推荐榜 短消息 big5 繁体中文 找回方式 手机版 广 广告招商 主页 VIP 手机版 VIP 界面风格 ? 帮助 我的 搜索 申请VIP
客服
打印

[女友] 【鹿鼎记(佚名整理版)】

       第三十六回:犵鸟蛮花天万里,朔云边雪路千盘

  两人吃了些鹿肉干,便躺在江岸边休息,等到二更时分,悄悄走向城寨。

  四下里寂静无声,这一晚月色甚好,望见那城寨是用大木材和大石块建成,
方圆着实不小,决非一朝一夕之功。

  韦小宝心想:「这城寨早就建在这里了,并非有人偷看了我的地图,告知了
罗刹人,再到这里来建城。」

  眼见自己和双儿的影子映在地下,不禁栗栗危惧,暗想城头若有罗刹兵守着,
几枪打来,韦小宝变成韦死宝了。

  当下扯了扯双儿,伏低身子,察看动静。

  只见城寨东南角上有座小木屋,窗子中透出亮光,看来是守兵所住。

  韦小宝在双儿耳边低声道:「咱们到那边瞧瞧。」

  两人慢慢向那木屋爬去。

  刚到窗外,忽听得屋内传出几下女子的笑声,笑得甚为淫荡。韦小宝和双儿
对望一眼,均感奇怪:「怎么有女人?」

  韦小宝伸眼到窗缝上张望。当地天寒风大,窗缝塞得密密的,什么都瞧不见,
屋内却不断传出人声,一男一女,又说又笑,叽里咕噜的一句也不懂。

  韦小宝知道这双罗刹男女在不干好事,心中一动,伸臂将双儿搂在怀里,双
儿听到屋内的声音,似懂非懂,隐隐知道不妥,给韦小宝搂住后,生怕给屋内之
人发觉,不敢稍动。韦小宝得其所哉,左臂更搂得紧了些,右手轻轻抚摸她脸蛋。
双儿身子一软,靠在他怀里。

  韦小宝窥不着春戏光听着全身也是发热,伸手搂过双儿,才发觉双儿已经软
了身子,俩颊赤红,眼波流转盯着他看,一张小脸显得艳丽异常。

  屋檐的阴影掩了俩人行踪,双儿小手热情如火撸着一只挺硬的大肉棒。虽是
三更半夜但如此公然在野外又身处罗剎人窗户底下,心里既害羞又慌张,那许久
没被她相公插过的小屄屄偏又不争气,相公手指才轻轻捅那一下便就不知羞耻的
流了一大股水。

  小屋内那俩名罗剎男女叽哩哇啦的不知说些甚么,但是天下各界无论中土番
邦,男人女人干那美事哼哼哎哎诸般浪声浪音总是大致相同。

  韦小宝左手摸着双儿柔软温暖的乳房,右手指头被那泉水涌溢的小肉洞紧紧
夹着。铁硬的肉棒也被她紧紧抓住。

  屋内那罗剎女子每浪叫一声,双儿的小肉洞就夹一下,棒子也在她细腻的掌
心中被紧握一下。

  俩人更是吻得天昏地暗,热情奔放忘了寒冷也忘了来此地的目的。

  那小洞穴蜜汁越流越多,双儿腻声道:「相公……咱们下山去吧……明晚再
来?」

  韦小宝一只棒子涨得发痛,听她软香细语也想下山寻个地方办妥好事。

  当下起身便要下山,那知窗外小斜坡处处结冰滑不溜丢,他和双儿窝了片刻
走动也是不灵活。祇一跨步便屁股着地滑了下去。喀喀啦啦几声闷响,寒月明亮
雪地遍白双儿在上面瞧得清楚。罗剎骑兵辛苦叠得整整齐齐一墙取暖木柴,被他
唏哩哗啦撞成一堆。

  屋内声音顿歇,过了一会,一个男子声音叽哩咕噜地喝问。韦小宝和双儿伏
在地下,不知如何是好,只听得门闩拔下,木门推开,一人手提灯笼,向门外照
看。韦小宝轻跃而起,挺匕首戳入了他胸膛。那人哼也没哼,便即软软地瘫下。

  双儿抢先入屋,见房中空空荡荡的不见有人,奇道:「咦,那女人呢?」

  韦小宝跟着进来,见房中有一张炕,一张木桌,一只木箱,桌上点了一支熊
脂蜡烛,那女人却已不知去向,说道:「快找,别让她去报讯。」

  眼见房中除了大门外,别无出路。他将死人拉了进来,关上大门。见那死人
是个外国兵士,下身赤裸,没穿裤子。

  韦小宝抬头向梁上望去,不见有何异状,说道:「一定是在这里。」

  抢到箱边,揭开箱盖,跟着身子向旁一闪,以防那罗刹女人在箱里开枪。过
了一会,不见动静。双儿道:「箱子里也没有,这可真奇了。」

  韦小宝走近看时,见箱中放满了皮毛,伸手一掏,下面也都是皮毛。忽然间
闻到一阵浓香,显是女子的脂粉香气,说道:「这里有点儿靠不住。」

  抓出皮毛,抛在地下,箱子底下赫然是个大洞,喜道:「在这里了!」

  双儿道:「原来这里有地道。」

  韦小宝道:「赶快得截住那罗刹女子。她一去报信,大队外国强盗拥来,可
乖乖不得了。」

  迅速脱下身上臃肿的皮衣,手持匕首,便从洞中钻了进去。他对外国兵确感
害怕,外国女人却不放在心上。

  那地道斜而向下,只能爬行,他瘦小灵活,在地道中爬行特别迅捷,爬出十
余丈,便听得前面有声。他手足加劲,爬得更快了,前面声音已隔得甚近,左手
前探,用力去抓,碰到一条光溜溜的小腿。那女子一声低叫,忙向前逃。

  韦小宝大喜,心想:「我如一剑刺死了你,不算英雄好汉。好男不与女斗,
中国好男不与罗刹鬼婆斗。外国男鬼见得多了,外国女鬼是什么模样,倒要好好
瞧上一瞧。」

  将匕首插回剑鞘,冲前丈余,两手抓住了那女子小腿。

  那女子在地道中不能转身,拚命向前爬行。这女子力气着实不小,韦小宝竟
拉她不住,反给她拖得向前移了丈许。韦小宝双足撑开,抵住了地道两边土壁,
才不再给她拉前。那女子突然用力一挣,韦小宝手上一滑,竟给她挣脱。那女子
迅即爬前,韦小宝扑了上去,一把抱住她腰,突然头顶空了,原来到了一处较为
宽敞的所在。那女子两声低笑,转过头来,向他吻去,黑暗之中却吻在他鼻子上。

  韦小宝只觉满鼻子都是浓香,怀中抱着的那女子全身光溜溜的,竟然一丝不
挂,又觉那女子反手过来,抱住了自己,心中一阵迷迷糊糊,听得双儿低声问道:
「相公,怎么了?」

  韦小宝唔唔几声,待要答话,怀中那女子伸嘴吻住了他嘴巴,登时说不出话
来。

  韦小宝吃了一惊奋力往前钻去又抓了她,死命抱住她乱踢乱蹬的双腿。那地
道至此渐宽也渐高,黑暗中韦小宝约略循个方位一抓,同时压了上去,入手浑圆
滑腻似个大球,那罗刹女子「嘻!」的低低娇笑了一声。嘴里娇娇的说些甚么,
捉住他的手好似要他继续抓摸。

  韦小宝原本黑暗中估了方位要抓的是她的头发,没想到那罗刹女子钻到此处
翻了身,个子又高大一抓才到她胸部。又摸了摸祇觉得又大又光滑,暗暗吃惊:
「辣块妈妈!恐怕比教主夫人那俩个大上一倍还不止!」

  双儿跟在后面听得声音急急问道:「相公发生啥事了?」

  韦小宝低声回道:「没事……没事,你……你暂且后面候着。」

  双儿丈二金刚摸不着头顶,祇好乖乖后面候着。

  那罗刹女子此时嘴里又咕咕哝哝不知说些甚么同时抓着他另一手去摸其它部
位。

  韦小宝一摸那女子,竟然全身赤裸,想道:「天寒地冻,罗刹女人难道不怕
冷?」

  心中着实佩服。

  罗刹女子拉着他手继续往下摸去,祇觉得杂草一片触手黏腻。那罗刹女子
「嘻嘻」荡笑了一声。

  韦小宝愣了一下,不禁低声骂起来:「干你罗刹男女十八代祖宗,还当你不
怕冷原来好事干一半来不及穿衣逃进了地道!」

  感觉直是恶心手掌在地上擦了又擦。

  双儿在后面又着急问道:「啥事了相公?」

  韦小宝压在那罗刹女子丰满香喷喷、且一丝未挂的身上祇骗说:「没事!没
事!」

  便在此时,那罗刹女子俩手紧搂着韦小宝,双脚往俩旁土壁蹬去。速度甚快
祇蹬了几蹬到了一个更宽敞的地方。

  韦小宝被她抱于怀中嘴脸贴在胸前异香浓浓,俩个巨奶虽大却是肌肤细腻饶
富弹性,这人原本就不是甚么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头一摆嘴巴便含了就在口边
的大奶头。那罗刹女子「嘻!」的一缩轻轻抚着他脑袋。

  韦小宝舌头拨弄了几下,心道:「这般大奶子也不知有没有奶水?老子尝尝
罗刹女鬼奶水的滋味。」

  卷舌便吸。

  吮了几下暗暗笑着:「不好,吸她奶水,这下子我韦小宝岂不成了罗刹女鬼
养的小鬼子了。」

  他心中在暗笑那罗刹女子却彷佛被吸得极受用,搂着他嘴唇贴住他耳朵叽哩
瓜啦不知说些甚么,声音低柔感情复杂。抚他脑袋的手却往他底下摸去。

  韦小宝心想:「这罗刹女鬼干什么了?」

  正想着,那罗刹女子又轻轻笑了一声,想是笑他人小鬼大,生了这么一条粗
长巨棒。

  忽听得头顶有人说道:「我们得知总督来到雅克萨,因此赶来相会。」

  这句话钻入耳中,宛似一桶冰水当头淋将下来,说话之人,竟然便是神龙教
洪教主。

  怎么洪教主会在头顶?自己怀中抱着的这罗刹女子,怎么又如此风骚亲热?
他生平所逢奇事着实不少,但今晚在这地道中的遭遇,却从所未有,匪夷所思。
怀中抱的是温香软玉,心中想的是洪教主要抽筋剥皮。他胆战心惊之下,忙放开
怀中女子,便欲转身逃走,哪知这女子竟紧紧搂住了他,不肯松手。韦小宝大急,
在她耳边低声道:「叽里咕噜,稀里哗啦,糊里糊涂。」

  这几句杜撰罗刹话,只盼她听得懂。

  那女子轻笑两声,也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料想必是正宗罗刹话,跟着
伸手过来,在他腮帮子上重重扭了一把。

  便在这时,听得头顶一个男人叽里咕噜地说了一连串外国话。他声音一停,
另一人道:「总督大人说:神龙教教主大驾光临,他欢迎得很。总督大人祝贺洪
教主长命百岁,多福多寿,事事如意,盼望跟洪教主做好朋友,同心协力,共图
大事。」

  韦小宝心道:「这传话的人没学问,把『仙福永享,寿与天齐』传成了长命
百岁,多福多寿,事事如意。」

  只听洪教主道:「敝人祝贺罗刹国皇上万寿无疆,祝贺总督大人福寿康宁,
指日高升。敝人竭诚竭力,和罗刹国同心协力,共图大事。从此有福共享,有难
同当,双方永远不会背盟。」

  那传话的人说了,罗刹国总督跟着又叽里咕噜地说之不休。

  韦小宝在那女子耳边低声问道:「你是谁?为什么不穿衣服?」

  那女子低声笑道:「你是谁?为什么,衣服穿?」

  说着便来解韦小宝的内衣。韦小宝在这当口,哪有心情干这风流快活勾当?
何况双儿便在身后,更是万万不可。他听过汤若望、南怀仁说中国话,这时听这
罗刹女子会说中国话,倒也不奇,忙道:「这里危险得很,咱们快出去。」

  那女子低声道:「不动,不动!动了,就听见了。」

  她说的虽是中国话,但语气生硬,听来十分别扭。

  韦小宝当下不敢稍动,耳听得洪教主和那罗刹国总督商议,如何吴三桂在云
南一起兵,双方就夹攻满清,所定方略,果然和那蒙古人大胡子罕帖摩所说全然
一样。说到后来,洪教主又献一计,说道罗刹国若从辽东进攻,路程既远,沿途
清兵防守又严,不如从海道在天津登陆,以火器大炮直攻北京,当可比吴三桂先
取北京。那总督大喜,连称妙计,说洪教主如此忠心,将来一定划出中国几省,
立他为王。洪教主没口子地称谢。

  韦小宝又惊又怒,心想:「洪教主这家伙也是大汉奸,跟吴三桂没半点分别。
他这计策倒毒辣得很,我得去禀告小皇帝,在天津海口多装大炮,罗刹国兵船来
攻,就砰嘭、砰嘭,轰他妈的。」

  只听洪教主道:「总督大人远道来到中国,我们没什么好东西孝敬,这里是
大东珠一百颗、貂皮一百张、人参一百斤,送给总督大人,另外还有贡品,呈给
罗刹国皇上。」

  韦小宝听到这里,心道:「这老狗居然备了这许多礼物,倒也神通广大。」

  突然脸上一热,那女子将脸颊贴了过来,跟着又觉她伸手来自己身上摸索。
韦小宝低声道:「你摸我,我也不客气了。」

  伸手向她赤裸的胸膛摸去。那女子突然咯的一声,笑了出来。

  这一下笑声颇为不轻,洪教主登时听见了,但想总督大人房中藏了个女子,
事属寻常,当下诈作没听见,说了几句客套话,说道明天再行详谈,便告辞了出
去。

  突然之间,韦小宝听得头顶啪的一声,眼前耀眼生光,原来自己和那女子搂
抱着缩在一只大木箱中,箱盖刚给人掀开。

  那女子嘻嘻娇笑,跳出木箱,取一件衣衫披在身上,对韦小宝笑道:「出来,
出来!」

  韦小宝慢慢从木箱中跨了出来,只见箱旁站着个身材魁梧、手按佩剑的外国
军官。那女子笑道:「还有一个!」

  双儿本想躲在箱中,韦小宝倘若遇险,便可设法相救,听她这么说,也只得
跃出。

  韦小宝见那女子一头黄金也似的头发,直披到肩头,一双眼珠碧绿,骨溜溜
地转动,皮色雪白,容貌美丽,只鼻子却未免太高了点,身材也比他高了半个头。
韦小宝从来没见过外国女子,瞧不出她有多大年纪,料想不过二十来岁。她笑吟
吟地瞧着韦小宝,说道:「你,小孩子,摸我,坏蛋,嘻嘻!」

  那总督沉着脸,叽里咕噜地说了一会。那女子也是叽里咕噜的一套。那总督
神态恭敬,鞠了几个躬。那女子又说起话来,跟着手指韦小宝。那总督打开门,
又将那中国人传译叫了进来,一男一女不住口地说话。

  韦小宝见屋中陈设了不少毛皮,榻上放了好几件金光闪闪的女子衣服,看那
女子露出雪白的一半酥胸,两条小腿,肤光晶莹,心想:「刚才把这女人抱在怀
里,怎地只这么马马虎虎地摸得几下,就此算了?抓到一副好牌,却忘了吃注。
我可给洪教主吓糊涂了。」

  忽听那传译说道:「公主跟总督问你,你是什么人?」

  韦小宝奇道:「她是公主吗?」

  那传译者道:「这位是罗刹国皇帝的御姊,苏菲亚公主殿下,这位是高里津
总督阁下,快跪下行礼。」

  韦小宝心想:「公主殿下,哪有这般乱七八糟的?」

  但随即想到,康熙御妹建宁公主的乱七八糟,实不在这位罗刹公主之下,凡
皇帝御姊御妹,必定美丽而乱七八糟,那么这公主必是真货了,于是笑嘻嘻地请
了个安,说道:「公主殿下,你好,你真美貌之极,好像是天上仙女下凡。我们
中国,从来没有你这样的美女。」

  苏菲亚会说一些最粗浅的中国话,听了韦小宝的说话,知是称赞自己美丽,
登时心花怒放,说道:「小孩子,很好,有赏。」

  走到桌边,拉着抽屉,取了十几枚金币,放在韦小宝手里。

  韦小宝道:「多谢。」

  伸手过来,烛光之下,见到公主五根手指真如玉葱一般,忍不住伸手抓住,
放在嘴边一吻。

  那传译大惊,喝道:「不得无礼!」哪知道吻手之礼通行于西洋外国,原是
对高贵妇女十分尊敬的表示,韦小宝误打误撞,竟然行得对了。

  只不过吻手礼吻的是女子手背,他却捉住了苏菲亚公主的手掌,乱吮手指,
显得颇为急色。

  苏菲亚咯咯娇笑,竟不抽回手掌。

  苏菲亚笑问:「小孩子,干什么的?」

  韦小宝道:「小孩子,打猎的。」

  突然门外一人朗声说道:「这小孩子是中国皇帝手下的大臣,不可给他瞒过
了。」

  正是洪教主的声音。

  韦小宝只吓得魂飞天外,一扯双儿的衣袖,便即向门外冲出。一推开门,只
见洪教主双手张开,拦在门口。双儿跳起身来,迎面一拳。洪教主左手格开,右
手一指己点在她腰里,双儿嗯的一声,摔倒在地。

  韦小宝笑道:「洪教主,你老人家仙福永享,寿与天齐。夫人呢,她也来了
吗?」

  洪教主不答,左手抓住了他后领,提进房来,说道:「启禀公主殿下、总督
大人:这人叫做韦小宝,是中国皇帝最亲信的大臣,是皇帝的侍卫副总管、亲兵
都统、钦差大臣,封的是一等子爵。」

  那传译将这几句话译了。

  苏菲亚公主和总督脸上都现出不信的神色。苏菲亚笑道:「小孩子,不是大
臣。大臣,假的。」

  洪教主道:「敝人有证据。」

  回头吩咐:「把这小子的衣服取来。」

  只见陆高轩提了个包袱进来,一打开,赫然是韦小宝原来的衣帽服饰。

  韦小宝大为惊奇:「这些衣服怎地都到了他手里?洪教主当真神通广大。」

  洪教主吩咐陆高轩:「给他穿上了。」

  陆高轩答应了,抖开衣服,便给韦小宝穿上。这些衣衫连同黄马褂,都在林
中给荆棘扯破了,但穿在身上,显然甚为合身,戴上帽子和花翎,果然是个清廷
大官。这些衣帽若不是韦小宝自己的,世上难有这等小号的大官服色。

  韦小宝笑嘻嘻地道:「洪教主,你本事不小,我沿路丢衣衫,你就沿路拾。」

  洪教主吩咐陆高轩:「搜他身上,看有什么东西。」

  韦小宝道:「不用你搜,我拿出来便是。」

  从怀里掏出一大叠银票,数额甚巨。

  那总督在辽东已久,识得银票,随手翻了几下,大为惊奇,对公主叽里咕噜,
似乎是说:「这小孩果然很有来历,身边带了这许多银子。」

  洪教主道:「这小鬼狡狯得很,搜他的身。」

  陆高轩将韦小宝身边所有物事尽数搜了出来,其中有一道康熙亲笔所写的密
谕,着令:「钦差大臣、领内侍卫副大臣、兼骁骑营正黄旗满洲都统、钦赐巴图
鲁勇号、赐穿黄马褂、一等子爵韦小宝前赴辽东一带公干,沿途文武百官,听候
调遣。」

  这道谕旨上盖了御宝。

  那传译用罗刹话读了出来,苏菲亚公主和高里津总督听了,都啧啧称奇。

  洪教主道:「启禀公主:中国皇帝是个小孩子,喜欢用小孩做大官。这个小
孩跟中国小皇帝游戏玩耍,会拍马屁,会吹牛皮,小皇帝喜欢他。」

  苏菲亚不懂「拍马屁、吹牛皮」是什么意思,问了传译之后,嘻嘻笑道:
「我也喜欢人家拍马屁,吹牛皮,」韦小宝登时大喜。洪教主的脸色却十分难看。

  苏菲亚又问:「中国小皇帝,几岁?」

  韦小宝道:「中国大皇帝,十七岁。」

  苏菲亚笑道:「罗刹大沙皇,是我弟弟,也是小孩,二十岁,不是头老子。」

  韦小宝一怔:「什么头老子?啊,她说错了,把老头子说成头老子。」

  便指指她,说道:「罗刹美丽公主,不是头老子,很好。」

  指指自己,道:「中国大官,不是头老子,很好!」

  指指洪教主,道:「中国坏蛋,是头老子,不好!不好!」

  苏菲亚笑得弯下腰来。那罗刹国总督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也大声笑了
起来。洪教主却铁青了脸,恨不得举掌便将韦小宝杀了。

  苏菲亚问道:「中国小孩子大官,到这里来,什么做?」

  韦小宝道:「中国皇帝听说罗刹国大人来到辽东,派我来瞧瞧。皇上知道罗
刹国皇帝不是头老子,知道罗刹公主美丽之极,派小人前来送礼,送给公主和总
督大人大东珠两百颗,人参两百斤。不料路上遇到这个大强盗,把礼物抢了去…
…」

  韦小宝话没说完,洪教主已怒不可遏,提起右掌,便向韦小宝头顶劈落。韦
小宝先前在箱中听到洪教主送了不少珍贵礼物给总督,于是拿来加上一倍,说成
是皇帝送的。他口中述说之时,全神贯注瞧着洪教主,一见他提起手掌,当即使
开九难所授「神行百变」轻功,溜到了苏菲亚公主身后。只听得豁喇一声大响,
一张木椅给洪教主掌力击得倒塌下来。

  高里津吃了一惊,拔出短铳,将铳口指住洪教主,喝令不得乱动。

  刚才韦小宝那番话说得太长,公主听不懂,命传译传话,听完后向洪教主笑
道:「你的礼物,抢他的,自己要一半,不好!」

  洪教主急道:「不是。这小子最会胡说,公主千万不可信他的。」

  他见罗刹总督以短铳指着自己,虽然西洋火器厉害,但以他武功,也自不惧,
只是正当图谋大事之际,要与罗刹国结盟联手,不能因一时之忿而得罪了总督,
当下慢慢退到门边,并不反抗。

  高里津收起了短铳,说了几句。传译道:「总督大人请洪教主不要气恼,他
知这小孩子胡说。苏菲亚公主秘密来到东方,中国皇帝决不知道。中国皇帝也不
会送礼给罗刹国总督。」

  洪教主怒气顿息,微笑道:「总督大人英明,见事明白,果然不受这小子蒙
骗。」

  高里津问起韦小宝的来历。洪教主将他如何杀了大臣鳌拜、如何送御妹到云
南去完婚,如何吹牛拍马、作恶多端、以致深得康熙宠幸等情加油添酱地说了,
最后说道:「这小子是小皇帝的左右手,咱们杀了这小子,小皇帝一定大大不快
活。咱们起兵干事,成功也快得多。」

  他一面说,传译不停地译成罗刹语。

  苏菲亚公主笑吟吟地瞧着韦小宝,大感兴味,似乎洪教主说得韦小宝越十恶
不赦,她听来越开心。

  高里津沉吟半晌,问道:「中国皇帝很喜欢这小孩?」

  洪教主道:「不错。否则他小小年纪,怎会做这样的大官?」

  高里津道:「这小孩不能杀,送信给中国皇帝,叫他拿大批金银珠宝,来换
他回去。」

  苏菲亚大喜,在高里津左颊上轻轻一吻,说了几句话。这几句话那传译不译
出来,想来是赞他聪明。韦小宝暗喜:「只要不杀我就好,要小皇帝拿些金银珠
宝来赎,那容易得很。」

  洪教主神色不愉,却也无可奈何。

  韦小宝将那叠银票分成了三叠,一叠送给苏菲亚公主,另一叠送给高里津,
从第三叠中抽了三张一百两的出来,送给那传译,其余的揣入了自己怀中。

  苏菲亚、高里津和那传译都很欢喜。苏菲亚要那传译数过是多少银两,命他
设法派人去关内兑换银子。一数竟然共十万两有余,无意间发了笔大财,不由得
心花怒放,抱住韦小宝,在他两边面颊上连连亲吻,说道:「银子够多啦,放了
这孩子回去吧!」

  韦小宝心想此刻放了自己,非给洪教主抽筋剥皮不可,忙道:「这样美丽的
公主,我从来没见过,想多看几天。」

  苏菲亚咯咯娇笑,说道:「我们,明天,回莫斯科去了。」

  韦小宝哪知莫斯科在什么地方,说道:「美丽公主,去莫斯科,小孩子大官,
也去莫斯科。美丽公主,去天上月亮,小孩子大官,也去天上月亮。」

  苏菲亚见他说话伶俐,讨人欢喜,点头道:「好,我带你去莫斯科。」

  高里津眉头微皱,待要阻止,随即微笑点头,说道:「很好,我们带你去莫
斯科。」

  向洪教主挥了挥手。

  洪教主只得告辞,出门时向韦小宝怒目而视。韦小宝向他伸伸舌头,扮个鬼
脸,说道:「洪教主仙福永享,寿与天齐。」

  洪教主怒极,带了陆高轩等人径自去了。

  罗刹国皇帝称为沙皇,今年二十岁,名叫西奥图三世,苏菲亚是他姊姊。这
位西奥图三世生有残疾,行动不便,国家大事,经常在卧榻之上处理裁决。

  罗刹风俗与中华礼义之邦大异,男女之防,向来随便。苏菲亚生性放纵,又
生得美貌,朝中王公将相颇多是她情人。高里津总督英俊倜傥,很得公主欢心。
他奉派来到东方,在尼布楚、雅克萨两地筑城,企图进窥中国的蒙古、辽东等地。
雅克萨城所在之处,便是满洲八旗的藏宝地鹿鼎山。此处地当两条大江合流的要
冲,满洲人和罗刹人竟不约而同地都选中了。公主天性好动贪玩,听说东方神秘
古怪,加之思念情人,竟万里迢迢地从莫斯科追了来。

  苏菲亚虽喜欢高里津,却做梦也没想过什么坚贞专一。这日在高里津卧房中
发现了一个地道,好奇心起,下去探察。这地道通到雅克萨城外,与哨岗联络,
本是总督生怕城中有变,以备逃脱之用。苏菲亚见到那守兵,出言挑逗,便跟他
胡天胡帝起来。这时她听韦小宝说要跟去莫斯科,觉得倒也有趣,便带了他和双
儿同行。

  苏菲亚有一队二百名哥萨克兵护卫,有时乘马,有时坐雪橇,在无边无际的
大雪原中日日向西。

  如此行得二十余日,离雅克萨城已然极远,洪教主再也不会追来,韦小宝一
问去莫斯科竟尚有四个多月,不由得大吃一惊,说道:「那不是到了天边吗?再
走四个多月,中国小孩变成外国头老子了。」

  苏菲亚道:「那你想回北京去吗?你看厌我了?」

  韦小宝道:「美丽公主就是看一千年、一万年,也看不厌。不过去得这样远,
我害怕起来了。」

  苏菲亚这二十几日中跟他说话解闷,多学了许多中国话。韦小宝聪明伶俐,
也学了不少罗刹话。两人旅途寂寥,一个本非贞女,一个也不是君子;一个既不
会守身如玉,另一个决不肯坐怀不乱,自不免结下些雾水姻缘。这时苏菲亚听说
他要回北京,不由得有些恋恋不舍,说道:「我不许你走。你送我到莫斯科,陪
我一年,然后让你回去。」

  韦小宝暗暗叫苦,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已知公主性格刚毅,倘若不听她话,
硬是要走,她多半会命哥萨克兵杀了自己,当下满脸笑容,连称十分欢喜。

  到得傍晚,悄悄去和双儿商量,是否有脱身之机。双儿道:「相公要怎么办,
我听你吩咐便是。」

  韦小宝眼望茫茫雪原,长叹一声,摇了摇头,知道两人倘若逃走,如不带足
粮食,就算苏菲亚不派人来追,在这大雪原中也非冻死饿死不可。以前在辽东森
林雪原之中,虽然荒僻寒冷,还可打猎寻食,这时却连雀鸟也极少,有时整整行
走一日,雪地中见不到一只野兽的足迹,更不用说梅花鹿了。无可奈何之下,只
得随伴苏菲亚西去。

  韦小宝初时还记挂小皇帝怎样了,吴三桂有没有造反,阿珂那美貌小妞不知
是不是在昆明,洪教主和方怡又不知在哪里。在大雪原中又行得一个多月,连这
些念头也不想了,在这冰天雪地之中,似乎脑子也结成了冰。好在他生性快活,
无忧无虑,有时和苏菲亚说些不三不四的罗刹笑话,有时对双儿胡诌些信口开河
的故事,却也颇不寂寞。

  莫斯科路程遥远,苏菲亚公主天生有才智却是淫荡非常,不甘寂寞,和韦小
宝谈笑相处之间不免擦枪走火。

  这一夜俩人在帐篷内独处,苏菲亚公主便要韦小宝继续教她说中文。

  苏菲亚公主牵着他手笑道:「中文,说,我,你,教。」

  指指韦小宝又指指自己。

  韦小宝点头轻笑道:「中文,教,公主殿下」指指苏菲亚公主。

  苏菲亚公主突然脱了上衣俩个硕大雪白的乳房忽!的弹出来。

  一跳一跳韦小宝祇瞧得目瞪口呆,公主笑脸如花搂他躺了下去,指着乳房笑
道:「中文,说,我,你,教。」

  韦小宝心下大乐,乳房、乳头指指点点摸个不亦乐乎。

  乳房部位教完苏菲亚公主已经双颊赤红眼波流转,缓缓脱下裤子抓着韦小宝
的手去摸她骚屄,又是腻声道:「中文,说,我,你,教。」

  韦小宝一时愣在当场不知如何教她,想了一下这公主的屄这般淫秽便教她
「骚屄」的中文。

  苏菲亚公主抓着他手在阴户上摸了几下,脸色更加艳丽伸手抓住他裤裆又轻
笑道:「中文,说,我,你,教。」

  韦小宝翻起身来一把脱了裤子,苏菲亚公主俩眼大睁瞧着那只巨棒娇声道:
「教!教!教!」双手握住硬梆梆的肉棍撸了起来。

  韦小宝呻吟道:「鸡巴!棒子!肉棍!家伙!随便你叫,使劲撸便是了,教
甚么教。」

  公主柔腻的大手套了几下殷红的嘴唇一张,将怒涨紫亮棒头含进口中,舌头
在棒头绕了几圈。韦小宝叫道:「哼~哼~妈呀!」

  没礼貌的抓住她头发屁股往前乱顶,脚一软还差点摔倒。

  苏菲亚公主口技甚好,韦小宝眼见一条肉棒在她红红的俩片嘴唇之间进进出
出,棒头吞吞吐吐舌尖绕来卷去已经硬到发烫。

  心里暗道:「老子这就来教你」做夫妻「的中文了。」

  轻抚她烧烫娇艳的脸颊笑道:「中文,说,夫妻,做。」

  苏菲亚公主听不懂,双手撸着肉棒美目圆睁盯着他看。

  韦小宝轻轻将她推压在铺上,拉开修长浑圆的双腿,苏菲亚公主这时也知道
他要做甚么了,忙曲起大腿俩手板住腿弯露出满面笑容。

  韦小宝心中暗骂道:「骚罗刹婆娘!」

  嘴巴却笑道:「做夫妻!」拳头似大棒头顶开淫水四溢饱满的肉唇,底下的
罗刹女屁股耸起,肥肥的唇片「吱!」一声已经吞了大棒头,伸手又去按压韦小
宝屁股,不停的娇喘嘴巴咕咕哝哝也不知说些甚么话。

  韦小宝便祇边捅她肥屄边笑道:「做夫妻!做夫妻!中文,说。」

  苏菲亚公主摇摆屁股也跟着娇声道:「做……做……夫……夫妻!做……做
……夫……夫妻!」

  苏菲亚公主体态比那苏荃更是丰满柔软。韦小宝身子轻棒子却粗长,趴在她
身上俩手扶着大奶,干将起来弹弹跳跳插得既深且重。

  这罗刹女子也的确热情淫荡,嘴里「哎唷!哎唷!」哼叫,阴部挺上落下抛
个不停。

  韦小宝从未干过这般淫荡热情的女子,他自小躲在丽春院,常从璧洞窗缝窥
伺,总觉得那些女人的诸般热情、淫荡花样俱是为钱表演,讨好客人而已。

  此刻干这苏菲亚公主才知并非那么一回事。这罗刹女翻翻腾腾低吼娇啼板住
他头樱唇「啧!啧!」亲得满头满脸,双手抓着他腰际上上下下助力抽插。韦小
宝越干越是想到丽春院厨房里那只母猫,发春交配的情景。

  眼见身下的女人动作越来越粗暴,韦小宝不禁想起建宁公主,暗道:「莫非
天下的公主殿下都是一个模样?试她一试便知。」

  抬手「啪!」的一声脆响过后苏菲亚公主雪白的腿股间立刻现了红红的一片
手印。

  那罗刹女子吓了一跳见韦小宝笑嘻嘻看着她,长手一搂轻咬着他耳朵浪笑道:
「嘻嘻!中国小孩子,坏蛋!」

  韦小宝眼见这一庄好似押对了,扬手又是一巴掌苏菲亚公主长长「嗯哼~」

  了一声销魂已极,小屄一挟蜜水溢了出来。

  韦小宝巨棒没命的乱插巴掌不停「啪!啪」打,苏菲亚紧抱住他大口喘气:
「坏蛋!坏蛋!……」

  叫得极为冶荡,淫水汨汨流个不止。

  离苏菲亚公主殿下的大帐篷仅几步远还有一个较小的帐篷,这帐篷不大也不
小布置温暖专供韦小宝和双儿俩人睡觉休息使用。此刻双儿独守帐篷耳里除了帐
外寒风呼呼篷子砰砰声音,不时还传来苏菲亚公主低笑哎叫的声浪。

  双儿贝齿咬着下唇乌黑的大眼圆睁盯着抖动的篷顶。厚厚毛毯下赤裸烧烫的
肉体也不停的被加温。

  听声音她可以想象得到韦小宝和那位美丽的苏菲亚公主俩人赤裸裸纠缠在一
起的热络场面。相公那条大肉棒此时必定忙着在……

  双儿想到这里,暗叫声:「不好!」坐了起来。

  心想:「那罗刹女人个子如此的高大,罗刹男人凶残无比罗刹女人想必也好
不到那里去,苏菲亚公主又是这般放荡淫乱,相公个子小莫被玩出了甚么意外才
好?」

  那边帐篷传来的声响越来越热烈,双儿也越想越忧心越听越烦躁。

  眼看是睡不着了,摸了衣物着好悄悄掀帐一闪而出。

  那些罗刹骑兵想必见惯了主子这种毫无顾忌的放浪行为,祇听得四周帐篷内
鼾声如雷,卫兵远远四处走动。无一人理会。

  双儿悄身到了大帐门前,那帐前并无卫兵想是被苏菲亚遣走了。当下四面环
顾绕着大帐巡了一周发觉无缝可窥,侧耳又细听了一会便趴地偷偷钻入。

  祇见帐篷内摆设豪华却仅一盏精美大油灯从帐顶高高垂落,吊于正中央。

  双儿躲在一只大箱后面,建宁公主出嫁云南,路程中夜闯公主行房诸事又历
历浮上心头。同样是公主殿下,眼前这位罗刹公主的肉体却教双儿看了吃惊。

  这罗刹公主胸前的俩个巨乳竟是一个就有建宁俩个大,巍巍跳动令人好不心
惊。

  双儿潜于箱后,大眼羞人答答又往俩人底下瞄去,见了那一大丛金白闪亮毛
发,心里不觉暗笑道:「真是奇了,连这毛色泽都不同!」

  想到自己阴部光溜溜白凸凸羞得脸红耳赤。

  相公那只巨棒带着白色泡沫正在那丛毛发之中飞快的插进穿出,弄得「吱!
吱!」响。

  双儿眼尖越看越觉得那棒插进穿出的角度不对,再仔细看去又是一阵脸红耳
赤啐了一口,他相公那只浑长粗棒抽插的地方竟然是那罗刹公主的屁股,不禁呆
在当场,想起建宁公主白白的大屁股。

  心想:「天下各国的公主难不成都喜欢玩那地方?」

  看了半天越发觉得这罗刹公主的确牛劲,相公在她怀抱中直似大娘玩小孩,
见韦小宝玩得热烈看了无趣又悄悄走了。

  这一日终于到了莫斯科城外。那时已是四月天时,气候渐暖,冰雪也起始消
融。

  但见那莫斯科城城墙虽坚厚巨大,却建造得甚为粗糙,远望城中房屋,也颇
污秽简陋,别说不能跟北京、扬州这些大城相比,较之中土的中小城市,也远为
不及。只几座圆顶尖塔的大教堂倒还宏伟。韦小宝一见之下,登时瞧不起罗刹国:
「狗屁罗刹国,什么了不起?拿到我们中国来,这种地方是养牛养猪的。亏这公
主一路上还大吹莫斯科的繁华呢。」

  罗刹人越往北走气候是越冷。俩个南方人冻得连血液都僵了。

  韦小宝在毛毯里搂着双儿昵笑道:「咱俩人来到这冷飕飕冻死人的地方,夜
晚睡前不做点甚么事暖身如何睡得着?」

  双儿红着脸轻声道:「你总会有说词的。」

  将腿分开闭上眼睛。

  耳旁一热韦小宝细声道:「先来尝尝大宝贝罢!」

  双儿软软应道:「嗯~~」

  翻身钻入毯内抓住那条大肉棒含进口里「啧!啧!」吸了起来。

  躲在毛毯中抓着肉棒吸吮几口便停住了,露出红红的的小脸细声道:「有人
来了!」

  韦小宝轻声道:「先看看是谁再说。」

  拉上毛毯将双儿盖了。

  话才说完帐外「咳!」了一声,一个长身玉立的人影伴着浓浓香气揭开帐门
低头闪入。

  韦小宝瞇着眼睛看去,微光下祇见那人身着白色貂皮罩头大氅,薄唇高鼻、
大眼绿睛长得甚美却是苏菲亚公主。

  韦小宝不知她此刻来干甚么,伸手压住双儿,俩人动都不动。

  苏菲亚翻下头罩理了理金白色的头发,红着脸俩眼含春看了韦小宝一眼,双
手一分披身大氅从肩头滑落,里面竟然一丝未卦,雪白的肉体婷婷玉立帐内顿时
好似多了一颗夜明宝珠蒙蒙发光。

  一头钻进韦小宝毛毯内,双儿光着身子趴在韦小宝身上窘得不知如何是好。

  祇闻得浓烈异香,一只柔软的大手碰到头发听到苏菲亚「嘻!」的轻笑了一
声,双儿羞得直想一掌将她拍昏。

  韦小宝见那骚公主一头钻来忙将双儿压住,心中咒骂道:「辣块妈妈!老子
夫妻办公事你干嘛跑来凑热闹!」

  脸上一阵浓香唇嘴热气呼呼,罗刹公主柔软的嘴唇贴着他嘴角热络的亲了上
来。俩个大乳房挤挤揉揉好是舒服,韦小宝肉棒顿时变得又硬又粗顶在双儿的小
脸上。

  苏菲亚又往内挤了一挤三俱赤裸皮肉细腻的身子顿时在黑漆漆的毛毯里挤成
一团。

  她体材最大手长足长,毛毯中四处乱摸乱抓。双儿被她触了头发无路可躲,
急忙俩手抱膝卷成一团缩在角落里,还是被她一把摸着拖了过去。

  苏菲亚搂着俩人,一下亲双儿一下吻韦小宝,毛毯里亲得「啧啧」响。这罗
刹女人不请自来,如此作风大胆反客为主弄得俩个东方年轻男女手足无措,双儿
着实脑怒又不好得罪她,韦小宝静静享受片刻便不老实起来。伸手也去玩摸那对
豪乳。

  双儿被这罗刹女人「啧啧」重亲几下留了满嘴鼻的香气又是害羞又是脑怒更
是满腹奇怪。心道:「怎么连我都来亲嘴了?」

  才想着,苏菲亚柔腻的手竟摸索她胸部而来,双儿大吃一惊左掌扬起轻轻拍
去,毛毯里「啪!」的一声脆响苏菲亚公主痛叫一声。

  韦小宝笑道:「怎么打架了?」

  双儿恼怒道:「她亲我嘴巴又想……又想摸我……摸我胸部,好教人生气的。」

  韦小宝失笑道:「她和妳同样是女人,便让她摸摸有何关系了?这些罗剎人
原本就不懂得男女规矩,个个乱七八糟。纵然是高贵如公主想必也是一样的!」

  双儿羞红着脸腼腆道:「可是……可是……我心里头总是感觉奇怪……她是
女人我也是女人为何亲我嘴巴又想摸我……摸我胸部……我身子祇能相公你一个
人碰的。」

  韦小宝低声笑道:「咱们身在他人屋檐底下也暂时不得不低头了,好老婆妳
就忍了罢!」

  他头在毛毯外说话手在毯子内大摸特摸苏菲亚的豪乳,还道毯内黑漆漆双儿
看不见。岂知毛毯早透了一丝微光,他边说边摸的举动双儿看得清清楚楚。

  听他说完不置可否,轻轻道:「我晓得,相公你放心做你的事,我静静一旁
候着便是了。」

  她书虽读不多却极懂事,心想:「相公和这寂寞淫荡的番邦女人横直也是露
水夫妻一场,切莫坏了相公大事才好。」

  又想道:「帐内仅有大毛毯一床,外头冰天雪地难不成跑去苏菲亚公主帐篷
睡?」

  衡量情势当即躺在一旁不再说话。

  苏菲亚手背挨了一巴掌,清脆响亮却不如何疼痛。这公主毕竟年纪较大城府
也深,她听不懂俩人说些甚么,也不骚扰俩人说话,韦小宝揉摸她大乳房,她便
静静一旁轻手撸着韦小宝那只特大肉棍。

  微光下见双儿说完话转过身子不再搭理韦小宝,立刻张嘴吐舌将手中肉棒吸
吸啜啜大口吮了起来。韦小宝肉棒快活抓奶的手也跟着一紧一松,俩人同时都
「哼~哼~嗯~嗯~」

  的开声呻吟。

  苏菲亚握住肉棒舔啜片刻吐了出来,那棒变得青筋血涨粗大吓人,苏菲亚脸
颊赤红伸手搓着底下已经淫液汪汪的小唇皮,也不管双儿就在身旁,压了上去抬
高圆大雪白的屁股,扶住肉棒一挫便狠狠套个汁液四溅。

  韦小宝闷哼一声,咬牙切齿暗骂道:「肏妳奶奶的番婆娘!这般用力也不怕
折断了老子大宝贝!」

  那「番婆娘」还不祇这般用力,奶头塞进他嘴里,俩个大奶压在他脸上,俩
手按着床铺便「叭!叭!」倒浇莲花肏起他来。

  韦小宝嘴巴塞满了一只大奶头,俩个乳房挤在脸上虽香软却压得几乎不能呼
吸。那骚屄倒干着,棒子确实快活无比,但也就要将肚肠从嘴巴给挤了出去。便
要断气。

  苏菲亚在上面又蛮挫了十数下,阴唇挤进翻出,淫液桩成了泡沫溅得到处都
是。这位公主身材曼妙却人高马大,韦小宝被压得几要断气,暗思道:「再下去
老子今晚非得死在妳这骚婆娘浪屄底下不可!」

  双手抓了她肩膀使劲挺起屁股,一把便将骑在身上的苏菲亚给掀下马来。

  俩人都是沙场老将天地颠覆肉棒依旧稳稳插在屄内,搂着继续办事。

  苏菲亚越干越骚热,嘴里「咿咿!呀呀!」的,用罗剎语叫起床来。

  她声音低沉富磁性,叫起床来娇媚淫浪,韦小宝听不懂意思但光听那叫声就
全身血脉愤张越插越起劲。

  双儿卧在一旁,同是女人也觉得那叫声虽淫荡却动人好听。不觉缓缓转了身
子俩腮晕红瞇眼看去。

  恰恰见到韦小宝抱着那罗剎女子一条浑圆修长的大腿,大起大落喘嘘嘘往那
腿根戳着。毛毯内虽仅一线亮光那条大腿晶莹剔透竟然还隐隐可见白光闪动。

  那罗剎女子又低低娇娇「哼~」

  了一声,双儿瞇眼往她脸上瞧去,苏菲亚满脸冶红张口哼叫,一对绿睛却带
着神秘的笑意盯着她看。

  双儿心里「咚!」的猛跳一下急忙闭上眼睛。

  耳边传来的淫叫声着实迷人好听,韦小宝气喘越来越急促。一只柔软细腻的
手又来轻轻抚摸她的脸颊。

  那手移至鼻尖轻轻拧了一下,指头擦擦嘴唇抚抚下巴慢慢滑到胸部。

  双儿心房「怦!怦!」乱跳,脑海里祇记得「莫坏了相公大事才好」俩眼紧
闭一动不敢稍动。

  苏菲亚的手掌甚大,手指也长。五指一收双儿大半个乳房尽被她握于掌中,
揉揉挤挤一阵又放开,捻着嫣红的小奶头玩了起来。口中依旧娇娇哼个不停。

  她指头细腻用劲巧妙不轻不重,揉捻着奶头确实舒服,双儿祇是心里隐隐奇
怪感觉甚是别扭。

  被她玩着玩着也不知该笑还是该哭。她个性耿直生性贞节,苏菲亚如此捉弄
纵然舒服,眉头已经渐渐蹙了起来。

  韦小宝这边却是插得正痛快苏菲亚的长腿压到俩个巨奶上,肉棒长抽几下换
短抽,短抽几下又换长抽。这般长长短短、短短长长,淫水一大股一大股随着粗
硬的肉棒挤出了洞口,噗!噗!冒着泡泡。俩片暗红肥大的阴唇被抽到一掀一掀
的抖动。

  苏菲亚一手捏着自己的大乳房一手却捻着双儿小巧可爱的奶头。

  大口喘气嘴里又「咿咿!呜呜!」的娇声喃喃不知念些甚么,伴着「喔~喔
~」

  呻吟声却更是荡人动听。

  双儿觉得那罗剎女子越捻指劲越重正按捺不住,突然听到「啊!啊!」低吼
了几声乳头一松,转头看去,苏菲亚公主身子颤抖俩臂俩腿缠住韦小宝,紧紧搂
着他亲吻。

  双儿见了羞得满脸赤红,这经验她也不知有几回了。那肉棒子戳到极乐处便
是这般的销魂样儿。瞇着眼睛看那苏菲亚拱着美丽的身体在抽搐,那条巨头粗身
又大又长的肉棒,此刻想必深深顶在那女人的洞洞底部。

  双儿紧挟俩腿小门牙咬着下唇,眼前一片茫雾心头乱哄哄。不觉想起了数月
前俩人夜游柳州城,自己在那个算命小摊前所说的话。便祇一个番邦女子、露水
夫妻就教她看了这般难过,还说甚么三妻四妾甚至五妻六妾的?

  蹙着眉头闭上了俩眼不再瞧她。

  过了片刻,一只柔软的手轻轻摸着头发,双儿张开俩眼,一双美丽的大眼睛
透着绿光含笑看着她。苏菲亚低沉生硬的说道:「妳,中国小女孩,不要生气,
我,命令他和妳造爱,好不好?」

  语气温和中隐隐含着威严便如长姊关切幼妹一般。

  双儿听得目瞪口呆不知如何应她,转眼瞧着韦小宝。

  韦小宝嘻嘻笑道:「公主殿下的命令倘若不从,她翻起脸来咱夫妻俩可就倒
大霉了!」

  双儿红着脸低声道:「她说的甚么」造爱「我听不懂。」

  韦小宝「噗!」的笑道:「咱们说」做夫妻「洋人便说」造爱「了,相同的
意思罢。」

  双儿恍然大悟连连点头道:「喔!喔!喔!……」

  一张小脸更为羞红倍加娇艳。

  韦小宝钻了过去嘻皮笑脸道:「来!来!妳也别喔!喔!喔!了,咱俩人这
就依令办事罢?」

  双儿腼腆道:「可是……可是她一旁瞪眼看着呢!」

  韦小宝伸手摸着她私处,笑道:「傻丫头,妳还搅不懂?她便是想要咱俩人」
造爱「给她看的。」

  双儿吃惊道:「那怎么可以!」

  韦小宝轻轻揉着俩辨细嫩的小唇片,咬着她耳朵昵声说道:「她是罗剎人,
男女关系许多看法和我们不同,不久也就要分手从此不再见面了,咱们就当她是
条母狗在一旁守着可好?」

  双儿迟疑了一下,红着脸柔顺的点点头,轻声应道:「嗯~」

  俩腿微微发抖缓缓分开。

  韦小宝嘴唇贴在她雪白细腻的颈子上,鼻孔才吸进一股熟悉的幽幽香气,双
儿已经微张俩片樱唇,口呼兰香娇喘着寻他嘴唇而来。

  韦小宝转头迎上去,俩条舌头一下这口一下那口缠个亲亲热热,甜甜蜜蜜。

  双儿挟着小嫩屄一旁忍到了现在,那罗剎女子瞪着绿睛观看也祇当她是条母
狗,不想理睬她了。

  韦小宝手指轻插着小肉洞,她也热情奔放的搓着那条大肉棒。

  俩条舌头纠缠片刻,双儿热情如火摇着肉棒,软软道:「相公……我……我
……你你……」

  结结巴巴半天,方虚弱道:「你……你可得轻点来。」

  韦小宝挖了一手蜜汁接过粗硬的棒子顶在洞口,低声道:「这就来了!」屁
股挪了一下,顺着洞口流得满满的甜汁蜜液挤进了半个大棒头。

  双儿仰起身子胸前俩个雪白的乳房摇动,低声道:「唷~还是痛……我的太
小相公太大!又好硬~」

  韦小宝抚着她圆饱光滑的阴阜,除了俩旁被棒头撑得鼓涨其它也没啥异状,
笑道:「好老婆,老夫老妻太久没办事生疏了罢!大头进去就顺事了,你老公再
轻轻来。」

  又小心翼翼向内分分顶入,果然大头进去就顺事了。

  苏菲亚在一旁见发生状况爬近过来探头瞧着。俩人弄得正紧张也不理会她。

  待双儿回了一口气大肉棒便往水汪汪的小洞穴卯了起来。

  韦小宝祇插了数十下便觉得好双儿的小嫩屄比身旁苏菲亚的浪屄好上百倍。

  他这几天来和那罗剎女子夜夜春宵,刚刚开始好奇新鲜,这小色鬼在地道里
和那苏菲亚互相摸来摸去便一心想要尝尝罗剎蛤肉是啥滋味。

  那苏菲亚白金头发大眼绿睛盯着男人勾魂摄魄,胸前一对大奶摇摇晃晃尤其
迷人。韦小宝缠着她一道去莫斯科除了躲那神龙教教主洪安通之外,一大半原因
和垂涎苏菲亚美色有关。

  干了一俩场下来,韦小宝回味想着,这罗剎女人身材确实无懈可击,尤其一
对丰满圆润的乳房连苏荃的美奶都无法相比。

  叫床浪荡声音迷人和阿珂相比各有不同的好听。粗暴荒淫则比那建宁公主有
过之而无不及。

  想到苏荃冒名狐仙阿缎姊姊夜来奸宿又爱又怕想到柳州城破了阿珂的身子她
现下和郑克塽那小王八蛋在一起不禁耽心,想起建宁公主又好笑又惆怅。

  他一直没拿双儿来做比,在他心中双儿是韦小宝明媒正娶的好老婆,怎能拿
来和罗剎女鬼相比?

  又干了几夜新鲜感没了也不再觉得刺激,苏菲亚的浪屄虽然年轻弹性好但孔
穴甚大不紧凑偏又深不见底。想到这里,韦小宝心中骂道:「妳奶奶的!连后门
也是松垮垮的!」

  久没和双儿「做夫妻」棒子顶进她的小洞穴便被紧紧裹着,双儿旷了多日刚
才一旁听他俩人肉搏早已湿透了小屄屄。韦小宝大棒子仅捅了数十下很快便激情
震荡。祇觉得双儿的阴道阵阵温热,嫩肉颤抖蠕动就似手掌搓捏棒子一般,花心
还吮着棒头一阵销魂快活无比。

  心想:「这么美妙的小屄天上地下就仅仅我的好双儿才有一个!」

  他心里想着,嘴巴喃喃念道:「好双儿美妙的小屄!好老婆美妙的小屄!」

  双儿在底下被他一只大棒子插得蜜汁横流,听得他喃喃自语,情不自禁颤抖
着樱唇贴在他耳旁羞涩道:「相公~~双儿的小屄永远是你的,全身上下都是你
的,祇相公才能碰的!」

  那棒子越插越重双儿也越来越热烈,闭着眼睛半张小口细细呻吟。雪白娇嫩
的双腿被架在韦小宝俩肩上,一个纯洁白嫩的小屄高高突出,大肉棒浑身淫液抵
着戳。

  那一旁观看的苏菲亚突然俩腿一张蹲跨在双儿上方,挺出毛茸茸的小骚屄扳
着韦小宝脑袋便要他去舔。

  夫妻两人正玩得情浓浓甜蜜蜜时,那罗刹女子横来插上一脚。韦小宝暗暗咒
道:「干你苏菲亚的姐姐妹妹妈妈姑姑阿姨奶奶姥姥。两百多名骑兵任你挑你不
去找,偏偏三番两次找老子麻烦!」

  韦小宝被她扳着脑袋,心里也不知将苏菲亚家中老老少少所有女人轮番干了
几百回。

  苏菲亚指着他嘴又指指骚屄,显然就是要他用嘴巴玩她的骚屄。

  这手势韦小宝已见过几次,一比就懂,尽管心中忿忿也是无奈。

  毛毯里光线不足,苏菲亚挺着骚屄摆在眼前,只见得那白金屄毛一大蓬,溪
口幽谷却蒙蒙瞧不清楚。

  韦小宝暗暗骂道:「老子今夜就用舌头干得你她妈的屁滚尿流!」

  循着骚香味就将嘴巴贴了上去,苏菲亚情欲高涨,两指一张,肉肥汁多的阴
唇左右大大翻开,和韦小宝的嘴巴便如接吻似的凑个正着。

  双儿的小肉洞紧紧插着一只大肉棍,正使劲挟得浑身颤抖快活无比。那大棍
儿刷过嫩肉进来又刮着肉壁出去,她闭着眼睛等那大棍儿回来,左等右等却无动
静,睁开两眼只见上方一堆白肉。凝目瞧去,那罗刹公主也不知何时将两条雪白
的长腿横跨过自己胸口蹲在上方。

  羞红着脸想道:「怎会快活成这般没警醒?教人跨在身上了还未察觉!」

  她被肉棍插得高潮连连,那苏菲亚一旁静静观看也罢,此刻却如蹲马桶般横
跨在胸口上面观看,心中着实火大,越想越懊恼。

  吸了一口气,素手扬起,纤纤五指一捏一放,凝劲照准了苏菲亚白圆硕大的
屁股便待一掌将她击个人仰马翻。

  那手举起就要拍出,心念转动,终究忍下气来,手臂轻抖散了内劲,轻轻往
上拍去。

  一声脆响,苏菲亚「哎唷!」痛叫着转过头来皱眉怒目瞪着双儿,双儿恼她
不过,「啪!啪!」脆响,又连击两掌。苏菲亚「哎!哎!」连连痛叫,手抚着
屁股却展了眉头,怒目化为含春荡眼露齿微笑,转怒为喜地瞧着双儿,生硬的腻
声道:「打继续!打继续!你,这样打,我,很喜欢的,打继续!」

  双儿只听得脸红耳赤目瞪口呆,见她一付淫荡相,和那建宁公主简直一个模
样,满肚子火气更是高涨,挥手又连续拍了两掌。她落掌极快用劲巧妙,打得苏
菲亚痛极直叫,痛感却又迅速退去不伤了这罗刹公主。

  苏菲亚公主每被打一下,屁股痛极,骚屄就抽搐一阵,眉开眼笑,浪水流个
不止。

  毛毯内仅透进微光,韦小宝瞧不清楚双儿的满脸怒气,歪着头斜眼只看到双
儿扬手拍那骚公主屁股,耳里听得骚公主痛叫,还道双儿拍打那苏菲亚是两女在
做乐,暗想:「好老婆何时也懂得这种游戏了?」

  双儿素来正经不过他是知道的,心中狐疑肚里却大乐,抬着双儿两边分开的
粉腿,一条大肉棍还稳当当插在小肉洞里面,只不过看到打屁股的一幕肉棍又变
得更硬更热。笑嘻嘻的顶进去,那条扬州巨棍热腾腾刷着阴道嫩肉直顶进来,双
儿娇「哼!」了一声,浑身便如酥了般,打屁股的手停在半空中。苏菲亚摇着大
屁股急声道:「快!快!打!打我的屁股!不要停!」

  韦小宝嘻笑道:「好老婆,这贱罗刹女叫你打你便打,就不要客气了。你狠
狠打,老公便好好插你美美的小屄屄!」

  双儿听他淫言秽语,话中含意极为不正经,羞得不知如何是好,满面通红想
道:「就你和我夫妻两人之间的事怎会牵扯上这罗刹公主了?」

  这时候那摇着大屁股的苏菲亚又催促道:「快!快!快打我的屁股!!求求
你!」

  双儿究竟年少加以肉棒插得正乐却再三被她打断,听了心中暗暗气愤:「都
是你这浪荡公主跑来捣蛋才会弄成这般场面!」

  咬牙又往苏菲亚屁股揍去。

  「啪!啪!啪!」的几声更是响亮,那苏菲亚反而浪得摇头摆尾媚眼如丝,
「哎哟~哎哟~」

  呻吟杂着罗刹语乱哼乱叫。

  双儿看了呆得一呆,暗道:「怎会和建宁一般模样了?打她反而高兴!」

  拿她也无可奈何,干脆闭上眼睛不再理会她,心想:「好好享受相公这只大
肉棍才是。」

  韦小宝看了却是大乐,肉棍插到尽底穿入秘房,「吱!」的拔至洞口又刷着
嫩肉顶进腔道最深处。

  越抽越猛,气嘘嘘的喘个不止。

  双儿被他举着两腿,大肉棍深深插了几百下,小洞穴颤抖着吐得一团糟,全
身瘫成一堆。蹲在上面发浪的苏菲亚见双儿闭眼不再理会她,只好睁大两只绿睛
盯住中国小女孩红红的两片小肉唇,紧紧含着一只大肉棍,发出「嗤!嗤!」唧
水声,不断陷入翻出,吐着白沫,自己捏着奶头并了四根指头猛插骚洞。

  张口瞪眼看了半响捏奶那手又伸去轻摸双儿洁白如玉高高隆起的阴丘。就像
抚着精美的中国瓷器般爱不释手,只不过一对绿睛冒着熊熊欲火淫焰炽热吓人,
四根指头在骚屄里抽插得喘嘘嘘。

  双儿流得昏昏沉沉之际睁眼瞧去,见她又摸来,无力娇声叫道:「相公……
相公……她又来摸人家了……而且是好不要脸的摸人家那个……那个地方……」

  韦小宝在上面使劲插得喘嘘嘘,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大占双儿便宜。

  喘气安慰道:「无妨!无妨!她见着好老婆美美的小屄屄白白嫩嫩比她杂毛
一堆漂亮许多,只摸摸而已,就让她摸个十八遍也是无妨!」

  岂知,那淫荡的蕃婆娘在双儿美妙的阴阜上摸了几摸,一拨白金长发低下头
来,韦小宝只觉得抽插中的肉棍被一条软肉抵住,才想斜头看个究竟,那条软肉
沿着肉棍舔动已经舔到双儿兴奋得高高勃起的小圆豆了。

  双儿震了一下睁眼瞧去,大吃一惊竟然见那跨在胸口的淫荡公主抵着自己最
敏感处不要脸的舔着。

  那被舔处虽然传来阵阵快意心中却觉得古怪无比。

  她究竟年幼,既怒且怕,只哽着声音求救:「相公……相公……她……她好
龌龊的舔人家那个地方……」

  韦小宝看了心中骂道:「肏你奶奶!老子夫妻俩正当干事,这里又不是丽春
院买卖做生意的,就没见过你这般龌龊的公主!」

  又安慰道:「好老婆你暂且忍着,看老公来修理她!」

  他轻推苏菲亚的肩膀,苏菲亚抬起头来张口看着他,一丝流涎长长的挂在嘴
角。

  韦小宝笑道:「好老婆对不住啦,家伙暂且借用借用!」

  「啵!」的一声,轻轻从双儿小肉洞里拔出大肉棍,握着挺在苏菲亚嘴边。

  指指肉棍又指指她的嘴巴说道:「鸡巴好吃!」

  苏菲亚一只媚眼朝他眨了一下,笑嘻嘻道:「好吃,我,吃过!」

  伸手抓住那粗长肉棍套了几下,嘻嘻笑道:「现在,我不吃,我,要做爱,
你,来和我,做爱。」

  一句话讲了半天,说完「啧!」的在棍头上亲了一下放开手。跨下双儿身子
和双儿并排躺着,转头也朝双儿眨了一下媚眼,嘻嘻哈哈探过去,嘴巴嘟着在双
儿樱唇上「啧!」的亲了好大一声。双儿红潮满面,大眼呆呆瞧着她尚未回过神
来,苏菲亚浪浪的叫着:「快来!干我!快来!」

  韦小宝简直哭笑不得,他床上遇过的对手皆是毫无经验的处子,个个任韦大
人调弄。这苏菲亚一个罗刹骚屄也不知被几只肉棍插过,若要比肏屄经验韦大人
确是瞠乎其后。

  这罗刹公主的骚荡浪样和那丽春院里众多妓女相比也是不徨多让。

  韦小宝堆着满面笑容,「来了!来了!」心里骂道:「老子就来干你这个妓
女般的罗刹公主了!」

  扑在她身上架高两腿,巨棒凑近水淋淋的洞穴,摆个端正狠狠一捅到底。心
中便将自己当做丽春院的大嫖客,底下挨肏的罗刹公主自然就是丽春院里众多妓
女最骚的一个!把他偷看过的诸多嫖客施虐手段尽情使在苏菲亚公主身上,虽然
宾主尽欢,双儿在一旁却看得心惊肉跳。

  自此,每晚苏菲亚都要前来观赏他夫妻行房,接着再让韦小宝拿她当丽春院
的妓女玩上几回。

  这般夜夜春戏铁打的身子也是难耐,幸好到了莫斯科后苏菲亚既忙于政争又
有了其它肉棍可用,韦小宝才松了一口气

  离莫斯科数十里时,公主的卫队便已飞马进城禀报。只听得号角声响,城中
一队火枪营兵将骑马出来。罗刹人性喜侵占兼并,是以国土广大,自东至西,达
数万里之遥,人种复杂。国中精锐的军队一是哥萨克骑兵,东征西战,攻城掠地,
压服各族人民;另一是火枪营,火器犀利,是拱卫京师的沙皇亲兵。

  火枪手驰到近处,苏菲亚吃了一惊,只见众官兵头上都插了黑色羽毛,火枪
上悬了一条条黑布,那是国有大丧的标记,忙纵马上前,高声问道:「发生了什
么事?」

  火枪营营长翻身下马,上前躬身说道:「启禀公主:皇上蒙上帝召唤,已离
开了国家人民,上天堂去了。」

  苏菲亚心中悲痛,流下泪来,问道:「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那营长道:「公主倘若早到四天,就可跟皇上诀别了。」

  苏菲亚虽早知沙皇兄弟身子衰弱,命不长久,但乍闻凶耗,仍不胜伤感,伏
在鞍上大哭起来。

  韦小宝见公主忽然大哭,一问传译,才知是罗刹国皇帝死了,心头一喜:
「罗刹国皇帝仙福不享,国里总要乱一阵子,要派兵去打中国,就没这么容易。」

  苏菲亚等一行随着那营长进城,便要进宫。那营长道:「皇太后旨意,请公
主到城外猎宫休息。」

  苏菲亚又惊又怒,喝道:「什么皇太后?哪个皇太后管得着我?」

  那营长左手一挥,火枪手提起火枪,对住了随从公主的卫队,缴下了他们的
刀枪,吩咐众卫士下马。

  公主怒道:「你们想造反吗?」

  那营长道:「皇太后怕公主回京之后,不奉新皇谕旨,因此命小将保护公主。」

  苏菲亚涨红了脸,怒道:「新皇?新皇是谁?」

  那营长道:「新皇是彼得一世陛下。」

  苏菲亚仰天大笑,说道:「彼得?彼得是个十岁小孩子,他会做什么沙皇?
你说的什么皇太后,就是娜达丽亚了?」

  那营长道:「正是。」

  苏菲亚的父亲阿莱克修斯·米海洛维支沙皇娶过两位皇后。第一位皇后子女
甚多,前皇西奥图三世和苏菲亚公主都是她所生,另有个小儿子叫做伊凡。第二
位皇后娜达丽亚年轻得多,只生了一个儿子,便是彼得。这位娜达丽亚皇后机巧
多智,善使权术,前沙皇去世,她即笼络朝中大臣及火枪营总统领,立自己的儿
子彼得为皇,朝中大权便都掌握在她手里。

  苏菲亚道:「你领我进宫,我见娜达丽亚评道理去。我弟弟伊凡年纪比彼得
大,为什么不立他做沙皇?朝里的大臣怎样了?大家都不讲理么?」

  那营长道:「小将只奉皇太后和沙皇的命令,请公主别见怪。」

  说着拉了苏菲亚坐骑的马缰,折而向东。

  苏菲亚怒不可遏,她一生之中,有谁敢对她这样无礼过,提起马鞭,夹头夹
脑地向那营长头上抽去。那营长微微一笑,闪身避开,翻身上了马背,带领队伍,
拥着公主,连同韦小宝和双儿,一起送入了城外猎宫。火枪营在宫外布防守卫,
谁也不许出来。

  苏菲亚公主大怒若狂,将寝室中的家具物件砸得稀烂。猎宫的厨子按时送来
酒水食物,也都给苏菲亚劈面摔去。

  如此过得数日,眼见猎宫外的守御丝毫不见松懈,苏菲亚把营长叫来,问他
要把自己关到什么时候。那营长道:「皇太后御旨,请公主在这里休息,等到彼
得一世陛下庆祝登基五十周年,就放公主出去,参加庆典。」

  苏菲亚大怒,说道:「你说什么?彼得庆祝登基五十周年,岂不是要把我在
这里关上五十年?」

  那营长微笑道:「小将今年四十岁了,相信不能再侍候公主五十年。过得十
年、十五年,定有更年轻的营长来接替。」

  苏菲亚想到要在这里给关上五十年,登时不寒而栗,强笑道:「你过来,营
长,我瞧你可生得挺英俊哪。」

  想以美色相诱,让这营长拜倒石榴裙下,糊里糊涂地放了自己出去。

  那营长深深鞠了一躬,反退后一步,说道:「公主请原谅。皇太后有旨:火
枪营的官兵之中,倘若有人碰到了公主的一根手指,立刻就要斩首。杀了营长,
副营长升上;杀了副营长,第一小队的小队长升上。大家想升官,监视得紧紧的。」

  原来皇太后素知苏菲亚美貌风流,若无这项规定,只怕关她不住。

  那营长退出后,苏菲亚无计可施,只有伏床痛哭,不住口地大骂皇太后。

  韦小宝在猎宫中给关了多日,眼见公主每日里只大发脾气,监守的火枪手也
甚粗暴无礼,心想鬼子的地方果然鬼里鬼气,和双儿商量了几次,总觉逃出猎宫
当可办到,要回去中土,却难上加难。倘若无人带领,定会在大草原中迷失。别
说要乘车骑马走上四五个月方能回到北京,多半只走得四五天,就已晕头转向、
不辨东西南北了。两人无计可施,韦小宝只好满口胡柴,博得双儿一笑,聊以遣
怀。

  这日正在说唐僧带了孙悟空、沙和尚、猪八戒到西天取经。韦小宝道:「我
跟你打赌,唐僧到的西天,一定没莫斯科远。所以哪,我比唐僧还厉害。你如不
信,跟你赌什么?」

  双儿毫无赌兴,说道:「相公说比唐僧还厉害,就比唐僧厉害好了,我不跟
你赌。我可没猪八戒厉害。」

  说着抿嘴一笑。忽听得那边公主房中,又是一阵摔物、擂床、顿足、哭泣之
声。

  韦小宝叹了口气,说道:「我去劝劝,老是哭闹,有什么用?」

  走到公主房中,说道:「公主,你别哭,我说个笑话给你听。」

  苏菲亚俯伏在床,双足反过来乱踢,哭道:「我不听,我不听。我要沙里扎
进地狱去,要沙里扎娜达丽亚进地狱去。」

  韦小宝不懂「沙里扎」是什么意思,一问原来是「沙皇的妈妈」,登时大为
高兴,说道:「我道沙里扎是什么恶人,原来就是皇太后。我跟你说,中国的沙
里扎,叫做老婊子,也是个大大的恶人,后来我想了个法子,将她赶出皇宫去了。
皇帝十分开心,就封我做中国大官。」

  苏菲亚大喜,翻身坐起,问道:「你用什么法子?」

  韦小宝心想:「我赶走老婊子,只因她是假太后。你这罗刹老婊子,却是货
真价实的沙里扎,我那法子自然不管用。」

  说道:「我这法子是串通了小皇帝,对付中国沙里扎。」

  苏菲亚皱眉道:「彼得很爱他妈妈,不会听我的话去反对沙里扎。除非……
除非……」

  摇摇头,从床上起来,赤了一双脚,在地毡走来走去,咬紧了牙思索。

  韦小宝道:「我们中国有过一个女皇帝,叫做武则天。这女皇帝娶了许许多
多男皇后、男老婆,快活得很。公主哪,我瞧你跟她倒差不多,不如自己来做女
沙皇。」

  苏菲亚心中一动,这件事她可从来没想到过,罗刹国从来没女沙皇,她一直
认为女子是不能做沙皇的。中国既有女皇帝,罗刹国为什么不能有女沙皇?

  她自遭囚在猎宫中之后,惊惧愤怒,脑中所不停盘旋的,只是如何逃出猎宫,
就算再到东方雅克萨,去跟高里津总督在一起,也比给皇太后监禁着好得多,这
时忽然听到韦小宝说起「女沙皇」,眼前陡然出现了一个新天地。她转过身来,
眼中放出光彩,双手按住韦小宝肩头,在他左颊上轻轻一吻,微笑道:「我如做
了女沙皇,就封你为皇后。」

  韦小宝吓了一跳,心想:「这可万万使不得。」

  忙道:「我,中国人,做不得罗刹国男皇后,你封我做大官吧。」

  苏菲亚道:「你又做皇后,又做大官。」

  韦小宝心想:「眼前不知性命是不是能保,却在穷快活,又封我做皇后,又
做大官。」

  苏菲亚道:「你快给我想个法子,怎么让我做女沙皇。」

  韦小宝皱起眉头,说到军国大事,他的见识实在平庸之极,和康熙固然天差
地远,也远远及不上陈近南、索额图、吴三桂等人,说道:「公主,这种事难得
很,我可不会想了。我即刻回去北京,请问我们的小皇帝,让他给出个主意,然
后我带一批大本事的人回来,捉住那沙里扎罗刹老婊子,又捉住彼得小沙皇,这
就大功告成了。」

  他说到「大功告成」四字,忍不住搂住苏菲亚,吻了她一下。

  苏菲亚「唔」了一声,说道:「不成,不成!你回去北京,再来莫斯科,一
年也不够,我,已经死了,上天堂了。」

  韦小宝心想这话倒也不错,叹了口气,说道:「美丽公主,上天堂,中国小
孩子大官,也跟着上天堂了。」

  苏菲亚轻轻将他一推,说道:「中国小孩,就会说话骗人,哄人欢喜,没用,
拍……拍牛屁,吹马皮。」

  韦小宝听她把「拍马屁、吹牛皮」说成了相反,不由得哈哈大笑,随即见她
脸有鄙夷之色,显是瞧不起自己,暗暗恼怒,寻思:「有什么法子让她做女沙皇?
武则天那女皇帝不知是怎么做成的?咱们不妨在罗刹国也来个印板,就可惜离北
京太远,没法子问小皇帝或索大哥。」

  韦小宝的学问,一是来自听说书,二是来自看戏,自从做了大官之后,说书
是不大听了,戏却看了不少,但武则天怎生做上女皇帝,这故事偏偏没听过、看
过。

  他眼望窗外,怔怔地出神,心中闪过许多说书和戏文中的故事:「女皇帝不
知道,男皇帝是怎么做成的?朱元璋是打出来的天下,手下有大将徐达、常遇春、
胡大海、沐英……」

  这是评话《大明英烈传》中的故事;又想:「李自成带兵打到北京,我师父
的爸爸崇祯皇帝就上吊死了,李自成自己做了皇帝。

  清兵打走李自成,顺治老皇爷就做上了皇帝。

  吴三桂想做皇帝,就得起兵造反。看来不论是谁要做皇帝,都得带了兵大战
一场,只杀得沙尘滚滚,血流成河,尸骨如山。」

  一想到打仗,登时便觉害怕。

  又想:「我们给关在这里,又有什么兵?打什么仗了?但如不打仗,做不做
得成皇帝呢?」

  他对中国历史的知识有限之极,只知不打仗而做皇帝的,只康熙小皇帝一人,
那是老皇爷出家而让位给他的。

  这法子当然不能学样。

  再想:看过的戏文之中,有一出《斩黄袍》,宋朝皇帝赵匡胤杀了大将郑恩,
他妻子起兵为夫报仇。

  赵匡胤打不过,只好苦苦哀求,脱下黄袍来让她一刀斩为两截,算是皇帝的
替身,好让郑夫人出气,皇帝大大出丑。

  有一出《鹿台恨》,纣王无道,姜太公帮周武王起兵,逼得纣王在鹿台上烧
死,周武王做了皇帝。

  (韦小宝自然不知道,那时候还没有皇帝。

  )曹操这大白脸奸臣是怎么做了皇帝的呢?有一出戏文《逍遥津》,曹操带
兵逼死了汉什么帝,自己就做了皇帝,他手下大将有个张什么、许什么,都是很
厉害的。

  (韦小宝记错了,曹操没做皇帝。

  )刘备怎么做皇帝的?不知道,一定是关公、张飞、赵云给他打出来的。

  总而言之,要做皇帝,非打不行。就算做了皇帝,如打不过人家,皇帝还是
会给人家抢去做,就算不抢去,也会出丑倒霉。说书先生说《水浒传》,「林教
头火并王伦」,晁盖要做强盗头子,串通林冲,杀了梁山泊上原来的大头子王伦。
可见就算做强盗头子,也是要打。

  苏菲亚见他咬牙切齿,捏紧了拳头,虚打作势,笑问:「你干什么?」

  韦小宝一怔,从沉思中醒觉过来,说道:「要做皇帝,一定得打。」

  苏菲亚一呆,问道:「打?跟谁打?」

  韦小宝道:「自然跟罗刹老婊子打。」

  苏菲亚听他说过几次「罗刹老婊子」,不懂「老婊子」三字是什么意思,正
要询问,忽然房门推开,那火枪营营长走进房来,一把抓住韦小宝胸口,叽里咕
噜说了一阵子话,将他抓了出去,又在他屁股上重重踢了一脚。

  那营长哈哈大笑,第二脚又向他踢去。韦小宝大怒,忽然纵起,一个筋斗翻
了过来,已骑在那营长颈中,正是当日洪教主所授的救命三招之一「狄青降龙」。
这一招他并未练熟,倘若用以对付武学高手,差得还远,但这罗刹营长怎会中土
武功?韦小宝虽毛手毛脚地一翻一跃,竟能得手,双手食指压上他两眼,喝道:
「不许动!眼睛,死了!」

  他不知罗刹话如何说:「不许动,否则挖出你眼珠。」

  只好说:「眼睛,死了!」

  那营长悟性倒还真高,居然懂得,大惊之下,当即不动。韦小宝右手拉扯他
右耳,叫道:「走!」便如骑马一样,骑着他走回公主房中,叫道:「关门!火
枪,拿。」

  苏菲亚又惊又喜,忙关上了门,从营长身边抽出短枪,抵住他背心。韦小宝
从他肩头跃下,解下他腰带来绑了双足,再解下他裤带,反绑他双手。那营长裤
带一去,裤子登时跌落,露出光光的下身。苏菲亚和韦小宝哈哈大笑。那营长涨
红了脸,咬牙切齿,愤怒之极。

  房门轻轻推开,双儿探头进来,问道:「相公,没事吗?」

  韦小宝招手叫她进来,又关上了房门。双儿见到那营长狼狈的情状,又好笑,
又奇怪。

  苏菲亚问韦小宝:「捉住营长,有什么用?」

  韦小宝捉住这营长,只是出于一时气愤,没想到有什么用,听苏菲亚问及,
灵机一动,说道:「叫他带兵造反。」

  他不会说罗刹话的「造反」,用中国话说了。又道:「叫他杀沙里扎,杀沙
皇,你,做女沙皇。」

  苏菲亚不懂中国话「造反」是什么意思,但「杀沙里扎,杀沙皇,你,做女
沙皇」的话却懂得,一怔之下,随即大喜,向那营长叽里咕噜地说了起来。

  韦小宝听着两人大说罗刹话,不知所云,只见那队长不住摇头,料想他不肯
答允,叫道:「他不听话,杀了。」

  从靴筒中拔出匕首,在那营长左颊上一刮,嗤的一声响,登时刮下了一大片
胡子。苏菲亚笑道:「好锋利的短剑。」

  那营长吓得面如土色,心想:「这小蛮子原来有把短剑藏在皮靴里,真古怪,
当时没搜了出来。」

  苏菲亚问他:「到底肯不肯投降?拥我为女沙皇?」

  那营长道:「不是我不肯拥戴公主,我部下决计不会听令的。莫斯科共有二
十营火枪队,我们只有一营,就算造反,也打不过其余十九营。」

  苏菲亚心想,这话倒也有理,但要对韦小宝解释,一时却也说不明白,只得
大打手势,说到二十营火枪队时,十根手指不够用,只好除下鞋子,连十根脚趾
也用上了,这才凑足二十营之数。

  韦小宝好容易明白了,心想这件事倒颇为难,坐在椅上,苦苦思索:「这营
长不肯造反,杀了他也没用。」

  对苏菲亚道:「营长不肯,叫副营长来造反。」

  苏菲亚道:「副营长?」

  韦小宝道:「对,叫副营长来。」

  苏菲亚把营长推到门边,用火枪指住他后心,说道:「叫副营长来!你如警
告了他,我立刻就开枪。」

  那营长无奈,只得大声呼喝,叫副营长进来。

  过了一会,副营长推门进来。双儿早已躲在门后,副营长一进门,双儿伸指
在他背心戳了几下,登时点中了他穴道,动弹不得。双儿喜道:「相公,外国鬼
子的穴道倒是一样的,我还怕鬼子的穴道不同。」

  韦小宝笑道:「外国鬼子一样有眼睛,有鼻子,有这个有那个,自然也有穴
道。」

  从副营长腰间拔出佩刀,对苏菲亚道:「你叫他,杀营长造反,他不肯,叫
小队长来杀他。」

  苏菲亚心想此计甚妙,对副营长道:「你杀了营长,带领火枪营,做营长,
听我命令。你不肯杀营长,我叫小队长来杀了你和营长,由小队长做营长。你杀
不杀?」

  韦小宝道:「双儿,你解开他身上穴道,腿上的穴道可解不得。」

  双儿依言解了他上身穴道,将佩刀交在他手里。

  苏菲亚又问了一次。那营长破口大骂,连声恐吓。副营长平时和营长素有嫌
隙,要他起兵造反,本是不敢,但听营长骂得恶毒,不由得怒气勃发,又想:
「我若不杀你,那第一小队的小队长想做队长,也必杀你,反而连我也杀了。」

  当即提起佩刀,嚓的一刀,砍下了那营长的脑袋。

  这一刀砍下,苏菲亚、韦小宝、双儿三人齐声叫好。不过苏菲亚叫的是罗刹
话「赫拉笑」,韦小宝和双儿叫的自然是中国话了。

  苏菲亚拉住了副营长的手,连声称赞他英勇忠义,立即升他为火枪营营长,
说道:「你坐下,咱们仔细商量。」

  副营长皱起了眉头,指着韦小宝和双儿道:「这两个外国小孩子,使了魔术,
我下身动不了。」

  苏菲亚对韦小宝道:「请你,魔法,去了!」

  双儿微微一笑,解开了副营长下身穴道。

  苏菲亚吩咐副营长(这时已升为营长):「你去传六个小队的小队长和副小
队长进来,我要中国小孩子使魔法,每个人手动脚不动。」

  又跟韦小宝和双儿说了。

  副营长应命而去。过不多时,十二名正副小队长排队站在门外。副营长一个
个叫进房来,双儿逐个点了十二人腰间的「志舍穴」和大腿的「环跳穴」。

  苏菲亚道:「副营长决心拥我为女沙皇,已升为营长,我们要出兵去杀了沙
里扎,你们服不服从?」

  十二名正副小队长眼见营长尸横就地,早知大事不妙,听苏菲亚这么说,更
心惊肉跳,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开口。

  韦小宝心想:「满清来中国抢江山,鞑子兵搞『扬州十日』,杀人放火,奸
淫掳掠,老皇爷就此做成了皇帝。他妈的,我叫他们搞『莫斯科十日』,搞得天
下大乱,七荤八素。和尚打伞,无法无天!若不如此,怎抢得到皇帝做?」

  对苏菲亚道:「你叫大家进莫斯科城打仗,杀人放火,答允他们做将军大官,
有很多很多金子银子,大家抢美女做老婆!」

  苏菲亚一想不错,对副营长道:「你去召集全体火枪手,我来跟他们说话。」

  六百多名火枪手集合在猎宫广场。副营长派了二十四名火枪手进来,将给点
了穴道的十二名正副小队长抬到广场。

  苏菲亚站在阶石上,大声说道:「火枪手们,你们都是罗刹国的勇士,为国
家立过很大功劳。可是你们的饷银太少了,你们没有美丽的女人,没有钱花,酒
也喝不够,住的屋子太小,太不舒服。莫斯科城里有很多有钱人,他们有好大的
屋子,有很多仆人,有很多美丽的女人,你们没有。这公平不公平啊?」

  众火枪手一听,齐声叫道:「不公平!不公平!」

  苏菲亚道:「那些有钱人又肥又蠢,吃得好像一头头肥猪,如跟你们比武,
打得过你们么?这些富翁的枪法难道胜过了你们?他们的刀法难道胜过了你们?
他们为国家、为沙皇立过功劳么?」

  她问一句,众火枪手就大声回答:「年特!」

  韦小宝只听众人一声「年特」又是一声「年特」,他知道在罗刹话中,这是
「不」的意思,他不懂苏菲亚的话,还道公主劝火枪手造反,大家不肯听从,不
禁担忧。

  苏菲亚又道:「你们都应当做将军,做富翁!你们个个应当升官发财。」

  众火枪手大声欢呼。有的问道:「苏菲亚公主,你有什么法子让我们升官发
财?」

  苏菲亚道:「你们想不想做将军?」

  众火枪手叫道:「要做啊。」

  苏菲亚道:「你们想不想有很多很多钱?」

  众火枪手道:「当然要啊!」苏菲亚又问:「你们想不想美丽的女人?」

  众火枪手都轰笑起来,叫道:「要!要!要!」

  苏菲亚道:「好!你们大家去莫斯科城里,跟其他十九营的火枪手说,是我
苏菲亚公主下的命令,我是女沙皇,全罗刹国都听我的话。我准许你们,每一个
火枪手,可以挑一家有钱人家,跟主人肥猪大富翁比武,谁杀得了他,那个富翁
的大房子,他的金子银子,他的美丽女人、马车、骏马、衣服、仆人、婢女、美
酒,什么都是这个勇敢火枪手的。你们有没有勇气?是不是男子汉、大丈夫?敢
不敢去杀人、抢钱、抢女人?」

  众火枪手齐声大叫:「敢,敢,敢!杀人、抢钱、抢女人,有什么不敢?」

  苏菲亚大喜,叫道:「那好得很,我还怕你们是胆小鬼,不敢去干大事!快
拿伏特加酒来!喂,你们到地窖里去,把最好的伏特加酒都拿来。」

  这沙皇猎宫的地窖之中,藏有数十年的陈酒,名贵之极,原是专供沙皇、皇
后、公主、皇子以及王公大臣享用,这些火枪手本来哪能尝上一口?苏菲亚这命
令一下,众兵士轰然大乐,登时便有数十人奔去取酒。

  片刻之间,众兵在广场之上,将一瓶瓶伏特加酒敲去瓶颈,抢了痛饮,欢声
大叫:「苏菲亚,女沙皇,乌拉,乌拉,乌拉!苏菲亚,女沙皇,乌拉,乌拉,
乌拉!」

  罗刹话中,「乌拉」即是「万岁」之意,韦小宝虽然不懂,但见众兵欢呼畅
饮,不住大叫「苏菲亚,女沙皇,乌拉」,料想是热诚拥戴。他拉拉苏菲亚的衣
袖,说道:「叫他们,十二个小队长,通统杀了,就不会退回来。」

  苏菲亚连连点头,朗声叫道:「罗刹国英俊强壮的勇士们,大家听了:我吩
咐你们去杀富翁,抢钱、抢女人,可是沙里扎不许,派了这些坏蛋来,要治你们
的罪!」

  说着向十二名正副小队长一指。

  当下便有十余名火枪手抽出佩刀,大叫:「杀了坏蛋!」十几把长刀砍将下
来,立时将十二名正副小队长砍死。罗刹人本来暴烈粗野,喝了伏特加酒后全身
发烧,眼见得十二名小队长血肉横飞,更加不可抑制,大叫:「杀坏蛋去,抢钱、
抢女人去!」

  苏菲亚道:「你们去向莫斯科城中十九营的火枪手说,大家一起干,哪一个
营长、副营长、小队长不肯,立刻杀了。哪一个贵族、将军、大臣不许,立刻杀
了。到酒窖去,开了最好、最陈年的伏特加酒来喝了。把他家里的金子银子、美
丽的妻子女儿,通统拿来分了。那些坏蛋的房子,放火烧了。」

  众兵大声欢呼,纷纷抽出长刀,背负火枪,牵过坐骑,翻身上马。过了一会,
便听得蹄声急促,群向莫斯科城奔去。

  苏菲亚对火枪营副营长道:「你也去抢啊,有什么客气?最要紧的,不可跟
别的火枪营冲突,大家一起抢。你带人冲进克里姆林宫,把沙里扎和彼得捉了起
来。宫里的金银珠宝,美丽宫女,叫大家尽量抢好了,都是我赐给你们的。」

  那已升为营长副营长大喜,应命上马而去。

  苏菲亚叹了口气,只觉全身无力,坐倒在阶石上,说道:「好累!」韦小宝
道:「我扶你进去歇歇。」

  苏菲亚摇摇头,过了一会,说道:「咱们上碉楼去瞧瞧。」

  这猎宫全以粗麻石砌成,碉楼高逾八九丈,原为瞭望敌情之用。罗刹国立国
之前,本是莫斯科的一个大公国,莫斯科大公爵翦平群雄,自立为沙皇。前朝沙
皇生怕在出猎之时仇敌趁机偷袭,因此在莫斯科城外造了这座猎宫,以备仓促遇
敌之时守御待援。

  苏菲亚带了韦小宝和双儿登上碉楼,向西望去,隐隐见到莫斯科城中灯火点
点,黑夜之中,十分宁静。苏菲亚担忧起来,说道:「怎么不打?他们,怕了?」

  韦小宝不明罗刹兵的性格,不知会不会上阵退缩,只得安慰她道:「不怕,
不怕!」

  苏菲亚又问:「你怎知叫兵士杀人、抢钱、抢女人,就可以,杀沙里扎,杀
彼得?」

  韦小宝微笑道:「中国人,向来这样。」

  他想到了当年在扬州城中,听得老年人所说满清兵攻城的情形。

  清兵入关之后,在江浙等地遇到汉人猛烈抵抗,扬州尤其坚守不下。

  清军将帅就允许士兵破城之后,可以奸淫掳掠,一共十天。

  这「扬州十日」,委实惨酷无比。

  韦小宝自幼生长扬州,清兵如何攻城不克,主帅如何允许部卒抢钱抢女人,
清兵如何奋勇进攻,这些故事从小听得多了。

  后来在北京,又听人说起当年李自成的部下如何攻关攻城,如何在北京城里
抢钱抢女人,张献忠又如何总是先答允部下,城破之后,大抢三天。

  看来要造反成功,便须搞得天下大乱,要天下大乱,便须让兵士抢钱抢女人。

  因此眼见火枪营士兵不敢造反,他自然而然地将「抢钱抢女人」五字真言说
了出来。

  果然罗刹兵和中国兵一般无异,这五字秘诀,应验如神。

  等了良久,黑暗中忽见莫斯科城里升起一团火焰。

  苏菲亚大喜,叫道:「动手了!」搂住韦小宝又吻又跳。

  韦小宝喜道:「他们放火了,这就行啦。杀人放火,定是连在一起干的。」

  过不多时,但见莫斯科城中火头四起,东边一股黑烟,西边一片火光。苏菲
亚拍手大叫:「大家在杀人放火了。小宝,你真正聪明,想的计策真妙。」

  韦小宝微微一笑,心想:「说到杀人放火,造反作乱,我们中国人的本事,
比你们罗刹鬼子可大上一百倍了。这些计策有什么稀奇?我们向来就是这样的。」

  苏菲亚道:「你叫大家杀了营长,杀了各队小队长,大家只好一直干下去了,
再想回头也不行了。小孩子,真聪明;中国大官,了不起!」

  韦小宝道:「这叫做投名状。」

  苏菲亚道:「什么?丢命上?」

  韦小宝哈哈大笑,说道:「是,丢了性命,拚命上啊。」

  心中暗骂罗刹人没学问。

  中国人绿林为盗,入伙之时,盗魁必命新兄弟去做件案子,杀一个人。这人
犯了杀人大罪之后,从此不会去出首告密。《水浒传》中林冲上梁山泊入伙,王
伦叫他去杀人做案,缴一个「投名状」。韦小宝听说书听得多了,熟知这门规矩,
心想:「我们中国人的法子,罗刹鬼子一窍不通,看来这些罗刹人虽凶狠横蛮,
倒也不难对付。」

  苏菲亚眼见莫斯科城中火头越来越旺,四处蔓延,又担忧起来,不知火枪营
官兵乱抢乱杀之后,变成怎生一番光景,问韦小宝:「杀人放火,抢钱抢女人,
以后,怎样?」

  韦小宝一怔,他只知道要造反,就得纵容士兵杀人放火、抢钱抢女人,至于
以后怎么办,可就不懂了,只得说道:「这个?抢够了,不抢了。杀够了,不杀
了。」

  苏菲亚皱起眉头,心想这可不是办法,一时之间却也无计可施。

  三人瞧了一会,回入寝宫,静候消息。

  次日一早,那新升的火枪营营长带了一小队人马,来到猎宫向苏菲亚报告:
二十营火枪队昨晚遵奉女沙皇之命,烧杀了一夜,各队长、队员金银美女,抢了
不计其数,已把沙里扎娜达丽亚杀了。

  苏菲亚大喜,跳起身来,叫道:「娜达丽亚杀死了?彼得呢?」

  副营长道:「小彼得已抓了起来,关在克里姆林宫的酒窖里。」

  苏菲亚大叫:「赫拉笑!赫拉笑!」

  只听得马蹄声响,又有大队人马疾驰而来。苏菲亚脸上变色,惊问:「什么
人?」

  营长道:「莫斯科城里的王公、大臣、将军们,齐来请陛下登位,做罗刹国
女沙皇。」

  苏菲亚心花怒放,一把搂住韦小宝,在他左右颊上连吻数下,叫道:「中国
小孩,好计策!」

  耳听得马蹄声在猎宫外停歇,跟着皮靴击地声响,一群人走进宫来。当先一
人是大臣波多尼兹亲王。他走到苏菲亚面前,躬身说道:「王公贵族、大臣将军
一致议决,请苏菲亚公主回宫主持大局,平服动乱,恢复和平。」

  苏菲亚满脸笑容,点头接纳,问道:「叛党首领娜达丽亚,是不是已经杀了?」

  波多尼兹亲王回禀:「娜达丽亚扰乱国家,杀害忠良,自私擅权,包藏祸心,
已经遵奉上帝旨意,正法处决,大快人心。」

  苏菲亚道:「很好,咱们去克里姆林宫。」

  众大臣和火枪营蜂拥着苏菲亚,向莫斯科城而去,顷刻之间,猎宫中冷清清
的只剩下韦小宝和双儿两人。

  韦小宝心下气愤,骂道:「他妈的,这罗刹公主过桥抽板,新人上了床,媒
人丢过墙。她做了女沙皇,可不要我们啦。」

  双儿微笑道:「你想女沙皇封你做男皇后,是不是?」

  韦小宝道:「啊,你取笑我?瞧我不捉住你,我要你做女皇后!」

  说着向双儿扑去。双儿嗤地一笑,闪身避过。

  其时方当初夏,天气和暖。猎宫中繁花如锦,百鸟争鸣,只是罗刹国花卉虫
鸟和中土大异,花色丽而不香,鸟声怪而不和,韦小宝乃市井鄙夫,于这等分别
毫不理会,和双儿在猎宫中到处游荡,无人前来打扰,倒也自得其乐。

  如此过得七八日,苏菲亚忽然派了一小队兵来,接二人进宫。

  韦小宝走进苏菲亚的寝宫,只见她头发散乱,伸足狠踢家具,只踢得砰嘭大
响,正在大发脾气。她见韦小宝到来,登时脸有喜色,叫道:「中国小孩快来,
出主意,想法子。」

  韦小宝心道:「你如不是遇上了难题,原也不会想到我。这一次可得敲笔竹
杠,不能这么容易便帮你想计策了。」

  问道:「女沙皇陛下,你有什么难题?」

  苏菲亚不住摇头,说道:「我女沙皇,不是,他们,不肯,我,女沙皇,做
的。」

  说了半天,韦小宝这才明白,原来罗刹国向来规矩,女子不能做沙皇。皇太
后娜达丽亚虽然已死,仍有大批将军拥戴小沙皇彼得,坚决不肯废了他。这时城
中乱事已然平定,苏菲亚虽得火枪营拥戴,但众大臣已经有备,调了大队哥萨克
骑兵驻在莫斯科城外,随时可应召入城。苏菲亚再要号召火枪营作乱,已大为不
易。

  连日来克里姆林宫中会议,王公大臣分为两派,一派拥戴苏菲亚,一派拥戴
彼得,争持不决。拥戴沙皇彼得的,都是手握实权的将军大臣,生怕女沙皇登位,
另行任用新人当权;而拥戴苏菲亚的,则是一批不得意的贵族和商人,只盼新主
上台,自己有油水好捞。苏菲亚幸得火枪营拥戴,有兵权在手,保皇派还不敢怎
样,但保皇派能指挥哥萨克骑兵,实力殊不可侮。两派如果开火,胜败倒也难说。

  韦小宝心想:「这种国家大事,我是弄不懂的,有什么屁计策想得出?不如
溜之大吉,滚他妈的咸鸭蛋,免得他们两派混战起来,把韦小宝轰成了罗刹鱼子
酱。」

  眼珠子一转,说道:「那容易得很,法子自然有的。不过我有……我要敲竹
杠。」

  他本想说「我有条款」,但罗刹话说不上来,索性说了扬州话「敲竹杠」。

  苏菲亚问道:「什么『敲猪缸』?」

  韦小宝道:「敲竹杠就是……这个……我的法子,不能够,送给你。你给我
东西,很多,很多,我再给你,法子。」

  苏菲亚大喜,忙道:「很好,很好,敲猪缸,我们大家敲猪缸!你要什么,
我都答允。你是不是想做我的男皇后?」

  韦小宝一惊:「这可不敢领教。要娶老婆,阿珂可比你好得多了。就是双儿
这小丫头,也大大胜过你全身是毛的罗刹女人。」

  笑道:「做你的男皇后,当然很好,不过这样一来,你可做不成女沙皇了。」

  苏菲亚忙问原因。韦小宝道:「因为……这个那个辣块妈妈不开花!」

  他一时之间想不出理由充分的说辞,便随口讲些扬州土话,什么「乖乖龙的
东,猪油炒大葱」,苏菲亚哪里懂得?问道:「是不是中国人做男皇后,罗刹人
要不高兴?」

  韦小宝忙道:「是呀!罗刹男人,自己,说自己美貌,做不成男皇后,恨你,
打你。」

  苏菲亚心想不错,罗刹男人确要吃醋,说道:「你不做我男皇后,别的要什
么,我都答允。」

  韦小宝道:「第一,我要做罗刹大官。」

  苏菲亚道:「这个容易,我做成了女沙皇后,便封你为伯爵,去管东方的鞑
靼人。你黄面孔,低鼻子;鞑靼人,也是黄面孔,低鼻子。他们服你。」

  韦小宝道:「第二件,你和中国皇帝,不可打仗。你写信,我送去北京,罗
刹女沙皇和中国皇帝,做好朋友,亲亲嘴,抱抱。中国兵很厉害,个个会魔法,
手指一点,罗刹兵不会动了。打仗,罗刹人死了。我爱你,你死了,我哭了!」

  苏菲亚一听之下,登时大为感动。

  双儿出手点穴,火枪营的副营长和十二名正副小队长立时不会动弹,苏菲亚
是亲眼所见。

  她不知这是中国的上乘武功,甚是难学,即令韦小宝也是不会,还道中国人
当真个个会此魔法,心想若和中国皇帝打仗,自是有输无赢,难得这中国小孩对
自己一片真情,当即伸臂将他抱住,在他嘴上深深一吻,说道:「中国小孩,我
也爱你。很好,罗刹兵打不过中国兵,大家不打,做好朋友。」

  啧的一声,又吻了他一下,问道:「还有什么敲猪缸?再敲,再敲好啦!」

  韦小宝想了一想,道:「没有了。」

  苏菲亚道:「好,你快教我,怎样做女沙皇。」

  韦小宝心想这件事可不容易,只得东拉西扯,询问朝廷中的事情,想不出计
策,便假装听不懂她话。苏菲亚渐渐觉察他在使奸,脸色便难看起来,说道:
「你如骗我,我把你杀了。」

  韦小宝大急,忙道:「不骗,不骗!」

  苏菲亚道:「那么我要做女沙皇,什么法子?」

  韦小宝道:「这个……这个……」

  苏菲亚怒道:「什么这个、这个?朝里一派拥护我,一派反对我,两派要打
仗。我这派如果输了,那怎么办?」

  韦小宝忽然想起,曾听小皇帝说过,满洲太祖皇帝当年立了四个贝勒。大贝
勒代善、二贝勒阿敏、三贝勒莽古尔泰、四贝勒皇太极。(韦小宝当然记不清四
个贝勒的名字。)四个贝勒当时都有大权,颇有纷争,后来四贝勒皇太极得大贝
勒代善支持,才压倒了对方,接承大位。因此代善一系,颇有权势,康亲王杰书
就是代善的后人。

  他想到此事,便道:「不要打,慢慢来。你和彼得,都做沙皇。将来,反对
你的大臣、将军,一个一个,慢慢杀了。你再杀彼得,再做女沙皇。」

  苏菲亚觉得此计倒也甚妙,不过众大臣一直说女子不能做沙皇,可真气人,
于是将这情形说了。

  韦小宝心想清朝开国之初,顺治皇爷还是个小皇帝,大权都在摄政王多尔衮
手中,便道:「你不能做女沙皇,就先做摄政王。」

  苏菲亚问:「什么是摄政王?」

  韦小宝道:「摄政王,不是沙皇,但是可以下命令杀人,打人屁股,可以赏
钱,升他们的官。沙皇,假的,没有力气。摄政王,真的,有力气,能杀人,打
人屁股,能给人升官,能赏钱,人人都怕,都听摄政王的话,不听沙皇的话。」

  苏菲亚大喜,大叫:「赫拉笑!赫拉笑!」

  拥戴苏菲亚的王公将军人数较少,苏菲亚将其中为首的召进宫来,将韦小宝
所献的计策和众人商议。

  苏菲亚掌握了莫斯科的兵权,但不能登基为女沙皇,主因在于无此先例。

  众大臣听到设立「摄政王」的计谋,都觉极妙,只须大权在手,做不做沙皇
也没多大分别。

  众人商酌良久,又想了一条法子出来,立苏菲亚的同胞弟弟伊凡为大沙皇,
让彼得仍做沙皇,乃是小沙皇。

  大小沙皇并立,免得拥彼得一派的人反对。

  苏菲亚公主则是「摄政女王」,处理一切朝政。

  众人计议已定,苏菲亚立即聚集火枪营,再召集全体王公大臣,将这新法子
宣示出来。她又向众大臣担保,决不任意罢免各人的职司,凡拥护这办法的,一
律升赏。众王公大臣见自己权位利益并无所损,又不坏前朝的规矩,当下均无异
议。

  「拥苏派」中有人首先引导,向苏菲亚女摄政王躬身行礼,余人尽皆跟随。

  苏菲亚大喜,命人去请弟弟伊凡到来,又将小沙皇彼得从酒窖中放了出来,
两人并为大小沙皇。她自己坐在两个弟弟的下首,百官奏事,升赏黜陟,都由摄
政王女王裁决。其时伊凡十六岁,彼得十岁,年幼识浅,一切全听姊姊的主张。

  苏菲亚大权在握,心想此事那中国小孩大官厥功甚伟,若不是他接连想了几
个巧妙主意出来,自己此刻还是给关在猎宫之中,再过得几个月,皇太后娜达丽
亚多半会逼迫自己做修女,在修女院中幽闭一世。想到这悲惨命运,温暖的夏天
立时变成严冬,当下把韦小宝传来,大大称赞。

  韦小宝心想我那些法子,在中国人看来半点也不稀奇,我在中国是个臭皮匠,
到了罗刹国却变成了诸葛亮,真正好笑。他正想吹几句牛皮,忽然一想不妙,这
个罗刹公主倘若从此要我做「罗刹诸葛亮」,把我留在身边,从此不放我回去,
那可乖乖不得了,便道:「摄政女王娘娘,你做了摄政王,将来再做女沙皇,那
就容易得很了。只须遵守一件事,人人就都服你。」

  苏菲亚问道:「什么事?快快说给我听。」

  韦小宝道:「一言既出,三头马车难追。」

  原来罗刹人的马车以三匹马拖拉,不同中国人之四马拖拉,因此中国的「驷
马难追」,在罗刹国成了「三头马车难追」。

  苏菲亚不懂,问道:「什么三头马车难追?」

  韦小宝道:「说过了的话,一定要算数。我们中国皇帝说的话,叫做皇帝的
金口,那是决计反悔不得的。」

  苏菲亚恍然大悟,笑道:「我答允过你的事,你怕我反悔,是不是?亲爱的
中国小孩,罗刹摄政女王的说话是宝石口,比你们中国皇帝的金口还要贵重。一
言既出,两辆三头马车难追!」

  当下她以大小沙皇之名颁下谕旨,封韦小宝为管领东方鞑靼地方的伯爵,又
命大臣写了一通国书,致送中国皇帝,由韦小宝送去,再派一名俄国使臣,带领
两队哥萨克骑兵护送,金银财物,赏赐了不少。韦小宝贿赂她的那十几万两银票,
也都拣出来还他。此外并有许多送给中国皇帝的礼物,均是貂皮、宝石等罗刹国
的贵重特产。

  这时苏菲亚已选了好几名罗刹国俊男相陪,再也不来同韦小宝亲热。但韦小
宝辞别那一天,苏菲亚想起这几个月来的恩情,又感激他建策首义的大功,甚为
恋恋不舍。

  据俄罗斯正史所载,火枪手作乱,是在五月十五至十七的三日之中。五月廿
九日,火枪营在苏菲亚指使之下,上书请伊凡和彼得并为沙皇,请苏菲亚公主摄
政,裁决军国大事。乱事大定,已在六月中旬。

  其时天气和暖,韦小宝跨下骏马,于两队哥萨克骑兵拥卫之下,在西伯利亚
大草原上向东疾驰,和风拂面,蹄声盈耳,左顾俏丫头双儿雪肤樱唇,右盼罗刹
国使臣碧眼黄须,貂皮财物,满载相随,当真意气风发之至,心想:「这次死里
逃生,不但保了小命,还帮罗刹公主立了一场大功,全靠老子平日听的书多,看
的戏多。」

  中国立国数千年,枭雄争夺帝皇权位、造反斫杀,经验之丰,举世无与伦比。

  韦小宝所知者只民间流传的一些皮毛,却已足以扬威异域,居然助人谋朝篡
位,安邦定国。

  其实此事说来亦不稀奇,满清开国将帅粗鄙无学,行军打仗的种种谋略,主
要从一部《三国演义》小说中得来。

  当年清太宗使反间计,骗得崇祯皇帝自毁长城,杀了大将袁崇焕,就是抄袭
《三国演义》中周瑜使计,令曹操斩了自己水军都督的故事。

  实则周瑜骗得曹操杀水军都督,历史上并无其事,乃出于小说家杜撰,不料
小说家言,后来竟尔成为史实,关涉到中国数百年气运,世事之奇,更胜于小说
了。

  满人入关后开疆拓土,使中国版图几为明朝之三倍,远胜于汉唐全盛之时,
余荫直至今日,小说、戏剧、说书之功,亦殊不可没。

  注:

  俄罗斯火枪手作乱,伊凡、彼得大小沙皇并立,苏菲亚为摄政女王等事,确
为史实。但韦小宝其人参与此事,则俄人以此事不雅,有辱国体,史书中并无记
载。中国史官以未曾目睹,且蛮方异域之怪事,耳食传闻,不宜录之于中华正史,
若非小说《鹿鼎记》补记,此事当致湮没。

       第三十七回:辕门谁上平蛮策,朝议先颁谕蜀文

  韦小宝带同罗刹国使臣,不一日来到北京。康亲王、索额图等王公大臣见他
归来,无不又惊又喜。那日他率领水师出海,从此不知所踪,朝廷数次派人去查,
都说大海茫茫,不见踪迹,竟无一艘兵船、一名士兵回来。康熙只道他这一队人
在大洋中遭遇飓风,已然全军覆没,每当念及,常自郁郁。消息报进宫中,康熙
立时传见。

  韦小宝见康熙满脸笑容,叩拜之后,略述别来经过。康熙这次派他出海,主
旨是剿灭神龙教、擒拿假太后,现下听说神龙岛已经攻破,假太后虽未擒到,却
和罗刹国结成了朋友。康熙自从盘问了蒙古派赴昆明的使臣罕帖摩后,得悉吴三
桂勾结罗刹国、蒙古、西藏三处强援,深以为忧,至于尚耿二藩及台湾郑氏反较
次要。他见韦小宝无恙归来,已然欢喜得紧,得悉有罗刹国使臣到来修好,更加
大悦,忙细问详情。

  韦小宝从头至尾地说了,说到如何教唆苏菲亚怂恿火枪营作乱,如何教她立
两个小沙皇而自为摄政王时,康熙哈哈大笑,说道:「他妈的,你学了我大清的
乖,却去教会了罗刹女鬼。」

  次日康熙上朝,传见罗刹使臣。

  朝中懂得罗刹话的,只韦小宝一人。

  其实罗刹话十分难学,他在短短时日中,所学会的殊属有限,罗刹使臣的一
番颂词,十句中倒有九句半不明白,他欺众人不懂,当即编造一番,竟将当日陆
高轩所作的碑文背了出来,什么「千载之下,爱有大清」,什么「威灵下济,丕
赫威能」说了几句。

  他一面说,一面偷瞧康熙脸色,但见他笑眯眯的,料知这篇碑文倒也用得上,
便朗声念道:「降妖伏魔,如日之升。

  羽冀辅佐,吐故纳新。

  万端百祥,罔不丰登。

  仙福永享,普世崇敬。

  寿与天齐,文武仁圣。须臾,天现……」

  一背到「天现」两字,当即住口,心想再背下去可要露出狐狸尾巴来了,说
道:「罗刹国两位沙皇,摄政女王,敬问中国大皇帝万岁爷圣躬安康。」

  这些句子,本是陆高轩作来颂扬洪教主的,此时韦小宝念将出来,虽然微感
不伦不类,但「万端百祥,罔不丰登」、「普世崇敬」、「文武仁圣」等语,却
也是善祷善颂。众大臣听得都不住点头。

  康熙知韦小宝肚中全无货色,这些文辞古雅的句子,决不能随口译出,必是
预先请了枪手做好,然后在殿上背诵出来,却万万想不到竟是称颂邪教教主的文
辞,给他移花接木、顺手牵羊地用上了。

  那罗刹使臣随即献上礼物。罗刹国比辽东气候更冷,所产玄狐水貂之属,毛
皮比之辽东的更为华美丰厚。满洲大臣大都出于辽东,都是识货之人,一见之下,
无不称赏。康熙当即吩咐韦小宝妥为接待使臣,回赐中华礼品。

  退朝之后,康熙召了汤若望和南怀仁二人来,命他们去见罗刹使臣。南怀仁
是比利时国人,言语和法兰西相同,其时罗刹国通行法语,那罗刹使臣会说法兰
西话,两人言语相通。南怀仁称颂康熙英明仁惠,古往今来帝王少有其比,说得
那使臣大为折服。

  次日,康熙命汤若望、南怀仁二人在南苑操炮,由韦小宝陪了罗刹使臣观操。
那使臣见炮火犀利,射击准确,暗暗钦服,请南怀仁转告皇帝,罗刹国女摄政王
决意和中国修好,永为兄弟之邦。

  罗刹使臣辞别归国后,康熙心想韦小宝这次出征,一举翦除了吴三桂两个强
援罗刹国及神龙教,功劳着实不小,降旨封他为一等忠勇伯。王公大臣自有一番
庆贺。

  韦小宝想起施琅、黄总兵等人,何以竟无一人还报,想必是因主帅在海上失
踪,他是皇上跟前的第一大红人,皇上震怒,必定会以「失误军机、临阵退缩、
陷主帅于死地」等等罪名相加,大家生怕杀头,就此流落在通吃岛附近海岛,再
也不敢回来了。

  满洲兴兵之初,军法极严,接战时如一队之长阵亡而部众退却奔逃,往往全
队处死,至康雍年间,当年遗法犹存,是以旗兵精甚,所向无敌。

  韦小宝于是派了两名使者,指点了通吃岛和神龙岛的途径,去召施琅等人回
京。

  这日康熙召韦小宝到上书房,指着桌上三通奏章,说道:「小桂子,这三道
奏章,是分从三个地方来的,你倒猜猜,是谁的奏章?」

  韦小宝伸长了头颈,向三道奏章看了几眼,全无头绪可寻,说道:「皇上得
给一点儿因头,奴才这才好猜。」

  康熙微微一笑,提起右掌虚劈,连做了三下杀头的姿势。韦小宝笑道:「啊,
是了,是大……大奸臣吴三桂、尚可喜、耿精忠三个家伙的奏章。」

  康熙笑道:「你聪明得很。你再猜猜,这三道奏章中说的是什么?」

  韦小宝搔头道:「这个可难猜得很了。三道奏章是一齐来的么?」

  康熙道:「有先有后,日子相差也不很远。」

  韦小宝道:「三个大奸臣都不怀好意,想的是一般心思。奴才猜想他们说的
话都差不多。」

  康熙伸掌在桌上轻轻一拍,说道:「正是。

  第一道奏章是尚可喜这老家伙呈上的,他说他年纪大了,想归老辽东,留他
儿子尚之信镇守广东。

  我就批示说,尚可喜要回辽东,也不必留儿子在广东了。吴三桂和耿精忠听
到了消息,便先后上了奏章。」

  拿起一道奏章,说道:「这是吴三桂这老小子的,他说:『念臣世受天恩,
捐糜难报,惟期尽瘁藩篱,安敢遽请息肩?今闻平南王尚可喜有陈情之疏,已蒙
恩览,准撤全藩。

  仰持鸿慈,冒干天听,请撤安插。』哼,他是试我来着,瞧我敢不敢撤他的
藩?他不是独个儿干,而是联络了尚可喜、耿精忠三个一起来吓唬我!」

  康熙又拿起另一道奏章,道:「这是耿精忠的,他说:『臣袭爵二载,心恋
帝阙,只以海氛叵测,未敢遽议罢兵。近见平南王尚可喜乞归一疏,已奉前旨。
伏念臣部下官兵,南征二十余载,仰恳皇仁,撤回安插。』一个在云南,一个在
福建,相隔万里,为什么两道折子上所说的话都差不多?一面说不能罢兵,一面
又说恳求撤回。这几个家伙,还把我放在眼里吗?」

  说着气忿忿地将奏章往桌上一掷。

  韦小宝道:「是啊,这三道奏章,大逆不道之至,其实就是造反的战书。皇
上,咱们这就发兵,把三个反贼都捉到京师里来,满门……哼,全家男的杀了,
女的赏给功臣为奴。」

  他本想说「满门抄斩」,忽然想起阿珂和陈圆圆,于是中途改口。

  康熙道:「咱们如先发兵,倒给天下百姓说我杀戮功臣,说什么鸟尽弓藏,
兔死狗烹。不如先行撤藩,瞧瞧三人的动静。倘若遵旨撤藩,恭顺天命,那就罢
了;否则的话,再发兵讨伐,这就师出有名。」

  韦小宝道:「皇上料事如神,奴才拜服之至。

  好比唱戏:皇上问道:『下面跪的是谁啊?』吴三桂道:『臣吴三桂见驾。

  『皇上喝道:『好大胆的吴三桂,你怎不抬起头来?『吴三桂道:『臣有罪
不敢抬头。

  『皇上唱道:『你犯了何罪?『吴三桂道:『奴才不肯撤藩,想要造反。
『皇上喝道:『呔,大胆的东西!韦小宝!『我就一个箭步,上前跪倒,应道:
『小将在!『皇上叫道:『令箭在此!派你带领十万大兵,讨伐反贼吴三桂去者!
『奴才接过令箭,叫声:『得令!『飞起一腿,往吴三桂屁股上踢去,登时将他
踢得屁滚尿流,呜呼哀哉!」

  康熙哈哈大笑,问道:「你想带兵去打吴三桂?」

  韦小宝见他眼光中有嘲弄之色,知道小皇帝是跟自己开玩笑,说道:「奴才
年纪这么点儿,又没什么本事,怎能统带大军?最好皇上亲自做大元帅,我给你
做先锋官,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浩浩荡荡,杀奔云南去者。」

  康熙给他说得心中跃跃欲动,觉得御驾亲征吴三桂,这件事倒好玩得紧,说
道:「待我仔细想想。」

  次日清晨,康熙召集众王公大臣,在太和殿上商议军国大事。韦小宝虽连升
了数级,但在朝廷中还是官小职微,本无资格上太和殿参与议政。康熙下了特旨,
说他曾奉使云南,知悉吴藩内情,钦命陪驾议政。小皇帝居中坐于龙椅,亲王、
郡王、贝勒、贝子、大学士、尚书等大臣分班站立,韦小宝站在诸人之末。

  康熙将尚可喜、吴三桂、耿精忠三道奏章,交给中和殿大学士兼礼部尚书巴
泰,说道:「三藩上奏,恳求撤藩,该当如何,大家分别奏来。」

  诸王公大臣传阅奏章后,康亲王杰书说道:「回皇上:依奴才愚见,三藩恳
求撤藩,均非出于本心,似乎是在试探朝廷。」

  康熙道:「何以见得?你且说来。」

  杰书道:「三道奏章之中,都说当地军务繁重,不敢擅离。既说军务繁忙,
却又求撤藩,显见是自相矛盾。」

  康熙点了点头。

  保和殿大学士卫周祚白发白须,年纪甚老,说道:「以臣愚见,朝廷该当温
旨慰勉,说三藩功勋卓著,皇上甚为倚重,须当用心办事,为王室屏藩。撤藩之
事,应毋庸议。」

  康熙道:「照你看,三藩不撤的为是?」

  卫周祚道:「圣上明鉴:老子言道:『佳兵不祥』,就算是好兵,也是不祥
的。又有人考据,那『佳』字乃『惟』字之误,『惟兵不祥』,那更加说得明白
了。老子又有言道:『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

  韦小宝暗暗纳罕:「这老家伙好大的胆子,在皇上跟前,居然老子长、老子
短的。皇上却也不生气。」

  他可不知这老子是古时的圣人李耳,却不是市井之徒的自称。

  康熙点了点头,说道:「兵凶战危,古有明训。一有征伐之事,不免生灵涂
炭。你们说朕如下温旨慰勉,不许撤藩,这事就可了结么?」

  文华殿大学士对喀纳道:「皇上明鉴:吴三桂自镇守云南以来,地方安宁,
蛮夷不扰,本朝南方迄无边患,倘若将他迁往辽东,云贵一带或恐有他患。朝廷
如不许撤藩,吴三桂感激图报,耿尚二藩以及广西孔军,也必仰戴天恩,从此河
清海晏,天下太平。」

  康熙道:「你深恐撤藩之后,西南少了重镇,说不定会有边患?」

  对喀纳道:「是。吴三桂兵甲精良,素具威望,蛮夷慑服。一加调动,是福
是祸,难以逆料。以臣愚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户部尚书米思翰道:「自古圣王治国,推重黄老之术。西汉天下大治,便因
萧规曹随,为政在求清净无为。皇上圣明,德迈三皇,汉唐盛世也少有其比。皇
上冲年接位,秉政以来,与民休息,协和四夷,天下俱感恩德。以臣浅见,三藩
的事,只是依老规矩办理,不必另有更张,自必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圣天子垂
拱而治,也不必多操什么心。」

  康熙问大学士杜立德:「你以为如何?」

  杜立德道:「三藩之设,本为酬功。今三藩并无大过,倘若骤然撤去,恐有
无知之徒,议论朝廷未能优容先朝功臣,或有碍圣朝政声。」

  众王公大臣说来说去,都是主张不可撤藩。

  韦小宝听了众人的言语,话中大掉书袋,虽然不大懂,也知均是主张不撤藩,
心中焦急起来,忙向索额图使个眼色,微微摇头,要他出言反对众人的主张。

  索额图见他摇头,误会其意,以为是叫自己也反对撤藩,心想他明白皇上真
正心意,又见康熙对众人的议论不置可否,料想小皇帝必定不敢跟吴三桂打仗,
说道:「吴、尚、耿三人都善于用兵,倘若朝廷撤藩,三藩竟然抗命,云南、贵
州、广东、福建、广西五省同时发兵,说不定还有其他反叛出兵响应,倒也不易
应付。

  照奴才看来,吴三桂和尚可喜年纪都老得很了,已不久人世,不妨等上几年,
让二人寿终正寝。三藩身经百战的老兵宿将也死上一大批,到那时候再来撤藩,
就有把握得多了。」

  康熙微微一笑,说道:「你这是老成持重的打算。」

  索额图还道是皇上夸奖,忙磕头谢恩,道:「奴才为国家计议大事,不敢不
尽忠竭虑,以策万全。」

  康熙问大学士图海道:「你文武全才,深通三韬六略,善于用兵,以为此事
如何?」

  图海道:「奴才才智平庸,全蒙皇上加恩提拔。皇上明见万里,朝廷兵马精
良,三藩若有不轨之心,谅来也不成大事。只是若将三藩所部数十万人一齐开赴
辽东,却也颇有可虑之处。」

  康熙问道:「什么事可虑?」

  图海道:「辽东是我大清根本之地,列祖列宗的陵寝所在,三藩倘若真有不
臣之意,数十万人在辽东作起乱来,倒也不易处置。」

  康熙点了点头。图海又道:「三藩的军队撤离原地,朝廷须另调兵马,前赴
云南、广东、福建驻防。数十万大军北上,又有数十万大军南下,一来一往,耗
费不小,也势必滋扰地方。三藩驻军和当地百姓相处颇为融洽,不闻有何冲突。
广东和福建的言语十分古怪奇特,调了新军过去,大家言语不通,习俗不同,仓
促之间,说不定会激起民变,有伤皇上爱民如子的圣意。」

  韦小宝越听越急,他知小皇帝决意撤藩,王公大臣却个个胆小怕事,自己官
小职卑,年纪又小,在朝廷之上又不能胡说八道,这可为难得紧了。

  康熙问兵部尚书明珠:「明珠,此事是兵部该管,你以为如何?」

  明珠道:「圣上天纵聪明,高瞻远瞩,见事比臣子们高上百倍。

  奴才想来想去,撤藩有撤的好处,不撤也有不撤的好处,心中好生委决不下,
接连几天睡不着觉。

  后来忽然想到一件事,登时放心,昨晚就睡得着了。

  原来奴才心想,皇上思虑周详,算无遗策,满朝奴才们所想到的事情,早已
一一都在皇上的料中。

  奴才们想到的计策,再高也高不过皇上的指点。奴才只须听皇上的吩咐办事,
皇上怎么说,奴才们就死心塌地、勇往直前地去办,最后定然大吉大利,万事如
意。」

  韦小宝一听,佩服之极,暗想:「满朝文武,做官的本事谁也及不上这家伙。
此人马屁功夫十分到家,老子得拜他为师才是。这家伙日后飞黄腾达,功名富贵
不可限量。」

  康熙微微一笑,说道:「我是叫你想主意,可不是来听你说歌功颂德的言语。」

  明珠磕头道:「圣上明鉴:奴才这不是歌功颂德,的的确确是实情。

  自从兵部得知三藩有不稳的讯息,奴才日夜担心,思索如何应付,万一要用
兵,又如何调兵遣将,方有必胜之道,总是要让主子不操半点心才是。

  可是想来想去,实在主子太圣明,而奴才们太脓包,我们苦思焦虑而得的方
策,万不及皇上随随便便地出个主意。

  圣天子是天上紫薇星下凡,自不是奴才这种凡夫俗子能及得上。

  因此奴才心想,只要皇上吩咐下来,就必定是好的。就算奴才们一时不明白,
只要用心干去,到后来终于会恍然大悟的。」

  众大臣听了,心中都暗暗骂他无耻,当众谄谀,无所不用其极,但也只得随
声附和。

  康熙道:「韦小宝,你到过云南,你倒说说看:这件事该当如何?」

  韦小宝道:「皇上明鉴:奴才对国家大事是不懂的,只不过吴三桂对奴才说
过一句话,他说:『韦都统,以后有什么变故,你不用发愁,你的都统职位,只
有上升,不会下降。』奴才就不懂了,问他:『以后有什么变故啊?』吴三桂笑
道:『时候到了,你自然知道。』皇上,吴三桂是想造反。这件事千真万确,这
会儿只怕龙袍也已做好了。他把自己比作是猛虎,却把皇上比作是黄莺。」

  康熙眉头微蹙,问道:「什么猛虎、黄莺的?」

  韦小宝磕了几个头,说道:「吴三桂这厮说了好些大逆不道的言语,奴才说
什么也不敢转述。」

  康熙道:「你说好了,又不是你自己说的。」

  韦小宝道:「是。吴三桂有三件宝贝,他说这三件宝贝虽好,可惜有点儿美
中不足。第一件宝贝,是一块鸽蛋那么大的红宝石,当真鸡血一般红,他镶在帽
上,说道:『宝石很大,可惜帽子太小。』」康熙哼了一声。

  众大臣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均想:「宝石很大,可惜帽子太小。」

  这句话言下之意,显是头上想戴顶皇冠了。

  韦小宝道:「他第二件宝贝,是一张白底黑纹的白老虎皮。奴才曾在宫里服
侍皇上,可也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白老虎皮。吴三桂说,这种白老虎几百年难得见
一次,当年宋太祖赵匡胤打到过,朱元璋打到过,曹操和刘备也都打到过的。他
把白老虎皮垫在椅上,说道:『白老虎皮难得,可惜椅子太也寻常。』」康熙又
点点头,心中暗暗好笑,知道韦小宝信口开河诬陷吴三桂;又知他毫无学问,以
为曹操也做过皇帝。

  韦小宝道:「这第三件宝贝,是一块大理石屏风,天然生成的风景,图画中
有只小黄莺儿站在树上,树底下有一头大老虎。吴三桂言道:『屏风倒也珍贵,
就可惜猛虎是在树下,小黄莺儿却站在高枝之上。』」

  康熙道:「他这三句话都不过是比喻,未必是有心造反。」

  韦小宝道:「皇上宽宏大量,爱惜奴才。吴三桂倘若有三分良心,知道感恩
图报,那就好了。只可惜他就会向朝中的王公大臣送礼,这位黄金一千两,那位
白银两万两,出手阔绰得不得了。那三件宝贝,却又不向皇上进贡。」

  康熙笑道:「我可不贪图他什么东西。」

  韦小宝道:「是啊,吴三桂老是向朝廷要饷银,请犒赏,银子拿到手,倒有
一大半留在北京,送给了文武百官。

  奴才对他说:『王爷,你送金子银子给当朝那些大官,出手实在太阔气了,
我都代你肉痛。

  『吴三桂笑道:『小兄弟,这些金子银子,也不过暂且寄在他们家里,让他
们个个帮我说好话,过得几年,他们会乖乖地加上利钱,连本带利地还我。

  『奴才这可不明白了,问道:『王爷,财物到了人家手里,怎样还会还你?
这是你心甘情愿送给他们的,又不是人家向你借的,怎么还会有利钱?『吴三桂
哈哈大笑,拍拍我肩膀,拿了一只锦缎袋子给我,说着:『小兄弟,这是小王送
给你的一点小意思,盼你在皇上跟前,多给我说几句好话。

  皇上若要撤藩,你务必要说,这藩是千万撤不得的。

  哈哈,你放心好了,这些东西,我将来不会向你讨还。『」

  韦小宝一面说,一面从怀里摸出一只锦缎袋子,提在手中,高高举起,人人
见到袋上绣着「平西王府」四个红字。他俯下身来,打开袋口,倒了转来,只听
得叮叮当当一阵响,珍珠、宝石、翡翠、美玉,数十件珍宝散在殿上,珠光宝气,
耀眼生花。这些珠宝有些固是吴三桂所赠,有些却是韦小宝从别处纳来的贿赂,
一时之间,旁人又怎能分辨?

  康熙微笑道:「你到云南走这一遭,倒是大有所获。」

  韦小宝道:「这些珍珠宝贝,奴才是不敢要的,请皇上赏了别人吧。」

  康熙笑嘻嘻地道:「是吴三桂送你的,我怎能拿来赏给别人?」

  韦小宝道:「吴三桂送给奴才,要我在皇上面前撒谎,帮他说好话,说万万
不能撤藩。

  奴才对皇上忠心耿耿,不能贪图一些金银财宝,把反贼说成是忠臣。

  但这么一来,收了吴三桂的东西,有点儿对他不起。

  反正普天下的金银财宝,都是皇上的物事。皇上赏给谁,是皇上的恩德,用
不着吴三桂拿来做好人,收买人心。」

  康熙哈哈一笑,说道:「你倒对朕挺忠心,那么这些珍珠宝贝,算是我重行
赏给你的好了。」

  又从衣袋里摸出一只西洋弹簧金表来,说道:「另外赏你一件西洋宝贝。」

  韦小宝忙跪下磕头,走上几步,双手将金表接过。

  他君臣二人这么一番做作,众大臣均是善观气色之人,哪里还不明白康熙的
心意?众大臣都收受过吴三桂的贿赂,最近这一批还是韦小宝转交的,心想自己
倘若再不识相,韦小宝把「滇敬」多少当朝抖了出来,皇上一震怒,以「交通外
藩,图谋不轨」的罪名论处,不杀头也得充军。

  韦小宝诬陷吴三桂的言语,甚是幼稚可笑,吴三桂就算真有造反之心,也决
计不会在皇上派去的钦差面前透露;又说什么送了朝中大臣的金银,将来要连本
带利收回,暗示日后造反成功,做了皇帝,要向各大臣讨还金银。

  这明明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子想法,吴三桂这等老谋深算之人,岂会斤斤计
较于送了多少金银?但明知韦小宝的言语不堪一驳,他有皇上撑腰,又有谁敢自
讨苦吃,出口辩驳?

  明珠脑筋最快,立即说道:「韦都统少年英才,见事明白,对皇上赤胆忠心,
深入吴三桂的虎穴,探到了事实真相,当真令人好生佩服。若不是皇上洞烛机先,
派遣韦都统亲去探察,我们在京里办事的,又怎知道吴三桂这老家伙深蒙国恩,
竟会心存反侧?」

  他这几句话既捧了康熙和韦小宝,又为自己和满朝同僚轻轻开脱,跟着再坐
实了吴三桂的罪名。太和殿上,人人均觉这几句话甚为中听,诸大臣本来都惴惴
不安,这时不由得都松了一口气。

  康亲王和索额图原跟韦小宝交好,这时自然会意,当即落井下石,大说吴三
桂的不是。众大臣你一句、我一句,都说该当撤藩,有的还痛责自己糊涂,幸蒙
皇上开导指点,这才如拨开云雾而见青天。有的更贡献方略,说道如何撤藩,如
何将吴三桂锁拿来京,如何去抄他家。吴三桂富可敌国,一说到抄他的家,人人
均觉是个大大的优差,但转念一想,又觉这件事可不好办,吴三桂一翻脸,你还
没抄到他家,他先砍了你脑袋。

  康熙待众人都说过了,说道:「吴三桂虽有不轨之心,但反状未露,今日此
间的说话,谁也不许漏了一句出去。须得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众大臣齐颂扬皇恩浩荡,宽仁慈厚。康熙从怀中取出一张黄纸,说道:「这
一道上谕,你们瞧瞧有什么不妥的。」

  巴泰躬身接过,双手捧定,大声念了起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自古帝王平定天下,式赖师武臣力;及海宇宁谧,振
旅班师,休息士卒,俾封疆重臣,优游颐养,赏延奕世,宠固河山,甚盛典也!」

  他念到这里,顿了一顿。众大臣一齐发出嗡嗡、啧啧之声,赞扬皇上的御制
宏文。

  巴泰轻轻咳嗽一声,把脑袋转了两个圈子,便如是欣赏韩柳欧苏的绝妙文章
一般,然后拉长调子,又念了起来:「王夙笃忠贞,克摅猷略,宣劳戮力,镇守
岩疆,释朕南顾之忧,厥功懋焉!」

  他念到这里,顿了一顿,轻轻叹道:「真是好文章!」索额图道:「皇上天
恩,吴三桂只要稍有人性,拜读了这道上谕,只怕登时就惭愧死了。」

  巴泰又念道:「但念王年齿已高,师徒暴露,久驻遐荒,眷怀良切。近以地
方底定,故允王所请,搬移安插。兹特请某某、某某,前往宣谕朕意。王其率所
属官兵,趣装北来,慰朕眷注;庶几旦夕觏止,君臣偕乐,永保无疆之休。至一
应安插事宜,已饬所司饬庀周详。王到日,即有宁宇,无以为念。钦此。」

  巴泰音调铿锵,将这道上谕念得抑扬顿挫。念毕,众臣无不大赞。明珠道:
「『旦夕觏止,君臣偕乐』这八个字,真叫人感激不能自胜。奴才们听了,心窝
儿里也是一阵子暖烘烘的。」

  图海道:「皇上思虑周到,预先跟他说,一到北京,就有地方住,免得他推
三阻四,说要派人来京起楼建屋,推搪耽搁,又拖他三年五年。」

  康熙道:「最好吴三桂能奉命归朝,百姓免了一场刀兵之灾,须得派两个能
说会道之人去云南宣谕朕意。」

  众大臣听皇帝这么说,眼光都向韦小宝瞧去。韦小宝给众人瞧得心慌,心想:
「乖乖弄的东,这件事可不是玩的。上次送新媳妇去,还险些送了性命,这次去
撤藩,吴三桂岂有不杀钦差大臣之理?」

  念及到了云南可以见到阿珂,心头不禁一热,但终究还是性命要紧。

  明珠见韦小宝面如土色,知他不敢去,便道:「皇上明鉴:以能说会道而言,
本来都统韦小宝极是能干。不过韦都统为人嫉恶如仇,得知吴三桂对皇上不敬,
恨他入骨,多一半见面就要申斥,只怕要坏事。奴才愚见,不如派礼部侍郎折尔
肯、翰林院学士达尔礼二人前去云南,宣示上谕。这两人文质彬彬,颇具雅望,
或能感化顽恶,亦未可知。」

  康熙一听,甚合心意,当即口谕折尔肯、达尔礼二人前往宣旨。

  众大臣见皇帝撤藩之意早决,连上谕也都写定了带在身边,都深悔先前给吴
三桂说了好话。这时人人口风大改,说了许多吴三桂无中生有的罪状,当真是大
奸大恶,罪不可赦。

  康熙点点头,说道:「吴三桂虽坏,也不至于如此。大家实事求是,小心办
事吧。」

  站起身来,向韦小宝招招手,带着他走到后殿。

  韦小宝跟在皇帝身后,来到御花园中。康熙笑道:「小桂子,真有你的。若
不是你拿了那袋珍珠宝贝出来,抖在地下,他妈的那些老家伙,还在给吴三桂说
好话呢。」

  韦小宝道:「其实皇上只须说一声『还是撤藩的好』,大家还不是个个都说
『果然是撤藩的好』。只不过要他们自己说出口来,比较有趣些。」

  康熙点点头,说道:「老家伙们做事力求稳当,所想的也不能说全都错了。
不过这样一来,吴三桂想几时动手,就几时干,一切全由他来拿主意,于咱们可
大大不利。咱们先撤他的藩,就可打乱了他的脚步。」

  韦小宝道:「是啊,好比赌牌九,哪有老是让吴三桂做庄之理?皇上也得掷
几把骰子啊。」

  康熙道:「这个比喻对了,不能老是让他做庄。小桂子,咱们这把骰子是掷
下去了,可是吴三桂这家伙当真挺不好斗呀。他部下的大将士卒,都是身经百战
的厉害角色。他一起兵造反,倘若普天下汉人都响应他,那可糟了!」

  韦小宝近年在各地行走,听到汉人咒骂鞑子的语言果是不少,汉人人数众多,
每有一百个汉人,未必就有一个满洲人,倘若天下汉人都造起反来,满洲人无论
如何抵挡不住,然而咒骂鞑子的人虽多,痛恨吴三桂的更多。他想到此节,说道:
「皇上望安,普天下的汉人,没一个喜欢吴三桂这家伙。他要造反,除了自己的
亲信之外,不会有什么人捧他的场。」

  康熙点点头,道:「我也想到了此节。

  前明桂王逃到缅甸,是吴三桂去捉了来杀的。吴三桂要造反,只能说兴汉反
满,却不能说反清复明。」

  说到这里,顿了一顿,问道:「前明崇祯皇帝,是哪一天死的?」

  韦小宝搔了搔头,嗫嚅道:「这个……奴才那时候还没出世,倒不……不大
清楚。」

  康熙哈哈大笑,说道:「我这可问道于盲了。

  那时候我也没出世。是了,到他忌辰那天,我派几名亲王贝勒,去崇祯陵上
拜祭一番,好叫天下百姓都感激我,心中痛恨吴三桂。」

  韦小宝道:「皇上神机妙算。但如崇祯皇帝的忌辰相隔时候还远,吴三桂却
先造反起来呢?」

  康熙踱了几步,微笑道:「这些时候来你奉旨办事,苦头着实吃了不少。五
台山、云南、神龙岛、辽东,最后连罗刹国也去了。我这次派你去个好地方调剂
调剂。」

  韦小宝道:「天下最好的地方,就是在皇上身边。只要听到皇上说一句话,
见到皇上一眼,我就浑身有劲,心里说不出的舒服。皇上,这话千真万确,可不
是拍马屁。」

  康熙点头道:「这是实情。我和你君臣投机,那也是缘分。我跟你是从小打
架打出来的交情,与众不同。我见到你,心里也总很高兴。小桂子,那些时候得
不到你的消息,只道你在大海中淹死了,我一直好生后悔,不该派你去冒险,着
实伤心难过。」

  韦小宝心下激动,道:「但……但愿我能一辈子服侍你。」

  说着语音已有些哽咽。

  康熙道:「好啊,我做六十年皇帝,你就做六十年大官,咱君臣两个有恩有
义,有始有终。」

  皇帝对臣子说到这样的话,那是难得之极了,一来康熙年少,说话爽直,二
来他和韦小宝是总角之交,互相真诚。

  韦小宝道:「你做一百年皇帝,我就跟你当一百年差,做不做大官倒不在乎。」

  康熙笑道:「做六十年皇帝还不够么?一个人也不可太不知足了。」

  顿了一顿,说道:「小桂子,这次我派你去扬州,让你衣锦还乡。」

  韦小宝听得「去扬州」三字,心中突的一跳,问道:「什么叫衣锦还乡哪?」

  康熙道:「你在京里做了大官,回到故乡去见见亲戚朋友,出出风头,让大
家羡慕你,那不挺美吗?你叫手下人帮你写一道奏章,你的父亲、母亲,朝廷都
可给他们诰命,风光风光。」

  韦小宝道:「是,是,多谢皇上恩典。」

  康熙见他神色有些尴尬,问道:「咦,你不喜欢?」

  韦小宝摇头道:「我欢喜得紧,只不过……只不过我不知自己亲生的爹爹是
谁。」

  康熙一怔,想到自己父亲在五台山出家,跟他倒有些同病相怜,拍拍他肩膀,
温言道:「你到了扬州,不妨慢慢寻访,上天或许垂怜,能让你父子团圆。小桂
子,你去扬州,这趟差使可易办得紧了。我派你去造一座忠烈祠。」

  韦小宝搔了搔头,说道:「种栗子?皇上,你要吃栗子,我这就给你到街上
去买,糖炒良乡桂花栗子,又香又糯,不用到扬州去种。」

  康熙哈哈大笑,道:「他妈的,小桂子就是没学问。我是说忠烈祠,你却缠
夹不清,搞成了种栗子。忠烈祠是一座祠堂,供奉忠臣烈士的。」

  韦小宝笑道:「奴才这可笨得紧了,原来是去起一座关帝庙什么的。」

  康熙道:「这就对了。清兵进关之后,在扬州、嘉定杀戮很惨,想到这些事,
我心中总是不安。」

  韦小宝道:「当时的确杀得很惨啊。

  扬州城里到处都是死尸,隔了十多年,井里河里还常见到死人骷髅头。不过
那时候我还没出世,您也没出世,可怪不到咱们头上。」

  康熙道:「话是这么说,不过是我祖宗的事,也就是我的事。当时有个史可
法,你听说过吗?」

  韦小宝道:「史阁部史大人死守扬州,那是一位大大的忠臣。

  我们扬州的老人家说起他来,都是要流眼泪的。

  我们院子里供了一个牌位,写的是『九纹龙史进之灵位』,初一月半,大伙
儿都要向这牌位磕头。我听人说,其实就是史阁部,不过瞒着官府就是了。」

  康熙点了点头道:「忠臣烈士,遗爱自在人心。

  原来百姓们供奉了九纹龙史进的灵位,焚香跪拜,其实是纪念史可法。小桂
子,你家那个是什么院子啊?」

  韦小宝脸上一红,道:「皇上,这件事说起来又不大好听了。我们家里开了
一家堂子,叫作丽春堂,在扬州算是数一数二的大妓院。」

  康熙微微一笑,心道:「你满口市井胡言,早知你决非出身于书香世家。你
这小子对我倒很忠心,连这等丑事也不瞒我。」

  其实开妓院什么,韦小宝已是在大吹牛皮了,他母亲只不过是个妓女而已,
哪里是什么妓院老板了。

  康熙道:「你奉了我的上谕,到扬州去宣读。我褒扬史可法尽忠报国,忠君
爱民,是个大大的忠臣,大大的好汉。我们大清敬重忠臣义士,瞧不起反叛逆贼。
我给史可法好好地起一座祠堂,把扬州当时守城殉难的忠臣勇将,都在祠堂里供
奉。再拿三十万两银子去,抚恤救济扬州、嘉定两城的百姓。我再下旨,免这两
个地方三年钱粮。」

  韦小宝长长吁了口气,说道:「皇上,你这番恩典可真太大了。我得向你真
心诚意地磕几个头才行。」

  说着爬下地来,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

  康熙笑问:「你以前向我磕头,不是真心诚意的么?」

  韦小宝微笑道:「有时是真心诚意,有时不过敷衍了事。」

  康熙哈哈一笑,也不以为忤,心想:「向我磕头的那些人,一百个中,倒有
九十九个是敷衍了事的,也只有小桂子才说出口来。」

  韦小宝道:「皇上,你这个计策,当真是一枝箭射下两只鸟儿。」

  康熙笑道:「什么一枝箭射下两只鸟儿?这叫做一箭双雕。你倒说说看,是
两只什么鸟儿?」

  韦小宝道:「这座忠烈祠一起,天下汉人都知道皇上待百姓很好。以前鞑…
…以前清兵在扬州、嘉定乱杀汉人,皇上心中过意不去,想法子补报。如果吴三
桂造反,又或是尚可喜、耿精忠造反,要恢复明朝什么的,老百姓就会说,满清
有什么不好?皇帝好得很哪。」

  康熙点点头,说道:「你这话是不错,不过稍微有一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
之腹。我想到昔年扬州十日、嘉定三屠,确是心中恻然,发银抚恤,减免钱粮,
也不是全然为了收买人心。那第二只鸟儿又是什么?」

  韦小宝道:「皇上起这祠堂,大家知道做忠臣义士是好的,做反叛贼子是不
好的。吴三桂要造反,那是反贼,老百姓就瞧他不起了。」

  康熙伸手在他肩头重重一拍,笑道:「对!咱们须得大肆宣扬,忠心报主才
是好人。天下的百姓哪一个肯做坏人?吴三桂不起兵便罢,若是起兵,也没人跟
从他。」

  韦小宝道:「我听说书先生说故事,自来最了不起的忠臣义士,一位是岳飞
岳爷爷,一位是关帝关王爷。皇上,咱们这次去扬州修忠烈祠,不如把岳爷爷、
关王爷的庙也都修上一修。」

  康熙笑道:「你心眼儿挺灵,就可惜不读书,没学问。

  修关帝庙,那是很好,关羽忠心报主,大有义气,我再来赐他一个封号。

  那岳飞打的是金兵。

  咱们大清,本来叫做后金,金就是清,金兵就是清兵。这岳王庙,就不用理
会了。」

  韦小宝道:「是,是,原来如此。」

  心中想:「原来你们鞑子是金兀术、哈迷蚩的后代。你们祖宗可差劲得很。」

  康熙道:「河南省王屋山,好像有吴三桂伏下的一支兵马,是不是?」

  韦小宝一怔,应道:「是啊。」

  心想:「这件事你若不提,我倒忘了。」

  康熙道:「当时你查到吴三桂的逆谋,派人前来奉报,我反将你申斥一顿,
你可知是什么原因?」

  韦小宝道:「想来咱们对付吴三桂的兵马还没调派好,因此皇上假装不信,
免得打草惊蛇。」

  康熙笑道:「对了!打草惊蛇,这成语用得对了。朝廷之中,吴三桂一定伏
有不少心腹,我们一举一动,这老贼无不知道得清清楚楚。王屋山司徒伯雷的事,
当时我如稍加查究,吴三桂立刻便知道了。他心里一惊,说不定马上就起兵造反。
那时朝廷的虚实他什么都知道,他的兵力部署什么的,我可一点儿也不知,打起
仗来,我们非输不可。一定要知己知彼,才可百战百胜。」

  韦小宝道:「皇上当时派人来大骂我一顿,满营军官都知道了。吴三桂若有
奸细在我兵营里,必定去报告给老家伙知道。老家伙心里,说不定还在暗笑皇上
糊涂呢。」

  康熙道:「你这次去扬州,随带五千兵马,去到河南济源,突然出其不意,
便将王屋山上的匪窟给剿了。吴三桂这一支伏兵离京师太近,是个心腹之患。」

  韦小宝喜道:「那妙得紧。皇上,不如你御驾亲征,杀吴三桂一个下马威。」

  康熙微笑道:「王屋山上只一二千土匪,其中一大半倒是老弱妇孺,那个姓
元的张大其辞,说什么有三万多人,全是假的。我早已派人上山去查得清清楚楚。
一千多名土匪,要我御驾亲征,未免叫人笑话吧。哈哈,哈哈!」

  韦小宝跟着干笑几声,心想小皇帝精明之极,虚报大数可不成。康熙道:
「怎么剿灭王屋山土匪,你下去想想,过一两天来回奏。」

  韦小宝答应了退下,寻思:「这行军打仗,老子可不大在行。当日水战靠施
琅,陆战靠谁才是?有了,我去调广东提督吴六奇来做副手,一切全听他的。这
人打仗是把好手。」

  转念又想:「皇上叫我想好方略,一两天回奏,到广东去请吴六奇,来回最
快也得一个月,那可来不及。北京城里,可有什么打仗的好手?」

  盘算半晌,北京城里出名的武将倒不少,但大都是满洲大官,不是已经封公
封侯,就是将军提督,自己小小一个都统,指挥他们不动。他爵位已封到伯爵,
在满清职官制度,子爵已是一品,伯爵以上,列入超品,比之大学士、尚书的品
秩还高。但那是虚衔,虽然尊贵,却无实权。他小小年纪,想要名臣勇将听命于
己,可就不易了。

  他在房中踱来踱去寻思,瞧着案上施琅所赠的那只玉碗,心想:「施琅在北
京城里不得意,这才来求我。北京城里,不得意的武官该当还有不少哪。但又要
不得意,又要有本事,一时之间,未必凑得齐在一起。没本事而飞黄腾达之人,
北京城里倒也不少,像我韦小宝,就是一位了,哈哈!」

  走过去将玉碗捧在手里,心想:「『加官晋爵』,这四字的口彩倒灵,他送
我这只玉碗时,我是子爵,现下可升到伯爵啦。我凭了什么本事加官进爵?最大
的本事便是拍马屁,拍得小皇帝舒舒服服,除此之外,老子的本事实在他妈的平
常得紧。看来凡是有本事之人,不肯拍马屁;喜欢拍马屁的,便是跟老子差不多。」

  仰起了头思索,相识的武官之中,有哪个是不肯拍马屁的?天地会的英雄豪
杰当然不会随便拍人马屁,只是除了师父陈近南和吴六奇之外,大家只会内功外
功,不会带兵打仗。师父的部将林兴珠是会打仗的,可惜回去了台湾。

  突然之间,想起了一件事:那日他带同施琅等人前赴天津,转去塘沽出海,
水师总兵黄甫对自己奉承周到,天津卫有一个大胡子武官,却对自己皱眉扁嘴,
一副瞧不起的模样,一句马屁也不肯拍。这家伙是谁哪?他当时没记住这军官的
名字,这时候自然更加想不起来,心中只想:「拍马屁的,就没本事。这大胡子
不肯拍马屁,定有本事。」

  当下有了主意,即到兵部尚书衙门去找尚书明珠,请他尽快将天津卫一名大
胡子军官调来北京,这大胡子的军阶不高也不低,不是副将,就是参将。

  明珠觉得这件事有些奇怪,这大胡子无名无姓,如何调法?但韦小宝眼前是
皇帝最得宠之人,莫说只不过去天津调一名武官,就是再难十倍的题目出下来,
也得想法子交差,当即含笑答应,亲笔写了一道六百里加急文书给天津卫总兵,
命他将麾下所有的大胡子军官,一齐调来北京,赴部进见。

  次日中午时分,韦小宝刚吃完中饭,亲兵来报,兵部尚书大人求见。

  韦小宝迎出大门,只见明珠身后跟着二十来个大胡子军官,有的黑胡子,有
的白胡子,有的花白胡子,个个尘沙披面,大汗淋漓。明珠笑道:「韦爵爷,你
要的人,兄弟给你找来了一批,请你挑选,不知哪一个合适。」

  韦小宝忽然间见到这么一大群大胡子军官,一怔之下,不由得哈哈大笑,说
道:「尚书大人,我只请你找一个大胡子,你办事可真周到,一找就找了二十来
个,哈哈,哈哈。」

  明珠笑道:「就怕传错了人,不中韦爵爷的意啊。」

  韦小宝又哈哈大笑,说道:「天津卫总兵麾下,原来有这么许多个大胡子…
…」

  话未说完,人丛中突然有人暴雷也似地喝道:「大胡子便怎样?你没的拿人
来开玩笑!」

  韦小宝和明珠都吃了一惊,齐向那人瞧去,只见他身材魁梧,站在众军官之
中,比旁人都高了半个头,满脸怒色,一丛大胡子似乎一根根都翘了起来。

  韦小宝一怔,随即喜道:「对了,对了,正是老兄,我便是要找你。」

  那大胡子怒道:「上次你来到天津,我冲撞了你,早知你定要报复出气。哼,
我没犯罪,要硬加我什么罪名,只怕也不容易。」

  明珠斥道:「你叫什么名字?怎地在上官面前如此无礼?」

  那大胡子适才到兵部衙门,已参见过明珠,他是该管的大上司,可也不敢胡
乱顶撞,便躬身道:「回大人:卑职天津副将赵良栋。」

  明珠道:「这位韦都统官高爵尊,为人宽仁,是本部的好朋友,你怎地得罪
他了?快上前赔罪。」

  赵良栋心头一口气难下,悻悻然斜睨韦小宝,心想:「你这乳臭未干的黄口
小子,我为什么向你陪罪?」

  韦小宝笑道:「赵大哥莫怪,是兄弟得罪了你,该当兄弟向你赔罪。」

  转过头来,向着众军官说:「兄弟有一件要事,要跟赵副将商议,一时记不
起他尊姓大名,以致兵部大人邀了各位一齐到北京来,累得各位连夜赶路,实在
对不起得很。」

  说着连连拱手。

  众军官忙即还礼。赵良栋见他言语谦和,倒是大出意料之外,心头火气也登
时消了,便即向韦小宝说道:「小将得罪。」

  躬身行礼。

  韦小宝拱拱手,笑道:「不用客气。」

  转身向明珠道:「大人光临,请到里面坐,兄弟敬酒道谢。天津卫的朋友们,
也都请进去。」

  明珠有心要和他结纳,欣然入内。

  韦小宝大张筵席,请明珠坐了首席,请赵良栋坐次席,自己在主位相陪,其
余的天津武将另行坐了三桌。伯爵府的酒席自是十分丰盛,酒过三巡,做戏的在
筵前演唱起来。这次进京的天津众武将,有的只不过是个小小把总,只因天生了
一把大胡子,居然在伯爵府中与兵部尚书、伯爵大人一起喝酒听戏,当真是做梦
也想不到的意外奇逢。

  赵良栋脾气虽然倔强,为人却也精细,见韦小宝在席上不提商议何事,也不
出言相询,只是听着韦小宝说些罗刹国的奇风异俗,心想:「小孩子胡说八道,
哪有男人女人在大庭广众之间搂抱了跳啊跳的,天下怎会有如此不识羞耻之事?」

  明珠喝了几杯酒,听了一出戏,便起身告辞。韦小宝送出大门,回进大厅,
陪着众军官看完了戏,吃饱了酒饭,这才请赵良栋到内书房详谈。

  赵良栋见书架上摆满了一套套书籍,不禁肃然起敬:「这小孩儿年纪虽小,
学问倒是好的,这可比我们粗胚高明了。」

  韦小宝见他眼望书籍,笑道:「赵大哥,不瞒你说,这些书本子都是拿来摆
样子的。兄弟识得的字,加起来凑不满十个。我自己的名字『韦小宝』三字,连
在一起总算识得,分了开来,就靠不大住。除此之外,就只好对书本子他妈的干
瞪眼了。」

  赵良栋哈哈大笑,心头又是一松,觉得这小都统性子倒很直爽,不搭架子,
说道:「韦大人,卑职先前言语冒犯,你别见怪,」韦小宝笑道:「见什么怪啊?
你我不妨兄弟相称,你年纪大,我叫你赵大哥,你就叫我韦兄弟。」

  赵良栋忙站起来请安,说道:「都统大人可别说这等话,那太也折杀小人了。」

  韦小宝笑道:「请坐,请坐。我不过运气好,碰巧做了几件让皇上称心满意
的事,你还道我真有什么狗屁本事么?我做这个官,实在惭愧得紧,哪及得上赵
大哥一刀一枪,功劳苦劳,完全是凭真本事干起来的。」

  赵良栋听得心头大悦,说道:「韦大人,我是粗人,你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下来,只要小将做得到的,一定拚命给你去干。就算当真做不到,我也给你拚命
去干。」

  韦小宝大喜,说道:「我也没什么事,只是上次在天津卫见到赵大哥,见你
相貌堂堂,一表人才,我是钦差大臣,人人都来拍我马屁,偏生赵大哥就不卖账。」

  赵良栋神色有些尴尬,说道:「小将是粗鲁武人,不善奉承上司,倒不是有
意对钦差大臣无礼。」

  韦小宝道:「我没见怪,否则的话,也不会找你来了。我心中有个道理,凡
是没本事的,只好靠拍马屁去升官发财;不肯拍马屁的,定是有本事之人。」

  赵良栋喜道:「韦大人这几句话说得真爽快极了。小将本事是没有,可是听
到人家吹牛拍马,心中就有气。得罪了上司,跟同僚吵架,升不了官,都是为了
这个牛脾气。」

  韦小宝道:「你不肯拍马屁,定是有本事的。」

  赵良栋咧开了大嘴,不知说什么话才好,真觉「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韦大人」
也。

  韦小宝吩咐在书房中开了酒席,两人对酌闲谈。赵良栋说起自己身世,是陕
西省人氏,行伍出身,打仗时勇往直前,积功而升到副将,韦小宝听说他善于打
仗,心头甚喜,暗想:「我果然没看错了人。」

  当下问起带兵进攻一座山头的法子。

  赵良栋不读兵书,但久经战阵,经历极富,听韦小宝问起,只道是考较自己
本事。当下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说得兴起,将书架上的四书五经一部部搬将下
来,布成山峰、山谷、河流、道路之形,打仗时何处埋伏、何处佯攻、何处拦截、
何处冲击,一一细加解释。他说的是双方兵力相等的战法。

  韦小宝问道:「如敌人只一千人,咱们却有五千兵马,须得怎么进攻,便可
必胜?」

  赵良栋道:「打仗必胜,那是没有的。不过我们兵力多了敌人几倍,如由小
将来带,倘若再打输了,那还算是人么?总要将敌人尽数生擒活捉,一个也不漏
网才好。」

  韦小宝命家丁去取了几千文铜钱来,当作兵马。赵良栋便布起阵来。

  韦小宝将他的话记在心中,当晚留他在府中歇宿。次日去见康熙,依样葫芦,
便在上书房中布起阵来。韦小宝不敢胡乱搬动皇帝的书籍,大致粗具规模,也就
是了。

  康熙沉思半晌,问道:「这法子是谁教你的?」

  韦小宝也不隐瞒,将赵良栋之事说了。康熙听说明珠连夜召了二十几名大胡
子军官,从天津赶来,供他挑选,不由得哈哈大笑,问道:「你又怎知赵良栋有
本事?」

  韦小宝可不敢说由于这大胡子不拍马屁,自己是马屁大王,这秘诀决不能让
皇帝知道,便道:「上次皇上派奴才去天津,我见这大胡子带的兵操得很好,心
想总有一日要对吴三桂用兵,这大胡子倒是个人才。」

  康熙点点头道:「你念念不忘对付吴三桂,那好得很。朝里那些老头子啊,
哼,念念不忘就是怎样讨好吴三桂,向他索取贿赂。那赵良栋现今是副将,是不
是?你回头答允他,一力保荐他升官,我特旨升他为总兵,让他承你的情,以后
尽心帮你办事。」

  韦小宝喜道:「皇上体贴臣下,当真无微不至。」

  他回到伯爵府,跟赵良栋说了。过得数日,兵部果然发下凭状,升赵良栋为
总兵,听由都统韦小宝调遣。赵良栋自是感激不尽,心想跟着这位少年上司,不
用拍马屁而升官甚快,实是人生第一大乐事。

  这些日子中,朝中大臣惶惶不安,等待三藩的讯息,是奉旨撤藩、还是起兵
造反。

  这日韦小宝正和赵良栋在府中谈论,有人求见,却是额驸吴应熊请去府中小
酌。那请客的亲随说道:「额驸很久没见韦大人,很是牵挂,务请韦大人赏光。
额驸说,谢媒酒还没请您老人家喝过呢。」

  韦小宝心想:「这驸马爷有名无实,谢什么媒?不过说到这个『谢』字,你
们姓吴的总不能请我喝一杯酒就此了事,不妨过去瞧瞧,顺手发财,有何不可。」

  当下带了赵良栋和骁骑营亲兵,来到额驸府中。

  吴应熊与建宁公主成婚后,在北京已有赐第,与先前暂居时的局面又自不同,
吴应熊带着几名军官,出大门迎接,说道:「韦大人,咱们是自己兄弟,今日大
家叙叙,也没外客。刚从云南来了几位朋友,正好请他们陪赵总兵喝酒。」

  几名军官通名引见,一个留着长须、形貌威重的是云南提督张勇;另外两个
都是副将,神情悍勇的名叫王进宝,温和恭敬的名叫孙思克。

  韦小宝拉着王进宝的手,说道:「王大哥,你是宝,我也是宝,不过你是大
宝,我是小宝。咱哥儿俩『宝一对』,有杀没赔。」

  云南三将都哈哈大笑,见韦小宝性子随和,均感欣喜。

  韦小宝对张勇道:「张大哥,上次兄弟到云南,怎么没见到你们三位?」

  张勇道:「那时候王爷恰好派小将三人出去巡边,没能在昆明侍候韦大人。」

  韦小宝道:「唉,什么大人、小将的,大家爽爽快快,我叫你张大哥,你叫
我韦兄弟,咱们这叫做『哥俩好,喜相逢』!」

  张勇笑道:「韦大人这般说,我们可怎么敢当?」

  几个人说笑着走进厅去,刚坐定,家人献上茶来,另一名家丁过来向吴应熊
道:「公主请额驸陪着韦大人进去见见。」

  韦小宝心中怦地一跳,心想:「这位公主可不大好见。」

  想到昔日和她同去云南,一路上风光旖旎,有如新婚夫妇一般,不由得热血
上涌,脸上红了起来。吴应熊笑道:「公主常说,咱们的姻缘是韦大人撮成的,
非好好敬一杯谢媒酒不可。」

  说着站起身来,向张勇等笑道:「各位宽坐。」

  陪着韦小宝走进内堂。

  经过两处厅堂,来到一间厢房,吴应熊反手带上了房门,脸色郑重,说道:
「韦大人,这一件事,非请你帮个大忙不可。」

  韦小宝脸上又是一红,心想:「你给公主阉了,做不来丈夫,要我帮这大忙
吗?」

  嗫嗫嚅嚅地道:「这个……这个……有些不大好意思吧。」

  吴应熊一愕,说道:「若不是韦大人仗义援手,解这急难,别人谁也没此能
耐。」

  韦小宝神色更加扭怩,心想:「定是公主逼他来求我的,否则为什么非要我
帮手不可,别人就不行?」

  吴应熊见韦小宝神色有异,只道他不肯援手,说道:「这件事情,我也明白
十分难办,事成之后,父王和兄弟一定不会忘了韦大人给我们的好处。」

  韦小宝心想:「为什么连吴三桂也要感激我?啊,是了,吴三桂定是没孙子,
要我帮他生一个。是不是能生孙子,那可拿不准啊。」

  说道:「驸马爷,这件事是没把握的。王爷跟你谢在前头,要是办不成,岂
不是对不起人?」

  吴应熊道:「不打紧,不打紧。韦大人只要尽了力,我父子一样承情,就是
公主,也感激不尽。」

  韦小宝笑道:「你要我卖力,那是一定的。」

  随即正色道:「不论成与不成,我一定守口如瓶,王爷与额驸倒可放一百二
十个心。」

  吴应熊道:「这个自然,谁还敢泄漏了风声?总得请韦大人鼎力,越快办成
越好。」

  韦小宝微笑道:「也不争在这一时三刻吧?」

  突然想起:「啊哟,不对!我帮他生个儿子倒不打紧,他父子俩要造反,不
免满门抄斩。那时岂不是连我的儿子也一刀斩了?」

  随即又想:「小皇帝不会连建宁公主也杀了,公主的儿子,自然也网开这么
两面三面。」

  吴应熊见他脸色阴晴不定,走近一步,低声道:「削藩的事,消息还没传到
云南,张提督他们还不知道。韦大人若能赶着向皇上进言,收回削藩的成命,六
百里加急文书赶去云南,准能将削藩的上谕截回来。」

  韦小宝一愕,问道:「你……你说的是削藩的事?」

  吴应熊道:「是啊,眼前大事,还有大得过削藩的?皇上对韦大人,可说得
是言听计从,只有韦大人出马,才能挽狂澜于既倒。」

  韦小宝心想:「原来我全然会错了意,真是好笑。」

  忍不住哈哈大笑。

  吴应熊愕然道:「韦大人为什么发笑,是我的话说错了么?」

  韦小宝忙道:「不是,不是。对不住,我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好笑。」

  吴应熊脸上微有愠色,暗暗切齿:「眼前且由得你猖狂,日后父王举起义旗,
一路势如破竹地打到北京,拿住了你这小子,瞧我不把你千刀万剐才怪。」

  韦小宝道:「驸马爷,明儿一早,我便去叩见皇上,说道吴额驸是皇上的妹
夫,平西王是皇上的尊亲,就算不再加官晋爵,总不能削了尊亲的爵位,这可对
不起公主哪。」

  吴应熊喜道:「是,是。韦大人脑筋动得快,一时三刻之间,就想了大条道
理出来,一切拜托。咱们这就见公主去。」

  他带领韦小宝,来到公主房外求见。公主房中出来一位宫女,吩咐韦小宝在
房侧的花厅中等候。

  过不多时,公主便来到厅中,大声喝道:「小桂子,你隔了这么多时候也不
来见我,你想死了?快给我滚过来!」

  韦小宝笑着请了个安,笑道:「公主万福金安。小桂子天天记挂着公主,只
是皇上派我出差,一直去到罗刹国,这几天刚回来。」

  公主眼圈儿一红,道:「你天天记着我?见你的鬼了,我……我……」

  说着泪水便扑簌簌地掉下。

  韦小宝见公主玉容清减,料想她与吴应熊婚后,定然郁郁寡欢,心想:「吴
应熊这小子是个太监,嫁给太监做老婆,自然没什么快活。」

  眼见公主这般情况,想起昔日之情,不由得心生怜惜,说道:「公主记挂皇
上,皇上也很记挂公主,说道过得几天,要接公主进宫,叙叙兄妹之情。」

  这是他假传圣旨,康熙可没说过这话。

  建宁公主好几个月来住在额驸府中,气闷无比,听了韦小宝这句话,登时大
喜,问道:「什么时候?你跟皇帝哥哥说,明天我就去瞧他。」

  韦小宝道:「好啊!额驸有一件事,吩咐我明天面奏皇上,我便奏请皇上接
公主进宫便是。」

  吴应熊也很欢喜,说道:「有公主帮着说话,皇上是更加不会驳回的了。」

  公主小嘴一撇,说道:「哼,我只跟皇帝哥哥说家常话,可不帮你说什么国
家大事。」

  吴应熊赔笑道:「好吧,你爱说什么,就说什么。」

  公主慢慢站起来,笑道:「小桂子,这么久没见你,你可长高了。听说你在
罗刹国有个鬼姑娘相好,是不是啊?」

  韦小宝笑道:「哪有这回事?」

  突然之间,啪的一声响,脸上已热辣辣地吃了公主一记耳光。韦小宝叫道:
「啊哟!」跳了起来。公主笑道:「你说话不尽不实,跟我也胆敢撒谎?」

  提起手来,又是一掌。韦小宝侧头避过,这一掌没打着。

  公主对吴应熊道:「我有事要审问小桂子,你不必在这里听着了。」

  吴应熊微笑道:「好,我陪外面的武官们喝酒去。」

  心想眼睁睁地瞧着韦小宝挨打,他面子上可不大好看,当下退出花厅。

  公主一伸手,扭住韦小宝耳朵,喝道:「死小鬼,你忘了我啦。」

  说着重重一扭。韦小宝痛得大叫,忙道:「没有,没有!我这可不是瞧你来
了吗?」

  公主飞腿在他小腹上踢了一脚,骂道:「没良心的,瞧我不剐了你?若不是
我叫你来,你再过三年也不会来瞧我。」

  韦小宝见厅上无人,伸手搂住了她,低声道:「别动手动脚的,明儿我跟你
在皇宫里叙叙。」

  公主脸上一红,道:「叙什么?叙你这小鬼头!」

  伸手在他额头卜的一下,打了个爆栗。韦小宝抱着她的双手紧了一紧,说道:
「我使一招『双龙抢珠』!」

  公主啐了他一口,挣扎了开去。韦小宝道:「咱们如在这里亲热,只怕驸马
爷起疑,明儿在宫里见。」

  公主双颊红晕,说道:「他疑心什么?」

  媚眼如丝,横了他一眼,韦小宝见公主玉容清减,神色憔悴,料想她与吴应
熊婚后,定是郁郁寡欢,想起昔日之情,不由得心生怜惜,心想:「吴应熊这小
子是个太监,嫁给太监做老婆,自然没甚么快活。」

  时值初夏,公主身上穿得单薄,胸前的衣服被乳房挤得鼓鼓的,臀部也显得
圆润挺翘,却又比上回分别时的诱人了许多。

  他心中一动,说道:「皇上很记挂公主,说道过得几天,要接公主进宫,叙
叙兄妹之情。」

  这是他假传圣旨,康熙可没说过这话。只因这是额驸府,他想要在此偷吃公
主,实不容易。进了皇宫,却等于到了自己的地盘,到时候想要给吴应熊戴绿帽
子,还不容易。

  建宁公主这几个月来住在额驸府中,气闷无比,听了韦小宝这句话,登时大
喜,旋即却又收起笑容,神色古怪,低声问道:「甚么……甚么时候?我大婚之
后,就没再见过他。你……你去跟皇帝哥哥说,说……我明天去瞧他吧。」

  韦小宝见她说话支支吾吾的,心里暗暗咕哝:「说到进宫见皇帝,公主怎么
是这般模样,不会是知道了她的生世吧?绝计不会,老婊子的事情知道的人可不
多。」

  他说道:「好啊!额驸有一件事,吩咐我明天面奏皇上,我便奏请皇上接公
主进宫便是。」

  吴应熊也很喜欢,说道:「有公主帮着说话,皇上是更加不会驳回的了。」

  公主柳眉一蹙,小嘴一撇,说道:「哼,我只跟……只跟皇帝哥哥说家常话,
可不帮你说甚么国家大事。」

  吴应熊陪笑道:「好罢,你爱说甚么,就说甚么。」

  公主慢慢站起来,笑道:「小桂子,这么久没见你,你可长高了。听说你在
罗刹国有个鬼相好,是不是啊?」

  韦小宝笑道:「哪有这回事?」

  突然之间,拍的一声响,脸上已热辣辣的吃了公主一记耳光。韦小宝叫道:
「啊哟!」跳了起来。

  公主笑道:「你说话不尽不实,跟我也胆敢撒谎?」

  提起手来,又是一掌。

  韦小宝侧头避过,这一掌没打着。

  公主对吴应熊道:「我有事要审问小桂子,你不必在这里听着了。」

  吴应熊微笑道:「好,我陪外面的武官们喝酒去。」

  心想眼睁睁的瞧着韦小宝挨打,他面子上可不大好看,当下退出花厅。

  公主一伸手,扭住韦小宝的耳朵,喝道:「死小鬼,你忘了我啦。」

  说着重重一扭。韦小宝痛得大叫,忙道:「没有,没有!我这可不是瞧你来
了吗?」

  公主飞腿在他小腹上踢了一脚,骂道:「没良心的,瞧我不剐了你?若不是
我叫你来,你再过三年也不会来瞧我。」

  韦小宝见厅上无人,伸手搂住了她,低声道:「别动手动脚的,明儿我跟你
在皇宫里叙叙。」

  公主脸上一红,道:「叙甚么?叙你这小鬼头!」

  韦小宝嘻嘻笑道:「是咧,就是吸我的龟头。」

  公主听他淫言秽语,玉颊粉红,啐了他一口道:「快放开我,我现在可是别
人的老婆,不能同你不三不四了。」

  韦小宝笑道:「那有什么打紧。你不知道,你老公刚才还向我借种,要我帮
他肏他老婆,好生个儿子哪!」

  公主又羞有恼,伸手在他额头卜的一下,打了个爆栗:「你就会胡说八道。」

  接着语带媚意,低声道:「你就这么想肏他老婆?」

  韦小宝在她俏脸上亲了一口,道:「自然是千想万想。亲亲公主,一段时间
没见,你可变得更好看了。」

  说着,他隔着裙子在公主圆臀上使劲揉了几把,道:「连屁股都圆了几分。」

  公主嘻嘻一笑,乐道:「真的?你喜不喜欢。」

  「我自然是喜欢的。」

  韦小宝抱着她的手紧了一紧,在她胸口摸了几把,说道:「看我『双龙抢珠』!
还不快快投降!」

  又啧啧道:「连胸都大了。这屁股,这胸,摸起来真过瘾。」

  建宁听了笑容满面道:「那你就好好摸摸。」

  韦小宝得意万分道:「听说女人结了婚,屁股和胸就会变大,原来是真的。

  不过,吴应熊这小子……嘿嘿……不会是有人给他代劳了吧?「公主没来由
地脸蛋一红,啐了他一口,挣扎了开去:「呸,你又欺辱我。就许你长高,不许
我长身子麽?」

  韦小宝走上去,搂着她,将她抱起放在太师椅上,低声道:「公主,小桂子
不但长高,还也长粗了。」

  公主听懂了他的意思,脸上一红,没有作声。

  韦小宝在她耳边低声道:「要不要给你看看。」

  公主颤声道:「真的变大了?有……有多大……有没有……」

  忽然又闭口不说。

  韦小宝听她娇滴滴的声音,走到门口,向外张望了一会,见四下无人,才关
上房门,走到公主身前。

  解开裤子,一根火热的阳具跳了出来,浓郁的雄性气息让公主面上一红。上
次见时,韦小宝的阳具还细细长长,白白嫩嫩的,现在却已变得雄壮之极,周围
的阴毛十分浓密,鲜红的龟头宛若鸡蛋,热气腾腾的肉棒上青筋暴露,宛如阳光
下茂盛的草原,生机勃勃。

  公主心中怦怦乱跳,然后妩媚地瞥了韦小宝一眼,像抚箫一样握住肉棒,弯
下雪白的颈子,张开唇瓣,将龟头含在口中。

  韦小宝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公主唇舌柔滑,阳具仿佛纳入了一个湿腻的蜜
腔中,被一团软肉紧紧包裹,身子不由自主往前一顶,阳具直直插入公主唇间,
龟头几乎捅进她喉咙里。

  公主喉中猛然多了一个又粗又硬的龟头,顿时噎得一阵咳嗽,吐出肉棒,擦
了擦唇角,羞怒地瞪了韦小宝一眼道:「哼,就知道欺负我。看我不告诉皇……
哼……」

  韦小宝摸了摸她光滑的小脸,笑道:「你不喜欢大肉棒吗?」

  公主舔了舔嘴角,嘻嘻一笑道:「喜欢。我最喜欢大肉棒了。切下来正好炖
一碗汤。」

  韦小宝吓了一跳,急忙后退半步。

  公主大乐,嗔道:「胆小鬼。」

  跪着向前挪了挪,握住韦小宝的阳物,伸出柔软的香舌从龟头上滑过,在龟
头下方的肉沟一挑。韦小宝舒服得浑身毛孔都仿佛张开,酥爽之极。

  舔了一会,公主站起身,神色妩媚地瞥了韦小宝一眼,走到桌前,将裙子褪
至臀下,露出两瓣圆润光滑的屁股。

  她俯身趴在桌上,抬起屁股,露出了臀下的桃花源,只见她的阴阜已湿得一
塌糊涂,鲜嫩的阴阜也比以前丰腴了些,此时沾满了淫水,湿透的阴毛一缕缕贴
在白嫩的雪肉上,柔滑又乌亮。她转过头,小手扒开两片阴唇,露出了里面的小
洞,娇滴滴地道:「韦爵爷,你是不是想……想如厕了,请爵爷尿在奴婢……奴
婢的小屄里。」

  韦小宝登时口干舌燥,下身肉棒不由翘了翘,正欲上前,忽又想公主素来风
骚,真个销魂起来,屋外的人哪有不听到的道理,当下道:「公主,咱们如在这
里亲热,只怕驸马爷起疑,明儿还是在宫里见。」

  公主双颊红晕,说道:「他疑心甚么?」

  韦小宝嘿嘿一笑,上去捧住她的脸,亲了几口道:「好公主,你就多忍耐一
天,明儿我一定肏你。」

  公主媚眼如丝,横了他一眼道:「谁要你……你肏,我才不稀罕呢!我是想,
若是谁能在奴婢的……小……屄里射些精液,晚上额驸检查的时候,一定有趣得
紧。」

  韦小宝听了一愕,想到吴应熊将建宁按在床上,扒下裤子检查的情景,又是
兴奋又是嫉妒,胯下肉棒不住抖动。让公主跪在地上,将阳物顶在她唇上道:
「骚货,快舔。」

  公主托着韦小宝的阳物,又吞了进去。韦小宝伸出手,从公主衣领中伸了进
去,毫不客气地抓住两团美乳,只觉得两团乳肉滑腻如脂,乳头硬硬的,手感极
好。

  他快速地耸动着下体,在建宁嘴里抽插。如果是双儿,韦小宝还会担心她受
不了,但公主却不同。他深知自己越粗暴,公主就越兴奋,当下毫不怜惜地干着
公主的小嘴,阳具轻易就捅进她伸直的喉咙里,重重顶在她咽喉的软肉上。

  果然,公主兴奋地浑身发抖,紧紧地抱着韦小宝的屁股,将他的阳物整根含
在嘴里,伸直喉咙,被韦小宝如肏屄一般干着自己的小嘴,那条软腻的舌头不时
撩在阳具最敏感的位置。不多时,韦小宝就被她舌尖挑弄得阳具暴涨,精关传来
一阵酥麻,口中也呵呵地低吟起来。

  公主突然后仰,将韦小宝的肉棒吐了出来,急匆匆地将裙子拉至腿弯,坐在
地上,双手抱着双腿贴在胸口,将双臀高高抬起,娇喘着道:「快……快……插
进来……我要……要你射在里面。」

  韦小宝这时哪还会去在意会不会被人发觉,上前按住她的双腿,马步蹲在建
宁臀上,胯下阳物对准湿滑的嫩逼迅速插了进去。

  公主低吟了一声,情绪愈发激动,两只手紧紧按着韦小宝的屁股上,仿佛像
把韦小宝按入自己的体内,樱桃小嘴咬住自己的衣襟,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

  韦小宝大起大落,用力地肏着身下的美人,公主的雪臀在他的撞击下发出响
亮的啪啪声。连插了二三十下,韦小宝猛然十指收紧,紧抓住公主丰腻的美腿,
阳具在她体内跳动着,精液狂涌而出。他只觉得这次射精,前所未有的畅快,精
管在会阴处高高鼓起,快速律动,精液从龟头激射出来,阳具在公主火热密紧的
小屄里不住振动,传来令人眩晕的快感,大股大股的精液突突突地射入了子宫深
处。

  好一会,他才回过神来,呼呼喘着粗气,浑身都被汗水打湿了。

  建宁软绵绵地躺在地上,云鬓垂地,眼神迷离,嘴角挂着少许香津,令人顿
生怜惜。

  韦小宝撑起身,想将微微发软肉棒拔了出来,抽到一半,只觉得公主的小屄
紧紧裹着自己的龟头,不由又插了进去。公主的阴户中满是精液,插在其中,只
觉得又湿又滑,十分舒服。他又勉力插了七八次,肉棒再也忍耐不得,抽搐了两
下,将残留在肉棒中的精液全部吐了出来。

  韦小宝这时才满足地吐了口长气,将阳具轻轻拔了出来,「啵」的一声清响,
失去了肉棒的支撑,两片鲜红的阴唇缓缓合拢,但却没法紧闭起来,依旧露出小
指粗细的小洞,接着公主的小屄微微搐动吐出了一小股乳白的浆液。

  韦小宝知道自己刚才射得极多,只怕公主的子宫都被灌满了,见到如此淫靡
的模样,心下一颤,想起公主方才说的话,便从怀里掏出手帕,对着建宁轻声道:
「公主,我给你擦干净。」

  建宁撑起上半身,妩媚地白了他一眼,夺过他手中的手帕,却没有擦拭下体,
只是将手帕垫在裤裆处,接着穿上亵裤站了起来,系了裙子就走。

  韦小宝微微一愣,见建宁已走到了门口,急忙赶上几步,叫道:「公主。」

  公主回过头,俏脸上挂着狡黠的笑容道:「这下妙极,等到晚上,驸马……
检查我的……我的身子,肯定会发现你的精液,他心里一想,就知道是你干的。

  到时候,他禀报了皇……皇帝哥哥,还不让你满门抄斩。「韦小宝心中一慌,
正要上前拉住公主,却见她已打开了房门。她一只脚跨过门槛,在门口站定,转
身向他扮了个鬼脸,似笑非笑地道:「小鬼头儿,快滚你的吧!」

  注:

  古时平蛮郡在今云南曲靖一带。《谕蜀文》的典故,是汉武帝通西南夷时,
派司马相如先赴巴蜀宣谕,要西南各地官民遵从朝旨。

       第三十八回:纵横野马群飞路,跋扈风筝一线天

  韦小宝笑眯眯地回到大厅,只见吴应熊陪着四名武将闲谈。赵良栋和王进宝
不知在争辩什么,两人都面红耳赤,声音极大。两人见韦小宝出来,便住了口。

  韦小宝笑问:「两位争什么啊?说给我听听成不成?」

  张勇道:「我们在谈论马匹。王副将相马眼光独到,凭他挑过的马,必是良
驹。刚才大家说起了牲口,王副将称赞云南的马好。赵总兵不信,说道川马、滇
马腿短,跑不快。王副将却说川马滇马有长力,十里路内及不上别的马,跑到二
三十里之后,就越奔越有精神。」

  韦小宝道:「是吗?兄弟有几匹坐骑,请王副将相相。」

  吩咐亲兵回府,将马厩中的好马牵来。

  吴应熊道:「韦都统的坐骑,是康亲王所赠,有名的大宛良驹,叫做玉花骢。
我们的滇马又怎及得上?」

  王进宝道:「韦大人的马,自然是好的。大宛出好马,卑职也听到过。卑职
在甘肃、陕西时,曾骑过不少大宛名驹,短途冲刺是极快的,什么马匹也比不上。」

  赵良栋道:「那么赛长途呢?难道大宛马还及不上滇马?」

  王进宝道:「云南马本来并不好,只不过胜在刻苦耐劳,有长力。这些年来
卑职在滇北养马,将川马、滇马交配,这新种倒很不错。」

  赵良栋道:「老兄,你这就外行了。马匹向来讲纯种,种越纯越好,没听说
杂种马反而更好的。」

  王进宝涨红了脸,说道:「赵总兵,我不是说杂种马一切都好。

  马匹用途不同,有的用以冲锋陷阵,有的用以负载辎重,就算是军马,也大
有分别啊。有的是百里马,有的是千里马,长途短途,全然不同。」

  赵良栋道:「哼,居然有人说还是杂种好。」

  王进宝大怒,霍地站起,喝道:「你骂谁是杂种?这般不干不净地乱说!」

  赵良栋冷笑道:「我是说马,又不是说人。谁的种不纯,作贼心虚,何必乱
发脾气。」

  王进宝更加怒了,说道:「这是额驸公的府上,不然的话,哼哼!」

  赵良栋道:「哼哼怎样?你还想跟我动手打架不成?」

  张勇劝道:「两位初次相识,何必为了牲口的事生这闲气?来来来,我陪两
位喝一杯,大家别争了。」

  他是提督,官阶比赵良栋、王进宝都高,两人不敢不卖他面子,只得都喝了
酒。两人你瞪着眼瞧我,我瞪着眼瞧你,若不是上官在座,两个火爆霹雳的人当
场就要打将起来了。

  过不多时,韦小宝府中的亲兵、马夫牵了坐骑到来,众人同到后面马厩中去
看马。王进宝倒也真的懂马,一眼之下,便说出每匹马的长处缺点,甚至连性情
脾气也猜中了七八成。韦府的马夫都十分佩服,大赞王副将好眼力。

  最后看到韦小宝的坐骑玉花骢。

  这马腿长膘肥,形貌神骏,全身雪白的毛上尽是胭脂斑点,毛色油光亮滑,
漂亮之极,人人喝彩不迭。

  王进宝却不置可否,看了良久,说道:「这匹马本质是极好的,只可惜养坏
了。」

  韦小宝道:「怎地养坏了?倒要请教。」

  王进宝道:「韦大人这匹马,说得上是天下少有的良驹。

  这等好马,每天要骑了快跑十几里,慢跑几十里,越磨练越好。

  可是韦大人过于爱惜,不舍得多骑。这牲口过的日子太也舒服,吃的是上好
精料,一年难得跑上一两趟,唉,可惜,可惜,好像是富贵人家的子弟,给宠坏
了。」

  吴应熊听了,脸色微变,轻轻哼了一声。韦小宝瞧在眼里,知王进宝最后这
几句话已得罪了吴应熊,心想:「我不妨趁机挑拨离间,让他们云南将帅不和。」

  便道:「王副将的话,恐怕只说对了一半,富贵人家子弟,也有本事极大的。
好比额驸爷,他是你们王爷的世子,自幼儿便捧了金碗吃饭,端着玉碗喝汤,可
半点没给宠坏啊。」

  王进宝涨红了脸,忙道:「是,是。王爷世子,自然不同。卑职决不是说额
驸爷。」

  赵良栋冷冷地道:「在你心里,只怕以为也没什么不同吧。」

  王进宝怒道:「赵总兵,你为什么老是跟兄弟过不去?兄弟可没得罪你啊。」

  韦小宝笑道:「好了,别为小事伤了和气。做武官的,往往瞧不起朝里年轻
大臣,也是有的。」

  王进宝道:「回都统大人;卑职不敢瞧你不起。」

  赵良栋道:「你瞧不起额驸爷。」

  王进宝大声道:「没有。」

  韦小宝道:「王副将,可惜你养的好马都留在云南,否则倒可让我们见识见
识。」

  王进宝道:「我养的马……是,是,不敢当。」

  韦小宝心觉奇怪:「什么叫做『是,是,不敢当』?」

  赵良栋道:「反正王副将的好马都在云南,死无对证。韦都统,小将在关外
养了几百匹好马,匹匹日行三千里,夜行二千里。就可惜隔得远了,不能让都统
大人瞧瞧。」

  众人哈哈大笑,都知他是故意讥刺王进宝。

  王进宝气得脸色铁青,指着左首的马厩,大声道:「那边的几十匹马,就是
这次我从云南带来的。赵总兵,你挑十匹马,跟我这里随便哪十匹赛赛脚力,瞧
是谁输谁赢。」

  赵良栋见那些滇马又瘦又小,毛秃皮干,一共有五六十匹,心想:「你这些
叫化马有什么了不起?」

  说道:「马倒挺多,只不过有点儿五痨七伤。就是韦都统府里随便牵来的这
几匹牲口,也担保胜过了王副将你亲手调养的心肝宝贝儿。」

  韦小宝笑道:「大家空争没用。额驸爷,咱们各挑十匹,就来赛一赛马,双
方赌个彩头。」

  吴应熊道:「韦都统的大宛良马,我们的云南小马哪里比得上?不用赛了,
当然是我们输。」

  韦小宝见王进宝气鼓鼓的、一脸不服气的神情,道:「额驸爷肯服输,王副
将却不服输。这样吧,我拿一万两银子出来,额驸爷也拿一万两银子出来,待会
儿咱们就去城外跑跑马,哪一个赢了六场,以后的就不用比了。你说好不好呢?」

  吴应熊还待再推,突然心念一动:「这小子年少好胜,我就故意输一万两银
子给他,让他高兴高兴。」

  笑道:「好,就这么办。韦大人,你如输了,可不许生气。」

  韦小宝笑道:「赢要漂亮,输要光棍,哪有输了生气之理?」

  一瞥眼间,见王进宝眼中闪烁着喜色,心道:「啊哟,瞧这王副将的神情,
倒似乎挺有把握,莫非他这些痨病马当真挺有长力?不行,不行,非作弊搞鬼不
可。」

  他生平赌钱,专爱作弊,眼见这场赛马未必准赢,登时动了坏主意,心想今
日赛马,已来不及做手脚,说道:「既要赌赛,我得去好好挑选十匹马。明天再
赛怎样?」

  吴应熊决心拉马,不尽全力,十场比赛中输八九场给他,不论哪一天赛都没
分别,当即点头答应。

  韦小宝在额驸府中饮酒听戏,不再提赛马之事。到得傍晚,邀请吴应熊带同
张勇、王进宝、孙思克三人到自己府中喝酒。吴应熊欣然应邀,一行人便到韦小
宝的伯爵府来。

  坐定献上茶,韦小宝说声:「少陪,兄弟去安排安排。」

  吴应熊笑道:「大家自己人,不用客气。」

  韦小宝道:「贵客驾临,可不能太寒伧了。」

  来到后堂,吩咐总管预备酒席戏班,跟着叫了府里的马夫头儿来,交给他三
百两银子,说道:「我的玉花骢和别的马儿还在额驸府中,你这就去牵回来,顺
便请额驸府里的一班马夫去喝酒,喝得他妈的个个稀巴烂。」

  那马夫头儿应了。

  韦小宝道:「给马儿吃些什么,那就身疲脚软,没力气跑路?可又不能毒死
了。」

  马夫头儿道:「不知爵爷要怎么样,小人尽力去办就是。」

  韦小宝笑道:「跟你说了也不打紧,额驸有一批马,刚从云南运来的,夸口
说长力极好,明儿要跟咱们的马比赛。咱们可不能输了丢人,是不是?」

  那马夫头儿登时明白,笑道:「爵爷要小人弄点什么给额驸的马儿吃了,明
儿比赛,咱们就能准赢?」

  韦小宝笑道:「对了,你聪明得很。明儿赛马,是有彩头的,赢了再分赏金
给你。你悄悄去办这件事,可千万不能让额驸府里的马夫知道了。这三百两银子
拿去请客,喝酒赌钱嫖堂子,他妈的什么都干,搅得他们昏天黑地,这才下药。」

  那马夫头儿道:「爵爷望安。小人去买几十斤巴豆,混在豆料之中,喂吴府
的马儿吃了,叫一匹匹马儿全拉一夜稀屎,明日比赛起来,乌龟也跑赢它们了。」

  韦小宝随即出去陪伴吴应熊等人饮酒。他生怕吴应熊等回去后,王进宝又去
看马,瞧出了破绽,是以殷勤接待,不住劝酒。赵良栋酒量极宏,一直跟王进宝
斗酒,喝到深夜,除了韦小宝与吴应熊外,四员武将都醉倒了。

  次日早朝后,韦小宝进宫去侍候皇帝。康熙笑容满面,心情极好,说道:
「小桂子,有个好消息跟你说,尚可喜和耿精忠都奉诏撤藩,日内就动身来京了。」

  韦小宝道:「恭喜皇上,尚耿二藩奉诏,吴三桂老家伙一只手掌拍不来手…
…」

  康熙笑道:「孤掌难鸣!」韦小宝道:「对,孤掌难鸣!咱们这就打他个落
花流水。」

  康熙笑道:「倘若他也奉诏撤藩呢?」

  韦小宝一怔,说道:「那也好得很啊。他来到北京,皇上要搓他圆,他不敢
扁,皇上要搓他扁,他说什么也圆不起来。」

  康熙微笑道:「你倒也明白这个道理。」

  韦小宝道:「那时候,他好比,似蛟龙,困在沙滩,这叫做虎落平阳……」

  说到这里,伸伸舌头,在自己额头卜的一下,打了一记。康熙哈哈大笑,说
道:「这叫做虎落平阳被你欺,那时候哪,别说他不敢得罪我,连你也不敢得罪
啊。」

  韦小宝道:「是,是,那也好玩得紧。」

  康熙道:「敕建扬州忠烈祠的文章,我已作好了,叫翰林学士写了,你带去
扬州刻在碑上。挑个好日子,这就动身吧。」

  韦小宝道:「是。如三藩都奉诏撤藩,这忠烈祠还是要建么?」

  康熙道:「也不知吴三桂是不是奉诏。再说,褒扬忠烈,本是好事,就算吴
三桂不造反,也是要办的。」

  韦小宝答应了,闲谈之际,说起建宁公主请求觐见。康熙点点头,吩咐太监,
即刻宣建宁公主入见。

  康熙兴致极好,详细问他罗刹国的风土人物,当时火枪手如何造反,苏菲亚
公主如何平乱,大小沙皇如何并立,说了一回,公主来到了上书房。

  一见之下,公主便伏在康熙脚边,抱住了他腿,放声大哭,说道:「皇帝哥
哥,我今后在宫里陪着你,再也不回去了。」

  康熙抚着她头发,问道:「怎么啦?额驸欺侮你么?」

  公主哭道:「谅他也不敢,他……他……」

  说着又哭了起来。康熙心道:「你阉割了他,使他做不了你丈夫,这可是你
自作自受。」

  安慰了她几句,说道:「好啦,不用哭啦,你陪我吃饭。」

  皇帝吃饭,并无定时,一凭心之所喜,随时随刻就开饭。当下御膳房太监开
上御膳,韦小宝在旁侍候。他虽极得皇帝宠爱,却也不能陪伴饮食。康熙赏了他
十几碗大菜,命太监送到他府中,回家后再吃。

  公主喝得几杯酒,红晕上脸,眼睛水汪汪的,向着韦小宝一瞟一瞟。在皇帝
跟前,韦小宝可不敢有丝毫无礼,眼光始终不和公主相接,一颗心怦怦乱跳,暗
想:「公主酒后倘若漏了口风,给皇上瞧破,我这颗脑袋可不大稳当了。」

  他奉旨护送公主去云南完婚,路上却监守自盗,和公主私通,罪名着实不小,
心下懊悔,实不该向皇帝提起公主要求觐见。

  公主忽道:「小桂子,给我装饭。」

  说着将空饭碗伸到他面前。

  康熙笑道:「你饭量倒好。」

  公主道:「见到皇帝哥哥,我饭也吃得下了。」

  韦小宝装了饭,双手恭恭敬敬捧着,放在公主面前桌上,公主左手垂了下去,
重重在他大腿上扭了一把。

  韦小宝吃痛,却不敢声张,连脸上的笑容也不敢少了半分,只未免笑得尴尬,
却是无可奈何了,心中骂道:「死婊子,几时瞧我不重重地扭还你。」

  心中骂声未歇,脑袋不由得向后一仰,却是公主伸手到他背后,拉住了他辫
子用力一扯。

  这一下却给康熙瞧见了,微笑道:「公主嫁了人,仍是这样顽皮。」

  公主指着韦小宝,笑道:「是他,是他……」

  韦小宝心中大急,不知她会说出什么话来,幸喜公主只咯咯地笑了几声,说
道:「皇帝哥哥,你名声越来越好。我在宫里本来不知道,这次去云南,一路来
回,听得百姓们都说,你做皇帝,普天下老百姓的日子过得真好。就是这小子哪,」
说着向韦小宝白了一眼,道:「官儿也越做越大。只有你的小妹子,却越来越倒
霉。」

  康熙本来心情甚好,建宁公主这几句恭维又恰到好处,笑道:「你是妻凭夫
贵,吴应熊他父子俩要是好好地听话撤藩,天下太平,我答允你升他的官便是。」

  公主小嘴一撇,说道:「你升不升吴应熊这小子的官,不关我事,我要你升
我的官。」

  康熙笑道:「你做什么官哪?」

  公主道:「小桂子说,罗刹国的公主做什么摄政女王。你就封我做大元帅,
派我去打番邦吧。」

  康熙哈哈大笑,道:「女子怎能做大元帅?」

  公主道:「从前樊梨花、佘太君、穆桂英,哪一个不是抓印把子做大元帅?
为什么她们能做,我就不能?你说我武艺不行,咱们就来比划比划。」

  说着笑嘻嘻地站起。

  康熙笑道:「你不肯读书,跟小桂子一般的没学问,就净知道戏文里的故事。
前朝女子做元帅,倒真是有的。唐太宗李世民的妹子平阳公主,帮助唐太宗打平
天下。她做元帅,统率的一支军队,叫做娘子军,她驻兵的关口,叫做娘子关,
那就厉害得很了。」

  公主拍手道:「这就是了。皇帝哥哥,你做皇帝胜过李世民。我就学学平阳
公主。小桂子,你学什么啊?学高力士呢?还是魏忠贤?」

  康熙哈哈大笑,连连摇头,说道:「又来胡说八道了。小桂子这太监是假的。
再说,高力士、魏忠贤都是昏君手下的太监,你这可不是骂我吗?」

  公主笑道:「对不起,皇帝哥哥,你别见怪,我是不懂的。」

  想着「小桂子这太监是假的」这句话,瞟了韦小宝一眼,心中不由得春意荡
漾,说道:「我该去叩见太后了。」

  康熙一怔,心想:「假太后已换了真太后,你的母亲逃出宫去了。」

  他一直疼爱这个妹子,不忍令她难堪,说道:「太后这几天身子很不舒服,
不用去烦她老人家了,到慈宁宫外磕头请安就是了。」

  公主答应了,道:「皇帝哥哥,我去慈宁宫,回头再跟你说话。小桂子,你
陪我去。」

  韦小宝不敢答应。康熙向他使个眼色,命他设法阻拦公主,别让她见到太后。
韦小宝会意,点头领旨,当下陪着公主往慈宁宫去。

  韦小宝嘱咐小太监先赶去慈宁宫通报。果然太后吩咐下来,身子不适,不用
叩见了。

  公主不见母亲很久,心中记挂,说道:「太后身子不舒服,我更要瞧瞧。」

  说着拔足便往太后寝殿中闯了进去。一众太监、宫女哪敢阻拦?韦小宝急道:
「殿下,殿下,太后她老人家着了凉,吹不得风。」

  公主道:「我慢慢进门,一点儿风也不带进去。」

  推开寝殿门,掀起门帷,只见罗帐低垂,太后睡在床上,四名宫女站在床前。

  公主低声道:「太后,女儿跟你磕头来啦。」

  说着跪了下来,轻轻磕了几个头。只听得太后在帐中唔了几声。公主走到床
边,伸手要揭帐子,一名宫女道:「殿下,太后吩咐,谁也别惊动了太后。」

  公主点点头,揭开了帐子一条缝,向内张去,只见太后面向里床,似乎睡得
很沉。公主低唤:「太后,太后。」

  太后一声不答。

  公主无奈,只得放下帐子,悄悄退出,心中一阵酸苦,忍不住哭了出来。

  韦小宝见她没瞧破真相,心头一块大石落地,劝道:「公主住在京里,时时
好进宫来请安。待太后大好之后,再来慈宁宫吧。」

  公主觉得有理,当即擦干了眼泪,道:「我从前的住处不知怎样了,这就去
瞧瞧。」

  说着便向自己的寝宫走去,韦小宝跟随在后。

  公主以前所住的宁寿宫便在慈宁宫之侧,片刻间就到了。公主嫁后,宁寿宫
由太监、宫女洒扫看守,一如其旧。

  公主来到寝殿门口,见韦小宝笑嘻嘻站在门外,不肯进来,红着脸道:「死
太监,你怎不进来?」

  韦小宝笑道:「我这太监是假的,公主的寝殿进来不得。」

  公主一伸手,扭住了他耳朵,喝道:「你不进来,我把你这狗耳朵扭了下来。」

  用力一拉,将他扯进寝殿,随手关上殿门,上了门闩。韦小宝吓得一颗心突
突乱跳,低声道:「公主,在宫里可不能乱来,我……我……这可是要杀头的哪!」

  公主一双眼水汪汪地如要滴出水来,昵声道:「韦爵爷,我是你奴才,我来
服侍你。」

  双臂一伸,紧紧将他抱住了。韦小宝笑道:「不,不可以!」

  公主道:「好,我去跟皇帝哥哥说,你在路上引诱我,叫我阉了吴应熊那小
子,现下又不睬我了。」

  伸手在他腿上重重扭了一把。

  待韦小宝进屋,建宁公主道:「韦爵爷,这几日我心情不好,你快哄哄我,
服侍我。」

  韦小宝听闻,心中骂道:「臭皮娘,又来这一套,不过也是苦了你了。」

  嘴上却说:「公主吩咐下来的是,奴才怎敢不从?。」

  建宁公主扶起韦小宝道:「快来给我按按。」

  韦小宝心中暗喜:「待会有的玩啦。」

  韦小宝心中一阵狂喜,爬起身来颤着俩腿,跑去将房门紧紧闩上。

  返身祇见建宁公主躺于房内那木床上,满面通红,朝他招手低声说道:「小
桂子过来,给本宫捏捏足儿!」

  话说那色胆包天,越长越不正经的小色狼,欢天喜地闩好房门,回头一看,
不禁张口呆立在门前。

  祇见一个金环束发身穿黄衣花裙,双颊酡红瞧不出多大岁数,容貌之美不逊
那洪夫人苏荃,长得极是艳丽的俏人。露出一截皓白的小臂,托着腮帮子,侧身
躺在床上笑咪咪的看着他。

  建宁公主一招,轻声道:「过来!」韦小宝见她如此美貌,秀婉闪动祇看得
一阵目眩,乖乖走到床前。

  建宁公主将红热的脸微微移了开些,低声道:「就是本宫要你捏足儿,说故
事的事情罢了。」

  韦小宝又把脸跟上去,问道:「说故事?说甚么故事?三国演义、封神榜还
是水浒传,妳随便挑一个,包妳听到肚子饿了还不想吃饭。」

  建宁公主更是脸红,笑骂道:「谁听哪些个啊!你……你快来啊。」

  韦小宝轻捏着建宁公主如温玉雕成的五根脚趾,道:「我的好老婆,你的这
双嫩足真香」

  建宁公主被他捏得舒服,祇咪着眼睛脸颊微微泛红。

  他边说,另一只轻轻搔抓着滑腻小腿的手,逐渐往上爬去。

  建宁公主不安的动了动身子,他手也爬到了膝盖腿弯处,五指在那圆润的膝
盖上若有若无轻搔着。

  建宁公主祇觉得小鬼的手摸来浑身酥麻,下体也越来越热。十根手指头收紧
了又放,放了又收紧,闭上双眼。

  韦小宝见她这般样子,低声说道:「舒服吗?」

  建宁公主闭着眼睛,两颊红腻,点点头。

  韦小宝轻轻叫道:「公主,公主」

  建宁公主微睁两眼,温声道:「甚么事了?」

  韦小宝嘻嘻笑道:「小桂子祇半边屁股坐在了床上,歪斜身子为妳抓捏腿足,
着实不便。能否允小桂子上床,公主妳张开两腿,小桂子坐在中间,如此为妳抓
捏两边腿足就方便许多。」

  建宁公主听他说完,露了两颗小白齿咬住下唇,盯着他瞧了半响。双颊变得
更红,柔声道:「上来罢!」

  韦小宝脱了鞋子嘻嘻哈哈跳上床,盘下双腿一屁股便坐于建宁公主两腿之间,
裤底那只扬州巨棒正正对准着她的小洞洞。

  待又摆好舒适的坐姿方始伸出两手各轻轻搔起她左右两个膝盖。

  他抚摸时,轻搔她圆膝的魔指已经不动声色的爬至大腿了。

  大腿上,他温热的手指头轻搔细抚

  韦小宝问:「……公主,要不要把这再按详细些?」

  建宁公主迷迷糊糊软声应道:「要……要……再摸详细些……」

  韦小宝还道是听错了,吃吃问道:「摸……摸详细些?」

  建宁公主弱声道:「嗯……」

  韦小宝再不迟疑,掀开短裙,手指一下摸上了她白白的阴户。

  建宁公主浑身一震,轻声叫道:「不是摸那里……」

  伸手要来挡他却已来不及。

  韦小宝轻轻抚揉着她已经湿润,摸来滑腻的两片唇瓣。建宁公主抓住他两手
的十根手指已经松了,轻轻喘起气来。

  此时房内仅桌上一只火烛,光线并不甚亮。韦小宝趴在她腿间,凝目看去,
祇见建宁公主年纪虽大,阴阜却依然甚是丰饱高涨,两片唇瓣紧紧闭住,颜色之
粉嫩摸来之细腻甚是欢喜

  一张脸越凑越近,那小屄越看越觉可爱,不由得伸出舌尖轻轻舔了一把。

  建宁公主身子在床上大大跳了一下,呻吟道:「你……你……」

  韦小宝轻轻摸着她犹白晰丰润的大腿,细声道:「公主这妙处,近看了方才
知道,真是美啊。」

  摸了摸她洁白的小屄,昵声笑道:「公主,妳这处长成这般美妙,待奴才好
好按摩一番。」

  建宁公主听不清他说些甚么祇被他摸得浑身发抖,颤声道:「你……你可别
乱来……」

  韦小宝暗地里说道:「你相公我马上就乱来。」

  两个手臂拱开她两腿,双手轻轻扒开了闭合的两片唇瓣,露出个微红的小肉
洞,一溇小清泉从洞内羞答答的流了出来。

  韦小宝暗暗笑道:「小洞洞水还不少咧,该改口叫这水帘洞才较恰当。」

  趴身上去,花裙被他撩至胸腹间,建宁公主下身尽露出来。粉腿玉蚌,嫩唇
紧闭蚌珠微露,平腹纤腰雪肤玉肌。那小色魔看得眼花心痒,隔了花裳顺手轻捏
一把高挺的双峰,指掌在她光洁白净的腿根间大肆轻浮。建宁公主低哼一声,铁
钩微动,还是软在床上。

  韦小宝指头摸着高突饱满,滑腻处处的阴阜,暗暗好笑:「这可奇怪了,世
间女子,妙处竟然长得这般相似。」

  想起双儿那会绞动的小宝贝,一条大肉棒涨得隐隐作痛。

  急忙脱了裤子拿出肉棒,轻手分开她两条玉腿,低头又朝那嫩唇绕舔数回。

  建宁公主但觉被舔处阵阵消魂舒服无比,咬牙轻声呻吟,一时心乱如麻脑里
一片空白,期望他赶紧上来。

  吐舌舔绕数回又吮住小蒂挑弄数下,建宁公主浑身颤抖,情欲荡漾放声娇吟,
那水越流越密。韦小宝心里暗暗笑着:「究竟淫荡的公主,骚水也流得多。」

  跪起身子握着大棒,抵在被他玩得微微张开的两片嫩唇间,磨了几磨便要顶
进去。

  哪知建宁公主虽然欲火浮动,瘫在床上,这时刻,却又咪眼弱声道:「小桂
子~你……你要干啥……别……别乱来……」

  手臂轻抬手掌欲扬,就是无力瘫在床铺上。

  韦小宝见她又闭眼瘫在床上,满面霞红,着实艳丽妩媚。色胆大起,肉棒抵
住洞口轻轻磨着压身上去,嘴唇在她脸颊亲亲抚抚,吐着热气轻声细语:「公主
~奴才要来侍候您了」

  他一段话学着戏里小生在建宁公主耳旁昵声说完,建宁公主更是心浮情动,
欲火大起。一时只觉得口鼻间尽是素未闻过的神秘气息,被他压在身上,浑身舒
服。

  小便处又被肉棒磨得骚痒难忍。张了双臂搂住他,细细喘气,两颊越形绯红,
低声道:「来罢~」

  韦小宝低头看去,建宁公主一双雪白浑圆的玉腿轻轻颤动,棒头正正抵在腿
根两片嫩唇间。再耐不住那妙处美景的诱惑,屁股一挺,醮满蜜汁一个大棒头,
紧紧抵着小洞口却是挤不进去。

  韦小宝愣了一下,未及细想,微使力又一顶,棒头撑开穴口尚未进去,建宁
公主闷哼一声,睁眼呼道:「哎!这般疼痛……」

  伸手便去推他。

  韦小宝喃喃道:「好老婆……你摸摸……连个头都还未进去呢?」

  建宁公主闭上两眼,满脸羞红,细声道:「才不摸呢!……你许久未找我了
……我……我念你念得好苦」

  韦小宝呆得一呆,问道:「真的想我?」

  想起建宁公主那妙处丰饱高涨,颜色粉嫩肌肤细腻,心里甚欢。

  建宁公主听他说得粗鲁,羞红双颊瞪他一眼,也不答话,又闭上眼睛。

  韦小宝不敢再躁动,隔着薄薄几层衣布,轻轻地抚摸她高高鼓起的胸部,柔
声道:「好老婆,我尽力温柔小心就是了。」

  建宁公主心口怦怦有如鹿跳,满脸泛红,紧闭两眼不敢看他,只轻轻「嗯~」

  了一声。

  韦小宝低头使棒,又抵着两片嫩唇中心蹭磨三两圈,轻力一挺,棒头撑开肉
洞顺着滑滑蜜汁挤了进去。

  建宁公主原就被逗得情火冲天,浑身便似酥了一般。听他一席话,紧张半天,
硕大棒头再度塞来。

  那小色魔棒头挤进数寸便被几层嫩肉叠叠折折紧紧裹住。愣了一下,心中大
喜,想起方怡那个「千层鲜肉嫩泥糕」的小肉洞,暗暗乐道:「哎呀!乖乖!臭
皮娘这个宝洞,真是棒!」

  心中大乐,硬着肉棒正待好好享受艳福,抬头却见她咬牙落泪,楚楚可怜,
只好停了动作抱住她,嘴唇又去抚那白如凝脂的脸颊,柔声道:「好老婆,相公
要来了。」

  不等建宁公主答话,轻轻抽起他巨棒。巨棒插动,更加温柔。嘴唇也一路抚
过鼻尖贴上她樱唇。

  建宁公主,听他一番甜言蜜语,已经心想神往。被他搂着边吻边插,吻得甜
甜蜜蜜,迷迷糊糊,那棒虽巨,插来却也不甚觉得疼痛。

  仅过得片刻时间,下腹底处阵阵快活,蜜汁潺潺而流,建宁公主恍恍惚惚喘
气道:「好……好麻……」

  韦小宝闷声不响,只圆睁两眼,盯着一条浑身白液汁的肉棒,在她两片粉嫩
耀眼的小唇间,进进出出享受艳福。

  这小皮娘的「千层鲜肉嫩泥糕」却是热情如火,层层嫩肉折折叠叠,蠕蠕绞
动,大棒裹在其中就是不动也消魂无论,抽插起来更是极端快活。

  两人欲火越烧越旺,巨棒越插越重。韦小宝再临宝洞,「千层鲜肉嫩泥糕」
层层嫩肉从大棒插入初时,便紧紧团住棒头蠕动,仅抽得数百抽,便教他快活到
顶端。

  房内糜糜淫喘声大作,建宁公主浑身暖烘烘,正满身舒爽消魂得不知如何收
拾时,下腹深处突然隐隐抽慉,那被插处一阵痉挛,似要来尿却只快意连连,又
不像尿来。

  心一慌颤声呼道:「来了……」才叫得半句,韦小宝也在此刻,肉棒阵阵颤
动,心中同样暗叫:「不好~」

  狠命往那「千层鲜肉嫩泥糕」撞了几撞,棒头刺进洞底嫩肉,一道热液射了
进去。

  建宁公主只感觉那巨物在小便处跳动,往体内喷了好些热腾腾液汁,着实令
人快活无比,不禁高举双腿紧紧夹住他腰,搂着他颤抖呻吟。洞底深处,蜜水大
股大股狂冒,来了高潮。半响过后方始缓缓松了四肢,瘫在床上。

  房内顿时静了下来,只剩两人吁吁喘气声。

  过了片刻,韦小宝翻身亲亲她赤红一片的脸颊,细声道:「身子热呼呼的,
浑身是汗……脱了衣服可好?」

  建宁公主也觉得全身滚烫如火,心中蠢蠢欲动,早想裸着一身无拘无束,尽
情消魂。低低应道:「脱了罢~」

  那小色魔伸手便去解她衣襟,小色魔轻抚她胸膛,建宁公主消魂一阵浑身酥
软,懒懒慵慵也不想再动,闭上两眼不言不语,只摊着四肢,任他摆布。

  若要脱光女人衣服,这色魔功夫绝对一流。又温柔,速度又快。三两下,不
仅裸了建宁公主一身肉体,自己也脱得赤条条光溜溜。

  那建宁公主裸了身子,寸褛未着躺于床上,整身粉雕玉琢晶莹剔透美不可言,
连桌上烛光也黯得一黯。韦小宝只看得目瞪口呆,一条口涎垂垂欲落,扬州巨棒
又缓缓挺硬起来。

  心中暗暗叹道:「乖乖隆的咚!光是这对又大又美的奶子,便可将老子众老
婆都比下去了!」

  压上她的身子,轻手捏玩起那对「又大又美」、雪白高耸的乳房。越玩越起
劲,轻声笑谑道:「公主这对宝贝又白又美。」

  建宁公主被他裸身压住。比起刚才的破身又是另种异味,僵着身子微微颤抖。
韦小宝魔掌抚弄片刻,小便处又渗出水来,身子酥软成一团。

  娇慵慵啐道:「好痒……」

  韦小宝两指捻着那粉红晶圆的奶头,细声笑道:「舒服死你。」

  吞了口口水,建宁公主下体原就湿搭搭,奶头一痒,腿间根处,春水又汩汩
流了一整片。也不作声,只赤红两颊,闭眼轻轻抚着那只扬州第一巨棒。

  建宁公主年纪不大,男女床上情事却才通晓其间妙处。这小色魔搂着她,几
句甜言蜜语,便被哄得脸满面潮红翻身趴于床上。

  韦小宝瞧她粉腿微张趴在床上,玉臀圆滑,纤腰雪背,不见脊骨却也不觉丰
腴,极是美妙,不禁呆在她身后。建宁公主淌水的小肉洞微微痉抖,祇等着再尝
那只扬州第一巨棒,回头见他呆着不动,软声问道:「怎幺了!」

  韦小宝一惊,压上她背,一只硬棒热腾腾紧贴在细腻的背肌上搓揉,昵声说
道:「没事!没事!看见天下第一等美丽的背部,果是长在亲亲公主身上,瞧呆
罢了。」

  肚皮压着肉棒使劲揉了半响,才依依不舍跨下她身,轻声笑道:「来!这儿
再抬高些就更漂亮了!」

  伸手扶扶抬抬,将她摆弄成狗爬般的姿势。

  那玉臀雪白圆润,高高翘于床上,光灿耀眼,便似十五明月陨落凡间。韦小
宝挺着巨棒站在雪臀后方祇瞧得气血翻腾。低头便往那抬得最高,圆得最晶亮的
部位咬去。

  建宁公主身子一颤,圆臀摇动,乜眼哼声道:「呼~舒服」

  韦小宝两手把着天下第一等美丽的玉臀,戏抚狎摸,嘴巴舌头忙着轻咬细舔,
哪还有空回她问话。

  狎玩片刻,建宁公主被他又摸又舔,两条大腿颤抖,祇摇着圆臀,脸红耳赤,
韦小宝舌尖又往她臀沟里的小眼儿钻了一钻,不禁轻哼一声,趴了下去,胸前两
座玉峰压在床上,乳头揉着床铺也是阵阵快活,小眼儿缩动,一股清热的淫液又
从肉洞泌了出来。

  韦小宝双手掰着两片雪臀,见那小小眼儿满是口沫颜色清淡,紧紧闭住却微
微颤动,既可爱又引人遐思。祇瞧了几眼,一根棒子便涨到又热又痛,色心大起,
暗地喜道:「好老婆从不准老子再动她的小眼儿,今日就再走一遭!」

  瞪着建宁公主玉盘般晶莹的圆臀,想起那苏菲亚那个骚公主的小屁眼,不由
得裂嘴一笑,心下转念道:「且先将小屄干迷糊了,再好好享用这口漂亮的小眼
儿。」

  曲膝端棒,一手扶住那圆滑的雪臀,朝建宁公主昵声道:「好老婆,我来啦
~」

  建宁公主被他玩得上身趴在床上,底下流了一大片水,刚开苞的小肉洞痒得
不知如何是好。听他说话粗俗,既害羞却也暗暗恼怒,心里头嗔道:「等好久了!
这时刻才来!」

  慵慵耸起圆臀,连双腿也张了张。

  韦小宝指头分了她两片肥嫩湿润粉唇,蹲身微一使力,便将棒头轻轻挤入小
小的肉洞里。建宁公主圆臀微闪,才皱眉闷声哼着:「哎~轻点儿~」

  扬州巨棒又粗又硬,却已「啪!啪!」脆响,撞着她圆臀插将起来。烛火底
下,祇见得两团白光随着一只粗棒轻轻撞击,涟漪波动,雪臀圆熟饱满,着实令
人垂涎三尺。

  这不怀好意的小色魔,巨棒边插,中指也沾了口沫,边在微微颤动的小眼儿
周遭回着绕圈子,回了几回便轻轻捺进去。建宁公主在棒子底下祇被插得细细喘
气,那根中指突然捺来,圆臀一震,小眼儿缩动,呻吟道:「哎~痛哟~」

  韦小宝昵声说道:「旁人这小洞儿又脏又丑,亲姊姊这小洞儿却长得又美又
香,可真奇怪了。」

  嘴巴说话,中指却已轻轻插弄起来。

  建宁公主小肉洞被插得快活,小屁眼却被弄得又痛又奇怪。闷声哼道:「好
痛……你又要走这,会痛!」

  韦小宝心道:「刚刚老子的舌尖就在这儿钻进钻出,半天也没听妳呼痛叫脏,
还一派舒服模样,现在又叫痛了。」

  心中想着,嘴巴却嘻嘻笑道:「重走一次。」

  说话之间,底下一只大肉棒越抽越快,中指也越戳越深却越挖越温柔。

  后庭被他骤然捅入一只指头,既疼痛,又羞人。但韦小宝才温柔轻戳数下,
那疼痛里头却也杂了阵阵莫名趣味。建宁公主又痛又乐,既恼且羞,祇低声嗔道:
「臭混蛋~你之前不是尝过了?……哎~轻点~」

  韦小宝听她说话不再那般痛苦,话中反似带许玩笑,也轻声昵笑道:「你也
是很舒服的啊。」

  说完,大指往肉棒揩了一指淫液,尽数抹于那中指插洞处,愈加放心滑溜溜
的抽插起来,扬州肉棒更是使劲戳得「哺!哺!」响。

  棒子、指头合力干了几百下,口沫、淫液,往小眼儿也不知抹了多少回。

  建宁公主后庭美意连连,小屄更是水流不断。

  浑身抖动,摇头摆臀张口呻吟,「哼~哼~哎~哎~」

  时高时低,撩人至极。

  韦小宝也早已气喘如牛,虽干得上气不接下气,那小眼儿一圈红肉在阵阵雪
白的臀浪里,随着指头抽动,翻进翻出,还冒着小泡「嗤!嗤!」细响,祇瞧得
一条肉棒几欲涨坏,恨不得立时从下端流水的「千层鲜肉嫩泥糕」抽出,再狠狠
一棒插入上面冒泡的小眼儿。

  床铺叽叽嘎嘎又响片刻,扬州巨棒既硬且粗,尽管潮般美意波波填满浑身上
下,建宁公主却已被插得死去活来,小屄隐隐作痛,后庭更是疼痛火辣。手扶玉
臀,弱声呼道:「好相公,我已尿多次了,那小洞儿火辣辣的,快快将你指头抽
出了~」

  韦小宝低头细瞧,小洞儿已微微肿起,周遭果是火红一片。那被插的小肉洞,
却是一条巨棒紧紧插在里头,几撮细泡冒于洞口。白嫩晶莹的两腿根也湿了片片
水渍。赶紧将指头抽了出来,轻抚她雪臀,腻声道:「哎呀!好老婆这等天下第
一美丽的小肉眼儿,可美到教人一尝再尝,吃得忘记离桌了!对不住!对不住!」

  建宁公主白他一眼。建宁公主掰着半片雪臀缓缓摆动。

  房内静了半响,微觉下腹间有物爬动,眼波一溜,见他往下摸来,却也春情
荡漾红晕双颊,两条玉腿悄悄分了开来。

  韦小宝手掌不动声色划过她小腹,偷偷摸到了早张着等他来玩的两腿间。掌
心罩住高高突起,圆饱温热白馒头似一个阴阜,指头抚着香浆潺潺的小洞儿,轻
轻插了进去。建宁公主紧一下双腿,软声哼道:「哟~」

  ,五指摸索,也捉了那条粗棒紧紧握在手中。

  建宁公主尽管行事有些疯疯癫癫却是纯洁无比,听他长篇大论扯出一番道理,
也不知真假,那根指头深深挖了进来,小洞里头阵阵痉挛,身子一颤,轻声呼道:
「哎~」

  建宁公主双腿半开,小洞儿紧紧插了只指头,水流不止,斜他一眼也没说话,
只低低喘起气来。建宁公主哪懂得这些个房中性事,小洞儿早被玩得水湿一片,
手中撸着那条热腾腾巨棒,只碍着身份地位,心里头却是跃跃欲试。

  那韦小宝见她媚眼如丝,脸色越来越红,更是娇艳无比。又揉起两团大乳房,
建宁公主轻摇巨棒,喘声问道:「这东西一个头这般硕大,身子也是粗长怪异。」

  胸口被他坐得喘不出气来,却见那棒秃着一个巨头,憨头傻脑挺于脸上。建
宁公主两颗小齿咬住下唇,瞪着那只大头。

  想起生平首次尝得世间男女极乐美味,便是这颗大头领军来做摘花破身先锋。
数度消魂,几次死去活来,也是这个大头、这条大棒横冲直撞……越想心中越觉
这条粗大无比的家伙着实甜美无比。一个巨头可爱无论,模样也再不那般古怪骇
人了。大眼盯了半响,小小洞儿更是水深火热,痒成一团。不禁红霞满面

  韦小宝屁股一挺,棒头顶在她嘴边,「嘎!嘎!」怪声笑道:「哎哟~亲得
好,接着舔舔他吮吮他!」

  建宁公主瞧他一付嘻皮笑脸轻佻样子,张口往那光头不轻不重斜咬一口,随
即含着光头顶端,啜了几下,纤纤五指抓起垂头丧气一条长棒,凑近眼前瞧了半
响,低声又笑:「这东西能大能小,好似那孙猴子一条如意宝棒,可奇怪了!」

  软声说完,拈指拿了吓成小头的大棒头,轻闭两眼红晕双颊,樱唇微颤缓缓
含进嘴里。

  利齿微刮棒头轻轻划过,也仅稍稍生痛。韦小宝身子僵直,只觉棒头紧束于
她口中,周遭一片温热。但瞧她玉般五指拿住肉棒,两片红唇含着棒头,闭眼娇
羞,妩媚模样,棒子又『威武雄壮』起来。

  那棒子越涨越大,硬梆梆顶在口中,也越不舒服。建宁公主樱唇一张抽了出
来,嗔道:「你又将他变大,不含了!」

  韦小宝不禁失声笑道:「哈!又不是孙猴子那条如意棒,要大便大要小便小,
他被好公主含得舒服,自然变大了。」

  将她压在床上,轻手把住两座大奶,鼻嗅唇抚,喃喃道:「又香……又软…
…又嫩……」

  建宁公主轻抚他头,咪眼低声笑道:「好吃吗?」

  韦小宝嘻嘻笑道:「又大又美又好吃!」

  轻捻右方尖挺一个奶头,张嘴含进口里。

  建宁公主两颊晕红,一对眼睛春光盈盈,便似要滴出水来,软声哼道:「哎!
好坏的相公~」

  将韦小宝头往胸前轻轻揽来。

  两个奶头细嫩勃挺,吮在口中滑滑溜溜极是美妙,一对大奶,丰硕圆饱也软
也硬,乳香芳郁,弥漫口鼻之间,更是教这小淫贼爱不释手,贪贪恋恋。

  啜了几口,伸手往她腿间探去。建宁公主两条玉腿早张得大开,腿根间香浆
甜泥,玉户饱饱又湿又热,摸在掌心一片滑腻。

  抚着美妙一块千层鲜肉嫩泥糕,一条大棒已涨得铁硬,心中暗喜,指头轻轻
插于两片嫩唇儿之间挑挑弄弄,暗暗乐着:「又细又嫩……」却觉两片嫩唇儿合
得甚紧,吃吃低笑:「怎闭成这般紧法?」

  两指一分,轻将两片粉唇儿张了开来。

  建宁公主身子一颤,轻声叫道:「哟~痛!」

  韦小宝柔声说道:「轻轻来~不痛!不痛!」

  满沾甜浆蜜汁一根指头,轻轻戳了进去。

  建宁公主身子又一震,却只轻:「哼!」一声,紧抱他头,已说不出话了。

  建宁公主两眼含春盯着他,双颊更形艳红,玉手一松,口吐兰香低声喘道:
「快将你扬州巨棒弄进来!」

  韦小宝素来经验丰富,听她急声催人,压于胸前两座大奶又喘得颤颤抖抖,
起伏不止,不禁暗暗好笑,扬州巨棒也陪她震了几下。

  抽出指头,分了两片粉唇儿,将个大棒头顶于中间。喘了口大气,抓住她手,
「啧!啧!」亲了数下,往棒子摸去。还是甜言蜜语:「好公主,你小手可真又
嫩又香呢!那棒子此刻便顶在天下第一等妙处门外,亲亲好公主何不亲自动手,
将他捉了进去?」

  建宁公主一身着实欲火熊熊,瞧他这般死皮赖脸模样,连声嗔骂道:「坏东
西!」颤手抓住大棒,牢牢顶于两片粉唇间。小洞穴骚痒无比,心里一阵「噗!
噗!」乱跳,晕脸低声嗔道:「进来呀~」

  韦小宝知她单手弄这事儿,委实不方便。待她听话捉着棒子摆好炮位嗔声叫
人,又嘻嘻哈哈:「来了!来了!」

  屁股轻沉,一个浑大棒头,再次撞开两片嫩唇儿,缓缓塞了进去。扬州巨棒
粗如儿臂,硬比木石,千层嫩泥糕儿细腻娇嫩,棒头顶入,挤出了几道浓浓蜜汁。
建宁公主微颦黛眉松手轻挡他腰,还是雪白两颗小齿,紧紧咬着下唇,细细气喘,
闷不吭声。

  粗硬肉棒挤入小小一个洞儿,里头既湿又热嫩肉层层,扬州巨棒虽硬虽大也
被紧紧裹住。棒子尚未舞动,团团嫩肉裹住棒头轻颤微绞,那小色魔乐着半片身
子,心中暗暗赞道:「好厉害一个宝贝千层嫩泥糕儿。」

  屁股挺动,紧紧插于泥糕里一条大棒,又深深钻了进去。

  火硬棒身磨着层层嫩肉,硕大棒头撞入秘径花宫,那紧咬贝齿,小肉洞被条
巨棒插在里头,又痛又美,闷不吭声一个妇人,再忍不住,小蛮腰微闪,颤声哼
道:「哎~哎哟~」

  韦小宝听她轻呼,抬头瞧去。见她眉头轻皱,一脸苍白,却又媚眼如丝,露
了两个梨涡,咬唇微笑,极是妩媚动人,也不知她是呼痛抑是叫美?心下咕哝道:
「你他妈的!皱着眉头却又笑成这般美样,老子也搅不清楚你是痛是美了?」

  棒子紧紧顶着小肉洞,轻声问道:「好公主~这一下插得你痛快罢?」

  建宁公主美目炽热,腿间蜜水香汁泛滥成灾,搂住他,咬耳软声应道:「你
扬州巨棒这般粗硬,轻轻来,莫问了~」

  她满口异香腻声细语,一对澎澎大奶顶在胸口,乳头硬挺蹭来摩去,一身肌
肤香软滑腻,腿间嫩泥糕儿又随她说话轻颤轻绞。韦小宝只觉得除条棒子还算争
气,全身便要酥成一滩烂泥了。

  正在迷迷糊糊之际,建宁公主浑身火热见他不动,「啪!」声轻拍他屁股,
下体一挺,又腻声道:「嗳!相公!动呀~」

  韦小宝一惊,回过神来,嘻嘻笑道:「哎!哎!这般厉害?」

  吸口大气便想仰身架高她两腿,好干个痛快。

  建宁公主玉臂一紧,揽了他,热呼呼腻道:「莫起身了,就这样抱着才舒畅
……」

  韦小宝嘴唇贴着她脸颊,两具光溜溜的身子贴个密不透风。只觉得身下的女
人,一身肉体柔软无骨,肤嫩肌腻,两座美乳顶在胸前微微颤动,确是舒畅无比,
插在嫩泥糕儿里头一条巨棒又热了几分。嘻嘻笑道:「好公主的身子不仅天下一
流,睡在上面也比皇帝那龙床舒服多了。」

  挺动屁股,棒子往她小洞穴重重卯了起来。

  建宁公主被压在底下听他这般比喻,俏脸一红,原想骂他,「又来胡说八道!
皇帝哥哥龙床你如何能睡了?」

  岂知扬州巨棒粗硬无比,重重撞了进来,小肉洞一片疼痛。改口轻声呼道:
「哎~轻些~轻些~」

  韦小宝随口应道:「是!是!轻些~轻些~」

  但瞧她仰着一张俏脸,红唇微张,细细娇喘,美艳动人。一对大奶丰硕滑腻,
乳波冶荡。扬州巨棒却是越抽越快,越撞越重。

  建宁公主藕般玉臂搂着他,才觉得小洞儿被抽得苦乐交加,韦小宝一条硬棒
又已横冲直撞数下过去,那不知怎么称呼的蚀骨消魂快意却也随他冲撞,阵阵而
来。迷迷糊糊间过了

  良久良久,两人才从寝宫中出来。公主满脸眉花眼笑,说道:「皇上吩咐你
说罗刹国公主的事给我听,怎么还没说完就走了?」

  韦小宝道:「奴才筋疲力尽,再也没力气说了。」

  公主笑道:「下次你再来跟我说去辽东捉狐狸精的事。」

  韦小宝斜眼相睨,低声道:「奴才再也说不动了。」

  公主咯咯一笑,一反手,啪的一声,打了他一记巴掌。

  宁寿宫的太监宫女都是旧人,素知公主又娇又蛮的脾气,见她出手打人,均
想:「公主嫁了人,老脾气可一点没改。韦伯爵是皇上最宠爱的大臣,她居然也
伸手便打。」

  两人回到上书房去向康熙告辞。天已傍晚,见康熙对着案上的一张大地图,
正在凝神思索。公主道:「皇帝哥哥,太后身子不适,没能见着,过几天我再来
磕头请安。」

  康熙点头道:「下次等她传见,你再来吧。」

  右手指着地图,问韦小宝道:「你们从贵州进云南,却从广西出来,哪一条
路容易走些?」

  原来他是在参详云南的地形。

  韦小宝道:「云南的山可高得很哪,不论从贵州去,还是从广西去,都难走
得紧。多数的出路不能行军,公主坐轿,奴才就骑马。」

  康熙点点头,忽然想起一事,吩咐太监:「传兵部车驾司郎中。」

  转头对公主道:「你这就回府去吧,出来了一整天,额驸在等你了。」

  公主小嘴一撇,道:「他才不等我呢。」

  她有心想等齐了韦小宝一同出宫,在路上多说几句话儿也是好的,但听皇帝
传见臣工,有国事咨询,说道:「皇帝哥哥,天这么晚了,你还要操心国家大事,
从前父皇可没你这么勤劳政务。」

  康熙心中一酸,想起父皇孤零零地在五台山出家,说道:「父皇聪明睿智,
他办一个时辰的事,我三个时辰也办不了。」

  公主微笑道:「我听大家都说,皇帝哥哥天纵英明,旷古少有,大家不敢说
你强过了父皇,却说是中国几千年来少有的好皇帝。」

  康熙微微一笑,说道:「中国历来的好皇帝可就多了。别说尧舜禹汤文武,
三代以下,汉文帝、汉光武、唐太宗这些明主,那也令人欣慕得很。」

  公主见康熙说话之时,仍目不转瞬地瞧着地图,不敢多说,向韦小宝飞了一
眼,手臂仍然垂着,手指向他指指,回过来向自己指指,意思说要他时时来瞧自
己。韦小宝会意,微微颔首。当下公主向康熙行礼,辞了出去。

  过了一会,康熙抬起头来,说道:「那么咱们所造的大炮只怕太重太大,山
道上不易拖拉。」

  韦小宝一怔,随即明白康熙是要运大炮去云南打吴三桂,说道:「是,是。
奴才糊里糊涂,没想到这一节。最好是多造小炮,两匹马拉得动的,进云南就方
便得多。」

  康熙道:「山地会战,不能千军万马地全军冲杀,步兵比马兵更加要紧。」

  过不多时,兵部车驾司三名满郎中、一名汉郎中一齐到来,叩见毕,康熙问
道:「马匹预备得怎样了?」

  兵部车驾司管的是驿递和马政之事,当即详细奏报,已从西域和蒙古买了多
少马匹,从关外又运到了多少马匹,眼前已共有八万五千余匹良马,正在继续购
置饲养。康熙甚喜,嘉奖了几句。四名郎中磕头谢恩。

  韦小宝忽道:「皇上,听说四川、云南的马匹和口外西域的马不同,身躯虽
小,却有长力,善于行走山道,也不知是不是。」

  康熙问四名郎中道:「这话可真?」

  那汉人郎中道:「回皇上:川马、滇马耐劳负重,很有长力,行走山道果然
是好的。但平地上冲锋陷阵,及不上口马跟西域马。因此军中少用川马、滇马。」

  康熙向韦小宝望了一眼,问那郎中:「咱们有多少川马、滇马?」

  那郎中道:「回皇上:四川和云南驻防军中,川马、滇马不少,别地方就很
少了。湖南驻防军中有五百多匹。」

  康熙点了点头,道:「出去吧。」

  他不欲向臣下泄露布置攻滇的用意,待四名郎中退出后,向韦小宝道:「亏
得你提醒。明日就得下旨,要四川总督急速采办川马。这件事可须做得十分隐秘
才好。」

  韦小宝忽然嘻嘻一笑,神色甚是得意。康熙问道:「怎么啦?」

  韦小宝笑道:「吴额驸有一批滇马,刚从云南运来的,他夸口说这些马长力
极好。奴才不信,约好了要跟他赛上一赛。滇马是不是真的有长力,待会儿赛过
就知道了。」

  康熙微笑道:「那你得跟他好好赛一赛,怎生赛法。」

  韦小宝道:「我们说好了一共赛十场,胜了六场的就算赢。」

  康熙道:「只赛十场,未必真能知道滇马的好处。你知道他有多少滇马运来?」

  韦小宝道:「我看他马厩之中,总有五六十匹,都是新运到的。」

  康熙道:「那你就跟他赛五六十场好了,要斗长路,最好是去西山,跑山路。」

  见韦小宝脸色有点古怪,便道:「他妈的,没出息,倘若输了,彩金我给你
出好了。」

  韦小宝不便直告皇帝,已在吴应熊马厩中做下了手脚,这场比赛自己已赢了
九成九,但一赛下来,皇帝如以为滇马不中用,将来行军打仗,只怕误了大事,
微笑道:「那倒不是为了彩金……」

  康熙忽然「咦」的一声,说道:「滇马有长力,吴应熊这小子,运这一大批
滇马到北京来干什么?」

  韦小宝笑道:「他定是想出风头,夸他云南的马好。」

  康熙皱起了眉头,说道:「不对!这……这小子想逃跑。」

  韦小宝尚未明白,奇道:「逃跑?」

  康熙道:「是了!」大声叫道:「来人哪!」吩咐太监:「立即传旨,闭紧
九门,谁也不许出城,再传额驸吴应熊入宫见朕。」

  几名太监答应了出去传旨。

  韦小宝脸上微微变色,道:「皇上,你说吴应熊这小子如此大胆,竟要逃跑?」

  康熙摇了摇头,道:「但愿我所料不确,否则的话,立刻就得对吴三桂用兵,
这时候咱们可还没布置好。」

  韦小宝道:「咱们没布置好,吴三桂也未必便布置好了。」

  康熙脸上深有忧色,道:「不是的。吴三桂还没到云南,就已在招兵买马,
起心造反了。他已搞了十几年,我却是这一两年才着手大举部署。」

  韦小宝只有出言安慰:「不过皇上英明智慧,部署一年,抵得吴三桂部署二
十年。」

  康熙提起脚来,向他虚踢一脚,笑道:「我踢你一脚,抵得吴三桂那老小子
踢你二十脚。

  他妈的,小桂子,你可别看轻了吴三桂,这老小子很会用兵打仗,李自成这
么厉害,都让他打垮了。朝廷之中,没一个将军是他对手。」

  韦小宝道:「咱们以多为胜,皇上派十个将军出去,十个打他妈的一个。」

  康熙道:「那也得有个能干的大元帅才成。我手下要是有个徐达、常遇春,
或者是个沐英,就不用担忧了。」

  韦小宝道:「皇上御驾亲征,胜过了徐达、常遇春、沐英。当年明太祖打陈
友谅,他也是御驾亲征。」

  康熙道:「你拍马屁容易,说什么鸟生鱼汤,英明智慧。真的英明,第一就
得有自知之明。行军打仗,非同小可。我从来没打过仗,怎能是吴三桂的对手?
几十万兵马,一个指挥失当,不免一败涂地。前明土木堡之变,皇帝信了太监王
振的话,御驾亲征,几十万大军,都叫这太监给糊里糊涂地搞得全军覆没,连皇
帝也给敌人捉了去。」

  韦小宝吓了一跳,忙道:「皇上,奴才这太监可是假的。」

  康熙哈哈大笑,说道:「你不用害怕,就算你这太监是真的,我又不是前明
英宗那样的昏君,会让你胡来?」

  韦小宝道:「对,对!皇上神机妙算,非同小可,戏文中是说得有的,叫做
……叫做什么什么之中,什么千里之外。」

  康熙笑道:「这句句子太难,不教你了。」

  说了一会话,太监来报,九门提督已奉旨闭城。康熙正稍觉放心,另一名太
监接着来奏:「额驸出城打猎未归,城门已闭,不能出城宣召。」

  康熙在桌上一拍,站起身来,叫道:「果然走了。」

  问道:「建宁公主呢?」

  那太监道:「回皇上:公主殿下还在宫里,尚未回府。」

  康熙恨恨地道:「这小子,竟没半点夫妻情分。」

  韦小宝道:「皇上,奴才这就去追那小子回来。他说好今儿要跟奴才赛马,
忽然出城打猎,的确路道不对。」

  康熙问那太监:「额驸几时出城去的?」

  那太监:「回皇上,奴才去额驸府宣旨,额驸府的总管说道,今儿一清早,
额驸就出城打猎去了。」

  康熙哼了一声,道:「这小子定是今早得到尚可喜、耿精忠奉旨撤藩的讯息,
料知他老子立时要造反,便赶快开溜。」

  转头对韦小宝道:「他已走了六七个时辰,追不上啦。他从云南运来几十匹
滇马,就是要一路换马,逃回昆明。」

  韦小宝心想:「皇上脑筋转得好快,又料事如神,一听到他运来大批滇马,
就料到他要逃走。」

  见康熙脸色不佳,不敢乱拍马屁,忽然想起一事,说道:「皇上望安,奴才
或许有法子抓这小子回来。」

  康熙道:「你有什么法子?胡说八道!倘若滇马真有长力,他离北京一远,
乔装改扮,再也追不上了。」

  韦小宝不知马夫头儿是否已给吴应熊那批滇马吃了巴豆,不敢在皇帝面前夸
下海口,说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奴才这就去追追看,真的追不上,那也
没法子。」

  康熙点头道:「好!」提笔迅速写了一道上谕,盖上玉玺,命九门提督开城
门放韦小宝出去,说道:「你多带骁骑营军士,吴应熊倘若拒捕,就动手打好了。」

  将调兵的金符交了给他。韦小宝道:「得令!」接了上谕,便向宫外飞奔出
去。

  公主正在宫门相候,见他快步奔出,叫道:「小桂子,你干什么?」

  韦小宝叫道:「乖乖不得了,你老公逃了。」

  竟不停留,反奔得更快。公主骂道:「死太监,没规没矩的,快给我站住。」

  韦小宝叫道:「我给公主捉老公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披星戴月,马不
停蹄……」

  胡言乱语,早就去得远了。

  韦小宝来到宫外,跨上了马,疾驰回府,只见赵良栋陪着张勇等三将在花厅
喝酒,立即转身,召来几十名亲兵,喝令将张勇等三将拿下。众亲兵当下将三将
绑了。

  张勇凛然道:「请问都统大人,小将等犯了什么罪?」

  韦小宝道:「有上谕在此,没空跟你多说话。」

  说着将手中上谕一扬,一连串地下令:「调骁骑营军士一千人,御前侍卫五
十人,立即来府前听令。预备马匹。」

  亲兵接令去了。

  韦小宝对赵良栋道:「赵总兵,吴应熊那小子逃走了。吴三桂要起兵造反。
咱们赶快出城去追。」

  赵良栋叫道:「这小子好大胆,卑职听由差遣。」

  张勇、王进宝、孙思克三人大吃一惊,面面相觑。韦小宝对亲兵道:「好好
看守这三人。赵总兵,咱们走。」

  张勇叫道:「韦都统,我们是西凉人,做的是大清的官,从来不是平西王的
嫡系。我们三个以前在甘肃当武官,后来调到云南当差,一直受吴三桂排挤。他
调卑职三人离开云南,就是明知我们三人不肯附逆,怕坏了他的大事。」

  韦小宝道:「我怎知你这话是真是假?」

  孙思克道:「吴三桂去年要杀我头,全凭张提督力保,卑职才保住了脑袋。
我心中恨这老混蛋入骨。」

  张勇道:「卑职三人如跟吴应熊同谋,怎不一起逃走?」

  韦小宝心想这句话倒也不错,沉吟道:「好,你们是不是跟吴三桂一路,回
头再细细审问。赵总兵,追人要紧,咱们走吧。」

  张勇道:「都统大人,王副将善于察看马迹,滇马的蹄形,他一看便知。」

  韦小宝点头道:「这本事挺有用处。不过带了你们去,路上倘若捣起蛋来,
老子可上了你们大当。」

  孙思克朗声道:「都统大人,你把小将绑在这里,带了张提督和王副将去追。
他二人若有异动,你回来一刀把小将杀了便是。」

  韦小宝道:「好,你倒挺有义气。这件事我有些拿不定主意。来来来,张提
督,我跟你掷三把骰子,要是你赢,就听你的,倘若我赢,只好借三位的脑袋使
使。」

  也不等张勇有何言语,当即大声叫道:「来人哪,拿骰子来!」

  王进宝道:「小将身边有骰子,你松了我绑,小将跟你赌便是。」

  韦小宝大奇,吩咐亲兵松了他绑缚。

  王进宝伸手入袋,果然摸了三枚骰子出来,刷喇喇一把掷在桌上,手法甚是
熟练。

  韦小宝问:「你身边怎地带着骰子?」

  王进宝道:「小将生平最爱赌博,骰子是随身带的。要是没人对赌,左手便
同右手赌。」

  韦小宝更加兴味盎然,问道:「自己的左手跟右手赌,输赢怎生算法?」

  王进宝道:「左手输了,右手便打左臂一拳;右手输了,左手打右臂一拳。」

  韦小宝哈哈大笑,连说:「有趣,有趣。」

  又道:「老兄跟我志同道合,定是好人。

  来,快把这两位将军也都放了。

  王副将,我跟你掷三把,不论是输是赢,你们都跟我去追吴应熊。

  若是我赢,刚才得罪了三位这件事,就此抵过。如是你赢,我向三位磕头陪
罪。」

  张勇等三人哈哈大笑,都说:「这个可不敢当。」

  韦小宝拿起骰子,正待要掷,亲兵进来禀报,骁骑营军士和御前侍卫都已聚
集,在府外候令。韦小宝收起骰子,道:「事不宜迟,咱们追人要紧。四位将军,
这就去吧!」

  带了张勇、赵良栋等四人,点齐骁骑营军士和御前侍卫,向南出城追赶。

  王进宝在前带路,追了数里,下马瞧了瞧路上马蹄印,说道:「都统大人,
奇怪得很,这一行折而向东去了。」

  韦小宝道:「这倒怪了,他逃回云南,该当向南去才是。好,大伙儿向东。」

  赵良栋心下起疑:「向东逃去,太没道理。莫非王进宝这小子故意引我们走
上错路,好让吴应熊逃走?」

  说道:「都统大人,可否由小将另带一路人马向南追赶?」

  韦小宝向王进宝瞧去,见他脸有怒色,便道:「不用了,大伙儿由王副将带
路好了。滇马是他养的,他不会认错。」

  吩咐亲兵,取兵刃由张勇等三人挑选。

  张勇拿了一杆大刀,说道:「都统大人年纪虽轻,这胸怀可真了不起。我们
是从云南来的军官,吴三桂造反,都统大人居然对我们推心置腹,毫不起疑。」

  韦小宝笑道:「你不用夸奖。我这是押宝,所有银子,都押在一门。赢就大
赢,既抓到吴应熊,又交了你们三位好朋友。输就大输,至不济给你老兄一刀砍
了。」

  张勇大喜,说道:「我们西凉的好男儿,最爱结交英雄好汉。承蒙韦都统瞧
得起,姓张的这一辈子给你卖命。」

  说着投刀于地,向韦小宝拜了下去。王进宝和孙思克跟着拜倒。

  韦小宝跳下马来,在大路上跪倒还礼。

  四人跪拜了站起身来,相对哈哈大笑。韦小宝道:「赵总兵,你也请过来,
大伙儿拜上一拜,今后就如结成了兄弟一般,有福共享,有难同当。」

  赵良栋道:「我可信不过这个王副将,等他抓到了吴应熊,我再跟他拜把子。」

  王进宝怒道:「我官阶虽低,却也是条好汉子,稀罕跟你拜把子吗?」

  说着一跃上马,疾驰向前,追踪而去。

  向东驰出十余里,王进宝跳下马来,察看路上蹄印和马粪,皱眉道:「奇怪,
奇怪。」

  张勇忙问:「怎么啦?」

  王进宝道:「马粪是稀烂的,不知是什么缘故,这不像是咱们滇马的马粪。」

  韦小宝一听大喜,哈哈大笑,说道:「这就是了,货真价实,童叟无欺,这
的的确确是吴应熊的马队。」

  王进宝沉吟道:「蹄印是不错的,就是马粪太过奇怪。」

  韦小宝道:「不奇怪,不奇怪!滇马到了北京,吃的草料不同,水土不服,
一定要拉烂屎,总得拉上七八天才好。只要马粪是稀烂的,那定是滇马。」

  王进宝向他瞧了一眼,见他脸色诡异,似笑非笑,不由得将信将疑,继续向
前追踪。

  又奔了一阵,见马迹折向东南。

  张勇道:「都统大人,吴应熊要逃去天津卫,从塘沽出海。他在海边定是预
备了船只,从海道去广西,再转云南,以免路上给官军截拦了。」

  韦小宝点头道:「对!从北京到昆明,十万八千里路程,随时随刻会给官兵
拦住,还是从海道去平安得多。」

  张勇道:「咱们可得更加快追。」

  韦小宝问道:「为什么?」

  张勇道:「从京城到海边,只不过几百里路,他不必体恤马力,尽可拚命快
跑。」

  韦小宝道:「是,是。张大哥料事如神,果然是大将之才。」

  张勇听他改口称呼自己为「大哥」,心下更喜。

  韦小宝回头传令,命一队骁骑营加急奔驰,去塘沽口水师传令,封锁海口,
所有船只不许出海。又吩咐沿途见到官军便即传令,阻截吴应熊等一行。一名佐
领接了将令,领兵去了。

  过不多时,只见道旁倒毙了两匹马匹,正是滇马。张勇喜道:「都统大人,
王副将带的路径果然不错。」

  王进宝却愁眉苦脸,神色甚为烦恼。韦小宝道:「王三哥,你为什么不开心?」

  王进宝心想:「我又不是行三,怎么叫我三哥?」

  说道:「小将养的这些滇马,每一匹都是千中挑一的良驹,怎地又拉稀屎,
又倒毙在路?就算吴应熊拚命催赶,马匹也不会如此不济!唉!真可惜,真可惜!」

  韦小宝知他爱马,更不敢提偷喂巴豆之事,说道:「吴应熊这小子只管逃命,
累死了好马,枉费了王三哥一片心血,他妈的,这小子不是人养的。」

  王进宝道:「都统大人怎地叫小将王三哥,这可不敢当。」

  韦小宝笑道:「张大哥、赵二哥、王三哥、孙四哥,我瞧哪一位的胡子花白
些,便算他年纪大些。」

  王进宝道:「原来如此。吴三桂一家人,没一个是好种。当兵的不爱马,总
是没好下场。」

  说着唉声叹气。

  行不数里,又见三匹马倒毙道旁,越走死马越多。张勇忽道:「都统大人,
吴应熊的马吃坏了东西,跑不动了。可得防他下马,逃入乡村躲避。」

  韦小宝道:「张大哥什么事都料早了一着,兄弟佩服之极。」

  当即传令骁骑营,分开了包抄上去。

  果然追不数里,北边一队骁骑营大声欢叫:「抓住了吴应熊啦!」

  韦小宝等大喜,循声赶去,远远望见大路旁的麦田之中,数百名骁骑营军士
围成一圈。这一带昨天刚下了雨,麦田中一片泥泞。韦小宝等纵马驰近,众军士
已押着满身泥污的几人过来。当先一人正是吴应熊,只是身穿市井之徒服色,哪
还像是雍容华贵的金马玉堂人物?

  韦小宝跳下马来,向他请了个安,笑道:「额驸爷,你扮戏文玩儿吗?皇上
忽然心血来潮,要想听戏,吩咐小的来传。你这就去演给皇上看,那可挺合适。
哈哈,你扮的是个叫化儿,这可不是《金玉奴棒打薄情郎》中的莫稽么?」

  吴应熊早已惊得全身发抖,听着韦小宝调侃,一句话也答不出来。

  韦小宝兴高采烈,押着吴应熊回京,来到皇宫时已是次日午间。康熙已先得
到御前侍卫飞马报知,立即传见。韦小宝泥尘满脸,故意不加抹拭。

  康熙一见,自然觉得此人忠心办事,劳苦功高之极,伸手拍他肩头,笑问:
「他妈的,小桂子,你到底有什么本事,居然将吴应熊抓了回来?」

  韦小宝不再隐瞒,说了毒马的诡计,笑道:「奴才本来只盼赢他一万两银子,
叫他不敢夸口,同时奴才有钱花用,给皇上差去办事的时候,也不用贪污了。哪
知道皇上洪福齐天,奴才胡闹一番,居然也令吴三桂的奸计不能得逞。可见这老
小子如要造反,准败无疑。」

  康熙哈哈大笑,也觉这件事冥冥中似有天意,自己福气着实不小,笑道:
「我是有福的天子,你是福将,这就下去休息吧。」

  韦小宝道:「吴应熊这小子已交御前侍卫看管,听由圣意处分。」

  康熙沉吟道:「咱们暂且不动声色,仍然放他回额驸府去,且看吴三桂有何
动静。最好他得知儿子给抓了回来,我又不杀他,就此感恩,不再造反。」

  韦小宝道:「是,是。皇上宽宏大量,鸟生鱼汤。」

  康熙道:「你派一队骁骑营,前后把守额驸府门,有人出入,仔细盘查。他
府里的骡马都拉了出来,一匹不留。」

  他说一句,韦小宝答应一句。康熙道:「这次的有功人员,你开单奏上,各
有升赏,连那放巴豆的马夫头儿,也赏他个小官儿做做,哈哈。」

  韦小宝跪下谢恩,将张勇、赵良栋、王进宝、孙思克四人的名字说了,又道:
「张勇等三将是云南的将领,但也明白效忠皇上,出力去抓吴应熊,可见吴三桂
如想造反,他麾下将官必定纷纷投降。」

  康熙道:「张勇和那两员副将不肯附逆,那好得很。张勇本来是甘肃的提督,
另外两员副将多半也不是吴三桂的旧部。」

  韦小宝道:「皇上圣明。」

  韦小宝出得宫来,亲自将吴应熊押回额驸府,说道:「驸马爷,我在皇上面
前替你说了不少好话,才保住了你这颗脑袋。你下次再逃,可连我的脑袋也不保
了。」

  吴应熊连声称谢,心中不住咒骂,只是数十匹好马如何在道上接连倒毙,以
致功败垂成,这道理却始终不懂。

  数日后朝旨下来,对韦小宝、张勇等奖勉一番,各升一级。康熙不欲张扬其
事,以致激得吴三桂生变,因此上谕中含糊其事,只说各人办事得力。连韦小宝
的马夫儿,也升了做把总。

  吴应熊这么一逃,康熙料知吴三桂造反已迫在眉睫,总算将吴应熊抓了回来,
使他心有所忌,或能将造反之事缓得一缓。康熙这些日子来调兵遣将,造炮买马,
十分忙碌,只是库房中银两颇有不足,倘若三藩齐反,再加上台湾、蒙古、西蒙
三地,同时要对付六处兵马,那时军费花用如流水一般,支付着实不易,只要能
缓得一日,便多了一天来筹饷备粮。

  康熙心想多亏韦小宝破了神龙岛,又笼络了罗刹国,神龙岛那也罢了,罗刹
国却实是大敌,此人不学无术,却是一员福将,于是下了上谕,着他前赴扬州建
造忠烈祠,暗中嘱咐,南下时绕道河南,剿灭王屋山司徒伯雷的匪帮,除了近在
肘腋的心腹之患。韦小宝奏请张勇等四将拨归麾下,康熙自即准奏。

  这日韦小宝带同张勇等四将正要起行,忽然施琅、黄甫以及天地会的徐天川、
风际中等一齐来到。相见之下,尽皆欢喜。原来韦小宝中了洪教主的美人计遭擒,
施琅等倒不是不敢回来,却是每日里乘坐舰只,在各处海岛寻觅,盼能相救。徐
天川等更分赴辽东、直隶、山东三省沿海陆上寻访,直到接到韦小宝从京里发出
的讯息,这才回京相会。

  韦小宝自不说遭擒的丑事,胡言乱语地掩饰一番。施琅等心中不信,却也不
敢多问。韦小宝又去奏明皇帝,说了施琅等人的功绩,各人俱有封赏。徐天川等
天地会兄弟不受清廷官禄,韦小宝自也不提。众人在北京大宴一日,次日一齐起
程。

  不一日来到王屋山下,韦小宝悄悄对天地会兄弟说知,要去剿灭司徒伯雷。
众人都吃了一惊。李力世道:「韦香主,这件事却干不得。司徒伯雷志在兴复明
室,是一位大大的英雄好汉。咱们如去把王屋山挑了,那可是为鞑子出力。」

  韦小宝道:「原来如此,我瞧司徒老儿那些徒儿,果然很有英雄气概。可是
我奉了圣旨来剿王屋山,这件事倒为难了。」

  玄贞道人道:「韦香主在朝廷的官越做越大,只怕有些不妥。依我说,咱们
跟司徒伯雷联手,这就反了吧。」

  祁清彪摇头道:「咱们第一步是借鞑子之手,对付吴三桂这大汉奸。韦香主
如在这时候造反,说不定鞑子皇帝又去跟吴三桂联成一气,那可功亏一篑了。」

  韦小宝原不想对康熙造反,一听这话,忙道:「对,对!咱们须得干掉吴三
桂再说,那是第一等大事。司徒伯雷只不过几百人聚在王屋山,小事一件,不可
因小失大。」

  徐天川道:「眼前之事,是如何向鞑子皇帝搪塞交代。再说,鞑子皇帝有心
在扬州为史阁部建忠烈祠,这件事,咱们也不能把他弄糟了。」

  史可法赤胆忠心,为国殉难,天下英雄豪杰无不钦佩。天地会群雄听徐天川
一说,都点头称是。至于如何向皇帝交代敷衍,谁也及不上韦小宝的本事了,众
人都眼望他,听由他自己出主意。

  韦小宝笑道:「既然王屋山打不得,咱们就送个信给司徒老兄,请他老哥避
开了吧。」

  众人沉吟半晌,均觉还是这条计策可行。韦小宝想起那日掷骰子赌命,王屋
派那小姑娘曾柔微圆的脸蛋,大大的眼睛,甚为秀美可爱,心想:「我跟司徒老
儿又没交情,要送人情,还不如送了给曾姑娘。」

  正在此时,张勇和赵良栋分别遣人来报,已将王屋山团团围住,四下通路俱
已堵死。原来韦小宝一入河南省境,便将围剿王屋山的上谕悄悄跟张勇、赵良栋
等四将说了。四将不动声色,分别带领人马,把守了王屋山下各处通道要地,只
待接令攻山。

  四将跟随韦小宝后,只凭擒拿吴应熊这样轻而易举的一件差事,便各升官,
都很感激,只盼这次出力立功,在各处通道上遍掘陷坑,布满绊马索。弓箭手、
钩镰枪手守住了四面八方,要将山上人众个个擒拿活捉,不让走脱了一个。四将
均想:「五千多名官兵,攻打山上千来名土匪,胜了有什么稀奇?只有不让一人
漏网,才算有点儿小小功劳。」

  韦小宝心想:「将司徒伯雷他们一古脑儿捉了,也不是什么大功,天地会众
兄弟又极不赞成。江湖上好汉,义气为重,可不能得罪了朋友。」

  正自寻思如何向曾柔送信、放走王屋派众师徒,忽听得东面鼓声响动,众军
士喊声大作。跟着哨探来报,山上有人冲杀下来。

  韦小宝心想:「三军之前,可不能下令放入,只有捉住了再说,慢慢设法释
放便是。」

  传令:「个个要捉活的,一人都不许杀伤。」

  亲兵传令出去。韦小宝又加上一句:「尤其是女的,更加不可伤了。」

  一瞥眼见到徐天川、钱老本等人的神色,不禁脸上微微一红,心道:「你们
放心,这次不会再像神龙岛那样,中美人计遭擒了。」

  他带了天地会群雄,走向东首山道边观战,只见半山里百余人众疾冲而下。
官兵得了主帅将令,不敢放箭,只拥上阻拦,但听得吆喝之声此伏彼起,冲下来
的人一个个落入陷坑,被钩镰枪手钩起捉了。韦小宝想看曾柔是不是也拿住了,
但隔得远了,瞧不清楚。

  忽见一人纵跃如飞,从一株大树跃向另一株大树,蹿下山来。官兵上前拦阻,
那人矫捷之极,竟阻他不住。玄贞道人赞叹:「好身手!」

  这人渐奔渐近,眼见再冲得数十丈便到山脚。钱老本道:「这人武功如此了
得,莫非就是司徒伯雷么?」

  徐天川道:「除了司徒老英雄,只怕旁人也无这等……」

  一言未毕,孙思克突然叫道:「这人好像是吴三桂的卫士。」

  说话之间,那人又已蹿近了数丈。

  韦小宝叫道:「先抓住他再说!」

  天地会群雄纷向那人围了上去。

  那人手舞钢刀,每一挥动,便砍翻了一名军士。孙思克挺着长枪迎上,看清
楚了面貌,叫道:「巴朗星,你在这里干什么?」

  这人正是吴三桂身边的亲信卫士巴朗星。他大声叫道:「我奉平西亲王将令,
为朝廷除害,杀了反贼司徒伯雷。你们为什么阻我?」

  徐天川等一听,都大吃一惊,只见他腰间悬着一颗血肉模糊的头颅,也不知
是不是司徒伯雷。众人一拥而上,团团围住。

  孙思克道:「韦都统在此,放下兵刃,上去参见,听由都统大人发落。」

  巴朗星道:「好!」将刀插入刀鞘,快步向韦小宝走去,大声道:「参见都
统大人。」

  韦小宝道:「你在这里……」巴朗星突然急跃而起,双手分抓韦小宝的面门
胸口。

  韦小宝大叫:「啊哟!我的妈!」

  转身便逃。巴朗星武功精强,嗤的一声,左手已扯下了他背上一片衣衫,右
手往他头顶抓落,突觉右侧一足踢到,来势极快。巴朗星侧身避开,那人跟着迎
面一掌,正是风际中。巴朗星举掌挡格,身子一晃,突觉后腰一紧,已给徐天川
抱住。钱老本伸指戳在他胸口,巴朗星哼了一声。风际中左腿横扫,巴朗星站立
不定,倒了下去。钱老本将他牢牢按住,亲兵过来绑了,推到韦小宝跟前。

  巴朗星大声道:「平西王大兵日内就到,那时叫你们一个个死无葬身之地,
识时务的,这就快快投降。」

  韦小宝笑道:「平西王起兵了吗?我倒不知道啊。他老人家身体好吧?」

  巴朗星见他神态和善,一时不明他用意,说道:「钦差大臣,你到过昆明,
平西王也很看重你。你是聪明人,干吗做鞑子的奴才?还是早早归顺平西王吧。」

  徐天川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喝道:「吴三桂这大汉奸卑鄙无耻,你做他的
奴才,更加无耻。」

  巴朗星大怒,转头一口唾沫,向徐天川吐去。徐天川侧身避过,这口唾沫吐
中一名亲兵的脸。韦小宝道:「巴老兄,有话好说,不必生气。你要我归降平西
王,也不是不好商量。你到王屋山来贵干啊?」

  巴朗星道:「跟你说了也不打紧,反正司徒伯雷我已杀了。」

  说着向挂在腰间的首级瞧了一眼。韦小宝道:「平西王为什么要杀他?」

  巴朗星道:「你跟我去见平西王,他老人家自然会跟你说。」

  徐天川等人大怒,拔拳要打。韦小宝使眼色制住,命亲兵将巴朗星推入营中
盘问。岂知这人十分倔强,对吴三桂又极忠心,不住劝韦小宝降吴,此外不肯吐
露半句。他身边,搜出一封盖了朱红大印的文书来。韦小宝命人一读,原来是吴
三桂所写的伪诏,封司徒伯雷为「开国大将军」,问他这文书的来历,巴朗星瞪
目不答。韦小宝眼见问不出什么,吩咐押了下去,将擒来的余人拷打喝问,终于
有人吃打不过,说了出来。

  原来吴三桂部署日内起兵造反,派了亲信巴朗星带了一小队手下,去见旧部
司徒伯雷,要他响应,嘱咐巴朗星,司徒伯雷倘若奉令,再好不过,否则就将他
杀了,以防走漏密谋。

  司徒伯雷听说要起兵反清,十分欢喜,立即答允共襄义举,可是一问详情,
才知吴三桂不是要兴复明室,而是自己要做皇帝,这「开国大将军」的封号,更
说得再也明白不过。

  司徒伯雷不肯接奉伪诏,要巴朗星回去告知吴三桂,倘若拥戴明帝后代,他
决为前驱,万死不辞。

  但吴三桂当年杀害桂王,现下自己再想做皇帝,天下忠于明朝的志士决计不
肯归附。

  巴朗星劝了几句,司徒伯雷拍案大骂,说吴三桂断送汉家江山,万恶不赦,
倘若改过自新,尚可将功赎罪,否则定当食其肉而寝其皮。巴朗星便不再说,当
晚乘着司徒伯雷不备,突然将他刺死,割了他首级,率领同党逃下山来。王屋派
众弟子出乎不意,追赶不及。不料官兵正在这时围山,吴三桂的部属一网遭擒。
巴朗星突向韦小宝袭击,用意是要擒住主帅,作为要挟,以便脱逃。

  韦小宝问明详情,召集天地会群雄密议。李力世道:「韦香主,司徒老英雄
忠肝义胆,不幸丧命奸人之手,咱们可得好好给他收殓才是。」

  韦小宝道:「我倒有个主意在此。」

  于是将心中的计议说了。众人一齐鼓掌称善,当下分头预备。

  这日官兵并不攻山。王屋派人众亦因首领被戕,乱成一团,只严守山口。

  次日一早,韦小宝率领了天地会群雄及一队骁骑营官兵,带备各物,来到半
山,命官兵驻扎待命,自行与徐天川等及亲兵上山。

  行出里许,只见十余名王屋派弟子手执兵刃,拦在当路。徐天川单身上前,
双手呈上一张素帖,帖上写的是:「晚生韦小宝,率同李力世、祁清彪、玄贞道
人、樊纲、风际中、钱老本、高彦超等,谨来司徒老英雄灵前致祭。」

  王屋派弟子见来人似无敌意,后面有人抬了一具棺材,又有香烛、纸钱等物,
不禁大为奇怪,说道:「各位稍待,在下上去禀报。」

  当下一人飞奔上山,余人仍严密守住山路。韦小宝等退开数十步,坐在山石
上休息。

  过不多时,山上走下数十人来,当先一人正是昔日会过的司徒鹤。他是司徒
伯雷之子,山上首领逝世,王屋派就由他当家做主了。韦小宝一双眼骨溜溜地只
是瞧他身后,只见一个姑娘身形苗条,头戴白花,正是曾柔,不由得心中一阵欢
喜。

  司徒鹤朗声道:「各位来到敝处,有什么用意?」

  说着手按腰间剑柄。钱老本上前抱拳说道:「敝上韦君,得悉司徒老英雄不
幸为奸人所害,甚是痛悼,率领在下等人,前来到老英雄灵前致祭。」

  司徒鹤远远向韦小宝瞧了一眼,说道:「他是鞑子朝廷的官员,率领官兵围
山,定然不怀好意。你们想使奸计,我们可不上你这个当。」

  钱老本道:「请问杀害司徒老英雄的凶手是谁?」

  司徒鹤咬牙切齿地道:「是吴三桂的卫士巴朗星,还有他手下的一批恶贼。」

  钱老本点头道:「司徒少侠不信敝上的好意,这也难怪。我们先把祭品呈上。」

  回头叫道:「带上来!」

  两名亲兵推着一人缓缓上来。这人手上脚上都锁了铁链,头上用一块黑布罩
住。王屋派众弟子都大为奇怪,不知对方捣什么鬼。那人走到钱老本身后,亲兵
便拉住了铁链,不让他再走。钱老本道:「司徒少侠请看!」

  一伸手,拉开那人头上罩着的黑布,只见那人横眉怒目,正是巴朗星。

  王屋派众弟子一见,纷纷怒喝:「是这奸贼!快把他杀了!」

  呛呛啷啷声响,各人挺起兵刃,便要将巴朗星乱剑分尸。

  司徒鹤双手一拦,阻住各人,说道:「且慢!」抱拳向钱老本问道:「阁下
拿得奸人,不知要如何处置?」

  钱老本道:「敝上对司徒老英雄素来敬仰,那日和司徒少侠又有一面之缘,
今日拿到这行凶奸人,连同他所带的一众恶贼,尽数要在司徒老英雄灵前千刀万
剐,以慰老英雄在天之灵。」

  司徒鹤一怔,暗想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侧头瞧着巴朗星,心中将信将疑,
寻思:「鞑子狡狯,定有奸计。」

  巴朗星突然破口大骂:「操你奶奶,你看老子个鸟,你那老家伙都给老子杀
了……」

  钱老本右手一掌击在他后心,左足飞起,踢在他臀上。巴朗星手足被缚,难
以避让,身子向前直跌,摔在司徒鹤身边,再也爬不起来。

  钱老本道:「这是敝上的一件小小礼物,这奸人全凭阁下处置。」

  回头叫道:「都带上来。」

  一队亲兵押着百余名身系铐镣的犯人过来,每人头上都罩着黑布。黑布揭去,
露出面目,尽是巴朗星的部属。钱老本道:「请司徒少侠一并带去吧。」

  到此地步,司徒鹤更无怀疑,向着韦小宝遥遥一躬到地,说道:「尊驾盛情,
敝派感激莫名。」

  寻思:「他放给我们这样一个大交情,不知想要我们干什么,难道要我们投
降鞑子吗?这可万万不能。」

  韦小宝快步上前还礼,说道:「那天跟司徒兄、曾姑娘赌了一把骰子,一直
记在心里,只想哪一天再来玩一手。」

  指着身后那具棺木,说道:「司徒老英雄的遗体,便在这棺木之中,便请抬
上山去,缝在身躯之上安葬吧。」

  司徒伯雷身首异处,首级给巴朗星带了下山,王屋派众弟子无不悲愤已极。
司徒鹤仍恐有诈,走近棺木,见棺盖并未上榫,揭开一看,果见父亲的首级赫然
在内,不由得大恸,拜伏在地,放声大哭。其余弟子见他如此,一齐跪倒哀哭。

  司徒鹤站起身来,叫过四名师弟,抬了棺木上山,对韦小宝道:「便请尊驾
赴先父灵前上一炷香。」

  韦小宝道:「自当去向老英雄灵前磕头。」

  命众亲兵在山口等候,只带了双儿和天地会兄弟,随着司徒鹤上山。

  韦小宝走到曾柔身边,低声道:「曾姑娘,你好!」

  曾柔脸上泪痕未干,一双眼哭得红红的,更显楚楚可怜,抬起头来,抽抽噎
噎地道:「你……你是花差……花差将军?」

  韦小宝大喜,道:「你记得我名字?」

  曾柔低头嗯了一声,脸上微微一红。

  她脸上这么一红,韦小宝心中登时一荡:「她为什么见了我要脸红?『男人
笑眯眯,不是好东西,女人面孔红,心里想老公。』莫非她想我做她老公?不知
我给她的骰子还在不在?」

  低声问道:「曾姑娘,上次我给你的东西,你还收着吗?」

  曾柔脸上又是一红,转开了头,问道:「什么东西?我忘啦!」

  韦小宝好生失望,叹了口气。

  曾柔回过头来,轻轻一笑,低声道:「别十!」韦小宝大喜,不由得心痒难
搔,低声道:「我是别十,你是至尊!」

  曾柔不再理他,快步向前,走到司徒鹤身畔。

  那王屋山四面如削,形若王者车盖,以此得名,绝顶处称为天坛,东有日精
峰,西有月华峰。一行人随着司徒鹤来到天坛以北的王母洞。一路上苍松翠柏,
山景清幽。王屋山于道书中称「清虚小有洞天」,天下三十六洞天中名列第一,
相传为黄帝会王母之处。王屋派人众聚居于王母洞及附近各洞之中,冬暖夏凉,
胜于屋宇。

  司徒伯雷的灵位设在王母洞中。弟子将首级和身子缝上入殓。

  韦小宝率领天地会众兄弟在灵前上香致祭,跪下磕头,心想:「要讨好曾姑
娘,须得越悲哀越好。」

  装假哭原是他的拿手好戏,想起在宫中数次给老婊子殴击的惨酷、为洪教主
所擒后的惊险、一再遭方怡欺骗的倒霉、阿珂只爱郑克塽的无可奈何,不由得悲
从中来,放声大哭。

  初哭时尚颇勉强,这一哭开头,便即顺理成章,越哭越悲切,大声道:「司
徒老英雄,晚辈久闻你是一位忠臣义士,大大的英雄好汉。

  当年见到你公子的剑法,更知你武功了得,只盼能拜在你的门下,做个徒子
徒孙,学几招武功,也好在江湖上扬眉吐气。哪知你老人家为奸人所害,呜呜…
…呜呜……真叫人伤心之极了。」

  司徒鹤、曾柔等本已伤心欲绝,听他这么一哭,登时王母洞中哭声震天,哀
号动地。徐天川、钱老本等本来不想哭的,也不禁为众人悲戚所感,洒了几滴眼
泪。

  韦小宝捶胸顿足地大哭不休,反是王屋派弟子不住劝慰,这才收泪。他将巴
朗星拉了过来,取过一柄钢刀,交在司徒鹤手里,说道:「司徒少侠,你杀了这
奸贼,为令尊报仇。」

  司徒鹤一刀割下巴朗星的首级,放上供桌。王屋派弟子齐向韦小宝拜谢大恩。

  本来韦小宝小小年纪,原也想不出这个收买人心的计策,那是他从《卧龙吊
孝》这出戏中学来的。三国周瑜给诸葛亮气死后,诸葛亮亲往柴桑口致祭,哭拜
尽哀,引得东吴诸将人人感怀。幸好戏中诸葛亮所念的祭文太长,辞句又太古雅,
韦小宝一句也记不得,否则在王屋山上依样葫芦地念了出来,可就立时露出狐狸
尾巴了。

  这么一来,王屋派诸人自然对韦小宝感恩戴德,何况当日他将司徒鹤等擒住
之后,赠银释放,卖过一番大大的交情。

  但他是清廷贵官,何以如此,众人始终不解。

  钱老本将司徒鹤叫在一旁,说明自己一伙人乃天地会青木堂兄弟。

  但韦小宝在朝廷为官,他的身份却不能吐露,只怕一有泄漏,坏了大事,只
含糊其辞,说他为人极有义气,「身在曹营心在汉」,众兄弟都当他是好朋友。

  司徒鹤一听之下,恍然大悟,更连连称谢,其时语出至诚,比之适才心中疑
虑未释,又是不同了。

  跟着谈起王屋派今后出处,司徒鹤说派中新遭大丧,又逢官兵围山,也没想
过这回事。钱老本微露招揽之意。天地会在江湖上威名极盛,隐为当世反清复明
的领袖,王屋派向来敬慕,又是志同道合。司徒鹤一听大喜,便与派中耆宿及诸
师兄弟商议,人人赞同。他当即向钱老本请求加盟。钱老本这时才对他明言,韦
小宝实是青木堂的香主。

  当日下午,天地会青木堂在王母洞中大开香堂,接引王屋派诸人入会。众人
拜过香主,便都是韦小宝的部属了。他心中欢喜,饮过结盟酒后,便想开赌,和
新旧兄弟大赌一场。李力世、钱老本等连忙劝阻,说道兴高采烈地赌钱,未免对
刚逝世的司徒伯雷不敬。

  韦小宝赌不成钱,有些扫兴,问起王屋派的善后事宜。李力世道:「王屋山
在山西、河南两省交界,不属咱们青木堂管辖。按照本会规矩,越界收兄弟入会,
是不妨的,但各堂兄弟不能越界办事,最好司徒兄弟各位移去直隶省居住。」

  钱老本道:「鞑子皇帝差韦香主来攻打王屋山,司徒兄弟各位今后不在王屋
山了,韦香主就易于上报。」

  司徒鹤道:「正是,小弟谨遵各位大哥吩咐。」

  韦小宝道:「司徒大哥,现下我们要去扬州,给史阁部起一座忠烈祠。这祠
堂起好,大伙儿就去打吴三桂了。」

  司徒鹤站起身来,大声道:「韦香主去打吴三桂,属下愿为前锋,率同师兄
弟姊妹,跟吴三桂这恶贼拚个死活,为先父报仇雪恨。」

  韦小宝喜道:「那再好也没有了,各位这就随我去扬州吧。只不过须得扮作
鞑子官兵,委屈了一些。」

  司徒鹤道:「为了打吴三桂,再大的委屈也所甘心。韦香主做得鞑子官,我
们自也做得鞑子兵。何况李大哥、徐大哥各位,不也都扮作了鞑子兵吗?」

  当晚众人替司徒伯雷安葬后,收拾下山。会武功的男子随着韦小宝前赴扬州。
老弱妇孺则到保定府择地安居,该处有天地会青木堂的分舵,自有人妥为照应。

  韦小宝对张勇等言道,王屋山匪徒眼见大军围住,情知难以脱逃,经一番开
导,大家一起归降。他已予以招安,收编为官兵。张勇等齐向他庆贺,说道都统
兵不血刃,平定了王屋山的悍匪,立下大功。韦小宝道:「这是四位将军之功,
若不是你们团团围住,众匪插翅难飞,他们也决不肯投降。待兄弟申报朝廷,各
有升赏。」

  四将大喜,知兵部尚书明珠对他竭力奉承,只要是韦都统奏报的功劳,兵部
一定从优叙议。

  韦小宝初时担心曾柔跟随王屋派妇孺,前赴保定府安居,如指定要她同去扬
州,可有些说不出口。待见她换上男装,与司徒鹤等同行,心中说不出的欢喜。
一路之上,他总想寻个机会,跟她亲热一番。一天夜里,大家都早早的上床睡了,
小宝在自己的屋里却是翻来覆去的睡不踏实,恍惚之中,听得曾柔房内传出开门
声,曾柔从屋内走了出来。

  小宝下意识的起床,跟了出去。曾柔仅穿一袭薄裙,丰乳肥臀,细腰粉腿,
隐隐约约,妙态横生。曾柔自顾自地来到了浴室,随手拉了一把门,却没有关牢。

  小宝凑身在门缝处,向内看去,只见曾柔双手把裙子撩了起来,夹在腋下,
便可看到浑圆的臀部包在亵裤下。然后曾柔又双手把亵裤拉了下来,身子也顺势
蹲了下去。

  小宝看到有一条水注直射到便池里,小宝看到了曾柔的阴部,水注正从阴部
的中间向外射出,激荡在便池之中,扬洒着「淅沥沥」的声音。

  曾柔在撒尿时,双腿紧闭,一副自得其乐的感觉。曾柔虽然年纪不大,却已
长出了略见茂密的阴毛,大阴唇因为用力的缘故张开了一点点,隐然可见粉红色
的嫩肉。过了两、三分钟,水注消失了,曾柔晃动了几下屁股,阴户内滴下了最
后几滴尿水。

  正当她站起来穿三角裤的时候,小宝拍着手走了进去,直把她吓得又蹲了回
去,两腿紧紧的夹着,并用两手抱着自己的双膝。

  小宝笑道:「奇观,真是奇观啊!曾柔,我什么都看见了。」

  「你……花差将军……」

  曾柔只是急得面红耳赤,说不出话来。

  小宝凑身上前,抱住她,吻了起来。曾柔挣扎了几下,没有挣脱,却被小宝
把舌头侵进了她的樱唇,纠缠着她的香舌,她又害怕伤害到小宝,不敢大力挣扎,
一时之间,只被小宝吻的浑身发抖,没有了气力。

  小宝的手也趁着热吻,伸到她的背后,拉开了她睡裙,探手进去,松掉了她
的肚兜。小宝把她的裙子从上向下褪落,吻着她裸露的光洁玉肩,并用手轻捏着
她那敏感的小蓓蕾。

  曾柔的乳房急剧起伏着,酥酥麻麻的快感从她的胸前延遍全身,两腿间也感
觉痒了起来。

  「花差将军,不要!」

  她轻声唤着,双手紧紧地按住小宝的背部。小宝嗅着她身体的清香,一双手
却是更加忙碌,把她身上仅存的那件亵裤也给扯了下去。

  小宝挤压着她在水池边缘,自己低下身子,把嘴唇贴在那迷人的神秘地带,
狂热的吻着那茸茸密布的所在。

  曾柔在战栗中挺起腰肢,喉咙里送出了淫哑的叫声,随后,她双腿发软,整
个娇躯成八字横陈在地板上。在曾柔那一亩良田里,洋溢着奇特的水分。

  小宝埋首在那神秘之处,贪婪的嗅着香气,饥渴的吸舐着如泉般的淫水。

  曾柔双手猛摇,自己也不知道想要作甚么,把一头秀发披散在脸颊上,嘴里
吐着梦呓般的呻吟:「嗯,哥,唔,我,我受不了,哦!」

  小宝不抬头的吮吸着,双手在她的大腿上来回的爱抚着,这可更加撩动了曾
柔的芳心,使得她的娇躯不住的扭来扭去。她已顾不得羞耻,把粉臀抬高,使得
桃源洞口大开,让那最神秘无人探访过的地带毫无保留的对着小宝展现。

  小宝站起来,脱光了衣服。然后蹲下身子,拉着曾柔的手让她去感受小宝的
鸡巴所散发出来的炽热。

  但是当曾柔的手触到鸡巴时,她急忙挣扎着把手缩了回去,羞的满面通红。
小宝欣赏着她那雪白、晶莹细嫩的肌肤,那充满着火热的胴体。

  曾柔的乳房像个刚出土的冬笋,虽然胸脯现在发育的还不算大,可是坚挺而
有弹性,全身雪白嫩滑,犹如上等丝绸,微红的乳晕形成强烈的性感。

  小宝低下头,她张开两片饱含着欲望的樱唇,吐出一声低沉的嘀咛。小宝的
嘴唇贴上她的香唇,在她全身颤抖的那一刹,小宝伏上了她的身子。

  「嗯、嗯」她的玉臂用力的挽着小宝的颈,修长的两腿分开,焦灼的做着迎
接。急切的,小宝手下移,把龟头引导上了洞口。两片阴唇,带着灼热的气息贴
紧了龟头,小宝先用龟头在阴道口徐徐地摩擦着,曾柔怎能经受住这样的挑逗。
不由大喘着气说道:「花差将军,不要!」

  小宝闻言,不由嘻嘻的笑着打趣到:「你从前不是不让我吻你的吗?」

  曾柔羞得面红耳赤,她白着眼,努着嘴,用手在小宝的肋下使劲拧了一把,
撒着娇说:「嗯,我不来了,你总是欺负我,得了便宜还卖乖!」

  小宝哈哈笑道:「好!将军哥哥不欺负你了,现在让你好好的享受一下。」

  她听了,不禁屏住呼吸,等待着小宝的冲击。

  她的那两片阴唇非常柔软,处女的她阴道又是那么狭窄,淫水是恰到好处的
湿润而不至于太过滑腻。小宝徐徐地把鸡巴推进,为了使都充分的摩擦而增加快
感,她拼命想抑制住自己不要太放浪,但是终还是忍不住急急的挺起了粉臀。

  鸡巴在小宝的下插,她的上挺之际,龟头狠狠的穿过了处女膜。骤然间,曾
柔大叫一声,身子急剧的发着抖,两腿紧紧的夹住了小宝,小腹急剧的起伏着,
张大着嘴巴,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本来红艳的面庞也霎时变得煞白。

  好半晌,她才长出了一口气,声音发着颤的说道:「啊,不要,好疼了!花
差将军,不要啊我不来了,快,快点抽出来!」

  初生牛犊的曾柔,总算尝到了苦头,她不住声的说着,泪水也顺着脸庞流淌
了下来。

  小宝好不容易才逮到这个机会,岂能她叫小宝抽出就抽出,可是看到曾柔眉
头深皱,梨花带泪的模样,甚是招人怜爱,也不禁于心不忍再强行进入,于是便
把嘴凑在她的耳边,轻声哄着:「好妹妹,何不忍耐一下,让我们一起尝尝那未
曾有过的快感呢?」

  她看着小宝,两眼充满了疑问,说道:「花差将军,真有你说的那么好吗?」

  小宝微笑着,用眼神鼓励着她,并说道:「是啊,要不然怎么会有一句成语
叫男欢女爱呢?讲的就是这件事啊,女人开始都会痛一下的,过去就是享受了。」

  曾柔先是没有说话,咬着嘴唇想了一会儿,才颤声说道:「花差将军,你可
一定要好好的疼爱我啊!」

  小宝见她同意了,急忙又把鸡巴徐徐的推进。她紧张的浑身都冒着冷汗,直
到龟头抵达终点,才松了一口气。

  小宝知道此时若马上抽送,必然又会让她觉得疼痛,为了要消除她那紧张的
情绪,一方面也想要再度挑起她的欲火。于是小宝便摇摆着屁股,使着劲让龟头
和内壁互相的摩擦着,同时也温柔的吻着她的香唇,把舌尖伸进她的嘴里,和她
的香舌纠缠着。

  过了几分钟,小宝的行动已经收到了效果,她的泪水已干,眼里也射出了勾
人魂魄的眼神,时而发出荡人心神的呻吟,呼吸急促,下身也扭动起来,羞答答
的说道:「花差将军,现在好多了,嗯,你想要怎么做,我,我都会忍下来。」

  她说出了心里话,整个脸儿又变得绯红,把脸扭到一边,不敢看小宝。

  小宝闻言嘿嘿笑着,伸手把她的脸扳过来,看着她的眼睛,说道:「曾柔,
将军哥哥没有骗你吧!现在不痛了吧!你不用忍受什么,用你的身体来感觉就是
了。」

  曾柔不好意思应声,握着一对粉拳在小宝的胸前轻轻的捶着以示赞同。

  小宝双手按在她的双乳上,下身悬空,以双手和双脚尖支撑着自己身体的重
量,就像是做俯卧撑一样,一起一伏,鸡巴一进一出的抽送着。

  鸡巴塞的她阴道饱胀而密不透气,阴唇也随着鸡巴的进出,翻起着。她一会
儿哼着,一会儿又叫着。她的眼神呆滞,神魂早不知飞到了哪个国界,身体却自
动随着小宝鸡巴的进出和下身提起下沉的动作,挺身迎合着,让小宝可以下下着
实。

  小宝笑着看着她,手也不闲的在她身上到处揩油。渐渐的,她也顾不了少女
的矜持,尝到了甜头,脸皮也就厚了,舒服起来,嘴里便不住声的浪叫着:「哥,
真快活,太美妙了,唔。」

  她的两片阴唇一张一合的咬着鸡巴,不时发出水泡被挤破的声音。

  小宝听她叫得起劲,自己也更加带劲,便两手一捞,把她的双腿扛在自己肩
上,这样小宝可以直截了当,大鸡巴可深抵阴户深处。

  她先是因为身体的扭痛而轻呼了一声,然后便欣然接受了这样的姿势,因为,
她感受到了更直接的刺激。

  因为在地板上的缘故,小宝便决定速战速决,免得一番风流之后却得卧床不
起,那可就闹了笑话了。于是便毫不停息地对着桃源洞做着连番攻击。室内一时
之间,「卜滋!卜滋」的插穴声绵绵不绝,龟头顶在花蕊上,小宝又时而旋转着
自己的臀部,真是有着说不出的痛快。

  曾柔也扭动着屁股,娇喘徐徐的不停咽着口水,香汗淋漓。忽然,她身子猛
地向上弓起,双手紧抓住小宝的肩头,两眼翻白,大张着嘴,只有进的气,不见
出的气,然后又大力吐出一口气,叫道:「哎呀,唔,好嘛,嗯……」

  小宝急忙更加狂插起来,挺起大鸡巴,毫不留情的每一下都洞穿直入,两手
从她的腋下穿过,扳着她的肩膀固定着她的身子,让她不得乱动。

  曾柔双脚不停得摇摆着,屁股一个劲得往上挺。猛然便听得她大叫:「唔,
花差将军,我不行了。我里面好像要,要尿尿了,嗯……我受不了了!」

  随着叫声,她身子一动不动了,一股温热的阴精自花蕊深处喷出。

  小宝急忙屏住呼吸,感受着她身体内部的冲击。

  看着她已然是花颜惨淡的模样,再也经不起小宝大力的抽插,可是小宝却还
是满腔战意,不禁苦笑不得。

  这偷香一回过后,可是曾柔的众位师兄寸步不离,见到了他,只腼腼腆腆地
微笑不语。

  韦小宝想要和她说句亲热话儿,始终不得其便,不由得心痒难搔。

  倘若他只是清军主帅,早就假公济私,调这小亲兵入营侍候,但身为天地会
香主,调戏会中妇女乃是厉禁,众兄弟面上也不好看,只有干咽馋涎,等候机会
了。

  话说这一日,小宝趁着众人喝酒之时偷偷跑去私会曾柔,小宝蹑手蹑脚打开
房门,突然只觉小宝只觉得香风扑鼻、鬓发搔耳,一阵情慾顿然高窜:「又变漂
亮了喔……」

  曾柔放开小宝,坐在一旁,彷若无人地解开绿色上衣的两颗钮扣,搧动透凉。

  小宝的眼睛却被曾柔牵引住,他看着时隐时现的白肚兜,半罩着雪白的胸脯。
欲蹦的丰肉、深挤的乳沟,让小宝直瞪得几乎忘了怎么吞咽,静置的肉棒又逐渐
甦醒过来。

  曾柔当然也感觉道小宝异样的神情,又看见他胯下渐渐隆起,便嘻笑着说:
「人家说当兵三年像色狼,母猪当成美貂蝉,想不到你才当两个月兵,就这么经
不起诱惑……羞羞脸……」

  小宝不甘被糗,立即反击道:「话是没错!可是,你长得这么漂亮,谁看了
不会心动啊!难道……妳自认你是母猪……嘻哈……」

  说罢,还向了曾柔眨眨眼、使眼色。曾柔当然了解小宝的意思,只是不置可
否地,红脸一低继续吃面,内心却是小鹿乱撞、窃喜不已。

  话刚说完,人也正好坐定在小宝的腿上。

  曾柔似乎老马识途、熟能生巧地,让小宝挺翘的肉棒,一分不差地抵顶在两
片嫩肉之间。他俩虽然隔着衣布,却很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性器,正在承受着对
方从性器里扩散出的热度。

  曾柔背对着小宝,盯视着书桌上正展开的一副特写图。一副毛绒绒阴户,插
入半截肉棒,把屄穴口撑成一个夸张的圆弧,而春图清晰得连湿润的晶亮也栩栩
如生地闪动着。看得曾柔氾滥的春心蠢蠢欲动,阴道的尽头更是热潮滋生,泌流
而出。

  小宝早就翻分曾柔的衣领,把热唇点点吻再她的肩颈上;双手也顺势从下而
上分握着她的丰乳:「小柔……好久了……有没有……想我啊……」

  「嗯……嗯……想……嗯……」

  曾柔瞇着媚眼,她内心的淫情慾望有如浪潮袭岸,一波高过一波。

  「妳不色吗……看你……乳头都硬着……喔……好柔软……好温……暖……
啧啧……」

  曾柔把手高举向后伸,环抱着小宝的后脑,侧着头,把微汗的鼻尖磨擦在他
的耳鬓间,娇柔吟道:「相公……我好……嗯……热……帮……嗯嗯……帮我…
…脱……脱嗯……掉……掉……」

  小宝不置可否地,站起来,让曾柔上身微向前俯,然后掀起她黑色的裙,褪
下她白色的亵裤,稍一蹲身,便把整个脸埋在她的臀胯下。小宝贪婪地吸取着屄
穴的味道:「嗯嘘……这种味道……吸嘘……好久……了……嗯嘘……好香……
呼嘘……好……好迷人……嗯……真香……」

  曾柔的阴户受着阵阵的热呵,虽然鼻尖偶而地轻触,她却觉得有如雷劈之重
击,全身彷彿无法承受似地颤摇欲软,让她不得不扶住桌缘勉强撑住:「呜嗯…
…相公……相公……这样……啊呀……我……受不……嗯啊……我受不……了…
…啊……嗯……」

  小宝不但没罢手,更而用双手把曾柔的阴户向外一分,让藏身穴内的粉红嫩
肉无所遁形。湿润、晶莹、纠结……微颤的神秘地带,任何人看了定然无法克制
内心的那份激动、狂热。小宝伸出舌头,舔拭着甘甜的蜜汁;探试着柔滑的细嫩。

  曾柔:「啊呀……痒……好……啊啊……痒……相公……别这……啊嗯……
唔嗯……唔……好舒……嗯……相公……好舒服……啊呀……」

  小宝的舌尖如影随形地依附着屄穴周边转绕着,甚至还试着探伸入内搅拌着;
偶而,还啜吸着洩流的淫液蜜汁。

  曾柔喘息中的吟声越来越高:「喔嗯……相公……别弄……嗯嗯……快……
快……我……我要……嗯啊……快……来来……」

  小宝起身贴俯在曾柔的背上,却将中指插入屄穴中轻轻地抽动着,凑耳说道:
「要?要甚么?……妳说啊……」

  曾柔娇躯乱颤,嘘喘不息,夸张地摆动着腰臀。小宝忙把裤子褪下,扶着肉
棒对准湿润得不像话的屄洞里挤入。他缓缓地推进,让肉棒切切实实的感受着,
屄穴里的每一分寸嫩肉、凸芽、皱褶。

  曾柔只觉得小宝的肉棒,有如烧得通红的精钢铁棍,不断渡过令人难忍的热
烫,还随着逐渐深入的柔劲,似乎要把她推挤到狂淫的极乐世界:「好……嗯嗯
……好烫……相公……我……嗯嗯……舒服……」

  当肉棒刚缓进了半截,小宝猛然一挺腰,毫无预警地把剩余的肉棒,以迅雷
不及掩耳之势插个尽根而入。他很清楚地感觉到龟头撞击在子宫壁上的劲道,以
及曾柔所受的震撼。

  突如其来的猛击,让曾柔几乎承受不住,眼前一阵晕眩,小宝扶着曾柔的柔
腰,有节奏地挺动臀部,把肉棒在她的屄穴里抽动起来。

  曾柔轻摆着臀股,让肉棒磨着阴道壁上的痒处:「自从……相公……嗯嗯…
…不在……我就很……啊嗯……很少……啊啊……也没……这……这么……嗯…
…啊呀……舒服……服……过……啊啊……嗯……」

  小宝闻言,不禁内心一酸,也疑惑:「茅十八他……没有……跟你吗……」

  「很少……嗯嗯……也很……快……就……嗯啊……可是……啊啊……嗯…
…我喜欢……相公……啊呀……喜欢……跟相公……嗯……在一……起……」

  不论曾柔的表白是指性事,或兄柔情,都让小宝感动不已。而现在,似乎只
有更疯狂的抽动,才能填补彼此的缺憾。

  「嗯……相公也……喜欢妳……嗯哼……相公会……永远……疼妳……嗯嗯
……哼哼……的……」

  小宝又加快抽送的速度,长长地抽出;也深深地撞入。

  肉棒有如忙碌工作的引擎活塞、唧筒,磨得曾柔的的阴道壁又又麻,还让她
好几回差点因腿软而跌坐地上,小宝他看着柔柔似乎站不住脚,就暂时抽出肉棒,
牵着曾柔退坐在椅子上,示意她叠坐上来:「来,坐下来比较不会那么累……」

  曾柔看着小宝胯间怒翘的肉棒,让湿液沾染得晶亮闪耀,还不时昂扬地跳动
着,令人看了真是难以自忍、又羞又爱,而不顾一切地分腿跨坐上去。曾柔扶着
肉棒对准撑开的蜜穴口,缓缓的沉腰,让那种酥麻、充实的快感慢慢地恢复。

  曾柔昂首呻吟着:「好……好深喔……嗯嗯……相公……啊呀……它……插
得……好……嗯嗯……深……喔……真棒……极……喔喔……」

  小宝忙着脱除曾柔的上衣,双手随即把两团丰肉向中间推挤,一低头,唇舌
便忙碌地在两个乳尖上来回移动着。

  曾柔双手扶着小宝的肩膀,时而快、时而慢的前后移动着腰臀,潮红的脸上
露出既幸福又淫荡的表情:「唔嗯……相公……我……我……嗯……真舒……嗯
呀……真棒……亲得……啊呀……好舒……嗯呜……」

  臀肉与大腿互相搓磨着,阴毛互相纠结着,横流的淫液沾满紧密结合的周围,
酥、麻……痒……令他俩心灵悸动、肉体激颤,所有的思量似乎陷入于疯狂的情
慾中。

  「唔嗯……啊啊……」

  淫慾的渴望让曾柔开始耸动臀股,主动式地让屄穴吞吐着肉棒,而且越来越
快、越来越重,彷彿每一次的深入,肉棒都将穿肠过肚,破喉而出。

  小宝似乎也热切地期盼着更激烈的动作,一面用手扶着曾柔的丰臀或柳腰,
推波助澜地帮着;一面更挺动下身,极力地把她的身体向上顶。光看着曾柔弹跳
不停的肉球,就可知道他俩的动作是如何激烈。

  曾柔觉得小腹下在激搅翻腾、意识在逐渐模糊,又有突然跌落深谷的惊吓幻
觉,而不由自主地紧抱着身前的小宝,嘶吼着:「啊啊……相公……快……啊嗯
……快……来了……啊啊……我要……啊啊……抱紧我……唔嗯……呜嗯……」

  小宝觉得肉棒,正承受着一波波的热潮团团围绕,曾柔阴道壁上的蠕动,更
有如隐含着一股不可抗拒的吸引力,正强劲地吸吮着他的肉棒,让他觉得全身彷
彿正受着极端的冷、热煎熬,而由不得一阵阵寒颤。

  小宝猛抛着臀部,把逐渐瘫软的曾柔顶得有如果冻般晃动,激动的嘶叫声夹
在急遽的喘息中:「嗯哼……我……我……好……爽……要……嗯嗯……来了…
…啊啊……来了……啊啊……嗯……给妳……啊啊……全……给妳……呼嗯……」

  积存了两个月的精液,彷彿不断的泉源,浓郁、滚烫、激滚……似乎永无止
境。

  俩人的精力彷彿在刹那间全部用尽,两人只有紧紧、静静的互拥着,似乎,
连动一下指头的力量也没了……除了……喘息……

       第三十九回:先生乐事行如栉,小子浮踪寄若萍

  沿途官员迎送,贿赂从丰。韦小宝自然来者不拒,迤逦南下,行李日重。跟
天地会兄弟们说起,说道我们败坏鞑子的吏治,贿赂收得越多,百姓越是抱怨,
各地官员名声不好,将来起兵造反,越易成功,等于是「反清复明」。徐天川等
深以为然。

  不一日来到扬州。两江总督麻勒吉、江宁巡抚马佑以下,布政使、按察使、
学政、淮扬道、粮道、河工道、扬州府知府、江都县知县以及各级武官早已得讯,
迎出数里之外。

  钦差行辕设在淮扬道道台衙门,韦小宝觉得太过拘束,只住得一晚,便对道
台说要另搬地方。他想行辕所在,最妙不过便是在旧居丽春院中,钦赐衣锦荣归,
自是以回去故居最为风光。但钦差大臣将行辕设在妓院,毕竟说不过去,寻思当
日在扬州之时,所怀抱的雄心大志,除了开几家大妓院之外,便是将禅智寺前芍
药圃中的芍药花尽数连根拔起。

  扬州芍药,擅名天下,禅智寺前的芍药圃尤其宏伟,名种千百,花大如碗。

  韦小宝在十岁那一年上,曾和一群顽童前去游玩,见芍药开得茂盛,折了两
朵拿在手中玩耍,给庙中和尚见到了,夺下花朵,还打了他两个耳括子。

  韦小宝又踢又咬,跟那和尚打闹起来,给那胖大和尚推在地下,踢了几脚。

  众顽童一哄而前,乱拔芍药。

  那和尚叫嚷起来,寺里拥出一群和尚与火工,手执棍棒,将众顽童赶开。

  韦小宝因是祸首,身上着实吃了不少棍棒,头上肿起了一个大块,回到丽春
院,又给母亲罚一餐没饭吃。

  虽然他终于到厨房中偷吃了一个饱,但对「禅智寺采花受辱」这一役却引以
奇耻。

  次日来到寺前,隔得远远地破口大骂,从如来佛的妈妈直骂到和尚的女儿,
宣称:「终有一日,老子要拔光这庙前的芍药,把你这座臭庙踏为平地,掘成粪
坑。」

  直骂到庙中和尚追将出来、他拔足飞奔为止。

  过得数年,这件事早就忘了,这日回到扬州,要觅地作为行辕,这才想起禅
智寺来,当下跟淮扬道道台说了,有心去作践一番。

  那道台寻思:「禅智寺是佛门胜地,千年古刹。钦差住了进去,只怕搅得一
塌糊涂。」

  说道:「回大人:那禅智寺风景当真极佳,大人高见,卑职钦佩之至。不过
在庙里动用荤酒,恐怕不甚方便。」

  韦小宝道:「有什么不便?把庙里的菩萨搬了出去,也就是了。」

  那道台听说要搬菩萨,更吓了一跳,心想这可要闯出祸来,扬州城里众百姓
如动了公愤,那可难以处理,当下赔笑请了个安,低声道:「回大人:扬州烟花,
那是天下有名的。

  大人一路上劳苦功高,来到敝处,卑职自当尽心服侍,已挑了不少善于弹琴
唱曲的美貌妞儿,供大人赏鉴。和尚庙里硬床硬板凳,只怕煞风景得很。」

  韦小宝心想倒也有理,笑道:「依你说,那行辕设在何处才是?」

  那道台道:「扬州盐商有个姓何的,他家的何园,称为扬州名园第一。他有
心巴结钦差大人,早就预备得妥妥帖帖,盼望大人光临。只是他功名太小,不敢
出口。大人若不嫌弃,不妨移驾过去瞧瞧。」

  这姓何的盐商家财豪富,韦小宝幼时常在他家高墙外走过,听到墙里传出丝
竹之声,十分羡慕,只是从无机缘进去望上一眼,当下便道:「好啊,这就去住
上几天,如果住得不适意,咱们再搬便是。扬州盐商多,咱们挨班儿住过去、吃
过去,也吃不穷了他们。」

  那何园栋宇连云,泉石幽曲,亭舍雅致,建构精美,一看便知每一尺土地上
都花了不少黄金白银。韦小宝大为称意,吩咐亲兵随从都住入园中。张勇等四将
率领官兵,分驻附近官舍民房。

  其时扬州繁华,甲于天下。唐时便已有「十里珠帘,二十四桥风月」之说。
到得清初,是大运河水运的枢纽,淮盐集散于斯,更是兴旺。据史籍所载,明末
扬州府属共三十七万五千余丁(十六岁以上的男子),明清之际,扬州惨遭清兵
屠戮,顺治三年只剩九千三百二十丁,但到康熙六年,又增至三十九万七千九百
余丁,不但元气已完全恢复,且更胜昔日。

  次日清晨,扬州城大小官员排班到钦差行辕来参见。韦小宝接见后,宣读圣
旨。他不识康熙上谕上的字,早叫师爷教了念熟,这时一个字一个字背将出来,
总算记性甚好,倒也没背错,匆忙中将上谕倒拿了,旁人也没发觉。

  众官员听得皇帝下旨豁免扬州府所属各县三年钱粮,还要抚恤开国时兵灾灾
户的孤寡,兴建忠烈祠祭祀史可法等忠臣,无不大呼万岁,叩谢皇恩浩荡。

  韦小宝宣旨已毕,说道:「众位大人,兄弟出京之时,皇上吩咐,江苏一省
出产殷富,但近年来吏治松弛,兵备也不整饬,命兄弟好好查察整顿。皇上对扬
州百姓这么爱惜,咱们居官的,该当尽心竭力,报答圣恩才是。」

  文武百官齐声称是,不由得都暗暗发愁。

  其实这几句话是索额图教他的。

  韦小宝知道想贿赂收得多,第一是要对方有所求,第二是要对方有所忌,因
此对江苏文武官员恐吓一番,势不可免,只不过这番话要说得不轻不重,恰到好
处,又要文绉绉的官腔十足,却非请教索额图不可了。

  官样文章作过,自有当地官员去择地兴建忠烈祠,编造应恤灾户名册,差人
前赴四乡,宣谕皇上豁免钱粮的德音。这些事情非一朝一夕所能办妥,这段时候,
便是让他在扬州这销金窝里享福了。此后数日之中,总督、巡抚设宴,布政司、
按察司设宴,诸道设宴,自是陈列方丈,罗列珍馐,极尽豪奢,不在话下。

  每日里韦小宝都想去丽春院探望母亲,只是酬酢无虚,始终不得其便。

  钦差大人的母亲在扬州做妓女,这件事可万万揭穿不得。

  丢脸出丑事小,失了朝廷体统事大,何况韦小宝做大官已久,一直不接母亲
赴京享福,任由她沦落风尘,实是大大的不孝,给御史参上一本,连皇帝也难以
回护。

  心想只好等定了下来,悄悄换了打扮,去丽春院瞧瞧,然后命亲兵把母亲送
回北京安居,务须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才是。

  以前他一直打的是足底抹油的主意,一见风色不对,立刻快马加鞭,逃之夭
夭,不料官儿越做越大,越做越开心,这时竟想到要接母回京,那是有意把这官
儿长做下去了。

  过得数日,这一日是扬州府知府吴之荣设宴,为钦差洗尘。

  吴之荣从道台那里听到,钦差曾有以禅智寺为行辕之意,心想禅智寺的精华,
不过是寺前一个芍药圃,钦差大人属意该寺,必是喜欢赏花。

  他善于逢迎,早于数日之前,便在芍药圃畔搭了一个花棚,是命高手匠人以
不去皮的松树搭成,树上枝叶一仍如旧,棚内桌椅皆用天然树石,棚内种满花木
青草,再以竹节引水,流转棚周,淙淙有声,端的是极见巧思,饮宴其间,便如
置身山野一般,比之富贵人家雕梁玉砌的华堂,又别有一般风味。

  哪知韦小宝庸俗不堪,周身没半根雅骨,来到花棚,第一句便问:「怎么有
个凉棚?啊,是了,定是庙里和尚搭来做法事的,放了焰口,便在这里施饭给饿
鬼吃。」

  吴之荣一番心血全然白用了,不由得脸色尴尬,还道钦差大臣有意讽刺,只
得陪笑道:「卑职见识浅陋,这里布置不当大人的意,实在该死。」

  韦小宝见众宾客早就肃立恭候,招呼了便即就座。那两江总督与韦小宝应酬
了几日,已回江宁治所。江苏省巡抚、布政司等的治所在苏州,这时都留在扬州,
陪伴钦差大臣。其余宾客不是名士,便是有功名顶戴的盐商。

  扬州的筵席十分考究繁富,单是酒席之前的茶果细点,便有数十种之多,韦
小宝虽是本地土生,却也不能尽识。

  喝了一会茶,日影渐渐西斜。日光照在花棚外数千株芍药之上,璀璨华美,
真如织锦一般。韦小宝却越看越生气,想起当年给寺中僧人殴辱之恨,登时便想
将所有芍药尽数拔起来烧了,只想须得找个借口才好下手。正寻思间,巡抚马佑
笑道:「韦大人,听大人口音,似乎也在淮扬一带住过。淮扬水土厚,因此既出
人才,也产好花。」

  众官只知钦差是正黄旗满洲人,那巡抚这几日听他说话,颇有扬州乡音,于
是趁机捧他一捧。

  韦小宝正在想着禅智寺的僧人可恶,脱口而出:「扬州就是和尚不好。」

  巡抚一怔,不明他真意何指。布政司慕天颜是个乖觉而有学识之人,接口道:
「韦大人所见甚是,扬州的和尚势利,奉承官府,欺辱穷人,那是自古已然。」

  韦小宝大喜,笑道:「是啊,慕大人是读书人,知道书上写得有的。」

  慕天颜道:「唐朝王播碧纱笼的故事,不就出在扬州的吗?」

  韦小宝最爱听故事,忙问:「什么『黄布比沙龙』的故事。」

  慕天颜道:「这故事就出在扬州石塔寺。唐朝乾元年间,那石塔寺叫做木兰
院,诗人王播年轻时家中贫穷……」

  韦小宝心想:「原来这人名叫王播,不是一块黄布。」

  听他续道:「……在木兰院寄居。庙里和尚吃饭时撞钟为号,王播听到钟声,
也就去饭堂吃饭。和尚们讨厌他,有一次大家先吃饭,吃完了饭再撞钟。王播听
到钟声,走进饭堂,只见僧众早已散去,饭菜已吃得干干净净……」

  韦小宝在桌上一拍,怒道:「他妈的和尚可恶。」

  慕天颜道:「是啊,吃一餐饭,费得几何?当时王播心中惭愧,在壁上题诗
道:『上堂已了各西东,惭愧阇黎饭后钟。』」

  韦小宝问道:「『阇黎』是什么家伙?」

  众官和他相处多日,已知这位钦差大人不是读书人,旗人的功名富贵多不从
读书而来,也不以为奇。慕天颜道:「阇黎就是和尚了。」

  韦小宝点头道:「原来就是贼秃。后来怎样?」

  慕天颜道:「后来王播做了大官,朝廷派他镇守扬州,他又到木兰院去。那
些和尚自然对他大为奉承。他去瞧瞧当年墙上所题的诗还在不在,只见墙上粘了
一块名贵的碧纱,将他题的两句诗笼了起来,以免损坏。王播很是感慨,在后面
又续了两句诗道:『三十年前尘土面,如今始得碧纱笼。』」韦小宝道:「他定
是把那些贼秃捉来大打板子了?」

  慕天颜道:「王播是风雅之士,想来题两句诗稍示讥讽,也就算了。」

  韦小宝心道:「倘若是我,哪有这么容易罢手的?不过要我题诗,可也没这
本事。老子只会拉屎,不会题诗。」

  那王播在唐朝做到宰相高位,是个大大贪官,韦小宝与之似可先后辉映。

  说了一会故事,撤茶斟酒。

  韦小宝四下张望,隔座见王进宝一口一杯,喝得甚是爽快,心念一动,说道:
「王将军,你曾说战马吃了芍药,那就特别雄壮,是不是?」

  一面说,一面大做眼色。

  王进宝不明其意,说道:「这个……」韦小宝道:「皇上选用名种好马,什
么蒙古马、西域马、川马、滇马,皇上都吩咐要小心饲养,是吗?」

  康熙着意于蓄马,王进宝是知道的,便道:「大人说得是。」

  韦小宝道:「你熟知马性,在北京之时,你说如给战马吃了芍药,奔跑起来
便快上一倍。

  皇上这般爱马,咱们做奴才的,自该上仰圣意。如把这里的芍药花掘起来送
去京师,交给兵部车驾司喂马,皇上得知,必定龙颜大悦。」

  众人一听,个个神色古怪,芍药能壮马,倒是首次听见,瞧王进宝唯唯否否
的模样,显是不以为然,只不敢公然驳回而已。但韦小宝开口皇上,闭口皇上,
抬出皇帝这顶大帽子来,又有谁敢稍示异议?眼见这千余株名种芍药要尽毁于他
手,扬州从此少了一个名胜,却不知这位韦大人何以如此痛恨这些芍药?人人面
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知府吴之荣道:「韦大人学识渊博,真叫人敬佩。

  这芍药根叫做赤芍,《本草纲目》中是有的,说道功能去瘀活血。

  芍药的名称中有个『药』字,可见古人就知它是良药。

  马匹吃了芍药,血脉畅通,自然奔驰如飞。大人回京之时,卑职派人将这里
的芍药花都掘了,请大人带回京城。」

  众官听了,心中都暗骂吴之荣卑鄙无耻,为了迎逢上官,竟要毁去扬州的美
景。

  韦小宝拍手笑道:「吴大人办事干练,好得很,好得很!」

  吴之荣大感荣幸,忙下座请安,说道:「谢大人夸奖。」

  布政司慕天颜走出花棚,来到芍药丛中,摘了一朵碗口大的芍药花,回入座
中双手呈给韦小宝,笑道:「请大人将这朵花插在帽上,卑职有个故事说给大人
听。」

  韦小宝一听又有故事,便接过花来,只见那朵芍药瓣作深红,每一瓣花瓣拦
腰有一条黄线,甚是娇艳,便插在帽上。

  慕天颜道:「恭喜大人,这芍药有个名称,叫做『金带围』,乃是十分罕见
的名种。古书上记载得有,见到这『金带围』的,日后会做宰相。」

  韦小宝笑道:「哪有这么准?」

  慕天颜道:「这故事出于北宋年间。那时韩魏公韩琦镇守扬州,就在这禅智
寺前的芍药圃中,忽有一株芍药开了四朵大花,花瓣深红,腰有金线,便是这金
带围了。这种芍药从所未有,极是珍异。下属禀报上去,韩魏公驾临观赏,十分
喜欢,见花有四朵,便想再请三位客人,一同赏花。」

  韦小宝从帽上将花取下再看,果觉红黄相映,分外灿烂。那一条金色横纹,
更为百花所无。

  慕天颜道:「那时在扬州有两位出名人物,一是王珪,一是王安石,都是大
有才学见识之人。韩魏公心想,花有四朵,人只三个,未免美中不足,另外请一
个人吧,名望却又配不上。正在踌躇,忽有一人来拜,却是陈升之,那也是一位
大名士。韩魏公大喜,次日在这芍药圃前大宴,将四朵金带围摘了下来,每人头
上簪了一朵。这故事叫做《四相簪花宴》,这四人后来都做了宰相。」

  韦小宝笑道:「这倒有趣,这四位仁兄,都是有名的读书人,会作诗作文章,
兄弟可比不上了。」

  慕天颜道:「那也不然。北宋年间,讲究读书人做宰相。我大清以马上得天
下,皇上最看重的,却是有勇有谋的英雄好汉。」

  韦小宝听到「有勇有谋的英雄好汉」这九字评语,不由得大为欢喜,连连点
头。

  慕天颜道:「韩魏公封为魏国公,那不用说了。王安石封荆国公,王珪封歧
国公,陈升之封秀国公。四位名臣不但都做宰相,而且都封国公,个个既富贵,
又寿考。韦大人少年早达,眼下已封了伯爵,再升一级,便是侯爵,再升上去,
就是公爵了。就算封王、封亲王,那也是指日间的事。」

  韦小宝哈哈大笑,说道:「但愿如慕大人金口,这里每一位也都升官发财。」

  众官一齐站起,端起酒杯,说道:「恭贺韦大人加官晋爵,公侯万代。」

  韦小宝站起身来,和众官干了一杯,心想:「这官儿既有学问,又有口才,
会说故事,讨人欢喜。要是叫他到北京办事,时时听他说说故事,不强似说书先
生吗?这人天生是马屁大王,取个名儿叫慕天颜,摆明了想朝见皇上。可别让他
夺了我的宠。」

  慕天颜又道:「韩魏公后来带兵,镇守西疆。西夏人见了他怕得要死,不敢
兴兵犯界。西夏人当时怕了宋朝两位大臣,一位就是韩魏公韩琦,另一位是范文
正公范仲淹。当时有两句话道:『军中有一韩,西贼闻之心胆寒;军中有一范,
西贼闻之惊破胆。』将来韦大人带兵镇守西疆,那是『军中有一韦,西贼见之忙
下跪』!」

  韦小宝大乐,说道:「『西贼』两字妙得很,平西王这西……」

  忽然心想:「吴三桂还没起兵造反,可不能叫他『西贼』。」

  忙改口道:「平西王镇守西疆,倒也太平无事,很有功劳。」

  吴之荣道:「平西王智勇双全,劳苦功高,爵封亲王,世子做了额驸。将来
韦大人大富大贵,寿比南山,定然也跟平西王一般无异。」

  韦小宝心中大骂:「辣块妈妈,你要我跟吴三桂这大汉奸一般无异。这老乌
龟指日就要脑袋搬家,你叫我跟他一样!」

  慕天颜平日用心揣摩朝廷动向,日前见到邸报,皇上下了撤藩的意旨,便料
到吴三桂要倒大霉,这时见韦小宝脸色略变,更心中雪亮,说道:「韦大人是皇
上亲手提拔的大臣,乃圣上心腹之寄,朝廷柱石,国家栋梁。

  平西王目下虽官高爵尊,终究是不能跟韦大人比的。

  吴府尊这个比喻,有点不大对了。

  韦大人祖上,唐朝的忠武王韦皋,曾大破吐番兵四十八万,威震西陲。

  当年朱泚造反,派人邀韦忠武王一同起兵。

  忠武王对朝廷忠心不贰,哪肯做这等大逆不道之事?立即将反贼的使者斩了,
还发兵助朝廷打平反贼,立下大功。韦大人相貌堂堂,福气之大,无与伦比,想
必是韦忠武王传下来的福泽。」

  韦小宝微笑点头。其实他连自己姓什么也不知道,只因母亲叫做韦春芳,就
跟了娘姓,想不到姓韦的还有这样一位大有来头人物,这布政司硬说是自己的祖
先,那是定要往自己脸上贴金;听他言中之意,居然揣摩到吴三桂要造反,这人
的才智,也很了不起了。

  吴之荣给慕天颜这么一驳,心中不忿,但不敢公然和上司顶撞,说道:「听
说韦大人是正黄旗人。」

  言下之意自然是说:「他是满洲人,又怎能跟唐朝的韦皋拉得上干系?」

  慕天颜笑道:「吴府尊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方今圣天子在位,对天下万民
一视同仁,满汉一家,又何必有畛域之见?」

  这几句话实在有些强辞夺理,吴之荣却不敢再辩,心想再多说得几句,说不
定更会得罪钦差,当下连声称是。

  慕天颜道:「平西王是咱们扬州府高邮人,吴府尊跟平西王可是一家吗?」

  吴之荣并非扬州高邮人,本来跟吴三桂没什么干系,但其时吴三桂权势薰天,
他趋炎附势,颇以姓吴为荣,说道:「照族谱的排行,卑职比平西王矮了一辈,
该称王爷为族叔。」

  慕天颜点了点头,不再理他,向韦小宝道:「韦大人,这金带围芍药,虽已
不如宋时少见,如此盛开,却也异常难得。今日恰好在韦大人到来赏花时开放,
这不是巧合,定是有天意的。卑职有一点小小意见,请大人定夺。」

  韦小宝道:「请老兄指教。」

  慕天颜道:「指教二字,如何敢当?那芍药花根,药材行中是有的,大人要
用来饲马,想药材铺中制炼过的更有效力。卑职吩咐大量采购,运去师京备用。
至于这里的芍药花,念着它们对大人报喜有功,是否可暂且留下?他日韦大人挂
帅破贼,拜相封王,就如韩魏公、韦忠武王一般,再到这里来赏花,那时金带围
必又盛开,迎接贵人,岂不是一桩美事?据卑职想来,将来一定是戏文都有得做
的。」

  韦小宝兴高采烈,道:「你说戏子扮了我唱戏?」

  慕天颜道:「是啊,那自然要一个俊雅漂亮的小生来扮韦大人了,还有些白
胡子、黑胡子、大花脸、白鼻子小丑,就扮我们这些官儿。」

  众官都哈哈大笑。韦小宝笑道:「这出戏叫做什么?」

  慕天颜向巡抚马佑道:「那得请抚台大人题个戏名。」

  他见巡抚一直不说话,心想不能冷落了他。

  马佑笑道:「韦大人将来要封王,这出戏文就叫做《韦王簪花》吧?」

  众官一齐赞赏。

  韦小宝心中一乐,也就不再计较当年的旧怨了,心想:「老子做宰相是做不
来的,大破西贼,弄个王爷玩玩,倒也干得过,倘若拔了这些芍药,只怕兆头不
好。」

  一眼望出去,见花圃中的金带围少说也还有几十朵,心想:「哪里便有这许
多宰相了,难道你们个个都做宰相不成?抚台、藩台还有些儿指望,这吴之荣贼
头狗脑,说什么也不像,将来戏文里的白鼻子小丑定是扮他。」

  明知布政司转弯抹角、大费心机的一番说话,意在保全这禅智寺前的数千株
芍药,做官的诀窍首在大家过得去,这叫做「花花轿子人抬人」,你既然捧了我,
我就不能一意孤行,叫扬州通城的官儿脸上都下不来,当下不再提芍药之事,笑
道:「将来就算真有这一出戏,咱们也都看不着了,不如眼前先听听曲子吧!」

  众官齐声称是。吴之荣早有准备,吩咐下去。只听得花棚外环珮玎珰,跟着
传来一阵香风。韦小宝精神一振,心道:「有美人看了。」

  果见一个女子娉娉婷婷地走进花棚,向韦小宝行下礼去,娇滴滴地说道:
「钦差大人和众位大人万福金安,小女子侍候唱曲。」

  只见这女子三十甫过年纪,打扮华丽,姿色却是平平。笛师吹起笛子,她便
唱了起来,唱的是杜牧的两首扬州诗:「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二
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萧?」

  「落魄江南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笛韵悠扬,歌声宛转,甚是动听。韦小宝瞧着这个歌伎,心中却有些不耐烦
起来。

  那女子唱罢,又进来一名歌伎。这女子三十四五岁年纪,举止娴雅,歌喉更
是熟练,纵是最细微曲折之处,也唱得抑扬顿挫,变化多端。唱的是秦观一首
《望海潮》词:「星分牛斗,疆连淮海,扬州万井提封。花发路香,莺啼人起,
朱帘十里东风。豪俊气如虹。曳照春金紫,飞盖相从。巷入垂杨,画桥南北翠烟
中。」

  这首词确是唱得极尽佳妙,但韦小宝听得十分气闷,忍不住大声打了个呵欠。

  那《望海潮》一词这时还只唱了半阕,吴之荣甚是乖觉,见钦差大人无甚兴
致,挥了挥手,那歌伎便停住不唱,行礼退下。吴之荣赔笑道:「韦大人,这两
个歌伎,都是扬州最出名的,唱的是扬州繁华之事,不知大人以为如何?」

  哪知韦小宝听曲,第一要唱曲的年轻美貌,第二要唱的是风流小调,第三要
唱得浪荡风骚。当日陈圆圆以倾国倾城之貌,再加连说带唱,一路解释,才令他
听完一曲《圆圆曲》。眼前这两个歌伎姿色平庸,神情呆板,所唱的又不知是什
么东西,他打了个呵欠,已可算是客气之极了,听得吴之荣问起,便道:「还好,
还好,就是太老了一点。这种陈年宿货,兄弟没什么胃口。」

  吴之荣道:「是,是。杜牧之是唐人,秦少游是宋人,确是太陈旧了。有一
首新诗,是眼下一个新进诗人所作,此人叫做查慎行,成名不久,写的是扬州田
家女的风韵,新鲜得很,新鲜得很。」

  作个手势,侍役传出话去,又进来一名歌伎。

  韦小宝说「陈年宿货」,指的是歌伎,吴之荣却以为是说诗词太过陈旧。韦
小宝对他所说的什么杜牧之、秦少游,自是不知所云,只懂了「扬州田家女的风
韵,新鲜得很,新鲜得很」这句话。心想:「既是新鲜得很的扬州田家女,倒也
不妨瞧瞧。」

  那歌伎走进花棚,韦小宝不看倒也罢了,一看之下,不由得怒从心上起,恶
向胆边生,登时便要发作。

  原来这歌伎五十尚不足,四十颇有余,鬓边已见白发,额头大有皱纹,眼应
大而偏细,嘴须小而反巨。

  见这歌伎手抱琵琶,韦小宝怒火更盛,心想:「凭你也来学陈圆圆!」

  却听弦索一动,宛如玉响珠跃,鹂啭燕语,倒也好听。

  只听她唱道:「淮山浮远翠,淮水漾深渌。

  倒影入楼台,满栏花扑扑。

  谁知阛阓外,依旧有芦屋。时见淡妆人,青裙曳长幅。」

  歌声清雅,每一句都配了琵琶的韵节,时而如流水淙淙,时而如银铃玎玎,
最后「青裙曳长幅」那一句,琵琶声若有若无,缓缓流动,众官无不听得心旷神
怡,有的凝神闭目,有的摇头晃脑。琵琶声一歇,众官齐声喝彩。慕天颜道:
「诗好,曲子好,琵琶也好。当真是荆钗布裙,不掩天香国色。不论做诗唱曲,
从淡雅中见天然,那是第一等的功夫了。」

  韦小宝哼了一声,问那歌伎:「你会唱《十八摸》吧?唱一曲来听听。」

  众官一听,尽皆失色。那歌伎更脸色大变,突然间泪水涔涔而下,转身奔出,
啪的一声,琵琶掉在地下。那歌伎也不拾起,径自奔出。

  韦小宝哈哈大笑,说道:「你不会唱,我又不会罚你,何必吓成这个样子?」

  那《十八摸》是出名的极淫秽小调,连摸女子身上十八处所在,每一摸有一
样比喻形容,淋漓尽致。众官虽人人都曾听过,但在这盛宴雅集的所在,怎能公
然提到?岂不是大玷官箴?那歌伎的琵琶和歌喉,在扬州久负盛名,不但善于唱
诗,且自己也会作诗,名动公卿,扬州的富商巨贾等闲要见她一面也不可得。韦
小宝问这一句,于她自是极大的羞辱。

  慕天颜低声道:「韦大人爱听小曲,几时咱们找个会唱的来,好好听一听。」

  韦小宝道:「连《十八摸》也不会唱,这老婊子也差劲得很了。几时我请你
去鸣玉坊丽春院去,那边的婊子会唱的小调多得很。」

  此言一出口,立觉不妥,心想:「丽春院是无论如何不能请他去的。好在扬
州妓院子甚多,九大名院、九小名院,随便哪一家都好玩。」

  举起酒杯,笑道:「喝酒,喝酒。」

  众文官听他出语粗俗,都有些尴尬,借着喝酒,人人都装作没听见。一干武
将却脸有欢容,均觉和钦差大人颇为志同道合。

  便在此时,只见一名差役低着头走出花棚,韦小宝见了他的背影,心中一动:
「这人的背影好熟,那是谁啊?」

  但后来这差役没再进来,过得片刻,也就淡忘了。

  又喝得几杯酒,韦小宝只觉跟这些文官应酬索然无味,既不做戏,又不开赌,
实在无聊之极,心里只是在唱那《十八摸》:「一呀摸,二呀摸,摸到姐姐的头
发边……」

  再也忍耐不住,站起身来,说道:「兄弟酒已够了,告辞。」

  向巡抚、布政司、按察司等几位大员拱拱手,便走了出去。众官齐出花棚,
送他上了大轿。

  韦小宝回到行辕,吩咐亲兵说要休息,不论什么客来,一概挡驾不见。

  苏荃自那夜在船上被他当做一个什么「狐仙阿缎姐姐」的身份摘了初蕊,缠
绵再三,次日韦小宝便即逃跑,当时苏荃既替他高兴却又深深失望。日子才没过
几天,果然令她饱尝相思之苦,几乎夜夜湿着小屄睡觉。

  日前神龙教得了密报:韦小宝奉旨出巡扬州。神龙教主便令她率一批高手前
往劫人。

  苏荃如何肯放过这大好机会?韦小宝从禅智寺出来要回钦差大人行辕,她便
借故遣开了陆高轩、胖、瘦头陀等人,下巴黏了一把胡须装成亲兵模样先行摸进
钦差大人的临时行辕,想伺机再扮那狐仙阿缎姐姐和他弄上几回。

  双儿在房内听他一路唱着「十八摸」回来,心中暗笑,抛下手中的针线奔出
去迎他。韦小宝唱道:「二呀摸,摸到好双儿的头发边……」

  笑着一把搂过来亲亲她流水般的长发,手便探入衣襟撩进了裙内。

  双儿扭着腰肢急道:「相公!时间还早着呢!」

  韦小宝揉着美乳低声道:「刚才在禅智寺和那些马屁精饮酒喝了一肚子的闷
酒,你老公身在禅智寺,一颗心却早已飞来和好老婆偎在一起了。」

  说完便要解她衣裙。

  双儿知他脾气,不再挣扎,只柔声道:「相公~相公~快把指头抽出来,待
我服侍你脱了衣裤再摸可好?」

  韦小宝在那禅智寺虽有美酒却无美人做陪,裤底一只肉棒已经怒挺多时,哪
还忍得住?指头在双儿的小肉洞里又插了几下,喘气道:「不要脱衣服了,好老
婆你也来摸摸老公的棒子,涨到发痛哩!再不插进你的小洞洞恐怕要涨坏了!」

  拉着她手去摸那硬棒。

  双儿轻轻抓住肉棒晕红两颊抱着他,「不脱衣服怎么做……怎么做夫妻呢?」

  韦小宝咬着她耳朵:「边做边脱很有趣味的。」

  话分两边说开:钦差大人临时行辕设于扬州一个何姓富商拥有的何园里。那
何园甚大,苏荃很轻易的溜进园内。站在暗处想着那条巨棒正想得全身发热小屄
渗水才听见园外传来:「恭迎钦差大人回府!恭迎钦差大人回府!」

  守门亲兵的喝叫声音。

  眼见韦小宝下轿唱着「十八摸」进房,苏荃寻到大厅,红花会诸人及大小众
亲兵齐聚一堂正闭门热热闹闹饮酒用餐。当下躲在窗外连吹两颗无色无味迷魂药
丸,迷倒厅内众人,又点倒守门两员亲兵一并拖进厅内将门又关了。

  窜至韦小宝房前,钦差大人口唱「十八摸」硬着巨棒一进来便想干事,哪还
管他房门是虚掩还是紧关?苏荃知道双儿向来耳目灵敏,小心翼翼的潜进房内,
只因贪着多瞧那大棒子一眼,急喘了一口气还是被双儿察觉。两人便在房内打了
起来。

  腰巾半解罗裙高掀,双儿的下体一片雪白,韦小宝盯着圆嫩的腿根,心道:
「好老婆这光溜溜白晰晰的宝贝怎么百看不厌?越看越爱?」

  伸手一摸,低声笑道:「还不够湿哩!」贴上嘴巴伸舌细细在那坟起的阴户
里外舔玩起来。

  双儿昵声道:「相公这般急法如何会湿?」

  才一句话之间,韦小宝便抬头笑道:「就是不湿这下子也湿淋淋了!」

  又一把口水抹于棒头上。那两瓣粉雕玉琢似的小唇片干了多次却依然闭着,
韦小宝两指掰开,棒头塞在小洞口,原本依两人习惯都会情致绵绵的告知双儿,
这次棒子委实涨坏了,对准肉洞一下便挤了进去。

  「哼哼嗯嗯」抽插了数十下,双儿细声道:「相公~相公~好热!」

  韦小宝正在兴头上,大口喘着气:「再来几下……我们便脱……脱光衣服…
…办事!」

  扶着两条玉腿又猛力抽了数抽,低声叫道:「好老婆快使劲夹夹棒子!不行
了!」

  双儿挺高小屄暗运内劲,阴道绞住棒子起了阵阵痉挛,两个大眼似要滴水脉
脉盯着他看。

  韦小宝只觉得棒子一阵酥麻,被她软肉拧了又松、松了又拧紧紧反复几次,
那扬州巨棒深深的插在双儿肉洞底处一吐再吐,吁了一口大气软软的趴在双儿身
上,才要说些风流话。双儿突然抱住他滚到床里边。

  韦小宝滚木似的翻了两次身,坐起来还感觉头晕目眩。仔细看去,烛光下两
条人影闷声不响地正斗成一团。当下开口大呼:「快来人啊!有刺客啊!快来人
啊!」

  叫了半天外面毫无动静。暗道:「不妙!莫非人都死光了?」

  摸着衣裤取出那把防身匕首。

  和双儿激斗的人是个亲兵,军帽低戴瞧不清他的面貌,只看见一丛胡须黑漆
乌亮。

  韦小宝凝思暗想却想不出在府中几时见过哪名亲兵留有胡须的。双儿一味拳
打脚踢拼命进击,只想将那名亲兵逼出房外远离韦小宝,那亲兵的武功远高于双
儿却忌惮她不要命的打法,两人一时打了个平手。

  又斗了半响,那亲兵一掌逼退双儿,悠悠道:「你华山派的拳脚功夫确实不
错,可惜内力太浅了!」

  说完两手背在身后挺胸往双儿撞去,双儿与人对阵机会不多,经验尚浅,见
这亲兵当敌之前胸口大开直撞过来,忙立左掌护于胸前,右手并了啄指不加细索
就要点那亲兵胸口大穴。

  韦小宝听那名亲兵话声粗里带细,显是故意压低了声音说话不愿旁人知晓身
份,但尾音语调却彷佛甚是熟悉。又见那亲兵两手背在身后挺胸往双儿撞去的招
式,猛然想起一人。惊叫道:「小心她的脚!」

  腰一挺又颤声叫道:「你若伤了好双儿一丝皮毛,我……我一生再不认得狐
仙阿缎姐姐!」

  双儿听他叫声奇怪,一时怔在当场,那亲兵一只脚也停在半空中只离她下颏
几寸之距。

  韦小宝浑身冷汗暗道:「教主夫人来了,那教主怎不见人影?」

  他在神龙岛上曾见教主夫人使过这招。底下无声无息飞出一脚踢得那人牙落
满地,倒在当场。那时见得教主夫人两手背在身后,挺了一对迷死人的巍巍巨奶
往敌人撞去,是以印象特别深刻。

  暗暗忖道:「外面的人想必都倒了,神龙教的王八蛋也不知来了几个?暂且
先拿狐仙阿缎混她!押了这一庄不通吃也未必输得脱裤子!」

  他临危不乱的功夫特别好,只一会儿时间便打好了腹稿。

  下床往苏荃走去,笑嘻嘻道:「都是自己人,不要打了!」

  牵着苏荃的手朝双儿眨眼介绍道:「这就是我和你说过,你偏不相信的狐仙
姐姐阿缎小姐了!你看!」

  伸手摘下军帽果然泻下一蓬如云长发。

  双儿听得莫名其妙,苏荃一把大胡须却是长发如云,两眼俏丽脸飞红霞。

  搂着双儿的细腰昵笑道:「这是我的好老婆天下无双的双儿!」

  说完又伸手抓下苏荃黑漆乌亮的假胡须。

  苏荃叫道:「哎唷!好痛!」轻搥了韦小宝一下,叫声娇腻一听便知是个女
子。

  胡须一除,双儿见这亲兵肤色白晳容貌艳丽像极那神龙教教主夫人苏荃,大
吃一惊拉过韦小宝护在他身前,圆睁两眼颤声道:「相公!这女子不就是那神…
…神龙……」

  韦小宝从她身后钻出来,拉住苏荃手臂对着双儿猛眨眼睛,轻笑道:「你说
的是神龙教教主夫人吧?阿缎姐姐和那教主夫人长得很像却不是她。」

  搂了两女的腰低声道:「咱们三人到里面谈话方便些。」

  那搂苏荃的手往上移动抓住一个高耸丰满的大乳房,苏荃身子震了一下,钳
指也掐了他肉肉的屁股一把。

  双儿见他眨眼猛打信号,却不知究竟,暗想:「相公认识的女子我泰半都识
得,几时又跑出个狐仙姐姐阿缎小姐来了?这阿缎小姐明明就是那教主夫人!」

  心中想着不由得转头去看苏荃,苏荃正也腼腆的看着她,两人羞红着脸同时
尴尬的垂头随他往内行去。

  便只数步到了床前,韦小宝嘻笑道:「这儿要坐着谈话躺着谈话都很舒适方
便的!」

  两个女人刚刚还斗成一团,现下羞红着俏脸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该如何
应付这韦老爷才是?偏偏韦小宝说完话「噗!」的一声竟然啐嘴就吹熄了火烛,
房内顿时一片漆黑。

  房内三人要论脸皮最厚就数韦小宝第一,烛火一灭更加肆无忌惮。

  暗想,这教主夫人自进房来一番打斗到现在,还未见得她教主或徒众现身。

  刚才抓她一把大奶被她打信号般回掐一指,定是又偷偷来戴那洪安通绿帽。

  想起在船上抱着她丰腴美妙的身子干事,肉棒不由得一下硬了起来。

  当下再不客气,便想仿那罗刹公主苏菲亚搅着他夫妻,夜夜三人共寝般,搂
着俩女来到床前。

  除怕她俩人陌生四目相对不好看之外,黑漆一片偷鸡摸狗也较方便,笑谑一
番后便吹气灭了烛火。

  双儿心中却是七上八下,疑云重重。暗思道:「相公不懂武功如何能知道这
阿缎小姐底下的一脚?又如何能知道她扮作亲兵模样?」

  她早见识过神龙教的厉害,对神龙教着实惧怕非常。暗地里处处防着那貌似
苏荃的阿缎小姐。

  苏荃羞红着脸祇一心想再尝尝韦小宝那巨棒,哪知道他夫妻俩人,一个不怀
好心眼要搞一夫擒俩女,一个暗暗防着自己?

  那烛火刚灭,俩个女子便听得韦小宝嘻嘻笑声:「你俩人刚才打了一架,想
必现下都手软腿酸腰酸背痛了,来!来!都躺到床上,待我钦差大人施展皇宫秘
传天竺大按摩秘术为俩位美女去酸解痛!」

  才听完他说话,同时被推倒在床上。

  又听到韦小宝嘻嘻笑着:「大按摩秘术在施为时不可说话!」

  双儿趴在床上羞道:「相公……你不是说要谈话……嗯……」

  樱唇才张半开韦小宝嘴巴寻那香气一嘴堵住了。

  樱唇被她相公甜甜啜了几下,韦小宝在她耳旁轻轻道:「不可说话!快把衣
服脱了才好替老婆按摩。」

  双儿呆得一呆,心想:「甚么天竺大按摩秘术?相公又弄啥名堂了?」

  怕那阿锻小姐听见,轻手轻脚在黑暗中将衣裙解了个精光,脱得脸红耳赤依
旧趴在床上。

  苏荃也是趴在床上听她一句话未讲完,「嗯……」了一声便无下文,一只手
随即摸到背部,那手掀起她身着的亲兵上衣,从背部钻了进来几根指头温柔的抓
着她背脊。

  才觉得背部那手轻轻抓动不胜舒服,耳里吹进一股热气韦小宝昵声道:「不
可说话!快把衣裤脱了才好替姊姊按摩。」

  苏荃红着脸想道:「他还有一个老婆在床上要干什么了?」

  正愣在黑暗中,韦小宝又来轻咬她耳朵:「不脱衣服如何按摩?姊姊不要说
话!我来帮姊姊脱好了!」

  手从苏荃胸襟直探进去。

  苏荃深怕被双儿发觉,抓住他的魔爪蚊声道:「小猴儿!姊姊自己来!」

  红潮满面悄声解了那身亲兵衣裤。

  韦小宝扑在俩女中间左拐右骗,自己也静悄悄的脱个精光,硬挺着一只青面
獠牙的大肉棒坐在俩女之间,双手分别轻搔着俩女细腻的背部大是得意。心想:
「丽春院阿姨为那些有钱的大老爷们按摩,开始好像也都是趴着来的?」

  当下便将在丽春院见过的按摩手法一一施在俩女身上。祇捏捶了几下俩只手
渐渐移到俩个光滑细嫩的屁股上去。

  双儿头次听说有个皇宫秘传的天竺大按摩秘术。抓肩捶背她是会的,至于甚
么天竺大按摩秘术却连听都没听过,原本肚子里就半信半疑。

  韦小宝这边捶背那头抓肩,击肉声音虽细。她和苏荃俩人身怀武功俱是耳敏
目锐,黑暗里头四下一片寂静,就那身无武功的钦差大人才不觉得声音巨大。

  被他轻搔捏捶了几下好不舒畅,闭着眼睛趴在床上逐渐放松身子去了戒心,
却听见另一边传来极细微的捶击、捏肉声音。

  双儿聪敏非常略一思索便猜知那边的旖旎光景。红着脸回想了刚才打斗、韦
小宝出声示警、眨眼做讯等等诸般情事,也猜知那美丽女子确是苏荃并非甚么狐
仙阿缎小姐。祇想不透她相公何时?又如何能勾搭上这神龙教教主夫人?

  她向来知道韦小宝神通广大依着他办事从未出错,便真是那神龙教教主夫人
躺在身旁共处一床,也就将她当是那罗刹公主苏菲亚看待罢了,又能如何?

  想到这里,韦小宝的手顺着股缝爬到阴部来,双儿身子一抖挟住雪股才差点
没哼出声音,那边却传来细细的娇喘声。

  苏荃裸了身子情火熊熊趴在床上。那只温柔的手在赤裸的背部、颈肩抓着捶
着舒服无比。正回味当时在船舱里的销魂缠绵,隐隐听得那边也传来细微的击肉
抓捏声,今夜虽祇想再尝世间美味,甚么事都不理会他、不放在心上。但听见那
声音便猜知双儿的情景,想到自己和双儿俩人都光着身子同褟一床任他施为,在
黑暗中却也羞得全身发红。

  那手捏捏捶捶渐渐往下移去,在臀上又抚又揉轻回了几下,小肉洞更加痒得
抽搐,苏荃咬住下唇细细喘气那人指头竟然摸了进来。

  再也忍不住,黑暗里伸手摸索着那只想了无数个夜晚的大肉棒,一把抓住撸
了起来。

  她手碰到韦小宝的腿,韦小宝便知要甚么了,心里暗笑:「洪教主难道都没
喂饱你?这般急!」

  指头在流水的洞口绕了几圈轻轻插进去,祇觉得洪夫人小屄奇紧无比,苏荃
痛哼了一声。

  韦小宝愣了愣,嘴唇贴在她脸颊细声问道:「怎么了?」

  苏荃不做声握棒那手狠狠捋了一下,韦小宝痛得流出泪水来,摸不着头脑暗
骂在心中,转头俯身朝双儿细声道:「好老婆腿儿张开些!」

  韦小宝手指在肉缝里轻撩几下又去搔背,双儿一阵心急却也祇能晕着脸颊趴
在床上细听那边的动静等着。

  等了半天一听韦小宝要她张腿,黑暗中白他一眼还是缓缓张了俩腿。

  双腿才刚张开几只指头便往唇片核儿轻搔、揉捺过来。

  双儿早知他要摸那处,小屄仍是微微震了一下又泌出一股蜜汁来。

  那几只指头在她高突光洁的阴户里外玩弄半响,小肉洞内外更是湿成一片,
阵阵骚痒。压不住娇喘声,细细急喘了几口气,耳里也听得那边传来更响更急的
嘘嘘喘气声。

  羞红着脸伸了手便去探那巨棒,顺着韦小宝大腿摸到了那处却触到另一只细
腻的手。

  双儿一惊缩回手来越加脸红心跳,脑里乱哄哄暗思着:「当真像那罗刹公主
来了三人一床,相公可千万别学她坏样子成了瘾才好!」

  才在胡思乱想当中,韦小宝指头又抽离她小肉洞。床微微震动,那边传来细
细柔声:「先去安抚了双儿妹子再来找姊姊不迟!」

  双儿在这边听了心底一片温馨,对这身份可疑的女子生出莫大好感。翻身圆
睁双眼瞧去,此时月已升起月光透过窗纸照入房厅。黑暗中隐隐见得身旁白白一
个人影低头趴在他端另一白色人影身上。

  韦小宝吃吃笑着低声道:「咱们三人一起来,包你姊妹俩人同样销魂,一样
乐上天!」

  苏荃娇柔声细细道:「那如何使得!羞死人了!」

  双儿心里同时也念道:「又不是那外国罗刹女子,羞死人了!」

  韦小宝又低声道:「房里就咱们三人,黑漆漆一片互相见不着,来!」

  苏荃小屄已经水淋淋,恨不得马上抓住那条大棒塞入洞里狠捅一阵,奈何韦
小宝还想弄甚么羞死人的三人一起来。心中埋怨嘴里羞声道:「……会教双儿妹
子瞧不起的……」

  话声几不可闻。

  韦小宝想必听她心意松动,又低声道:「不会的!好双儿心胸宽大从来就不
会瞧不起他人,你和她接触就知道了!」

  双儿在这边听他俩人说话,回想和那苏菲亚公主三人一床的光景,心底祇暗
暗发愁。

  床又微微震动,苏荃低低叫道:「哎……哎……」一股香气飘进双儿鼻孔,
眼睁睁瞧着那俩条白色人影缠着滚进她怀里。

  韦小宝一手揉着苏荃丰硕高挺的乳房,一手指头深深插入洞穴底部。哄着她
一起玩听她心意松动,话一说完压住她,抱了滚俩滚便滚进双儿怀里。

  一手一个这边亲嘴那边亲奶,三条赤裸裸的肉体缠成一团。

  苏荃搂住他紧抓着那热腾腾巨棒娇喘道:「快来!先救姊姊一命!」

  再不记得刚刚才说过的「先去安抚了双儿妹子再来找姊姊不迟!」

  等等话语。

  苏荃对这男女之道并不十分清楚,祇一心急着渔水之欢也不想想,她如作新
嫁娘般在船舱里开了封至今已隔数月之久,那小肉洞早又闭合如新。

  刚刚韦小宝单单插进一根指头便痛得闷哼。

  那肉棒又粗又硬,被抓到洞口抱着丰腴一身的肉体,棒子被柔腻的手撸了半
天也是急色色的,一挺便把棒头顶入。

  在船舱里韦小宝猜知她是教主夫人小心翼翼使尽温柔。今夜俩人毫无顾忌一
个浪得小屄发抖一个急得棒子就要爆炸,俩个对准了便硬生生挤入。

  苏荃一颗心正欢愉得怦怦乱跳,小肉洞却突然宛如被撕裂般痛到泌出泪水,
甚至远痛过被他开苞时!

  痛叫一声探手抓住那硬棒一手抵住他小腹,流泪道:「坏小子!这般粗鲁痛
杀姊姊了!」

  另外俩人都被她给吓了一跳,双儿心想:「相公床上一向温柔待我怎会粗鲁
了?」

  韦小宝亲亲她,柔声道:「这次轻点来姊姊便快活了。」

  苏荃大眼含泪细声应道:「嗯……」俩腿颤着又分了些些。

  那棒头委实巨大无比,小肉洞尽管津液渗渗却已受创,又轻柔顶进。

  苏荃便如刀割般抵住他,低声道:「不行!不行!甚痛!」

  韦小宝停在上面想了一下轻声笑道:「老公洗你小肉洞可好?」

  苏荃一听,想起那夜他用舌头舔洗小便处弄得自己要死要活,底下又淌出一
股水来。搂着他颈妮声道:「你可要洗干净了!」

  韦小宝昵声应道:「洗得干干净净死去活来!」

  又贴着她耳朵蚊声说些甚么。

  苏荃祇羞声应着:「嗯……嗯……」

  双儿躺在一旁祇静静听他俩人说话,越听越奇越听越羞人,暗暗思着:「房
里无水如何洗那地方?这俩人做这事儿好似没几回?」

  韦小宝转身过来,微光下摸索着她一身雪白的肉体。

  双儿柔声道:「你又想到我了。」

  韦小宝轻轻抚摸她光滑饱满的阴阜,指头逗着那小蒂,甜声道:「你老公心
里时时刻刻记得好老婆!」

  嘴唇贴上那诱人芬香的樱唇,双儿一阵晕眩,韦小宝压上身来巨棒顶住蜜汁
淋漓的小穴口。

  双儿软软「哼……」了一声,俩条雪白粉腿张在床上,一只被韦小宝膝盖顶
着,一只不自禁缠上他的腰际。

  韦小宝在那边忍了半天,铁硬的肉棒寻着旧路,依然温柔的插入抽出慢慢加
速。

  祇插得双儿张口闭眼,娇吟不断蜜汁乱喷,小肉洞吱吱淫响。

  又插了片刻韦小宝低声问道:「快活吗?」

  双儿丢了又来已过二回,闭眼娇声应道:「嗯……嗯……快活……好快活…
…」

  哪知身子上方也同时传来:「嗳……快活死了……当真快活死了……」

  连番娇慵应声。

  双儿心房一跳睁眼看去,俩条白腿半蹲跨立在身子俩侧。一个圆圆雪白的屁
股吓然就在腹部上方。

  双儿一个小屄心被只大肉棒深深抵住,丢了又丢,快活得头晕眼花。听那声
音娇娇娆娆地从上方传来,勉力睁眼看去,月光朦胧,只照在房厅,瞧得不甚清
楚,迷迷糊糊还以为是在梦中,苏菲亚公主又来狎玩三人一床。

  尚在疑惑中上面那雪白丰臀抖了一下,几滴黏液落在她洁白光滑的肚皮上。

  暗暗恼道:「你这蛮婆子又把什么龌龊东西弄在我身上了!」

  迷糊之中将苏荃当做苏菲亚公主,仰身一掌便往那屁股拍去。

  苏荃「哎唷~」

  轻叫一声扑在床边,手抚着丰臀低低羞声道:「妹妹怎么又使了华山绝学来
打姐姐呢?」

  缓缓转头看去。

  那月娘升得甚快,窗纸挡不住莹天玉盘,才仅片刻时间月光已洒遍房厅照到
床沿,苏荃一身曼妙美体赤裸裸跌落在莹莹月光下。只听双儿喃喃道:「仙人姐
姐的身子好美!」

  苏荃低头见自己一私不挂沐在月光中,轻呼一声羞得全身泛红,双手蒙着大
奶只一扭动腰肢便翻进了暗处。双儿尽管眼尖,也仅匆匆见着她浑圆晶白的腿根
挟着小撮乌亮细毛。

  韦小宝淫声笑道:「阿缎姐姐美如仙子双儿好老婆美如天仙。依我看来,两
个老婆都比那些仙子、天仙什么的还漂亮许多咧!」

  从双儿小屄里抽出湿淋淋的大肉棒,在她耳旁蚊声道:「好老婆你且忍着,
今夜恐非重演一出韦小宝左抱苏菲亚公主右搂好双儿的床戏不可了!」

  双儿小手轻抚微微疼痛的小屄,细声幽怨道:「要羞死人了!你总学些坏样
子,她又不是那个蛮国女子!」

  韦小宝底下轻轻挑着她的小阴蒂:「烛光暗着,你不识狐仙阿缎,她也不识
女侠双儿。好老婆~你就暂且将她当成那罗刹公主可好?」

  轻挑阴蒂的指头顺着满口蜜汁柔柔滑进小肉洞内。

  双儿娇哼了一声,软软道:「可是……可是……」

  韦小宝轻轻抽动指头细声道:「莫再可是个没完没了。无论如何,老公心里
永远只摆得好老婆双儿一人,放心吧!」

  双儿紧搂着他,耳语道:「相公心意我知晓,可是……可是那月光满床照着
呢!」

  只羞得一脸红热声音发抖。

  韦小宝昵声笑道:「还是朦朦胧胧的瞧不清楚,有何关系了?」

  低头只见双儿白白的身子细细喘气没听到她回应,笑着转身欲拉苏荃,「该
你来了阿缎老婆……」

  一张秀发披散美艳无比的脸孔,正巧笑兮兮的在背后看着他。

  苏荃窝卷在暗处,双腿挟着一潭浪水小屄直如火烧般发烫,那两人搂在一起
咬着耳朵又不知在说些什么。眼看月光越移越近,身心俱急,悄悄爬了过去。

  才屏息凝神听了他两人几句说话,韦小宝便转身来拉她。

  苏荃也咬着他耳朵腻声道:「你两人说些什么话我大半都听了!」

  韦小宝挪身侧压在她丰腴肉体上,双手把玩着那对饱圆的大乳房,细声道:
「我两人的说话你可赞同?」

  一个膝盖轻搔着她滑腻的大腿。

  苏荃也只听见双儿细细语声:「……可是那月光满床照着……」

  直到韦小宝转身笑道:「……该你来了阿缎老婆……」

  等等后段话语,小屄痒得发抖,韦小宝还问些废话,心想:「已经弄到这等
地步了,且过了今夜再说……」

  再不顾忌双儿同床看着,急声道:「赞同!赞同!快来吧坏小子!」

  探手将韦小宝抓上身来搂了他,吻得两人喘不过气来才松开。

  韦小宝亲着她芳香的唇角,昵声道:「姐姐的身子压起来好舒爽,请将玉腿
张开些,你老公要办事了!」

  苏荃声音颤抖羞羞答答低低应道:「已经……已经开得……开得不能再开了
~」

  韦小宝心里奇怪低头看去,她雪白的玉腿一条展得大开,纤细的足踝并着五
个玉雕似的脚趾曝于月光下,一条却抵住双儿的身子只能张得半开。

  双儿旁边已是床沿也是避无可避,微光中见她素手轻抚那腿两眼发亮带着讥
笑正凝视自己。

  韦小宝见状不敢再做怪,刚才还搂着她得意洋洋现下真明白干上了却又怕她
打翻醋桶子,肉棒渐渐软下来。

  压在底下的苏荃伸手环下他颈子,细细喘气道:「快来嘛~」

  韦小宝脑里还想着双儿那对发亮饱含讥笑的大眼睛,一惊应道:「来了~来
了~」

  肉棒却已被苏荃抓在手中,棒头抵着淫液、口水遍布的小唇片蹭蹭磨磨,两
片嫩唇急到颤个不止,肉棒又硬了起来。

  韦小宝接过手握住大棒,两人摸索着将棒头对准了小洞口,苏荃掰着唇片韦
小宝轻轻一顶,棒头硬挤了进去,苏荃闷哼一声,两只凤眼情意绵绵含羞盯着韦
小宝,喘气道:「再来~」

  韦小宝瞧着她娇艳带羞的脸孔,瞪住那对美丽的大眼睛,脑中一阵迷惑,肉
棒又滑溜溜的顶了进去。

  那巨棒刚硬坚挺紧紧插在肉洞里面,粗长火热直抵秘洞深处。苏荃却也不再
叫痛,但只咬着樱唇两手紧紧抓在韦小宝肩上,蹙眉细声闷喘,小屄虽痛如针钻
心中却是甜甜蜜蜜。

  房间里寂静一片,就剩床上越来越急促的喘气声,细细娇娇喘个不停。

  苏荃一对圆球丰满白晳顶着两只软里带硬的小樱果,两人裸胸揉挤只感觉阵
阵快意从乳头传至下体,小屄深处又汨了一股水来,轻声道:「不痛了~」

  韦小宝整只肉棒被她小屄紧紧包住。又见她皱眉闷喘,心里奇道:「教主夫
人的好地方怎还是这般紧凑?又一付疼痛样子,难道从未和她那教主丈夫干房事
了?」

  听她轻声说:「不痛了。」

  那身子柔软丰润压在上面仿若无骨,硕大的一对奶子挺着奶头在胸口揉来挤
去,韦小宝哪还管她教主丈夫干不干房事,扶了苏荃一条粉腿肉棒抽动,在那紧
热淫湿的小洞穴里插弄起来。

  苏荃跟在洪安通身边稍一闲着便想这件好事,食不知味睡不安宁。这次再度
圆梦,那积满淫液却痒得无路可泄的小屄、满怀的思念,如何能不尽情奉迎,尽
情享受这形同初恋确实初夜的小情人呢?

  肉洞被韦小宝捅了几下,她便记得挺举小屄上下迎合,那火辣巨棒抽插起来
小屄才会倍加快活,大肉棒重重击下来小屄便摇着迎上去,那淫液越流越多,苏
荃也张开小口呻吟。

  肉棒每重击一下那呻吟声便颤着震一下。月光不知不觉爬上了苏荃散落在床
铺的头发。

  双儿坐在床沿呆呆看着两人肉搏大战,那条摸来粉嫩细致的玉腿早已缩去曲
着大大分开紧踩于床上。

  微光下见她熟悉的身子白条条地使劲捅着浑身抖动的苏荃。双儿心中五味杂
全,醋味是一定有的,那绵绵情丝甘蜜甜美却依旧占了九成不止。

  垂头暗暗想着:「相公这官越做越大,将来难保不有三妻四妾跟随……也难
保……难保不会……」

  想到这里抬头看了正干得火热的两人一眼,脸红耳赤又想:「难保不会经常
玩弄这般三人一床的夫妻情事……」

  她东想西想尽是替韦小宝着想,一心只想帮他解决这闺房中未来必定会发生
的一床三人甚至数人的问题。

  想了半天暗自愁道:「到得那时候也只有摆出一个明媒正娶『好老婆』的身
份来帮他排解了……就是眼前……眼前……」

  一想到眼前这美艳女子竟是众人闻之色变的神龙教教主夫人,更是愁上加愁。

  才在愁着如何应付当前的场面,却听得苏荃哼哼娇喘轻轻叫道:「哎~哎~
弟弟~就顶在那里~顶紧了~勿动!勿动~」

  转头看去,苏荃一双白白长腿缠在韦小宝股上只轻轻颤抖,两人却紧紧搂着
亲嘴。此刻看来又不像那杀人不眨眼的神秘的教主夫人,反像似一个媚人无数的
妖艳狐仙了。

  静不了正正常常从一数到十的时间,韦小宝便已耐不住焚身欲火,一条紧插
在小屄里的大肉棒又蠢蠢欲动,缓缓抽插起来。

  棒子「嗤!嗤!」抽动几下苏荃软软搂住他只瘫着身子一无回应。「噗!」
声轻响那条刚刚还摸在双儿手里的嫩腿又慵慵懒懒落回她身上,双儿看在眼里,
心中羞答答思道:「看来便是这个时候了……就依相公意思暂且将她当做阿缎小
姐来看待……」

  悄悄移近韦小宝身边,脸红耳赤结结巴巴在他耳旁轻声道:「相公……让…
…让阿缎小姐休息一会儿……再……再来……好么?」

  这般无比情义深厚且新婚不久的少男少女,心理上就是矛矛盾盾。做了这事
心想爱侣必会谅解,待得事后却又深深自责愧对爱侣。韦小宝就是这样。

  原本不敢再招惹她,只想尽快将苏荃彻底收服于肉棒下,再甜言蜜语和她夫
妻两人好好办事。听她结结巴巴说话满口芳香,一回头微光下见双儿两颊火红大
眼黑亮含情带羞盯着自己,着实美丽异常,那顽劣色性又被挑起。

  学她口气涎脸笑道:「不……不……太好,最……最好是……是我……我两
个漂亮老婆并排躺着,老公趁黑左边弄几下右边弄几回,轮番弄到两个老婆爬…
…爬不起床为止才……才好。」

  双儿只听得脸红耳赤,待他说完,鼓足了勇气,细声道:「那恐怕也得阿缎
小姐同意了才行,相公你且稍安勿躁,待我问问阿缎小姐。」

  一颗心怦怦乱跳,趴前便要去问苏荃意愿。

  她两人说话苏荃躺在底下虽然软着身子却听得清清楚楚。心中的羞意恐怕只
会比双儿多不会少。她长久以来在神龙教中位尊权大城府何等深沉,今夜碰上这
般男女情事竟教个「情」字搅得心慌意乱,绑手绑脚。却还是暗暗想道:「……
你是他的好老婆,闺房中事不听你安排,若他日寻得机会要再相处恐怕又得打上
一架……已经弄到这等地步了,且过了今夜再说……」

  小屄里头紧紧含着一条甜美无比的大肉棒却又舍不得他说的「左边弄几下右
边弄几回」,正想着,双儿柔美的声音轻轻叫道:「阿缎姐姐~阿缎姐姐~你可
醒着?」

  苏荃掩着心中的羞意,娇慵「啊~」

  了一声,应道:「什么事了?妹妹~」

  双儿轻声道:「没事没事!小妹只想问问姐姐累不累。」

  卧身躺于她旁边,忍着羞意在苏荃耳畔细声说道:「姐姐若是不累,相公要
咱两人……咱两人一起……一起服侍他。」

  说完小脸已经羞得不知要往那边摆才好。

  苏荃早知道此事,听她说来却也禁不住大大害羞,又「啊~」

  了一声,仰身坐起晃着两个大乳房箝指往韦小宝腰际掐去,躺下身子举了双
手蒙住脸孔。

  那紧插在她小肉洞里的大肉棒一番折腾贼溜溜滑了出来,甜汁蜜液流得到处
都是。

  肉洞圆圆一小孔只不断的淌水尚未闭合,韦小宝乐在心里,握住棒子对准了
往前送去。

  俩美女环肥燕瘦,未着寸缕雪白一身,并排躺在眼前。韦小宝左看右看肉棒
又热又硬,「吱!」声顶进那口流得满是淫液,较饱满看来也较骚样的小洞穴。
苏荃身子一抖,蒙着脸孔倒抽了一口凉气,赶紧咬住下唇。只怕颤出了声音教身
旁的双儿笑话,却已羞得两耳热红。

  那巨大肉棒带了满身淫液,「啪!啪!」撞击肥屄嫩肉,夹着阵阵虽轻听来
却也甚为响亮的唧水声,只捉弄得床上两个美女,一个涨红了脸颊想叫,却羞得
蒙着两手叫不出口,另一个美女虽是浑身渴望也只能大眼微露幽怨,紧绞双腿侧
身看着。

  双儿一旁听那「啪!啪!」的肉击声,心中暗暗叹气嘴里却无声跟他,一、
二、三、四、五……快速数着。便只数到二十几下,韦小宝越弄越快,那肉击声
已是快到令她跟不上了。苏荃突然「啊!啊!啊!」轻轻叫起来。

  双儿微仰身子注目看去,苏荃上身弓挺,仰着细白的颈子,头顶于枕上,长
发披散,樱口半张正在呻吟。艳丽的脸孔泛了一片潮红更是美艳惊人。双手不再
蒙脸,紧紧抓住韦小宝手臂,一对丰硕雪白大奶随着「啪!啪!」肉击声摇晃跳
动,汗珠沿着山峰滚滚流下。

  一条大肉棒勇猛地撞击教主夫人那好地方,只是被夫人高高举起的两腿给挡
住,看不清楚。

  双儿越看越觉得眼花,越看身子越觉燥热。两腿紧绞处水湿一片,盯着韦小
宝满头是汗的脸孔,再无羞意伸手便去腿根间抚慰快要着火的小屄。

  猛猛又击了数十撞,那抓住手臂的十指越来越紧,韦小宝抬头看去,只见莹
莹月光洒满一床。苏荃跳动的两座大乳房,在月光下晶莹亮丽更显得又大又白。
美艳的脸孔霞红一片,张着小嘴只哼哼哎哎轻声呻吟,听来模糊不清也不知她叫
些甚么,却是娇婉迷人。

  转头又往双儿望去,韦大人心里「咚!」地猛跳一下,抽插中的肉棒差点便
喷出来。好老婆乌黑明亮一对大眼睛,饱含丝丝情意,张着小嘴巴露出浓浓渴望
正痴痴瞧着他,秀丽的小脸蛋也是一片嫣红。

  一只手抚着雪白的小腹,另一手却在两腿间轻轻摸着。月光之下一身玉体晶
莹剔透,摆弄着韦大人从未见过的撩姿。

  苏荃在底下偏又越哼越娇,紧插在她小屄中的大棒一阵跳动便要喷出来,韦
小宝暗道:「不好!」

  电光火石之际想起扬州丽春院窥过,那有钱大爷们在玩弄雏妓情景。急忙将
肉棒抽出,凑上脸朝双儿腻声道:「好看吗?来!瞧这儿!」

  手臂架高了苏荃双腿,两只手从苏荃腿弯伸至芳草萋萋的小屄处,将那两片
粉嫩肥硕的阴唇掰了开来,又调了一下姿势使她饱满的阴部高高挺起。

  那被插到哼哼叫的美女,见他突然停了还把宝贝抽至洞口,急忙仰起身子嗔
声问道:「小坏蛋!你做什么了?」

  韦小宝只轻轻笑道:「姐姐快看底下!」

  苏荃仰身隔着两个高耸的乳尖看去,一条肉棒硕大无朋,浑身带着液汁拉在
小洞外面,顶了一个发亮的大脑瓜紧紧抵在被他掰开的小唇片中央。

  韦小宝见她凤眼圆睁盯着那妙处,斜眼乜见双儿也瞪着大眼瞧。心中大是得
意。屁股挺动,那插在小洞口被两片嫩唇紧紧挟住的棒头,缓缓挤入了肉洞里。

  「唧~」

  声轻响,肉洞挤出一圈液汁来。苏荃见了身子一酥,满脸通红,羞声道:
「小鬼头!你……」

  转头看了双儿一眼。却见双儿瞪着那地方瞧得目不转睛,更是羞得几乎当床
翻脸。

  偏那小坏蛋、小鬼头又轻轻说道:「再看!还有咧!还有咧!」

  苏荃一手蒙脸一手便去遮那丢脸处,嗔声道:「不看了!」两眼却偷偷从指
缝间看去。

  等了半响,韦小宝一条大肉棒愣在洞口便是不进也不退。

  双儿两颊晕红,细声问道:「相公……怎么了?」

  韦小宝笑嘻嘻说道:「老公辛苦表演夫妻干事动作给两位美如天仙的老婆欣
赏,却只好老婆一人捧场,不演了!」

  双儿闻言呆得一呆,羞声笑道:「甚么表演的……你……你老是胡说八道!」

  见场面尴尬,红着脸轻推苏荃身子:「姐姐~姐姐~」

  苏荃在底下张着粉腿,那大肉棒插进一个大头便停着不动,小屄痒得难过,
心里着实后悔,双儿正好找个阶梯让她下来。依旧蒙着小脸细声道:「妹妹叫他
表演……表演就是了!」

  声如蚊蚋,羞涩不已,却已将遮阴那手移了开去。

  韦小宝又调了调姿势抬高苏荃阴部,好教两人瞧得清楚。将棒头缓缓拉出顶
在洞口,再次挺动肉棒缓缓推进洞里。

  这次不仅被拿来表演的教主夫人自己瞧得仔细,一旁观看的好老婆也瞧得清
楚。

  苏荃眼看那只圆亮巨头被他挤入裂缝里,还将自己两片嫩唇儿并了进去,不
禁「啊~」

  的,软软喘了一口气。心中莫名其妙跑出一阵从未有之的刺激感觉,小腹痉
挛阴道深处涌出股股蜜水,竟然就潮了一次,蒙脸的小手也不知何时滑到了高耸
的乳房上。

  肉棒寸寸插入,韦小宝腻声问道:「两位老婆可都看清楚了?」

  苏荃见他挺着热腾腾巨棒慢慢刺进自己小屄,虽已乐淘淘地来了一次,心房
却依旧怦怦乱跳,既快活又刺激。只虚弱应道:「还……还要看……」

  双儿也是瞧得脸红耳赤,小手偷偷揉着早湿成一团的嫩屄,晕脸细声应道:
「再……再看几回……才清楚……」

  韦小宝「唉~」

  地轻叹一口气,说道:「做男人就是苦命,除了卖力和美丽老婆干事之外还
得表演干事动作给老婆观赏!」

  盯着双儿,昵笑道:「好老婆!你说,是也不是?」

  双儿急忙将手从小屄处抽出,羞道:「阿缎姐姐正等着相公……你莫再嚼舌
头了!」

  韦小宝回头低声笑道:「差点忘了!差点忘了!」

  屁股一压巨棒又往肉洞直直插了进去。

  苏荃听他两人说话搭不上腔,只高挺小屄张着眼睛,等着瞧那大肉棒继续表
演。

  那看来粗大、长硬的肉棒子,棒身又粗又硬闪着一身水光,撑得阴道嫩肉极
是舒爽,棒头刷着嫩肉一路进来。苏荃瞧得浑身颤抖被捅得小屄深处猛喷水。

  刚喘一口气,韦小宝屁股扭动棒子又缓缓往外抽去。

  那玩死人的大肉棒离了屄心,只急得全身发颠,张口正待嗔他。凤眼迷离瞧
他一条水淋淋硬棒,将两片磨得红艳的嫩唇儿翻了出来,还冒了几个泡泡,心房
「怦!怦!」猛跳数下,小口才张一半,换了软软的呻吟声,小屄也急得往上挺
去。

  韦小宝见她着急,双儿更是一旁摸着小屄难过,暗暗忖道:「老子威风了半
夜,其实两个老婆都惹不起,韦小宝啊!韦小宝!你便认了罢!还演她妈的啥干
事动作!老子这就来干事了!」

  扶着神龙教教主夫人圆润的大腿,咬紧牙齿,肉棒照住她肥嫩水流不止的小
屄使劲抽了起来。

  这一回,干事表演外加一轮死命抽插,直把个娇艳无比的神龙教教主夫人,
摆布得一身如浴糖浆蜜水,心里百般不想回那洪安通身旁。

  三人床上混了半夜,两个女子渐渐褪去羞意。双儿近脸见那肉棒抽插于苏荃
小小肉洞中,带着两片阴唇嫩肉挟入翻出,着实显得巨大无论。

  眼看巨棒越击越重,苏荃竟然肆无忌惮大声叫了起来。唧水声杂了苏荃长而
尖锐,快乐的叫声,回响整个房内,那软床也剧烈震动着。

  双儿听她叫如高声吟唱,一时愣在床上,娇羞想道:「怎的,好似每个女子
做这事儿,叫声都是如此之大?」

  想到自己做这事儿好象也是会叫,叫声却如蚊蝇,相公如何听得?摇一摇头,
羞红着脸便又凑近看去。只见淫液随着巨棒的进出,从小肉洞里涌泉般挤喷出来,
顿时又湿了苏荃丰腴雪白的半片屁股,流到床上。

  苏荃叫声越拉越长越尖锐,双儿情欲也是越发高亢兴奋,手指摸着小屄只觉
得两腿间的水已成了一滩泥泞。身子微摆闭上双眼,跟着呻吟起来。

  过了片刻,两只热热软软的手,分别轻抚着她的乳房和脸颊,一个熟悉的声
音在耳旁温柔道:「好老婆~好老婆~对不住!你老公赔罪来了!」

  双儿睁开眼睛,那一大半夜只会照顾客人的相公趴在身上,正撒娇似地在赔
罪,也不知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倒是抵在腰际间硬梆梆一物却是真的。

  韦小宝将棒头顶在玉洞门口,昵声道:「还要看表演么?」

  双儿颤声道:「快进去了!你好不正经~」

  韦小宝不敢再迟疑,却也轻轻咬着她耳朵,柔声道:「好双儿~好老婆~你
老公这就轻轻地来,慢慢地来了~」

  肉棒顺着满口蜜水慢慢塞进去。

  他毕竟天赋奇禀加以年轻力壮,原本要泄没泄,又撞又磨将苏荃修理得晕淘
淘。

  下了白马又骑家马,更是驾轻就熟。甜言蜜语,软硬兼施,也将老婆骑到周
身酥爽,下辈子还想教他骑。

  三人折腾了大半夜,韦大人泄完精也不理会两个女人,径自睡了。

  双儿有意无意的,就贴着韦小宝,躺身床的外侧也睡着了。

  苏荃只好睡里侧,但占的位置也最大。

  其实那「何园」是扬州盐商首富所有,这张大床富贵豪华,尽可轻轻松松睡
上六、七人还觉得宽阔……

  隔了盏茶时间,房内只闻得韦小宝呼呼轻鼾声。睡于里侧的苏荃突然悄悄坐
起,往外仔细看了看双儿,便跨腿下床。

  她一移身下床双儿便已惊醒。也不问话只瞇眼暗暗瞧着。

  月光下,见苏荃裸着身子轻手轻脚很快着好那套亲兵制服,趋近床前轻声说
道:「妹妹你醒着我知道,今夜谢谢你关照,要走之前,且告诉你一桩事,此事
莫教旁人知晓了。」

  嘴唇靠近双儿耳朵,蚊声道:「姐姐便是那神龙教教主夫人苏荃,头次和你
相公亲密时,还是清白之身。此事千真万确,你信也罢!不信也罢!咱们后会有
期!」

  双儿见她趋近赶紧闭了两眼,苏荃话声刚落,房门「呀」的轻叫一声,睁开
眼睛已不见她芳踪。

  回想她留话之事,只觉得疑云重重令人不可思议。转头细瞧枕边人,张着大
口睡如孩童,可爱天真。双儿看着他一付无忧无虑的睡相,阵阵爱意涌上心头,
轻叹一口气,慢慢又睡着了。

  双儿才入睡不久,只觉得手被轻轻握着往下引去,放在一条棒上。那棒双儿
摸来甚为熟悉,手掌尽张也只能抓住半个棒身,粗大火硬的感觉更是教她爱恋不
已。

  每隔个一两天,一大早,才迷迷糊糊醒来,想去打拳脚、练功夫,睡在身边
的男子便逗着她玩这条硬邦邦的大肉棒。弄得她全身火热,小屄水流成灾,不只
正宗华山功夫练不成,还和他练起那招招可令女人销魂难禁的「韦氏独门床上功
夫」。天刚亮,两人已经打了一场肉搏大战。

  今天也是。只不过双儿还在睡梦中,但她小手被轻轻握住便即醒来。

  两眼尚未睁开,右耳吹进轻轻的热气,耳垂一阵骚痒。身边的男子轻咬着她
耳朵,悄声解了她衣带,胸口一凉,一对玉乳已经落在他手中。

  双儿「嘤咛」一声,娇嗔道:「你刚刚才……一大早又要……」

  韦小宝咬着她白嫩的耳朵,吃吃笑道:「我刚刚怎么了?一大早又要什么?
你老公平日不都是一大早便这样来的吗?」

  双儿抱着他也不答话,静了半响才红着脸细声道:「平常夜里就咱夫妻俩…
…到得天亮你要做……要做那事儿,应该不会伤身。可是……可是刚刚多了一个
女子,现在又要……我怕伤了相公身子……」

  韦小宝听了着实窝心,但晨欲中烧,底下肉棒胀得青筋怒暴,不想个法子消
消火气委实不行。手摸进她裙内,一边在双儿细致滑腻的玉腿上大肆轻薄,一边
轻声道:「我的亲亲好老婆,那已是昨夜的事了并非刚刚,你老公也睡了整夜,
现在精力充沛得紧。何况咱们有几箱关外的老参,也有几瓶大补丸来补身子,你
放心吧。」

  说完,故意使着肉棒在双儿手里跳动几下。抚摸她大腿的手也越爬越高,还
未摸着那天下最美的小屄,指头却已沾了丝丝的蜜水。

  双儿一对乳房被他握在手里轮流把玩,两条大腿被他轻搔细抚,弄得心慌意
乱,眯着眼睛酥声道:「可是……可是……毕竟……毕竟还是太繁了~」

  韦小宝见她双颊晕红两眼蒙眬,话语说来娇软含糊,翻身压了上去,便只轻
轻吻着她香唇不教她做声。双膝顶开她两腿,圆大的龟头早抵着那小小肉洞口一
阵磨蹭。

  待得摆妥阵势,那大龟头挤翻了底下的两片嫩肉,塞在小洞口也不插进去,
火热的嘴唇轻抚着她滚烫的脸颊,细声道:「好老婆,该你出招了。」

  双儿遭他一阵轻薄挑弄,心底的浓浓爱意混着熊熊情欲充满全身。紧紧搂住
他,浑圆白晰的两条大腿越张越开,细细喘气娇嗔道:「你腰儿轻轻一挺就进来
了,还教人家出什么招?我不会。」

  那小淫魔吃吃笑道:「好老婆,你在底下不也是腰儿轻轻一挺,老公的肉棒
子就进去了?便是这招了,懂么?」

  双儿嘴巴如何说得过他,心中又爱又气。只那爱意总是浓浓化不开,那气也
老教她气到牙痒痒的,却也总是转眼就忘了。

  被他压在身下,乳房娇颜颈子,一遍遍亲吻细抚,还把那东西顶在腿根间蹭
磨,又不进来。

  夫妻闺房中一番亲昵对话,却教双儿气得牙痒痒的,樱唇贴着他耳旁,又气
又羞蚊声道:「相公顶下来,我……我挺……挺上去,一起来,可好?」

  话说完,不禁羞得在他耳朵上咬了一口。

  韦小宝听她羞声说着要两人一起来,心头正在得意,耳朵突被她咬得疼痛,
忙应道:「甚好!甚好!」屁股还未挺动,却觉得身下的好老婆动了起来,肉棒
一阵湿热畅快,被层层嫩肉紧紧包住。好双儿高挺小屄,扭腰摆臀已将他一条扬
州巨棒,混着盈盈蜜水慢咽细嚼,尽根吞了。

  双儿吁了一口气,羞声道:「该你来了,相公~」

  韦小宝听她软绵绵娇声说话,口鼻间满溢着她如兰花般香气,顿时忘了疼痛
的耳朵,笑嘻嘻说道:「接招!」屁股挺动,大肉棒卯了起来。

  双儿被他挑动了情欲,紧紧搂住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任她最是心爱的这个
男子,用他的巨棒在小肉洞里横冲直撞。

  床上两人欲火尽管来得快,浓情蜜意弄得极度销魂,云雨一番过后那熊熊欲
火也便去了。又抱着相互亲吻片刻,双儿推开他身,轻声道:「天亮了,相公!
再不起床真要教旁人笑话了。」

  韦小宝懒洋洋应道:「你也知道,这几天来,那些什么总督、巡抚老是来缠
着老子,成天尽说些马屁话,夜晚那群王八蛋还要找老子去喝酒吃饭。烦也烦死
了!」

  双儿温言道:「相公的公事我从来不会过问也不敢过问,但我知道相公天生
侠义本性,是从来不会相信那些马屁话的。而且吉人天相,将来也一定是富贵荣
华。」

  韦小宝听她这么一讲,坐了起来,笑道:「咳!将来韦小宝当了一等公侯,
我明媒正娶的好老婆好双儿就是侯爵夫人了!」

  双儿听他是还想当鞑子大官,红着脸嗔道:「你胡说些什么呀!快起来了,
我帮你梳洗着衣。」

  待得双儿轻轻巧巧替他梳洗更衣妥当,钦差大人托起她下巴,昵笑道:「前
几天老公吩咐你买回来那套旧衣,将它扯破几个地方……」

  想起昔日的穿着,脸一红,续道:「也不必破得太难看……可以弄点油腻、
污秽……你老公今晚用得着。」

  双儿只听得莫名其妙,但知他今晚要穿那破衣必有非寻常之用途,轻笑道:
「扯破几个地方,又不必破得太难看……可以弄点油腻、污秽……这档子事可难
办了……相公去罢,我试试弄着看!」

  次日韦小宝换上了一套破烂衣衫。那是昨日要双儿去市上买来的一套旧衣,
买来后扯破数处,在地下践踏一遍,又倒上许多灯油,早已弄得污秽油腻不堪。
帽子鞋袜,连结辫子的头绳,也都换了破旧的劣货。从炭炉里抓了一把炉灰,用
水调开了,在脸上、手上乱涂一起,在镜子里一照,果然回复了当年丽春院里当
小厮的模样。

  双儿服侍他更换衣衫,笑道:「相公,戏文里钦差大臣包龙图改扮私访,就
是这个样子吗?」

  韦小宝道:「差不多了,不过包龙图生来是黑炭脸,不用再搽黑灰。」

  双儿道:「我跟你去好不好?你独个儿的,要是遇上了什么事,没个帮手。」

  韦小宝笑道:「我去的那地方,美貌的小妞儿是去不得的。」

  说着便哼了起来:「一呀摸,二呀摸,摸到我好双儿的脸蛋边……」

  伸手去摸她脸。双儿红着脸嘻嘻一笑,避了开去。

  韦小宝将一大叠银票塞在怀里,又拿了一包碎银子,捉住双儿,在她脸上轻
轻一吻,从后门溜了出去。守卫后门的亲兵喝问:「干什么的?」

  韦小宝道:「我是何家奶妈的儿子的表哥的妹夫,你管得着吗?」

  那亲兵一怔,心中还没算清这亲戚关系,韦小宝早已出门。

  扬州的大街小巷他无不烂熟,闭了眼睛也不会走错,不多时便来到瘦西湖畔
的鸣玉坊,隐隐只听得各处门户中传出箫鼓丝竹,夹着猜拳唱曲、呼么喝六。这
些声音一入耳,当真比钧天仙乐还好听十倍,心中说不出的舒服受用。走到丽春
院外,但见门庭依旧,跟当年离去时并无分别。他悄悄走到院侧,推开边门,溜
了进去。

  他蹑手蹑脚地走到母亲房外,一张之下,见房里无人,知道母亲是在陪客,
心道:「辣块妈妈,不知是哪个瘟生这当儿在嫖我妈妈,做我的干爹。」

  走进房中,见床上被褥还是从前那套,只是已破旧得多,心想:「妈妈的生
意不大好,我干爹不多。」

  侧过头来,见自己那张小床仍摆在一旁,床前放着自己的一对旧鞋,床上被
褥倒浆洗得干干净净。

  走过去坐在床上,见自己的一件青竹布长衫折好了放在床角,心头微有歉意:
「妈是在等我回来。他妈的,老子在北京快活,没差人送钱给妈,实在记性不好。」

  横卧在床,等母亲回来。

  妓院中规矩,嫖客留宿,另有铺陈精洁的大房。众妓女自住的小房却颇为简
陋。年轻貌美的红妓住房较佳,像韦小宝之母韦春芳年纪已经不小,生意冷落,
老鸨待她自然也马虎得很,所住的是一间薄板房。

  韦小宝躺了一会,忽听得隔房有人厉声喝骂,正是老鸨的声音:「老娘白花
花的银子买了你来,你推三阻四,总不肯接客,哼,买了你来当观世音菩萨,在
院子里供着好看么?打,给我狠狠地打!」

  跟着鞭子着肉声、呼痛声、哭叫声、喝骂声,响成一片。

  这种声音韦小宝从小就听惯了,知是老鸨买来了年轻姑娘,逼迫她接客,打
一顿鞭子实是稀松平常。小姑娘倘若一定不肯,什么针刺指甲、铁烙皮肉,种种
酷刑都会逐一使出。这种声音在妓院中必不可免,他暌别已久,这时又再听到,
颇有重温旧梦之感,也不觉那小姑娘有什么可怜。

  那小姑娘哭叫:「你打死我好了,我死也不接客,一头撞死给你看!」

  老鸨吩咐龟奴狠打。又打了二三十鞭,小姑娘仍哭叫不屈。龟奴道:「今天
不能打了,明天再说吧。」

  老鸨道:「拖这小贱货出去。」

  龟奴将小姑娘扶了出去,一会儿又回进房来。老鸨道:「这贱货用硬的不行,
咱们用软的,给她喝迷春酒。」

  龟奴道:「她就是不肯喝酒。」

  老鸨道:「蠢才!把迷春酒放在肉里,不就成了。」

  龟奴道:「是,是。七姐,真有你的。」

  韦小宝凑眼到板壁缝去张望,见老鸨打开柜子,取出一瓶酒来,倒了一杯,
递给龟奴。

  只听她说道:「叫了春芳陪酒的那两个公子,身边钱钞着实不少。

  他们说在院子里借宿,等朋友。这种年轻雏儿,不会看中春芳的,待会我去
跟他们说,要他们梳笼这贱货,运气好的话,赚他三四百两银子也不稀奇。」

  龟奴笑道:「恭喜七姐招财进宝,我也好托你的福,还一笔赌债。」

  老鸨骂道:「路倒尸的贱胚,辛辛苦苦赚来几两银子,都去送在三十二张骨
牌里。这件事办得不好,小心我割了你的乌龟尾巴。」

  韦小宝知道「迷春酒」是一种药酒,喝了之后就人事不知,各处妓院中用来
迷倒不肯接客的雏妓,从前听着只觉十分神奇,此时却知不过是在酒中混了些蒙
汗药,可说寻常得紧,心想:「今日我的干爹是两个少年公子?是什么家伙,倒
要去瞧瞧。」

  他悄悄溜到接待富商豪客的「甘露厅」外,站在向来站惯了的那个圆石墩上,
凑眼向内张望。以往每逢有豪客到来,他必定站在这圆石墩窥探,此处窗缝特大,
向厅内望去,一目了然,客人侧坐,却见不到窗外的人影。他过去已窥探了不知
几百次,从来没碰过钉子。

  只见厅内红烛高烧,母亲脂粉满脸,穿着粉红缎衫,头上戴了朵红花,正在
赔笑给两个客人斟酒。韦小宝细细瞧着母亲,心想:「原来妈年纪这么大了,这
门生意做不长啦,也只有这两个瞎了眼的瘟生,才会叫她来陪酒。妈的小调唱得
又不好听,倘若是我来逛院子,如她不是我妈,倒贴我一千两银子也不会叫她。」

  只听他母亲笑道:「两位公子爷喝了这杯,我来唱个《相思五更调》给两位
下酒。」

  韦小宝暗暗叹了口气,心道:「妈的小调唱来唱去只这几支,不是《相思五
更调》,就是《一根紫竹直苗苗》,再不然就是《一把扇子七寸长,一人扇风二
人凉》,总不肯多学几支。她做婊子也不用心。」

  转念一想,险些笑了出来:「我学功夫也不肯用心,原来我的懒性儿,倒是
妈那里传下来的。」

  忽听得一个娇嫩的声音说道:「不用了!」这三字一入耳,韦小宝全身登时
一震,险些从石墩上滑了下来,慢慢斜眼过去,只见一只纤纤玉手挡住了酒杯,
从那只纤手顺着衣袖瞧上去,见到一张俏丽脸庞的侧面,却不是阿珂是谁?

  韦小宝心中大跳,惊喜之心难以抑制:「阿珂怎么到了扬州?为什么到丽春
院来,叫我妈陪酒?她女扮男装来到这里,不叫别人,单叫我妈,定是冲着我来
了。原来她终究还有良心,记得我是跟她拜了天地的老公。啊哈,妙极,妙之极
矣!你我夫妻团圆,今日洞房花烛,我将你双手抱在怀里……」

  突然听得一个男子声音说道:「吴贤弟暂且不喝,待得那几位蒙古朋友到来
……」

  韦小宝耳中嗡的一声,立知大事不妙,眼前天旋地转,一时目不见物,闭目
定得一定神,睁眼看去,坐在阿珂身侧的那个少年公子,却不是台湾的二公子郑
克塽是谁?

  韦小宝的母亲韦春芳笑道:「小相公既然不喝,大相公就多喝一杯。」

  给郑克塽斟了一杯酒,一屁股坐在他怀里。阿珂道:「喂,你放尊重些。」

  韦春芳笑道:「啊哟,小相公脸皮嫩,看不惯这调调儿。你以后天天到这里
来玩儿,只怕还嫌人家不够风情呢。小相公,我叫个小姑娘来陪你,好不好?」

  阿珂忙道:「不,不,不要!你好好坐在一旁!」

  韦春芳笑道:「啊,你喝醋了,怪我陪大相公,不陪你。」

  站起身来,往阿珂怀中坐下去。

  韦小宝只看得又好气,又好笑,心道:「天下竟有这样的奇事,我的老婆来
嫖我的妈妈。」

  只见阿珂伸手一推,韦春芳站立不定,一跤坐倒。韦小宝大怒,心道:「小
婊子,你推你婆婆,这般没上没下!」

  韦春芳却不生气,笑嘻嘻地站起,说道:「小相公就是怕丑,你过来坐在我
怀里好不好?」

  阿珂怒道:「不好!」对郑克塽道:「我要去了!什么地方不好跟人会面,
为什么定要在这里?」

  郑克塽道:「大家约好了在这里的,不见不散。我也不知原来是这等肮脏地
方。喂,你给我规规矩矩地坐着。」

  最后这句话是对韦春芳说的。

  韦小宝越想越怒,心道:「那日在广西柳江边上,你哀求老子饶你狗命,发
下重誓,决不再跟我老婆说一句话,今日竟一同来嫖我妈妈。嫖我妈妈,倒也罢
了,你跟我老婆却不知已说了几千句、几万句话。那日没割下你的舌头,实是老
子大大的失策。」

  韦春芳打起精神,伸手去擞郑克塽的头颈。郑克塽一把推开她手臂,说道:
「你到外面去吧,咱兄弟俩有几句话说。等我叫你再进来。」

  韦春芳无奈,只得出厅。郑克塽低声道:「珂妹,小不忍则乱大谋。」

  阿珂道:「那葛尔丹王子不是好人,他为什么约你到这里来会面?」

  韦小宝听到「葛尔丹王子」五字,寻思:「这蒙古混蛋也来了,好极,好极,
他们多半是在商量造反。老子调兵遣将,把你们一网打尽。」

  只听郑克塽道:「这几日扬州城里盘查很紧,旅店客栈中的客人,只要不是
熟客,衙役捕快就来问个不休,倘若露了行迹,那就不妙了。

  妓院中没公差前来啰唣。

  咱们住在这里,稳妥得多。

  我跟你倒也罢了,葛尔丹王子一行人那副蒙古模样,可惹眼得很。再说,你
这么天仙般的相貌,倘若住了客店,通扬州的人都要来瞧你,迟早定会出事。」

  阿珂浅浅一笑,道:「不用你油嘴滑舌地讨好。」

  郑克塽伸臂搂住她肩头,在她嘴角边轻轻一吻,笑道:「我说的是真话!要
是天仙有你这么美貌,什么吕纯阳、铁拐李,也不肯下凡了,每个神仙都留在天
上,目不转睛地瞧着你。」

  韦小宝怒火冲天,不可抑制,伸手一摸匕首,便要冲进去火并,随即转念:
「这小子武功比我强,阿珂又帮着他。我一冲进去,奸夫淫妇定要谋杀亲夫。天
下什么人都好做,就是武大郎做不得。」

  当下强忍怒火,对他二人的亲热之态只好闭目不看。

  只听郑克塽道:「他在明里,咱们在暗里。包在我身上,这一次非在他身上
刺几个透明窟窿不可。」

  阿珂道:「这家伙实在欺人太甚,此仇不报,我这一生总是不会快活。你知
道,我本来是不肯认爹爹的,只因他答允为我报仇,派了八名武功好手陪我来一
同行事,我才认了他。」

  韦小宝心道:「是谁得罪了你?你要报仇,跟你老公说好了,没什么办不到
的事,又何必认了吴三桂这大汉奸做爹爹。」

  郑克塽道:「要刺死他也不是什么难事,只不过鞑子官兵戒备严密,得手之
后要全身而退,就不大容易。咱们总得想个万全之策,才好下手。这几日我察看
他出入的情形,防护着实周密,要走近他身前,就为难得很。我想来想去,这家
伙是好色之徒,倘若有人扮作歌伎什么的,便可挨近他身旁了。」

  韦小宝心道:「好色之徒?他说的是抚台?还是藩台?」

  阿珂道:「除非是我跟师姊俩假扮,不过这种女子的下贱模样,我扮不来。」

  郑克塽道:「不如设法买通厨子,在他酒里放毒药。」

  阿珂恨恨地道:「毒死了他,我这口气不出。我要砍掉他一双手,割掉他尽
向我胡说八道的舌头!这小鬼,我……我好恨!」

  「这小鬼」三字一入耳,韦小宝脑中一阵晕眩,随即恍然,心中不住说:
「原来是要谋杀亲夫。」

  他虽知阿珂一心一意地向着郑克塽,可万万想不到对自己竟这般切齿痛恨,
心想:「我又有什么对不住你了?」

  这个疑窦顷刻间便即解破,只听郑克塽道:「珂妹,这小子是迷上你啦,对
你是从来不敢得罪半分的。我知道你要杀他,其实是为了给我出气。你这番情意,
我……我真不知如何报答才是。」

  阿珂柔声道:「他欺辱你一分,比欺辱我十分还令我痛恨。他如打我骂我,
我瞧在师父面上,这口气也还咽得下,可是他对你……对你一次又一次的这般无
礼,叫人一想起来,恨不得立即将他千刀万剐。」

  韦小宝心中又酸又怒又苦,突然间头顶一紧,辫子已给人抓住。他大吃一惊,
跟着耳朵又让人扭住,待要呼叫,听到耳边一个熟悉的声音低喝:「小王八蛋,
跟我来!」

  这句「小王八蛋」,平生不知已给这人骂过几千百次,当下更不思索,乖乖
地跟了便走。

  抓他辫子、扭他耳朵之人,手法熟练已极,那也是平生不知已抓过他、扭过
他几千百次了,正是他母亲韦春芳。

  两人来到房中,韦春芳反脚踢上房门,松手放开他辫子和耳朵。韦小宝叫道:
「妈!我回来了!」

  韦春芳向他凝视良久,突然双臂将他抱住,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韦小宝笑
道:「我不是回来见你了吗?你怎么哭了?」

  韦春芳抽抽噎噎地道:「你死到哪里去了?我在扬州城里城外找遍了你,求
神拜佛,也不知许了多少愿心,磕了多少头。乖小宝,你终于回到娘身边了。」

  韦小宝笑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到外面逛逛,你不用担心。」

  韦春芳泪眼模糊,见儿子长得高了,人也粗壮了,心下一阵欢喜,又哭了起
来,骂道:「你这小王八蛋,到外面逛,也不给娘说一声,去了这么久,这一次
不狠狠给你吃一顿笋炒肉,小王八蛋不知道老娘的厉害。」

  所谓「笋炒肉」,乃是以毛竹板打屁股,韦小宝不吃已久,听了忍不住好笑。
韦春芳也笑了起来,摸出手帕,给他擦去脸上泥污;擦得几擦,一低头,见到自
己一件缎子新衫的前襟上又是眼泪,又是鼻涕,还染上了儿子脸上的许多炭灰,
不由得肉痛起来,啪的一声,重重打了他一个耳光,骂道:「我就是这一件新衣,
还是大前年过年缝的,也没穿过几次。小王八蛋,你一回来也不干好事,就弄脏
了老娘的新衣,叫我怎么去陪客人?」

  韦小宝见母亲爱惜新衣,闹得红了脸,怒气勃发,笑道:「妈,你不用可惜。
明儿我给你去缝一百套新衣,比这件好过十倍的。」

  韦春芳怒道:「小王八蛋就会吹牛,你有个屁本事?瞧你这副德性,在外边
还能发了财回来么?」

  韦小宝道:「财是没发到,不过赌钱手气好,赢了些银子。」

  韦春芳对儿子赌钱作弊的本事倒有三分信心,摊开手掌,说道:「拿来!你
身边存不了钱,过不了半个时辰,又去花个干净。」

  韦小宝笑道:「这一次我赢得太多,说什么也花不了。」

  韦春芳提起手掌,又是一个耳光打过去。

  韦小宝一低头,让了开去,心道:「一见到我伸手就打的,北有公主,南有
老娘。」

  伸手入怀,正要去取银子,外边龟奴叫道:「春芳,客人叫你,快去!」

  韦春芳道:「来了!」到桌上镜箱竖起的镜子前一照,匆匆补了些脂粉,说
道:「你给我躺在这里,老娘回来要好好审你,你……你可别走!」

  韦小宝见母亲眼光中充满担优的神色,生怕自己又走得不知去向,笑道:
「我不走,你放心!」

  韦春芳骂了声「小王八蛋」,脸有喜色,掸掸衣衫,走了出去。

  韦小宝在床上躺下,拉过被来盖上,只躺得片刻,韦春芳便走进房来,手里
拿着一把酒壶,她见儿子躺在床上,便放了心,转身便要走出。韦小宝知道是郑
克塽要她去添酒,突然心念一动,道:「妈,你给客人添酒去吗?」

  韦春芳道:「是了,你给我乖乖躺着,妈回头弄些好东西给你吃。」

  韦小宝道:「你添了酒来,给我喝几口。」

  韦春芳骂道:「馋嘴鬼,小孩儿家喝什么酒?」

  拿着酒壶走了。

  韦小宝忙向板壁缝中一张,见隔房仍然无人,当即一个箭步冲出房来,走进
隔房,打开柜子,取了老鸨的那瓶「迷春酒」,回入自己房中,藏在被窝里,拔
开了瓶塞,心道:「郑克塽你这小杂种,要在我酒里放毒药,老子今日给你来个
先下手为强!」

  过不多时,韦春芳提着一把装得满满的酒壶,走进房来,说道:「快喝两口。」

  韦小宝躺在床上,接过了酒壶,坐起身来,喝了一口。韦春芳瞧着儿子偷嫖
客的酒喝,脸上不自禁地流露爱怜横溢之色。韦小宝道:「妈,你脸上有好大一
块煤灰。」

  韦春芳忙到镜子前去察看。韦小宝提起酒壶往被中便倒,跟着将「迷春酒」
倒了大半瓶入壶。

  韦春芳见脸上干干净净,哪里有什么煤灰了,登时省起儿子又在捣鬼,要支
使开自己,以便大口偷酒喝,当即转身,抢过了酒壶,骂道:「小王八蛋是老娘
肚里钻出来的,我还不知你的诡计?哼,从前不会喝酒,外面去浪荡了这些日子,
什么坏事都学会了。」

  韦小宝道:「妈,那个小相公脾气不好,你说什么得灌他多喝几杯。他醉了
不做声,再骗那大相公的银子就容易了。」

  韦春芳道:「老娘做了一辈子生意,这玩意儿还用你教吗?」

  心中却颇以儿子的主意为然,又想:「小王八蛋回家,真是天大的喜事,今
晚最好那瘟生不叫我陪过夜,老娘要陪儿子。」

  拿了酒壶,匆匆出去。

  韦小宝躺在床上,一会儿气愤,一会儿得意,寻思:「老子真是福将,这姓
郑的臭贼什么人不好嫖,偏偏来讨我便宜,想做老子的干爹。今日还不嗤的一剑,
再撒上些化尸粉?」

  想到在郑克塽的伤口中撒上化尸粉后,过不多久,便化成一滩黄水,阿珂醉
转来,她的情哥哥从此无影无踪,不知去向。她就是想破了脑袋,也猜不到是怎
么一回事。

  他想得高兴,爬起身来,又到甘露厅外向内张望,只见郑克塽刚喝干了一杯
酒,阿珂举杯就口,浅浅喝了一口。韦小宝大喜,只见母亲又给郑克塽斟酒。郑
克塽挥手道:「出去,出去,不用你侍候。」

  韦春芳答应了一声,放下酒壶时衣袖遮住了一碟火腿片。

  韦小宝微微一笑,心道:「我就有火腿吃了。」

  忙回入房中。

  过不多时,韦春芳拿了那碟火腿片进来,笑道:「小王八蛋,你死在外面,
有这好东西吃吗?」

  笑眯眯地坐在床沿,瞧着儿子吃得津津有味,比自己吃还要欢喜十倍。

  韦小宝道:「妈,你没喝酒?」

  韦春芳道:「我已喝了好几杯,再喝就怕醉了,你又溜走。」

  韦小宝心想:「不把妈妈迷倒,干不了事。」

  说道:「我不走就是。妈,我好久没陪你睡了,你今晚别去陪那两个瘟生,
在这里陪我。」

  韦春芳大喜,儿子对自己如此依恋,那还是他七八岁之前的事,想不到出外
吃了一番苦头,终究想起娘的好处来,不由得眉花眼笑,道:「好,今晚娘陪乖
小宝睡。」

  韦小宝道:「妈,我虽在外边,可天天想着你。来,我给你解衣服。」

  他的马屁功夫用之于皇帝、教主、公主、师父,无不极灵,此刻用在亲娘身
上,居然也立收奇效。韦春芳应酬的嫖客多了,男人的手摸上身来,便当他是木
头,但儿子的手伸过来替自己解衣扣,不由得全身酸软,吃吃笑了起来。

  韦小宝替母亲解去了外衣,便去给她解裤带。韦春芳呸的一声,在他手上轻
轻一拍,笑道:「我自己解。」

  忽然有些害羞,钻入被中,脱下裤子,从被窝里拿出来放在被上。韦小宝摸
了两锭银子,共有三十几两,塞在母亲手里,道:「妈,这是我给你的。」

  韦春芳一阵欢喜,忽然流下泪来,道:「我……我给你收着,过得……过得
几年,给你娶媳妇。」

  韦小宝心道:「我这就娶媳妇去了。」

  吹熄了油灯,道:「妈,你快睡,我等你睡着了再睡。」

  韦春芳笑骂:「小王八蛋,花样真多。」

  便闭上了眼。她累了一日,又喝了好几杯酒,见到儿子回来,更喜悦不胜,
一定下来,不多时便迷迷糊糊地睡去了。韦小宝听到她鼾声,蹑手蹑脚地轻步走
到门边,心中一动,又回来将母亲的裤子抛在帐子顶上,心道:「待会你如醒转,
没了裤子,就不能来捉我。」

  走到甘露厅外一张,见郑克塽仰在椅中,阿珂伏在桌上,都已一动不动,韦
小宝大喜,待了片刻,见两人仍然不动,当即走进厅去,反手待要带门,随即转
念:「不忙关门,倘若这小子是假醉,关上了门可逃不走啦。」

  拔了匕首在手,走近身去,伸右手推推郑克塽,他全不动弹,果已昏迷,又
推推阿珂。她唔唔两声,却不坐起。韦小宝心想:「她喝酒太少,只怕不久就醒
了,那可危险。」

  将匕首插入靴中,扶了她坐直。

  阿珂双目紧闭,含含糊糊地道:「我……我不能喝了。」

  韦小宝低声道:「乖,再喝一杯。」

  斟满一杯酒,左手挖开她小嘴,将酒灌了下去。

  眼见阿珂迷迷糊糊将这杯迷春酒吞入肚中,心道:「老子跟你明媒正娶地拜
了天地,你不肯跟老公洞房花烛,却到丽春院来做小婊子,要老公做瘟生来梳笼
你,真正犯贱。」

  阿珂本就秀丽无俦,这时酒醉之后,红烛之下更显得千娇百媚。韦小宝色心
大动,再也不理会郑克塽死活醉醒,将阿珂打横抱起,走进甘露厅侧的大房。

  这间大房是接待豪客留宿的,一张大床足有六尺来阔,锦褥绣被,陈设华丽。
韦小宝将阿珂轻轻放在床上,回出来拿了烛台,放在床头桌上,只见阿珂脸上红
艳艳的,不由得一颗心扑通、扑通地乱跳,俯身给她脱去长袍,露出贴身穿着的
淡绿亵衣。

  他伸手去解她亵衣的扣子,突然听得背后脚步声响,一人冲了进来,正要回
头,辫子一紧,耳朵一痛,又已给韦春芳抓住了。韦小宝低声道:「妈,快放手!」

  韦春芳骂道:「小王八蛋,咱们人虽穷,院子里的规矩可坏不得。扬州九大
名院,哪有偷客人钱的。快出去!」

  韦小宝急道:「我不是偷人钱啊。」

  韦春芳用力拉他辫子,拚命扯了他回到自己房中,骂道:「你不偷客人钱,
解人家衣服干什么?这几十两银子,定是做小贼偷来的。辛辛苦苦地养大你,想
不到你竟会去做贼。」

  一阵气苦,流下泪来,拿起床头的两锭银子,摔在地下。

  韦小宝难以解释,若说这客人女扮男装,其实是自己的老婆,一则说来话长,
二则母亲说什么也不会相信,只道:「我为什么要偷人家钱?你瞧,我身边还有
许多银子。」

  从怀中掏出一大叠银票,说道:「妈,这些银子我都要给你的,怕一时吓坏
了你,慢慢再给你。」

  韦春芳见几百两的银票共有数十张之多,只吓得睁大了眼,道:「这……这
……小贼,你……你……你还不是从那两个相公身上摸来的?你转世投胎,再做
十世小王八蛋,也挣不到这许多银子,快去还了人家。

  咱们在院子里做生意,有本事就骗人家十万八万,却是要瘟生心甘情愿,双
手奉送。

  只要偷了人家一个子儿,二郎神决不饶你,来世还是干这营生。小宝,娘是
为你好!」

  说到后来,语气转柔,又道:「人家明日醒来,不见了这许多银子,哪有不
吵起来的?衙门里公差老爷来一查,捉了你去,还不打得皮开肉烂的吗?乖小宝,
咱们不能要人家这许多银子。」

  说来说去,总是要儿子去还钱。

  韦小宝心想:「妈缠七夹八,这件事一时说不明白了,闹到老鸨、乌龟知道
了,大家来一乱,这件事全坏啦。」

  心念一动,已有了主意,便道:「好,好,妈,就依你的。」

  携了母亲的手来到甘露厅,将一叠银票都塞在郑克塽怀里,拉出自己两个衣
袋底,拍拍身上,道:「我一两银子也没了,你放心吧?」

  韦春芳叹了口气,道:「好,要这样才好。」

  韦小宝回到自己房里,见母亲下身穿着一条旧裤,不由得嗤地一笑。韦春芳
弯起手指,在他额头卜的一记,骂道:「我起身解手,摸不到裤子,就知你不干
好事去了。」

  说着不禁笑了起来。韦小宝道:「啊哟,不好,要拉屎。」

  抱住肚子,匆匆走出。韦春芳怕他又去甘露厅,见他走向后院茅房,这才放
心,心道:「你再要去花厅,总逃不过老娘的眼去。」

  韦小宝走出边门,飞奔回到何园。守门亲兵伸手拦住,喝道:「干什么?」

  韦小宝道:「我是钦差大人,你不认得了吗?」

  那亲兵一惊,仔细看去,果是钦差大人,忙道:「是,是大人……」

  韦小宝哪等他说完,快步回到房中,说道:「好双儿,快快,帮我变回钦差
大人。」

  一面说,一面用力扯身上长衫。

  双儿服侍他洗脸更衣,笑道:「钦差大人私行察访,查到了真相吗?」

  韦小宝道:「查到了,咱们这就去拿人。你快穿亲兵衣服,再叫八名亲兵随
我去。」

  双儿道:「要不要叫徐老爷子们?」

  韦小宝心想:「郑克塽和阿珂已经迷倒,手到擒来,不费吹灰之力。徐天川
他们要是跟了去,又不许我杀姓郑的那臭小子了。叫了亲兵同去,是摆架子吓我
娘、吓老鸨龟儿的。」

  便道:「不用了。」

  双儿穿起亲兵服色,道:「咱们叫曾姑娘同去,好不好?」

  亲兵队中只有她跟曾柔两个是女扮男装,两个少女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已十
分亲密。韦小宝心想:「要抱阿珂到这里来,她一个不行,须得两个人抬才是。
钦差大人不能当着下人动手,又不能让亲兵的臭手碰到我老婆的香身。」

  说道:「很好,你叫她一起去,可别叫王屋派那些人。」

  曾柔本就穿着亲兵装束,片刻间便即就绪。韦小宝带着二女和八名亲兵,又
到丽春院来。两名亲兵上去打门,喝道:「参将大人到,快开门迎接。」

  众亲兵得了嘱咐,只说韦小宝是参将,要吓吓老鸨、龟儿,一名参将已绰绰
有余。

  打了半天,大门才呀的一声开了,一名龟奴迎了出来,叫道:「有客!」这
两个字叫得没精打采。韦小宝怕他认得自己,不敢向他瞧去。一名亲兵喝道:
「参将老爷驾到,叫老鸨好好侍候。」

  韦小宝来到厅上,老鸨出来迎接,对韦小宝瞧也不瞧,便道:「请老爷去花
厅吃茶。」

  韦小宝心想:「你不瞧我最好,免得认了我出来,也不用见我妈了,吩咐他
们抬了阿珂和郑克塽走便是。」

  只是这老鸨平素接待客人十分周到,对官面上的更是恭敬客气,今日却这等
冷淡,话声也很古怪,不觉微感诧异。

  他走进甘露厅,见酒席未收,郑克塽仍仰坐在椅中,正待下令,只见一个衣
着华丽之人走了过来,说道:「韦大人,你好!」

  韦小宝一惊,心道:「你怎认得我?」

  向他瞧去,这一惊非同小可,弯腰伸手,便去摸靴中匕首。突觉手上一紧,
身后有人抓住了他手腕,冷冷地道:「好好坐下吧,别动粗!」

  左手抓住他后领,提起他身子,往椅中一送。韦小宝暗暗叫苦,但听得双儿
一呼娇叱,已跟那人动上了手。曾柔上前夹击,旁边一个锦衣公子发掌向她劈去,
两人斗了起来。

  韦小宝凝目看时,这锦衣公子原来也是女扮男装,是阿珂的师姊阿琪。跟双
儿相斗之人身材高瘦,却是西藏喇嘛桑结,这时身穿便装,头上戴帽,拖了个假
辫。第一个衣着华丽之人则是蒙古王子葛尔丹。韦小宝心道:「我忒也糊涂,明
明听得郑克塽说约了葛尔丹在此相会,怎不防到这一着?我一见阿珂,心里就迷
迷糊糊的,连老子姓什么也忘了。他妈的,我老子姓什么,本来就不知道,倒也
难怪。」

  只听得双儿「啊哟」一声,腰里已遭桑结点了穴道,摔倒在地。这时曾柔还
在和阿琪狠斗,阿琪招式虽精,苦于出手无力,几次打中了曾柔,却伤她不得。
桑结走近身去,两招之间就将曾柔点倒。八名亲兵或为桑结点倒,或给葛尔丹打
死,摔在厅外天井中。

  桑结嘿嘿一笑,坐了下来,说道:「韦大人,你师父呢?」

  说着伸出双手,直伸到他面前。只见他十根手指都少了一截,本来手指各有
三节,现下只剩下两节,极为诡异可怖。韦小宝暗暗叫苦:「那日他翻阅经书,
手指沾上了我所下的毒,这人居然狠得起心,将十根手指都斩了下来。今日老子
落在他手中,一报还一报,把我十根手指也都斩下一截,那倒还不打紧,怕的是
把我脑袋斩下一截。」

  桑结见他吓得呆了,甚是得意,说道:「韦大人,当日我见你小小孩童,不
知你是朝中大大的贵人,多有得罪。」

  韦小宝道:「不敢当。当日我只道你是一个寻常喇嘛,不知你是一位大大的
英雄,多有得罪。」

  桑结哼了一声,问道:「你怎知我是英雄了?」

  韦小宝道:「有人在经书上下了剧毒,想害我师父,给我师父识破了,不敢
伸手去碰。

  你定要瞧这部经书,我师父无可奈何,只好给你。

  大喇嘛,你手指中毒之后,当机立断,立刻就把毒手指斩去,真正了不起!
自己抹脖子自杀容易,自己斩去十根手指,古往今来,从来没哪一位大英雄干过。

  想当年关云长刮骨疗毒,不皱一皱眉头,那也是旁人给他刮骨,要他自己斩
手指,那就万万不能。你比关云长还厉害,这不是自古以来天下第一位大英雄么?」

  桑结明知他大拍马屁,不过想自己对他手下留情,比之哀求饶命,相差也是
无几,不过这些言语听在耳里,倒也舒服受用。

  当日自己狠心砍下十根手指,这才保得性命,虽然双手残废,许多武功大打
折扣,但想到彼时生死悬于一线,自己竟有这般刚勇,心下也常自引以为傲。

  他带同十二名师弟,前来中原劫夺《四十二章经》,结果十二人尽皆丧命,
自己还闹得双手残废,如此倒霉之事,自然对人绝口不提,也从来没人敢问他为
何会斩去十根手指,因此韦小宝这番话,还是第一次听见。

  大喇嘛阴沉沉的脸上,不自禁多了几丝笑意,说道:「韦大人,我们得知你
驾临扬州,大家便约齐了来跟你相会。你专门跟平西王捣蛋,坏了他老人家不少
大事。额驸想回云南探亲,也是给你阻住的,是不是?」

  韦小宝道:「各位消息倒灵通,当真了得!这次我出京,皇上吩咐了什么话,
各位知不知道?」

  桑结道:「倒要请教。」

  韦小宝道:「好说,好说。皇上说道:『韦小宝,你去扬州办事,只怕吴三
桂要派人行刺,朕有些放心不下。好在他儿子在朕手里,要是你有什么三长两短,
朕把吴应熊这小子一模一样地两短三长便了。吴三桂派人割了你一根小指头儿,
吴应熊这小子也不免少一根小指头儿。吴三桂这老小子派人杀你,等于杀他自己
儿子。』我说:『皇上,别人的儿子我都可以做,吴三桂的儿子却一定不做。』
皇上哈哈大笑。就这么着,我到扬州来啦。」

  桑结和葛尔丹对望一眼,两人脸色微变。桑结道:「我和王子殿下这次到扬
州来找你,初时心想皇帝派出来的钦差,定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哪知我二人远
远望了一望,却原来是老相识,连这位阿琪姑娘,也识得你的。」

  韦小宝笑道:「咱们是老相好了。」

  阿琪拿起桌上的一只筷子,在他额头一戳,啐道:「谁跟你是老相好?」

  桑结道:「我们约了台湾郑二公子在这里相会,原是要商量怎么对你下手,
想不到你竟会自己送上门来,可省了我们不少力气。」

  韦小宝道:「正是。皇上向王子手下那大胡子罕帖摩盘问了三天,什么都知
道了。」

  桑结和葛尔丹听到罕帖摩的名字,都大吃一惊,同时站起,问道:「什么?」

  韦小宝道:「那也没什么。皇上跟罕帖摩说的是蒙古话,叽里咕噜的,我一
句也不懂。后来皇上赏了他好多银子,派他去兵部尚书明珠大人手下办事,过不
了三天,就派我去催他快些画地图。这些行军打仗的事我也不懂。我对皇上说:
『皇上,蒙古西藏,地方太冷,你要派兵去打仗,奴才跟你告个假,到扬州花花
世界去逛逛吧。』」

  葛尔丹满脸忧色,问道:「你说小皇帝要派兵去打蒙古、西藏?」

  韦小宝摇头道:「这种事情,我不大清楚了。皇上说:『咱们最好只对付一
个老家伙。蒙古、西藏要是帮咱们,咱们就当他们是朋友;他们要是帮老家伙,
咱们没法子,只好先发制人。』」

  桑结和葛尔丹对望了一眼,心中略宽,都坐了下来。葛尔丹问起罕帖摩的情
形,韦小宝于他形貌举止,描绘得活龙活现,不由葛尔丹和桑结不信。

  韦小宝见他二人都眉头微蹙,料想他二人得知罕帖摩降清,蒙古、西藏和吴
三桂勾结之事已瞒不过小皇帝,生怕康熙先下手为强;眼见双儿和曾柔都给点了
穴道,躺在地下,那八名亲兵多半均已呜呼哀哉,他这次悄悄来到丽春院,生恐
给人发现自己身世秘密,因此徐天川、张勇、赵齐贤等无一得知,看来等到自己
给人剁成肉酱,做成了扬州出名的狮子头,不论红烧也罢,清蒸也罢,甚至再加
蟹粉,还是无人来救;既无计脱身,只有信口开河,聊胜于坐以待毙,说道:
「皇上听说葛尔丹王子武功高强,英雄无敌,倒也是十分佩服的。」

  葛尔丹微笑问道:「皇帝也练武功么?怎知我有武功?」

  韦小宝道:「皇上自然会武的,还挺不错呢。殿下那日在少林寺大显身手,
只打得少林寺方丈甘拜下风,达摩堂、罗汉堂、般若堂三堂首座望风披靡。兄弟
都向皇上细细说了。」

  那日葛尔丹在少林铩羽而去,此刻听韦小宝为他大吹法螺,在桑结之前大有
面子,不禁脸现得意之色。

  韦小宝道:「少林寺方丈晦聪大师的武功,在武林中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了,
可是王子殿下衣袖只这么一拂,晦聪方丈便站立不定,一跤坐倒,幸亏他坐下去
时,屁股底下恰好有个蒲团,才不致摔坏了那几根老骨头……」

  其实那天葛尔丹是给晦聪袍袖一拂,一跤坐在椅上,再也站不起来,韦小宝
却把话倒转来说了,心道:「晦聪师兄待我不错,但今日做师弟的身遇血光之灾,
眼看就要圆寂坐化,前往西天,只好空即是色,色即是空,师兄胜即是败,败即
是胜。」

  嘴里胡言乱语,心中胡思乱想,一双眼睛东张西望,一瞥眼间,只见阿琪似
笑非笑,一双妙目盯在葛尔丹脸上,眼光中充满着情意。

  韦小宝心念一动:「这恶姑娘想做蒙古王妃。」

  便道:「皇上说道:『葛尔丹王子武功既高,相貌又漂亮,他要娶王妃,该
当娶一个年轻美貌、也有武功的姑娘才是……』」偷眼向阿琪瞧去,果见她脸上
一红,神色间十分关注,接着道:「……那陈圆圆虽然号称天下第一美人,可是
现下年纪大了,葛尔丹又何必定要娶她呢?」

  阿琪忍不住道:「谁说他要娶陈圆圆了?又来瞎说!」

  葛尔丹摇头道:「哪有此事?」

  韦小宝道:「是啊。我说:『启禀皇上:葛尔丹王子殿下有个相好的姑娘,
叫做阿琪姑娘……』」阿琪啐了一口,脸上神色却十分欢喜。葛尔丹向她笑吟吟
地望了一眼。韦小宝续道:「『……这位阿琪姑娘武功天下第三,只不及桑结大
喇嘛、葛尔丹王子殿下,比之皇上,嘻嘻,似乎还强着一点儿,奴才说的是老实
话,皇上可别见怪……』」

  桑结本来听得有些气闷,但听他居然对皇帝说自己是武功天下第一,明知这
小鬼的说话十成中信不了半成,但也不自禁怡然自得,鼻中却哼了一声,示意不
信。

  韦小宝续道:「皇上说:『我不信。这小姑娘武功再好,难道还强得过她师
父吗?』我说:『皇上有所不知。这小姑娘的师父,是一位身穿白衣的尼姑,武
功本来是很高的,算得上天下第三。可是有一次跟桑结大喇嘛动手,给桑结大喇
嘛一掌劈过去,那师太抵挡不住,全身内功散得无影无踪。因此武功天下第三的
名号,就给她徒儿抢去了。』」

  阿琪听他说穿自己的师承来历,心下惊疑不定:「他怎会知道我师父?」

  桑结虽未和九难动过手,但十二名师弟尽数在她师徒手下死于非命,实是生
平的奇耻大辱,此刻听韦小宝宣称九难给自己一掌劈得内功消散,实是往自己脸
上大大贴金。他和葛尔丹先前最担心的,都是怕韦小宝揭露自己的丑史,因此均
想尽快杀了此人灭口,待听他将自己的大败说成大胜,倒也不忙杀他了。桑结向
阿琪凝视片刻,心想:「我此刻才知,原来你是那白衣小尼姑的徒儿。这中间只
怕有点儿古怪。」

  阿琪问道:「你说陈圆圆什么的,又怎样了?」

  韦小宝道:「那陈圆圆,我在昆明是亲眼见过的。不瞒姑娘说,她比我大了
好多岁,不过『天下第一美人』这六个字,的确名不虚传。我一见之下,登时灵
魂儿出窍,手脚冰冷,全身发抖,心中只说『世上哪有这样美貌的人儿?』阿琪
姑娘,你的师妹阿珂,算得是很美了,但比之这个陈圆圆,容貌体态,那可差得
太多。」

  阿琪自然知道阿珂容颜绝美,远胜于己,又知韦小宝对阿珂神魂颠倒,连他
都这般说,只怕这话倒也不假,但嘴上兀自不肯服气,说道:「你这小孩儿是个
小色迷,见到人家三分姿色,就说成十分。陈圆圆今年至少也四十几岁了,就算
从前美貌,现今也不美了。」

  韦小宝连连摇头道:「不对,不对。像你阿琪姑娘,今年不过十八九岁,当
然美得不得了。再过三十年,一定仍然美丽之极,你如不信,我跟你打个赌。如
果三十年后你相貌不美了,我割脑袋给你。」

  阿琪嘻地一笑,任何女人听人称自己美貌,自然开心,而当着自己情郎之面
称赞,更加心花怒放,何况她对自己容色本就颇有自信,想来三十年后,自己也
不会难看多少。

  韦小宝只盼她答允打这赌,那么葛尔丹说不定会看在意中人面上,便让自己
再活三十年,到那时再决输赢,也还不迟。不料桑结哼了一声,冷冷地道:「就
可惜你活不过今晚了。阿琪姑娘三十年后的芳容,你没福气见到啦。」

  韦小宝嘻嘻一笑,说道:「那也不打紧。只盼大喇嘛和王子殿下记得我这句
话,到三十年后的今天,就知韦小宝有先见之明了。」

  桑结、葛尔丹、阿琪三人忍不住都哈哈大笑。韦小宝自也跟着大笑凑趣。

  他又道:「我到昆明,还是去年的事,我是送建宁公主去嫁给吴三桂的儿子,
你们三位都知道的了。本来这是大大的喜事,可是一进昆明城里,只见每条街上
都有人在号啕大哭,隔不了几家,就是一口棺材,许多女人和小孩披麻戴孝,哭
得昏天黑地。」

  葛尔丹和阿琪齐问:「那为了什么?」

  韦小宝道:「我也奇怪得很哪。一问云南的官儿,大家支支吾吾地都不肯说。
后来我派亲兵出去打听,才知道了,原来这天早晨,陈圆圆听说公主驾到,亲自
出来迎接。她从轿子里一出来,昆明十几万男人就都发了疯,个个拥过去看她,
都说天上仙女下凡,你推我拥,踹死了好几千人。平西王帐下的武官兵丁起初拚
命弹压,后来见到了陈圆圆,大家刀枪也都掉了下来,个个张大了口,口水直流,
只是瞧着陈圆圆。」

  桑结、葛尔丹、阿琪三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均想:「这小孩说话定然加
油添酱,不过陈圆圆恐怕当真美貌非凡,能见上一见就好了。」

  韦小宝见三人渐渐相信,又道:「王子殿下,平西王麾下有个总兵,叫做马
宝,你听过他名字么?」

  葛尔丹和阿琪都点了点头。他二人和马宝曾同去少林寺,怎不认得?葛尔丹
道:「那天在少林寺中,你也见过他的。」

  韦小宝道:「是他么?我倒忘了。当日我只留神王子殿下大显神功,打倒少
林寺的高僧,没空再瞧旁人,就算稍有一点儿空闲,也只顾到向阿琪姑娘的花容
月貌偷偷多看上几眼。」

  阿琪啐了他一口,心中却甚欢喜。

  葛尔丹问道:「马总兵又怎么了?」

  韦小宝叹了口气,说道:「马总兵也就是这天出的事。

  他奉平西王将令保护陈圆圆,哪知道他看得陈圆圆几眼,竟也糊里糊涂了,
居然过去摸了摸她那又白又嫩的小手。

  后来平西王知道了,打了他四十军棍。

  马总兵悄悄对人说:『我摸的是陈圆圆的左手,本来以为王爷要割了我一只
手。

  早知只打四十军棍,那么连她右手也摸一摸了。

  八十下军棍,未必就打得死我。

  『平西王驾下共有十大总兵,其余九名总兵都羡慕得不得了。

  这句话传到平西王耳里,他就传下将令,今后谁摸陈圆圆的手,非砍下双手
不可。

  平西王的女婿夏国相,也是十大总兵之一,他就叫高手匠人先做下一双假手。
他说自己有时会见到这个天仙似的岳母,万一忍不住要上去摸手,不如自己先做
下假手,以免临时来不及定做,这叫做有什么无患。」

  葛尔丹只听得张大了口,呆呆出神。桑结不住摇头,连说:「荒唐,荒唐!」

  也不知是说十大总兵荒唐,还是说韦小宝荒唐。阿琪道:「你见过陈圆圆,
怎不去摸她的手?」

  韦小宝道:「那是有缘故的。我去见陈圆圆之前,吴应熊先来瞧我,说我千
里迢迢地送公主去给他做老婆,他很感激。他从怀里掏出一副东西,金光闪闪,
镶满了翡翠、美玉、红宝石、猫儿眼,原来是一副黄金手铐。」

  阿琪问道:「什么手铐,这般珍贵?」

  韦小宝道:「是啊,当时我便问他是什么玩意儿,总以为是他送给我的礼物。

  哪知他喀喇一声,把我双手铐住了。

  我大吃一惊,叫道:『额驸,你干吗拿我?我犯了什么罪?』吴应熊道:
『钦差大人,你不可会错了意,兄弟是一番好意。

  你要去见我陈姨娘,这副手铐是非戴不可的,免得你忍耐不住,伸手摸她。

  倘若单是摸摸她的手,父王冲着你钦差大人的面子,也不会怎样。

  就只怕你一呀摸,二呀摸,三呀摸地摸起来,父王不免要犯杀害钦差大臣的
大罪。

  大人固然不妥,我吴家可也糟了。』我吓了一跳,就戴了手铐去见陈圆圆。」

  阿琪越听越好笑,道:「我可真不信。」

  韦小宝道:「下次你到北京,向吴应熊要这副金手铐来瞧瞧,就不由你不信
了。他是随身携带的,以便一见陈圆圆,立刻取出戴上,只要慢得一步,那就乖
乖不得了。」

  桑结哼了一声道:「陈圆圆是他庶母,难道他也敢有非礼的举动?」

  韦小宝道:「他当然不敢,因此随身携带这副金手铐啊。」

  阿琪道:「他到了北京,又何必再随身携带?」

  韦小宝一怔,心道:「糟糕!牛皮吹破了。」

  但他脑筋转得甚快,立即说道:「吴应熊本来想立刻回昆明的,又没想在北
京长住。留在北京,那是不得已。」

  桑结瞪了他一眼,道:「那是你恩将仇报了。人家借手铐给你,很够交情,
你却阻拦了他,不让他回云南。」

  韦小宝摇头道:「吴应熊于我有什么恩?他跟我有不共戴天之仇。」

  桑结奇道:「他得罪你什么了?」

  韦小宝道:「还不得罪?借手铐给我,那比杀了我老子还恶毒。当时我若不
是戴着这副手铐,陈圆圆的脸蛋也摸过了。唉。大喇嘛、王子殿下,只要我摸过
陈圆圆那张比花瓣儿还美上一万倍的脸蛋,吴三桂砍下我这一双手又有什么相干?
就算他再砍下我一双腿,做成云南宣威火腿,又算得什么?」

  三人神驰天南,想像陈圆圆的绝世容光,听了他这几句话竟然不笑。

  韦小宝压低嗓子,装出一副神秘莫测的模样,悄声道:「有个天大的秘密,
三位听了可不能泄漏。本来是不能说的,不过难得跟三位谈得投机,不妨跟知己
说说。」

  葛尔丹忙问:「什么机密?」

  韦小宝低声道:「皇上调兵遣将,要打吴三桂。」

  桑结等三人相视一笑,都想:「那是什么机密了?皇帝不打吴三桂,吴三桂
也要起兵打皇上。」

  韦小宝道:「你们可知皇上为什么要对云南用兵?那就难猜些了。」

  阿琪道:「难道也是为了陈圆圆?」

  韦小宝一拍桌子,显得惊异万分,说道:「咦!你怎知道?」

  阿琪道:「我是随便猜猜。」

  韦小宝大为赞叹,说道:「姑娘真是女诸葛,料事如神。

  皇上做了皇帝,什么都有了,就只少了这个『天下第一美人』。

  上次皇上为什么派我这小孩子去云南,却不派什么德高望重、劳苦功高的大
臣?就是要我亲眼瞧瞧,到底这女子是不是当真美得要命,再要我探探吴三桂的
口风,肯不肯把陈圆圆献进宫去。

  派白胡子大臣去办这件事,总有点不好意思,是不是?哪知我只提得一句,
吴三桂就拍案大怒,说道:『你送一个公主来,就想掉换我的活观音?哼哼,就
是一百个公主,我也不换。』」

  桑结和葛尔丹对望一眼,隐隐觉得上了吴三桂的大当,原来其中还有这等美
色的纠葛。吴三桂当年「冲冠一怒为红颜」,正是为了陈圆圆,断送了大明三百
年的江山,此事天下皆知。小皇帝年少风流,这种事倒也是在情理之中。

  韦小宝心道:「小玄子,你是鸟生鱼汤,决不贪图老乌龟的老婆。我小桂子
大难临头,只好说你几句坏话,千万不好当真。」

  见桑结和葛尔丹都神色凝重,又道:「我见吴三桂大大发怒,就不敢再说。
那时我在云南,虽带得几千兵马,怎敌得过吴三桂手下的千军万马?只好闷声大
发财了,是不是啊?」

  葛尔丹点了点头。

  韦小宝道:「一天晚上,那大胡子罕帖摩来见我,他说是王子殿下派他去昆
明跟吴三桂联络的。他在昆明却发觉情势不对,说蒙古人是成什么汗的子孙,都
是英雄好汉,干吗为了吴三桂的一个美貌女子去打仗送死。他求我偷偷带他去北
京见皇帝,要亲自对皇帝说,陈圆圆什么的,跟蒙古王子、青海喇嘛都不相干。
蒙古葛尔丹王子早有了一位阿琪姑娘,不会再要陈圆圆的了。青海大喇嘛也有了
……有了很多美貌的青海姑娘……」

  桑结大喝:「胡说!我们黄教喇嘛严守清规戒律,决不贪花好色。」

  韦小宝忙道:「那是罕帖摩说的,可不关我事。大喇嘛,罕帖摩为了讨好皇
帝,叫他放心,不用担心你会抢陈圆圆,只怕是有的。」

  桑结哼了一声,道:「下次见到罕帖摩,须得好好问他一问,到底是他说谎,
还是你说谎,如此败坏我的清誉。」

  韦小宝心中一喜:「他要去质问罕帖摩,看来一时就不会杀我了。」

  忙道:「是,是。下次你叫我跟罕帖摩当面对证好了。你们帮吴三桂造反,
实在没什么好处。就算造反成功,你们两位身边若不带备一副手铐,总还是心惊
肉跳……」

  忽见桑结脸有怒色,忙道:「大喇嘛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见了陈圆圆当然
不会动心。不过,不过……唉!」

  桑结问道:「不过什么?」

  韦小宝道:「上次我到昆明,陈圆圆出来迎接公主,不是挤死了好几千人么?
这些死人的家里做法事,和尚道士忽然请不到了。」

  阿琪问道:「那为什么?」

  韦小宝道:「许许多多和尚见到了陈圆圆,凡心大动,一天之中,昆明有几
千名和尚还俗,不出家了。你想,突然间少了几千和尚,大做法事自然不够人手
了。」

  葛尔丹等三人都将信将疑,觉他说得未免太玄,但于陈圆圆的美艳,却已决
无怀疑。

  阿琪向葛尔丹晃了一眼,轻轻地道:「昆明地方这等古怪,我是不去的了。
你要帮吴三桂,你自己去吧。」

  葛尔丹忙道:「谁说要去昆明了?我又不想见陈圆圆。我看我们的阿琪姑娘,
也不见得会输了给陈圆圆。」

  阿琪脸色沉了下来,说道:「你说我不见得会输了给陈圆圆,明明说我不及
她。你就是想去见她。」

  说着站起身来,道:「我走啦!」

  葛尔丹大窘,忙道:「不,不!我对天发誓,这一生一世,决不看陈圆圆一
眼。」

  阿琪回嗔作喜,坐了下来。韦小宝道:「你决不看陈圆圆一眼,这话是对的。
不论是谁,一见到她,只看一眼怎么够?一百眼、一千眼也看不够啊。」

  葛尔丹骂道:「你这小鬼,就是会瞎说。我立誓永远不见陈圆圆的面就是。
若是见了,叫我两只眼睛立刻瞎了。」

  阿琪大喜,含情脉脉地凝视着他。

  韦小宝道:「我听小皇帝说,真不明白你们两位帮吴三桂是为了什么。倘若
是要得陈圆圆,那没法子,天下只一个陈圆圆,连小皇帝也没有。除了这美女之
外,吴三桂有什么,小皇帝比他多十倍还不止。你们两位只要帮皇帝,金银财宝,
要多少有多少。」

  桑结冷冷地道:「青海和蒙古虽穷,却也不贪图金银财宝。」

  韦小宝心想:「他二人不要金银财宝,也不要美女,最想要的是什么?」

  念头一转,心道:「是了,小丈夫一日不可无钱,大丈夫一日不可无权。我
韦小宝是小丈夫,他两个是大丈夫。」

  便道:「小皇帝说,葛尔丹只是个王子,还不够大,倘若帮我打吴三桂,我
就封他为蒙古国王。」

  葛尔丹双目射出喜悦的光芒,颤声问道:「皇……皇帝当真说过这句话?」

  韦小宝道:「当然!我为什么骗你?」

  桑结道:「天下也没蒙古国王这衔头。皇帝如能帮着殿下做了准喀尔汗,殿
下也就心满意足了。」

  韦小宝道:「可以,可以!这『整个儿好』,皇帝一定肯封。」

  心想:「『整个儿好』是他妈的什么玩意儿?难道还有『一半儿好』的?」

  桑结见他脸上神色,料想他不懂,说道:「蒙古分为几部,准喀尔是其中最
大的一部。蒙古的王不叫国王,叫做汗。王子殿下还没做到汗。」

  韦小宝道:「原来如此。王子殿下只要帮皇上,做个把整个儿汗那还不容易?
皇帝下一道圣旨,派几万兵马去,别的蒙古人还会反抗吗?」

  葛尔丹一听大喜,道:「皇帝如肯如此,那自然易办。」

  韦小宝一拍胸膛,说道:「你不用担心,包在我身上办到就是。皇上只恨吴
三桂一人。阿琪姑娘虽然美貌,只要不给皇上瞧见,他包管不会来抢你的。至于
桑结大喇嘛呢,你帮了皇上的忙,皇上自会封你做管治全西藏的大官。」

  他不知这大官叫做什么,不敢乱说。

  桑结道:「我是青海的喇嘛,全西藏是达赖活佛管的,可不能由皇上随便来
封。」

  韦小宝道:「你虽在青海,为什么不能去西藏做活佛?西藏一共有几个活佛?」

  桑结道:「还有一个班禅活佛,一共是两位。」

  韦小宝道:「是啊,一日不过三,什么都要有三个才是道理。咱们请皇上再
封一位桑结活佛,桑结大活佛专管达什么、班什么的两个小活佛。」

  桑结心中一动:「这小家伙瞎说一气,倒也有些道理。」

  想到此处,一张瘦削的脸上登时现出了笑容。

  韦小宝此时只求活命脱身,对方不论有什么要求,都是一口答允,何况封准
喀尔汗、西藏大活佛,又不用他费一两银子本钱,说道:「我不是吹牛,兄弟献
的计策,皇帝有九成九言听计从。

  再说,两位肯帮着打吴三桂,皇帝不但要封赏两位,兄弟也算立了大功,非
升官发财不可。

  常言道得好:『朝里有人好做官。

  『兄弟在朝里做大官,两位分别在蒙古、西藏做大官。

  我说哪,咱三个不如拜把子做了结义兄弟,此后咱们三人有福共享,有难同
当,不愿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天下除了小皇帝,就是咱三个
大了,那岂不是美得很么?」

  心想:「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这句话是很要紧的。

  他二人只要一点了头,就不能再杀我了。再要杀我,等于自杀。」

  桑结和葛尔丹来到扬州之前,早已访查清楚,知道这少年钦差是小皇帝驾前
的第一大红人,飞黄腾达,升官极快,只万万想不到原来便是那个早就认识的少
年。

  葛尔丹原和他并无仇怨,桑结却给他害死了十二名师弟,斩去了十根手指,
本来恨之切骨,但听了他这番言语后,心想众师弟人死不能复生,指头斩后不能
重长,若将此人一掌打死,也不过出了一口恶气,徒然帮了吴三桂一个大忙,于
自己却无甚利益,但如跟他结拜,倒十分实惠,好处甚多。

  两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都缓缓点头。

  韦小宝大喜过望,想不到一番言辞,居然打动了两个恶人之心,生怕二人反
悔,忙道:「大哥、二哥、二嫂,咱们就结拜起来。二嫂拜不拜都成,你跟二哥
拜了天地,那都是一家人了。」

  阿琪红着脸啐了一口,只觉这小孩说话着实讨人欢喜。

  桑结突然一伸手,啪的一声,将桌子角儿拍了下来。韦小宝吃了一惊,心道:
「又干什么了?」

  只听桑结厉声道:「韦大人,你今日这番话,我暂且信了你的。可是日后你
如反复无常,食言而肥,这桌子角儿便是你的榜样。」

  韦小宝笑道:「大哥说哪里话来,我兄弟三人一起干事,大家都有好处。兄
弟假如欺骗了你们,你们在蒙古、西藏发兵跟皇帝过不去,皇帝一怒之下,定要
先砍了我脑袋。两位哥哥请想,兄弟敢不敢对你们不住?」

  桑结点点头,道:「那也说得是。」

  当下三人便在厅上摆起红烛,向外跪拜,结拜兄弟,桑结居长,葛尔丹为次,
韦小宝做了三弟。他向大哥、二哥拜过,又向阿琪磕头,满口「二嫂」,叫得好
不亲热,心想:你做了我二嫂,以后见到我调戏我自己的老婆阿珂,总不好意思
再来干涉了吧?

  阿琪提起酒壶,斟了四杯酒,笑道:「今日你们哥儿三个结义,但愿此后有
始有终,做出好大的事业来。小妹敬你们三位一杯。」

  桑结笑道:「这杯酒自然是要喝的。」

  说着拿起了酒杯。

  韦小宝忙道:「大哥,且慢!这是残酒,不大干净。咱们叫人换过。」

  大声叫道:「来人哪!快取酒来。」

  微觉奇怪:「丽春院里怎么搞的?这许久也不见有人来侍候。」

  又想:「是了。老鸨、龟奴见到打架,又杀死了官兵,都逃得干干净净了。」

  正想到此处,却见走进一名龟奴,低垂着头,含含糊糊地道:「什么事?」

  韦小宝心道:「丽春院里的龟奴,我哪一个不识得?这家伙是新来的,哪有
对客人这般没规矩的?定是吓得傻了。」

  喝道:「快去取两壶酒来。」

  那龟奴道:「是了!」转身走出。

  韦小宝见到那龟奴的背影,心念一动:「咦!这人是谁?白天在禅智寺外赏
芍药就见过他,怎么他到这里来做龟奴?其中定有古怪。」

  凝神一想,不由得背上出了一身冷汗,「啊」的一声,跳了起来。

  桑结、葛尔丹、阿琪三人齐问:「怎么?」

  韦小宝低声道:「这人是吴三桂手下高手武士假扮的,咱们刚才的说话,定
然都叫他听去啦。」

  桑结和葛尔丹吃了一惊,齐道:「那可留他不得。」

  韦小宝道:「二位哥哥且……且不忙动手。咱们假装不知,且看他一共来了
多少人,有……有什么诡计。」

  他说这几句话时,声音也颤了。这龟奴倘若真是吴三桂的卫士所扮,他倒也
不会这般惊惶,原来此人却是神龙教的陆高轩。

  这人自神龙岛随着他同赴北京,相处日久,此时化装极为巧妙,面目已全然
不识,但见到他的背影,却感眼熟。

  日间在禅智寺外仍未省起,此刻在丽春院中再度相见,便知其中必有蹊跷,
仔细一想,这才恍然。

  单是陆高轩一人,倒也不惧,但他既在禅智寺外听到自己无意中漏出的口风,
说要到丽春院来听曲,便即来此化装为龟奴,那么多半胖头陀和瘦头陀也来了,
说不定洪教主也亲自驾临,要再说得洪教主跟自己也拜上把子,发誓同年同月同
日死,那可千难万难。

  他越想越怕,额头上汗珠一颗颗地渗将出来。

  只见陆高轩手托木盘,端了两壶酒进来,低下头,将酒壶放在桌上。韦小宝
寻思:「他低下了头,生怕我瞧出破绽,哼,不知还来了什么人?」

  说道:「你们院子里怎么只有你一个?快多叫些人进来侍候。」

  陆高轩「嗯」的一声,忙转身退出。

  韦小宝低声道:「大哥、二哥、二嫂,待会你们瞧我眼色行事。我如眼睛翻
白,抬头上望,你们立刻出手,将进来的人杀了。这些人武功高强,非同小可。」

  桑结等都点头答应,心中却想:「吴三桂手下的卫士,武功再高,也没什么
了不起,何必这样大惊小怪?」

  过了一会儿,陆高轩带了四名妓女进来,分别坐在四人身畔。韦小宝一看,
四名妓女都不相识,并不是丽春院中原来的姑娘。四妓相貌都极丑陋,有的吊眼,
有的歪嘴,皮肤或黄或黑,或凹凸浮肿,或满脸疮疤。韦小宝笑道:「丽春院的
姑娘,相貌可漂亮得紧哪。」

  只见那坐在桑结身边、满脸疮疤的姑娘向他眨了眨眼,随即又使个眼色。

  韦小宝见她眼珠灵活,眼神甚美,心想:「这四人是神龙教的,故意扮成了
这般模样,她却向我连使眼色,那是什么意思?」

  端起原来那壶迷春酒,给四名妓女都斟了一杯,说道:「大家都喝一杯吧!」

  妓院之中,原无客人向妓女斟酒之理,客人一伸手去拿酒壶,妓女早就抢过
去斟了。但四名妓女只垂首而坐,韦小宝给她们斟酒,四人竟一句话不说。韦小
宝心道:「这四个女人假扮婊子,功夫差极。」

  说道:「你们来服侍客人,怎么不懂规矩,自己不先喝一杯?」

  说着又斟了一杯,对陆高轩道:「你是新来的吧?连乌龟也不会做。你们不
敬客人的酒,客人一生气,还肯花钱么?」

  陆高轩和四女以为妓院中的规矩确是如此,都答应了一声:「是!」各人将
酒喝了。

  韦小宝笑道:「这才是了。院子里还有乌龟婊子没有?通统给我叫过来。偌
大一家丽春院,怎么只你们五个人?只怕有点儿古怪。」

  那脸孔黄肿的妓女向陆高轩使个眼色。陆高轩转身出去,带了两名龟奴进来,
沙哑着嗓子道:「婊子没有了,乌龟倒还有两只。」

  韦小宝暗暗好笑,心道:「婊子、乌龟,那是别人在背后叫的,你自己做龟
奴,怎能口称『婊子、乌龟』?就算是嫖院的客人,也不会这样不客气。院子里
只说『姑娘、伴当』。我试你一试,立刻就露出了马脚。哼哼,洪教主神机妙算,
可是做梦也想不到,我韦小宝就是在这丽春院中长大的。」

  只见那两名龟奴都高大肥胖,一个是胖头陀假扮,一瞧就瞧出来了,另一个
依稀是瘦头陀,可是怎么身材如此之高?微一转念,已知他脚底踩了高跷,若非
心中先已有数,可真万万瞧不出来。他又斟了两杯酒,说道:「客人叫你们乌龟
喝酒,你们两只乌龟快喝!」

  胖头陀一声不响地举杯喝酒。瘦头陀脾气暴躁,忍耐不住,骂道:「你这小
杂种才是乌龟!」

  陆高轩忙一扯他袖子,喝道:「快喝酒!你怎敢得罪客人?」

  瘦头陀这次假扮龟奴,曾受过教主的严诫,心中一惊,忙将酒喝了。

  韦小宝问道:「都来齐了吗?没别的人了?」

  陆高轩道:「没有了!」

  韦小宝道:「洪教主没扮乌龟么?」

  说了这句话,双眼一翻,抬头上望。

  陆高轩等七人一听此言,都大吃一惊,四名妓女一齐站起。桑结早在运气戒
备,双手齐出,登时点中了瘦头陀和陆高轩二人的腰间。

  这两指点出,陆高轩应手而倒,瘦头陀却只哼了一声,跟着挥掌向桑结当头
劈落。桑结吃了一惊,心想自己的「两指禅」功夫左右齐发,算得天下无双,自
从十根手指中毒截去之后,手指短了一段,出手已不如先前灵活,但正因短了一
段,若点中在敌人身上,力道可又比昔日强了三分。此时明明点中这大胖子腰间
穴道,何以此人竟会若无其事?难道他也如韦小宝一般,已练成了「金刚护体神
功」?

  其实这两人谁也没有「金刚护体神功」。韦小宝所以刀枪不入,只因穿了护
身宝衣,而瘦头陀却是脚下踩了高跷,凭空高了一尺。桑结以为他身材真如此魁
梧,伸指点他腰间,中指处却是他大腿外侧。瘦头陀只一阵剧痛,穴道并没封闭。

  这时胖头陀已和葛尔丹斗在一起。满脸疮疤的妓女在和阿琪相斗,另外一名
妓女却向韦小宝扑来。韦小宝笑道:「你发花癫么?这般恶形恶状干什么?」

  眼见那妓女十指如钩,来势凶狠,心中一惊,一低头便钻到了桌子底下,伸
手在那妓女的腿上一推。那妓女喝了迷春酒后,药力发作,头脑中本已迷迷糊糊,
给他一推,站立不定,身子晃了几晃,一跤坐倒,再也站不起来。跟着其余三名
假妓女也都先后晕倒。

  瘦头陀和桑结拆得几招,嫌足底高跷不便,双脚运劲,啪啪两声,将高跷踹
断了。桑结骂道:「原来是个矮子。」

  瘦头陀怒道:「老子从前可比你高得多,我喜欢做矮子,跟你什么相干?」

  桑结哈哈大笑,两人口中说话,手上丝毫不停。两个都是武功好手,数招之
后,互相暗暗佩服。桑结心道:「吴三桂手下,居然有这样一个武功了得的矮胖
卫士。」

  瘦头陀心道:「你武功虽高,却给韦小宝这小鬼做走狗,也不是什么好角色。」

  那边厢葛尔丹数招间就敌不过胖头陀了。

  只是胖头陀喝了一杯迷春酒,手脚不甚灵便,才一时没将他打倒。

  阿琪见跟自己相斗的妓女招式灵活,可是使不了几招,便即晕倒,暗暗奇怪,
转头见葛尔丹不住倒退,忙上前相助。

  胖头陀眼前一黑,身子晃了几下,只感敌人在自己胸口拍了一掌,力道却不
厉害。

  他闭着眼睛,两手一分,格开对方手臂,双手食指点到了敌人腋下。

  阿琪登时全身酸软,慢慢倒下,压在陆高轩背上,正自惊惶,只见胖头陀突
然俯冲摔倒。

  葛尔丹叫道:「阿琪,阿琪,你怎么了?」

  蓦地里胖头陀跃起身来,当胸一拳,将他打得摔出丈许,重重撞在墙上。胖
瘦二头陀内力甚深,虽然喝了迷春药,但这不过是妓院中所调制的寻常迷药,并
不如何厉害,两人虽感昏晕,还在勉力支撑。

  这时瘦头陀双眼瞧出来白濛濛的一团,只有桑结一个人影模模糊糊地晃来晃
去,他伸手去打,都给桑结轻易避过,自己左肩和右颊却接连重重地吃了两拳。
桑结的拳力何等沉重,饶是瘦头陀皮粗肉厚,却也抵受不起,不禁连声吼叫,转
身夺门而逃。陆高轩摇摇晃晃地站起,上身穴道未解,糊里糊涂地跟着奔出。

  葛尔丹给胖头陀打得撞上墙壁,背脊如欲断裂,正自心怯,却见敌人左手扶
住了桌子,闭着眼睛,右掌在面前胸口不住摇晃,似是怕人袭击。葛尔丹瞧出便
宜,跃将过去,猛力一脚,踢中他后臀。胖头陀大叫一声,左手反转,抓住了葛
尔丹胸口,将他身子提了起来。桑结抢上相救。胖头陀睁开眼睛,抓着葛尔丹抢
出甘露厅,飞身上墙。

  桑结喝道:「放下人来!」追了出去,跟着上屋。但听两人呼喝之声渐渐远
去。

  韦小宝从桌底下钻出,只见地下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大堆人。双儿和曾柔躺在
厅角落里;四名假妓女晕倒在地;郑克塽本来伏在桌上,打斗中椅子给人推倒,
滚到了桌子底下;阿琪下身搁在一张翻倒的椅上,上身躺在地下。有的是给点中
了穴道,有的是为迷春酒所迷,一干人尽皆毫不动弹。

  他最关心双儿,忙将她扶起,见她双目转动,呼吸如常,便感放心,他不会
解穴,只得将双儿、曾柔、阿琪三人扶入椅中坐好。

  心中又记挂母亲,奔到母亲房中,只见韦春芳倒在床边,韦小宝大惊,忙抢
上扶起,见她身子软软的,呼吸和心跳却一如其常,料想是给神龙教的人点了穴
道,丽春院中的婊子、乌龟,定然个个不免,穴道受点,过得几个时辰自会解开,
倒也不必担心。

  回到甘露厅中,侧耳倾听,胖瘦二头陀或桑结、葛尔丹全无回转的声音,心
想:「这满脸疮疤的假婊子向我大使眼色,似乎是叫我留心,这人良心倒好,不
知是谁?」

  走过去俯身伸手,在那女子脸上抹了几抹,一层灰泥应手而落,露出一张娇
嫩白腻的脸蛋。韦小宝一声欢呼,原来竟是小郡主沐剑屏。他低下头来,在她脸
上轻轻一吻,说道:「你不是已随兄长而去,怎么又给神龙教抓了回去?究竟你
对我有良心,你定是给他们逼着来骗我的。」

  突然心中一跳:「还有那三个假婊子是谁?方姑娘不知在不在内?这小婊子
专门想法子害我,这次若不在内,倒奇怪得紧了。」

  想到了方怡,既感甜蜜,又感难过,眼见那脸蛋黄肿的女子身材苗条,看来
多半是方怡,便伸手去抹她脸上化妆。

  泥粉落下,露出一张姿媚娇艳的脸蛋,年纪比方怡大了五六岁,容貌却比她
更美,竟是洪教主夫人。她酒醉之后,双颊艳如桃花,肌肤中犹似要渗出水来。
韦小宝过去虽觉洪夫人美貌动人,却从来不敢以半分轻薄的眼色相觑,这时她烂
醉如泥,却是机会来了,伸出右手,在她脸颊上捏了一把,见她双目紧闭,并无
知觉,他一颗心怦怦乱跳,又在她另一边脸颊上捏了一把,忍不住在她樱唇上轻
轻一吻。

  转过身来看另外两个女子,见两人都身材臃肿,决非方怡,其中一人曾恶狠
狠地向自己扑击。韦小宝提起酒壶,在她脸上淋了些酒水,然后拉起她衣襟在脸
上一抹,现出真容,赫然竟是假太后。韦小宝大喜,心道:「这场功劳当真大得
很了。皇上和太后要我捉拿这老婊子报仇,千方百计捉不到,哪知她自己竟会到
丽春院来做老婊子。可见我一直叫她老婊子,那是神机妙算,早有先见之明。」

  再去抹掉第四个假婊子的化妆,露出容貌来却是方怡。韦小宝大吃一惊:
「她为什么腰身这样粗,难道跟人私通,怀了孩儿?天灵灵,地灵灵,老婊子真
的做了老婊子,韦小乌龟真的做了小乌龟?」

  伸手到她内衣一摸,触手之处不是肌肤,拉出来却是个枕头。

  韦小宝哈哈大笑,笑道:「你的良心,可比小郡主坏得太多。她唯恐我遭了
你们毒手,不住向我使眼色。你却唯恐我瞧出来,连大肚婆娘也敢装。哈哈,你
这小婊子在丽春院里大了肚皮,我给你打胎!早打胎,晚打胎,打下一个枕头来!」

  走到厅外一瞧,只见数名亲兵死在地下,院中乌灯黑火,声息全无,心想:
「胖瘦二头陀都喝了药酒,终究打不过我那两个结义哥哥,但如洪教主他们在外
接应,结果就难说得很了。两位哥哥,倘若你们今天归位,小弟恕不同年同月同
日死,对不住之至!」

  回进厅来,但见洪夫人、方怡、沐剑屏、双儿、曾柔、阿琪六个美人儿有的
昏迷不醒,有的难以动弹,各有各的美貌,各有各的娇媚,心中大动,心道:
「里边床上还有一个美貌小姑娘,比这六个人还美得多。那是我已经拜过天地、
却未洞房花烛的元配老婆。今晚你巴巴地来寻我,你老公要是不来睬你,未免太
过无情无义,太对你不住了吧?」

  正要迈步入内,只见曾柔的一双俏眼瞧向自己,脸上晕红,神色娇羞,心想:
「从王屋山来到扬州,一路之上,你这小妞儿老是避我,要跟你多说一句话也不
成。今晚可也不能跟你客气了。」

  将她抱起,搬入内房,趁机在她嘴上一吻,将她放在阿珂之旁。

  只见阿珂兀自沉睡,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口唇边微露笑意。韦小宝心想:
「一不做,二不休,把你们这批老婊子、假婊子、好姑娘、坏女人,一股脑儿都
搬了进来。这里是丽春院,女人来到妓院,还能有什么好事?这是你们自己来的,
醒转之后可不能怪我。」

  他从小就胸怀大志,要在扬州大开妓院,更要到丽春院来大摆花酒,叫全妓
院妓女相陪,此刻情景虽与昔日雄图颇有不符,却也是非同小可的壮举。

  当下将双儿、阿琪、洪夫人、方怡、沐剑屏一一抱了入内,最后连假太后也
抱了进去,八个女子并列床上。忽然想到:「朋友妻,不可欺。二嫂,你是我嫂
子,咱们英雄好汉,可得讲义气。」

  将阿琪又抱到厅上,放在椅中坐好,只见她目光中颇有嘉许之意。

  韦小宝见她容颜娇好,喘气甚急,胸脯起伏不已,忽觉后悔:「我跟大喇嘛
和蒙古王子拜把子,又不是情投意合,只不过是想个计策,骗得他们不来杀我。
什么大哥、二哥,都是随口瞎说的。这阿琪姑娘如此美貌,叫她二嫂,太过可惜,
不如也做了我老婆吧。说书的说『三笑姻缘九美图』,唐伯虎有九个老婆。我就
把阿琪算在其内,也不过是八美,还差了一美。呸,呸,呸!老婊子又老又凶,
怎么也能算一美?」

  与唐伯虎相比,少他一美,还可将就,连少两美,实在太也差劲,当下又抱
起阿琪,走向室内。走了几步,忽想:「关云长千里送皇嫂,可没将刘大嫂变成
关二嫂。韦小宝七步送王嫂,总不能太不讲义气,少两美就少两美吧,还怕将来
凑不齐?」

  于是立即转身,又将阿琪放在椅中。

  阿琪不知他心中反复交战,见他将自己抱着走来走去,不知捣什么鬼,只微
感诧异。

  韦小宝走进内室,说道:「方姑娘、小郡主、洪夫人,你们三个是自己到丽
春院来做婊子的。双儿、曾姑娘,你们两个是自愿跟我到丽春院来的。这是什么
地方,你们来时虽不知道,不过小妞儿们既然来到这种地方,不陪我是不行的。
阿珂,你是我老婆,到这里来嫖我妈妈,也就是嫖你的婆婆,你老公要嫖还你了。」

  伸手将假太后远远推在床角,抖开大被,将余下六个女子盖住,踢下鞋子,
大叫一声,从被子底下钻了进去。

  胡天胡地,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桌上蜡烛点到尽头,房中黑漆一团。

  又过良久,韦小宝低声哼起「十八摸」小调:「一百零七摸,摸到姊姊妹妹
七只手……一百零八摸,摸到姊姊妹妹八只脚……」

  正在七手八脚之际,忽听得一个娇柔的声音低声道:「不……不要……郑…
…郑公子……是你么?」

  正是阿珂的声音。她饮迷春酒最早,昏睡良久,药性渐退,慢慢醒转。韦小
宝大怒,心想:「你做梦也梦到郑公子,只道是他爬上了你床,好快活么?」

  压低了声音,说道:「是我。」

  阿珂道:「不,不!你不要……」

  挣扎了几下。

  黑暗里一只柔腻的手摸到脸上,扭住了他耳朵。韦小宝大吃一惊,又一只柔
腻的手蒙了他正欲张口惊呼的嘴巴。

  一个柔软的嘴唇贴住他耳朵,吐着香香热气,轻轻说道:「你可还记得被神
龙教主掳于战船上,在船舱里向狐仙姐姐提到的什么方怡老婆,剑屏小老婆?」

  韦小宝一闻着那香气便知是苏荃,点了点头。

  暗暗骂道:「刚才发现是你,抱你上床时就该防备着你的。寻常妓院的迷春
酒如何能骗过你、迷倒你这只狐狸精!」

  却想不透,她既识破药酒,为何还任那陆高轩、胖瘦头陀等几个下属喝酒?

  苏荃又软声媚道:「两个小妞姐姐都给你带来了,你待如何谢谢姐姐?」

  却对「甘露厅」里迷酒打斗等事,提都不提。松了扭耳那手,蒙嘴这手却仍
不放。

  韦小宝见她蒙住自己嘴巴不放,料想她是要静静的来。当下任那柔腻小手蒙
着嘴巴,抓着她另一手引到底下去,一条铁硬肉棒正热腾腾地挺立着,等她来摸
弄。

  苏荃握着肉棒,轻轻喘气,蒙嘴那手不知不觉也松了。韦小宝两下扯光了她
衣服,一把便抓住她左边高耸丰硕的大奶,探至她两腿间那手却摸着了汪汪一潭
蜜水。

  黑暗中两人相互抚摸了片刻,苏荃香唇贴着他耳朵,颤声道:「快来谢谢姐
姐罢!」

  韦小宝心想:「怎么每回和你干事,总黑漆漆的,莫非那只戴绿帽的老乌龟
在你身上下了黑暗咒!」

  韦小宝揉着她丰硕的大奶,边又想:「听说女人奶了婴儿,这两个都会变得
丰满,将来我的好双儿奶了小小韦小宝,这两个也会变得这般丰满……」

  用力捏了几下。

  苏荃身子一颤,往他耳内轻轻吹气,蚊声道:「轻些~你把姊姊捏痛了~」

  韦小宝暗道:「这招吹气式是从老子身上偷学的。」

  搓起她圆圆挺硬的小乳头,底下那手摸着她湿腻的软肉,指头轻轻抽插几下,
苏荃身子跟着微抖几下。

  韦小宝只觉得她小屄里头滑溜溜的,忍不住好笑。也往她耳内轻吹一口气,
细声道:「你底下的水,从昨晚流到今夜都没停过是不是?」

  苏荃默不作声,钳指往他腰际掐了一把。韦小宝见教主夫人生气,赶紧抽出
手指,握住大肉棒,往那湿腻腻的小肉洞寻去。黑暗里,也不知他是故意捉弄,
还是真觅不着目标,棒头只在苏荃圆饱的阴阜上擦来撞去。苏荃又掐他一把,柔
夷捉了大棒,想是那棒头甚大之故,也不必多弄一次多费功夫,就一凑,棒头便
顶在两片水淋淋,已被她自行掰开的粉唇儿中间。

  压着这具柔软美妙的身体,圆大的棒头沾满水汁,轻轻顶入了小肉洞。苏荃
在底下只张开两腿微微喘气等着他。尽管肉洞还是紧小,却是满腔道的甜汁,那
条大肉棒滑溜溜插来毫无阻碍。苏荃情欲也极为亢奋,两条美腿大大分开,手掌
轻柔,半生不熟的按住韦小宝屁股往下压去。大肉棒很快便紧紧抵在她小洞洞的
最深处。

  苏荃一颗心怦怦乱跳,浑身火热想着:「这次怎么又比昨夜还美了……」

  两人便似续着昨夜在那何园偷情般,弄了起来。大肉棒轻插数十下,越涨越
硬,被插的小肥屄却越夹越紧,甜水也流得越多。唧唧抽水声逐渐响了起来。

  韦小宝还怕一旁的双儿听着,转念一想,心道:「好老婆自己说过的,老公
官做大了,甭说娶个三妻四妾,就是娶个五妻六妾也是应当有的!」

  搂紧身下那美女,加快了速度,顿时房内除了唧唧抽水声另又多个啪啪击肉
声。

  曾柔和他两人之间躺着阿珂,双儿又隔了曾柔和阿珂。两个女孩,离他们较
远的那一位,微光下起初只见得一条人影从床上坐起,抱住了韦小宝两人一起躺
了下去,隐隐约约听得那头传来微言细语,久久没见动静,正在耽心,不料床铺
震动接着响起那唧唧抽水声。

  双儿岂会不知那是干甚么好事发出的声响?心里面「啐!」了一口,脸红耳
赤,却猜不着那女子是何人。

  小姑娘曾柔,长年住于王屋山,一身冰清玉洁,只听得莫名其妙。仅头颈能
动,全身软绵绵躺在床上。也不知那个韦香主韦大哥嚷嚷了半天,跳上来接着要
把自己如何一个怎么样?哪知红着一张俏脸,闭眼等了半天却只觉得床铺震动,
同时听得一种奇怪的唧唧抽水声从旁边传来。

  抽水声、啪啪击肉声越来越响,床也震得厉害。苏荃从她幽幽肉洞底处,传
遍全身经由咽喉发出的低低呻吟,也耐不住被他大肉棒狠命一次又一次,从肉洞
洞口凿至洞底最深处。低低的呻吟渐渐变成也高也低的喘叫声。

  双儿终于知道那女子是何许人了。尽管惊讶,心底深处却隐隐觉得那教主夫
人对他相公毫无恶意,诸般行为虽然极是奇特,令人不解。相公落在她手中,双
儿反隐隐不觉太过忧心。但又是一阵醋味酸酸,若有若无的漂浮在心头。

  曾柔起初听得莫名其妙,后来苏荃声音大了,她再笨,也知道那头在干些甚
么好事。浑身既不能动,那声响听来却也神秘万分,加以床铺震动,着实令人遐
思。便只脸红耳赤呆呆望着那头胡思乱想。

  苏荃不懂甚么叫做爱情,在未和韦小宝欢好之前从没历经男女情事。就是觉
得这个大小孩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可爱。这大小孩任何一处碰了她,都令她觉
得愉快高兴。只一天没见着他就会想念他,不知自己为何会变成这般模样,整日
忧心忡忡,在教主洪安通身旁,真真深怕会被洪安通查觉自己这种心思。心惊胆
跳却又想尽法子,寻了机会就正大光明跑出来找这韦小宝。

  她属下众多,大可随意挑两名亲信女子出此趟任务,偏带沐、方两女前来。
便是一心讨好情人之举。

  情爱绵绵的搂着韦小宝,喘气微声道:「你……棒……棒子弄了半天怎还像
石头般硬呢~姊姊就快没命了~让姊姊休息……休息片刻再来,好么?」

  说到后来竟似用求的。

  韦小宝亲着她滑腻的脸颊,轻声笑道:「不像石头般硬,一整夜如何使得,
你不是带了两个小妞要给我的?」

  苏荃听得他弦外之音,小嘴一张往他肩头咬了一口。恨恨说道:「你这个小
坏蛋,不理你了!快找她们去,姊姊要休息!」

  轻轻推开他,大棒子「噗」地轻响,脱出肉洞外。翻个身径自休息去了。

  韦小宝呆了一下,摸黑上去,在她耳旁昵声道:「老公去看看就回来,你乖
乖睡一会儿,喔~」

  苏荃也不做声,只轻轻掐他一把。

  阿珂就躺在旁边,他记得清楚,手一探摸着阿珂软软身子,也不管那是她身
上何处,用劲抓了一把,暗暗骂道:「你这骚蹄子,不记得柳州城内老子救你一
命,和你床上做了几次夫妻便罢,还不听老子吩咐,又和郑克塽那小王八蛋勾勾
搭搭在一起,想谋杀亲夫。幸好老天有眼,今夜再度落在老子手里,这笔帐咱两
夫妻慢慢算,也不忙着收拾你。」

  想起和建宁公主床上床下练功夫的诸般情节,「嘿!嘿!」地阴笑两声,暗
道:「老子就是那般整治你!」

  摸准沐剑屏和方怡两女躺身方位爬了过去。

  心想:「乖的隆咚!妈妈就在隔壁睡觉,要让她知道了生给老子的这只扬州
大家伙在甘露厅床上胡搞瞎搞,不把它给剁了才怪!」

  又一想:「妈妈就生这么一只家伙,盼着这只家伙传宗接代,听旁人说的,
甚么……那个……」

  一时想不起来,摸摸头,笑嘻嘻想道:「对了!是那个他妈的甚么……不笑
有三无后为大,教她知道老子正忙着替她生孙子,说不定还呵呵大笑,开心得很
呢!」

  暗自嘻嘻笑着,也摸到了软软一个身子。

  上上下下摸了一遍,那女子奶子颇大,身材却臃肿,想起方怡雪白娇美的脸
孔,暗道:「想死你了,漂亮的大小老婆!」

  一想,方怡身材怎会如此臃肿,心中叫道:「哎哟不妙!你她妈的!莫非背
着亲夫跟个小白脸私通搞大肚子,也送你老公一顶绿帽戴了?」

  想起她那个白脸英俊的师兄刘一舟,心里升起一股嫉意,又咬牙暗暗叫道:
「老子捶死你肚内的小杂种!」

  捏拳往她肚子捶去,「噗!」的一声,却觉得不像是击在肚皮上,赶紧剥去
她衣服,摸黑从衣服里面抓出软软的、枕头似一个东西。大嘘一口气,丢了那东
西,暗暗笑骂道:「你也是个浪蹄子,害你老公瞎耽心了一场!」

  将方怡剥个精光,微微暗光下,只见得蒙蒙一条白白肉体。轻声道:「你老
公早就碰过你这边奶子,再摸摸这段日子来,是否长大些!」

  黑暗里,摸到右边乳房下细细一条疤痕,暗想:「这道疤痕还是老公帮你敷
药的!」

  抓住两个高耸的乳房,轮番在奶头上吮了几口。心头暗暗笑着:「大是大了,
感觉起来也甚美,却比不上你教主夫人那两个大,摸起来也不及她那两个美!」

  顺着胸腹抚摸下去,一路「啧!啧!」低声赞不绝口。双儿知他干啥勾当,
尚以为赞的是苏荃,只听得直皱眉头。那教主夫人却知他赞的不是沐剑屏就是方
怡,柳眉渐渐竖起来,也不休息了,只尖着耳朵听他还说些甚么肉麻话儿。

  韦小宝摸到腿根间,愣了一下,忙分开她大腿再摸个仔细。只觉得手指抚摸
处,阴阜高突饱满,柔毛一撮不多也不少,恰到好处掩着整个阴门。这女子一身
肉体曼妙迷人,处处像极她教主夫人,就连小屄竟也长得酷似苏荃。韦小宝差点
便笑出声来。

  抚着这只美屄,脑海中尽是方怡巧笑情兮俏丽形影,肉棒霎时怒挺起来,暗
暗笑道:「待老公给你施些水来,就可开工给妈妈做孙子了!」

  凑上鼻子深深嗅了几下,心里喜道:「确是处子,香香的。」

  两下子便将方怡舔得柔毛、粉唇里外、到处都是口水,一遍狼藉。

  且说床上三个清醒女子,均竖起耳朵,睁大眼睛,往他方向盯着关注。半天
过去却毫无动静,三个女子除曾柔虽无床上经验,想象不出那旖旎风光,但前面
已听得他和苏荃两人,弄出神秘迷人怪声。这下还是百般期待再听那声音。晕红
双颊躺在黑暗中,引颈翘首瞪着他方向看。

  另外两女却是一个穴道未解,身子瘫软,早知她相公个性就是如此,一定会
娶个三妻四妾。但一心就只放在她相公身上,也是微皱眉头,极为关注瞪着他方
向看。一个则是轻咬着牙儿,尽管心里五味杂陈,心中情意却和双儿渐渐走上了
一路,「醋味是一定有的,绵绵情丝甘蜜甜美却占了九成不止」。更是极为关注
瞪着他方向看。

  脑里尽想着那条大肉棒,那几场缠绵好事,腿根间又涔涔渗了一大片水汁。
伸手摸了摸小屄上那片水,心里暗暗笑骂着:「再等你盏茶功夫,还不回来,就
过去捉人了。」

  韦小宝将棒头弄得全是口水,滑溜溜的,摸黑顶得棒子快变软了才挤进去。

  心里头已将方怡痛干了数十次。又挤了一些棒身进去,放下方怡两条圆润的
长腿,趴上她身子,细声笑道:「你她妈的,这般难搞!老公来尝尝味道美是不
美,不美的话留你在这儿接客人!」

  抓住两个大乳房,屁股摇动,一条肉棒慢慢插入方怡小洞穴内。

  棒头顶进数寸,便觉得方怡小小洞穴内几层嫩肉叠叠折折紧紧裹住棒子。暗
暗惊喜着:「好家伙!原来是宝贝一个,老公差点将你弃了!」

  想起昔日院里有个雏妓,被老鸨当棵钱树摇来摇去。记得听老鸨将那棵摇钱
树用一个甚么,「千层鲜肉嫩泥糕」的名字,来召揽熟客。

  千层糕他是吃过的,味道确实不错。至于那个甚么「千层鲜肉嫩泥糕」却是
进了皇宫,听「侍卫总管多隆」老色鬼大吹牛皮,瞎吹他弄过的群屄,说得有声
有色才隐约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想到这里,搂住方怡往她薄薄紧闭的小嘴,「啧!」亲了一下,暗暗笑道:
「听多隆那老小子吹得眉开眼笑,教你老公痒了好久,没想到我的大小老婆底下
就长得嫩嫩一个!」

  抱着方怡暗暗乐道:「老子也来尝尝千层鲜肉嫩泥糕的滋味,美是不美!」

  棒子继续往「千层鲜肉嫩泥糕」小肉洞轻轻插进去。又进个几寸,宝洞越来
越狭小,洞里肉折层层叠叠紧紧绞住棒身,狭小处更碍了棒头去路。

  韦小宝已破过几个处子,素有经验,心头大乐,暗暗在肚内笑道:「对不住
啦!亲亲大小老婆,你这块美妙的千层鲜肉嫩泥糕,老公这就一口吞啦!」

  微微使劲顶去,棒头穿过那狭小处,棒身也挣脱了层层肉折,却又和棒头陷
入另一阵相同但更热的层层缠身嫩肉里。

  韦小宝脊尾一麻,暗暗叫道:「哎哟!我的妈呀!」

  挺住差点便怒射而出的阳精,一条大棒子在方怡紧凑的「千层鲜肉嫩泥糕」
小肉洞里,进了又停,停了再进,干了半天也享用了半天,才尽入洞内。美美地
嘘一口气,抽出半条棒子又抹些口水,将脸埋进方怡胸前两座大奶,细细尝起多
隆老色鬼赞不绝口的「千层鲜肉嫩泥糕」。

  这「千层鲜肉嫩泥糕」尽管美妙,但那方怡犹如死人般静静躺着,任他分开
两腿长抽深插,毫无反应。也只有韦小宝初尝异味才觉美味。方怡的小屄插了片
刻,便渐渐觉得无甚乐趣,立即又把脑筋动到一旁的小美女。

  想到沐剑屏那付娇美天真模样,不由得微微一笑,原本还暗暗想道:「这小
妞对老子可是情深义重得紧哪!」

  色心一起,却又暗暗思着:「她是郡主,皇帝那野蛮妹妹是公主,尽管差上
一截,沐王府养出这个小美女看来就是娇滴滴斯文斯文的,干起来味道也不知如
何美好,但肯定比干公主那浪小皮好!」

  忙抽出肉棒,在方怡耳旁低低笑道:「好大小老婆,老公还有些公事得赶紧
去处理不能整夜陪你,这就告辞了!」

  爬下方怡身子,一手便摸着了旁边的沐剑屏。

  床上除了那毛东珠已是中年妇女不算,就数这沐剑屏年龄最小。王府规矩严
谨,沐剑屏自幼穿著举动也是中规中举。尽管自幼习武加以营养充足,年纪虽小
双峰就美满高挺,可惜这对高耸美乳还是被她一身中规中举穿著给遮掩住了。她
个子又娇小玲珑容貌天真甜美,谁也瞧不出这天真美丽的小女孩竟然胸怀美奶一
对,就连她自己恐怕也不知胸前两个乳房,大是不大,美是不美?

  虽然房里黑黑暗暗仅微光一丝,但他剥起女人的衣物还是奇快无比。韦小宝
摸到她胸部时就暗暗觉得奇怪,待将缚胸布巾解下,一对玉乳忽的绷出时,吓了
他一跳,暗暗乐道:「小妮子胸口居然养了这般大一对白兔,老子的儿子可真幸
福!老子可也艳福不浅!」

  很快除尽她衣物,便如拿那太后的手般,小心翼翼抓着沐剑屏一边大乳房,
暗叹了一口气,心想:「到底是王府郡主,肌肤细嫩就像建宁公主一个模样。」

  又去巡摸她的腰腹玉腿,但觉得沐剑屏一身肌肤,入手处处极是滑腻细致,
并不输给建宁公主。胯下肉棒已变得又热又硬,急忙分了沐剑屏两腿伸手往她小
屄探去。

  细声唱道:「我摸呀摸,摸到了小小老婆的小东西……」

  手指触及柔毛一小片,黑暗里只感觉沐剑屏连这阴毛摸来都较方怡屄毛,还
柔软细致。指头轻轻抚着她细嫩无比,紧紧合闭的两片唇儿。不禁想起她被当时
的假太后此刻也在床上的毛东珠,一掌震断了腿骨。和方怡藏于他房中,遭他耍
弄,在她脸上画乌龟绘牛粪、等陈年旧事。

  那时候尚未识得双儿,头次和个年龄相仿女孩打情骂俏,现在回想起来,心
里着实甜蜜无比。对沐剑屏又加深了一层爱怜之心。竟然犹豫着是否在这种情况
下,将她奸了?

  又上上下下将沐剑屏一身娇嫩无比的肉体,摸过两三遍,在她细腻脸颊亲了
一下,轻轻笑道:「木头小亲亲,今夜老公暂且饶过你,待咱两人成了亲再来做
夫妻不迟。」

  依依不舍离开她,硬着一条大肉棒,往曾柔躺身处爬去。

  才爬了两爬,黑暗里两只手臂搂住他,一个温香的身子贴了上来,同样引人
遐思的香气同样娇软的声音,苏荃在他耳旁甜声道:「你不去和木头小亲亲做夫
妻,却又要上哪儿去了?」

  韦小宝暗吃一惊,心道:「老子又不是天天在过年,怎会被你这块年糕黏上
了?甚么话都教你这块年糕给听去了!」

  往她娇嬮胡乱亲了一嘴,陪笑道:「刚刚水喝多了,尿急着,撒尿去!撒尿
去!」

  苏荃轻轻咬着他耳朵,娇声说道:「出口在那头,你往这头爬好象错了,需
不需要姊姊带你出去尿尿?嗯~」

  韦小宝昵声笑道:「我知道出口在那头,但出去前,总该先来和姊姊打声招
呼,你说是不是?」

  苏荃微笑道:「你总会编个理由来搪塞!」

  搂着他轻声道:「听你又叫又唱的,称方、沐两位姑娘,甚么」大小老婆
「「小小老婆」在战船船舱那一夜你也念了一大堆女人名字,个个是你老婆。我
问你,这张床上尽是女子,到底还有几个是你老婆?」

  韦小宝膝盖顶开她两腿,轻轻磨着她湿淋淋的小屄,昵声说道:「这张床上
的女人,除那婊子毛东珠之外,全都是我的老婆,包括你,也是我的亲亲老婆,
是我的姊姊好老婆。」

  苏荃轻轻喘着气,细声地说道:「我是别人的老婆,且是武林间最凶狠的魔
头……」

  尚未说完,樱唇已被韦小宝热唇堵住。

  两人舌儿交缠,一阵长吻。韦小宝既爱她丰美肉体洒脱个性,又暗气她是别
人老婆,心中对她着实既迷恋又害怕。上下其手,摸得苏荃乳头发硬,底下一个
蜜桃甜汁四溢。这苏荃却是初历恋情初尝性味,只爱得神魂颠倒。若非心底深处
怕极那洪安通,也怕连累韦小宝,恐早跟了他,真正做个快快乐乐的「年糕」,
黏他一辈子。

  小肉洞被他长长指头轻轻戳着,苏荃柔软的身子紧紧搂住他,那对坚挺的大
奶紧贴着韦小宝赤裸的胸膛,轻轻颤抖阵阵乳香,再也不想知道这床上有几个女
子是他老婆了。满脸羞红,喃喃轻语道:「昨夜……昨夜……在那何园,你……
你当着双儿姑娘的面前……我们三人……三人……姊姊便决心……决心要做你老
婆了……」

  韦小宝想起昨夜情景,胯下又是一阵跳动,抽出指头,换了棒头,却不插进
去。只握了一条大棒在那流水的小洞口蹭着。

  苏荃下身微微摇动,腻声道:「你干甚么了?」

  韦小宝也腻着声音说道:「你叫几声老公来听听,咱夫妻两就可开工,合力
给你婆婆造孙子了!」

  苏荃听了浑身燥红,只觉心中一片幸福欢愉,羞声轻轻地叫道:「老……老
公……老公……老公,哎哟~老公轻些……」

  几声老公尚未叫完,韦小宝在上面听她娇声媚叫,黑暗里想着她微张红红小
嘴巴的美艳样子,早一棒顶了入那甜汁流个不止的小肉洞。

  这回两人均无顾忌,男的怒挺一只肉棒,尽情大抽大送,女的满心柔情,一
双玉腿高高举着,大大分开,摆臀挺阴,放声喘气,哼哼乐吟。那些个吁吁哼哼
淫乐声音,只听得双儿、曾柔两女脸红耳赤不说,床铺也震得两女心慌意乱。偏
偏韦小宝故意使坏,将两人玉腿分得开开,摆个挨干的姿势置于床上。两女浑身
骚痒,屄水阵阵,玉门大开流得裤底尽湿,就是夹揉不得,只能软软躺于床上。

  韦小宝挟着苏荃腻腻的身子,越干越觉棒子滑溜溜,苏荃腿间「噗!噗!」
泥泞声也愈响。往她耳内轻吹一口热气,细声道:「可惜太暗了,否则像昨夜般
再表演一段夫妻干事动作,给姊姊老婆欣赏,岂不甚美!」

  苏荃听了,想到昨夜见他挺着肉棒,拿自己的羞人处当着双儿面前,大肆表
演那套既刺激又痛快的夫妻干事动作,阴道不由得一阵痉挛,两条圆润的长腿微
开了一下又夹紧,肥硕的屄儿往上挺去,喘声道:「且待下回再表演~下回再表
演~你快快动起来!好老公~」

  这干事甚有经验的小色魔,见她这般媚样知她又要丢身。搂了她,四片嘴唇
紧紧黏成一块,只由鼻孔吁吁喘气。棒子被那小洞紧紧含住,上上下下刷着肉壁
刺着花心,两人一时乐得浑身酥麻,全然忘了床上还有两个女子,粉腿大开蜜水
横流。正竖着耳朵在听好戏!

  苏荃兴致勃勃,搂着他,被狠狠插了又插,性潮来去数回。尽管丢得手脚发
软,小屄隐隐作痛。却是一身爽快,瘫于他棒下细细娇喘,心满意足动都不想再
动。

  黑暗中,韦小宝只觉得她软软躺在身下,一只大肉棒还欲火滚滚硬梆梆的插
在小洞穴里,急声问道:「姊姊好老婆你又怎么了?」

  那位「姊姊好老婆」酥软着声音细细应道:「姊姊差点没魂了,你快寻路尿
尿去罢!」

  韦小宝压着两个大乳房,肉棒又往她腿根间那白馒头撞了数下。苏荃却只张
着两腿瘫在床上,毫无反应。韦小宝腻声道:「好老婆,你老公肉棒子可还火辣
辣像根铁棒似的,尿也不那么急了,你怎么就睡着了,起来帮老公消火好么?」

  苏荃欲火已退,红着脸暗暗思着:「他日当真成了他老婆,光这床上数着便
有六个老婆,外头也不知还有几个,如何能独占他一人?」

  甜声说道:「床上除那毛东珠,尽是你老婆,找一个帮你消火好么,好老公
~」

  韦小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嘴唇轻抚着她脸颊,又腻声问道:「好老
婆,你说该找那个好?」

  苏荃毕竟还是统领着数百手下的女人,听了忍不住,柳眉又竖起来。先使出
那掐他的习惯,钳指往他赤裸裸的腰际轻轻掐了一把,再轻抚着他腰际,甜声蜜
音回道:「这床上除那毛东珠外,尽是你老婆,就老公你最大,你想找那个老婆
消火便找那个,好么~」

  韦小宝听她这般甜美说话,那指钳也是轻轻一掐,更似情人打情骂俏,心中
乐成一团,嘻嘻笑道:「好姊姊老婆你休息一会儿,我去消了火就回来。」

  轻轻抽出棒子,顺手掏了一把湿淋淋肥嘟嘟的小粉屄。摸清方向,继续往曾
柔躺身处爬去。双儿和曾柔,就瘫软在近处。两女张着玉腿,听得浑身燥热,蜜
水洪流。只圆瞪四只美目,盯着他干事发声的方向瞧。听他说完话,便往这边爬
过来。

  微光下,双儿一对大眼睛满蕴泪水,又期待又幽怨盯着他,只见得朦朦一条
白色人影,瞎子般摸索着,却是两下子便被他摸着了。

  韦小宝在那头胡作非为,干了半天,爬至两女躺身处,一时也忘了哪个是双
儿,哪个是曾柔?黑漆漆的只仗外透些微光进来,床上众女就那新封号的「姊姊
老婆」能言语行动,也问两女不得。便如狗般趴在两人头上,左闻右嗅,辨识起
来。

  鼻子才触及双儿脸颊,便知是她。斜过身子搂住双儿,低头将嘴巴抚着她脸
颊,磨磨蹭蹭寻到两片香唇亲了下去。

  双儿一身瘫软,孤零零地躺了半夜,就听他在那头胡搞瞎搞,心中酸气醋味
尽管只淡淡浮着,底下小穴也是蜜水潺潺,却气他过了这般长久时刻才想到家中
老婆。

  韦小宝嘴巴吻来,那柔软樱唇紧紧闭成一线,就只相应不理。

  韦小宝心底一凉,往她细腻颊上亲了一亲,昵声笑道:「天底下的香味,就
数韦小宝的亲亲好双儿、好老婆身上的香气,最是第一等香了。」

  说完,又亲她一下,甜着声音说道:「也是你老公最最记得、最最忘不了的
香气了,黑暗里头,老公光嗅着好老婆身上的香味,便知是你,绝对不会错认他
人。」

  边说,嘴巴又移近了双儿柔唇。

  双儿性格本就温柔无比,一般女子又多俱喜听丈夫夸赞之天性,双儿也是不
能避免。她和韦小宝日夜厮摩,深深知他习性。听他这般蜜言道来,尽管知晓十
句之中只能信个一两句,但还是一线紧闭柔唇却缓缓张了开来。

  黑暗中,韦小宝闻得微微兰花芳香热气,心里大乐,嘴巴一凑而上,双儿也
正吐着一小半温香的舌尖在等他。

  双儿躺身床上等了甚久,听他偷偷摸摸淫乐,诸般风流声音,这一拥吻,樱
唇湿润,舌头香软,细细娇喘气胜兰香,热情无比。那熟悉的幽幽兰花芳香,便
就一直在两人鼻口间飘飘浮浮。

  韦小宝边亲嘴,心里头却想道:「好双儿好老婆身上、口中的香气,确是老
子头等喜欢,最最记得,最最忘不的香气,应当排在第一名。那年糕身子的香味
可也好闻得很,难忘得很,每次教老子一闻便知是她,就排在第二名了。」

  正想甜言蜜语一番哄过了双儿,好尽快去找曾柔,心中一动,又暗暗笑着:
「妈妈的脂粉香虽不怎么好闻,但就是难忘得很,每回一揪老子的耳朵,便知是
她,应当排在第三名。」

  排名妥当,大是得意,四唇相连含含糊糊说道:「亲亲……好老婆……你老
公还有桩公事……」

  双儿听他在这时刻里,还提起什么公事,心下一恼,又收了香舌紧闭樱唇,
连对大眼睛也闭了。

  韦小宝舌头被扫地出门,不敢再闹她,腻声道:「老公刚才在那头,虽然作
为不正经,却也是在办公事,探得一桩消息,需找那曾姑娘问清楚。」

  亲亲她,又甜着声调:「问明白了,很快便回来陪我的亲亲双儿好老婆,不
再离开了,好吧?」

  双儿知道曾柔不能言行,他找曾柔还能干些什么正当公事,一肚子气尽从两
个小小鼻孔「咻咻」进出。

  曾柔就躺在旁边,也不知这人花样百出,十句话里,却通常能信者仅约三两
句。听他有桩公事要找自己问话,心中一片疑惑,睁大眼睛等着他来。

  韦小宝手一摸碰着曾柔软软的身子,伏在她身边,细声道:「曾姑娘,咱两
人还有一桩公事未了,这儿办事不方便,床里头空位大,你身子不能动,大哥这
就抱你移进去了。」

  曾柔被他搂着往床内拖去,满肚子疑问,心头大是焦急,也不知这位韦大哥
韦香主有什么企图,一对乌溜溜的大眼睛已蕴满了泪水。

  韦小宝将她搂至里头,想起当年戏耍沐剑屏的手段,心里暗暗笑着,嘴唇贴
在她耳旁,蚊声道:「好妹子,对不住了,老公将指头放你眼皮上问些问题,你
若知道便眨一下两眼,不知道便眨一下右眼,好么?」

  说完,将指头轻轻置于她眼皮上。曾柔无奈,便眨一下两眼。

  韦小宝嘴唇往她耳内轻轻呵着热气,细声问道:「你可知道这是啥地方?」

  曾柔耳朵受痒难耐,急忙眨一下两眼。

  韦小宝嘴唇移往她娇嫩的脸颊摸着,空下那手从她衣襟摸了进去,只觉得小
姑娘的胸颈嫩如豆腐,指掌摸来一片细腻,感觉甚好。顶在她阴部的肉棒,不由
得跳了一下。

  轻声笑道:「嗯……这丽春院是扬州城内最有名的妓院,你是应当知道的。
我再问你,这张床用来做什么的?」

  曾柔胸口突然被袭,吃了一惊,心房突突乱跳,赶忙眨一下两眼,又眨一下
右眼。

  韦小宝不理会她,那只手探进围兜,轻抚着她绑着胸布的乳房,摸得不亦乐
乎。

  过了半响,曾柔觉得他摸胸的手越来越用力,又眨一下两眼,再眨了一下右
眼。

  韦小宝暗暗笑着:「小姑娘养的白兔子,看来也比公主那浪皮的两个大。」

  微声道:「好妹子,你打的什么信号?老公可不明白了。」

  那手微微使力抓住一边乳房,瞎摸起来,昵声笑道:「老公再问一次好了,
你可知道这张床用来做什么的?」

  曾柔情窦已开,跟韦小宝几次场合交过手,会过面,心底对他着实既钦佩又
爱慕。刚刚才听了半夜的神秘声响,到现在小穴还是热乎乎、黏涕涕的。虽然乳
房隔着几层布巾被他抚摸,嘴唇也只在颊上轻磨,却是异样滋味充满全身。

  他再问来,只软着身子红晕双颊,闭了两眼一概应是,默默暗许任他胡为,
一颗心却是「乒乒乓乓」的剧烈跳个不停。

  韦小宝指头在她眼皮上置了半响,察觉她闭上两眼不再张开,当下也不问那
些个什么无聊问题了,默不做声轻手解光了她衣裙。他动作温柔却甚为快速,曾
柔被他抬腿举臂,翻来覆去,待得浑身赤裸,全身一凉,那被辱的羞人盈眶泪珠
也延腮垂落。

  韦小宝将对圆挺的美乳握在两手,轮番把玩了一阵,黑暗里瞧不出这对乳房
长成什么美样子。只觉得握来硬里带软,软中带硬,状似大梨。双手握她一个,
揉捏在指掌间,委实令人爱不释手。

  暗暗估量道:「果然比公主那小浪皮的奶子大,却都没木头小亲亲的大,待
老子尝尝味道如何,说不定也给你们排个名次。」

  抓了两座美奶,便将整付头脸埋进中间,左右磨蹭,也闻乳香也吮奶头,心
里暗暗排起名次来。还未等他排出名次来,含于嘴里的小奶头已变得又圆又硬,
那两座玉峰也膨胀起来。

  韦小宝在肚里暗暗笑道:「小妮子思春啦!」

  抱着她温柔的身子,上上下下摸了几遍,只觉得曾柔一身肉体肥瘦适中,腰
细奶大,腿长平腹,整身滑溜溜的,搂着摸来舒服无比。

  心中暗暗赞道:「早看得出来,柔儿亲亲老婆脱光了衣服,体材一定甚是美
妙。」

  一手又轻移往她下腹游去,指头过处,但觉一片柔软细腻,便如抚那上等温
玉。停了一下,又想:「只比双儿亲亲好老婆差一些些而已,天底下还找不出有
哪个女子,比得上老子的双儿亲亲好老婆呢!」

  几根指头在她小腹盘旋片刻,中指绕着圆圆的小肚脐,暗笑道:「忘了将穴
毛也排排名次,她妈的!老子应当也把妳们的屄毛拿来排个名次才是!比比哪个
老婆屄毛长得美。」

  又想:「不行,好双儿没长屄毛如何比?」

  自己暗暗笑着,手指往曾柔小穴探去。摸着高高突起一座小丘,肌肤细腻滑
嫩,却也是丰饱洁净的肉馒头一个,毫无丝毛。手掌抚着小丘,肚里暗暗好笑:
「双儿好老婆白馒头一个,柔儿老婆也是大馒头一个,看来老子叫她什么儿的老
婆,两腿间都会夹个圆馒头来和老子办公事了。」

  手指循那馒头的小裂缝摸去,轻轻骚着她粉唇。曾柔两腿张着,小小肉洞也
是微微张开,那烦死人的潺潺黏液,就积满在洞口。韦小宝空了一根指头,沾些
滑溜溜的黏液,顶着肉洞绕了几绕,便轻轻地浅插进去,用那指头在洞口抽插了
起来。

  曾柔被他玩得贝齿紧咬,细喘吁吁。心中乱成一团,脑里却是空白一片,就
只剩那青春肉体燃烧着熊熊欲火,混着些微羞涩与恼怒,大眼淌泪,流个不止而
已。

  指头抽插了片刻,韦小宝听她娇喘声越来越急,搂着她细声道:「这张床是
专供男女来做夫妻用的,你要和老公成亲后才做夫妻,还是现下先做次夫妻尝尝
美味,以后再来成亲拜天地?」

  口中边问,底下指头还是不停的抽插。

  曾柔是个处子,被他弄得浑身欲火,不知如何是好,又口不能言身不能动。
只记得他说的,「若知道便眨一下两眼,不知道便眨一下右眼」,两个大眼睛便
是一起猛眨,泪水和蜜水也是急得直流。

  这丽春院出来的小淫魔,早感觉到她小肉洞的水越流越多,问这话也是虚问
一句而已,便是曾柔不允,他也照样拿她做夫妻了。

  过了半响,附在曾柔耳旁,蚊声道:「老公知道你答应了,只害羞不做声不
示意罢了。」

  抽出指头,轻轻抚着她小穴,两指分了那嫩唇,将条热腾腾的大肉棒抵住洞
口,又附在曾柔耳旁,蚊声道:「老公会很温柔地将这大家伙轻轻插进去的,开
始或许会有些疼痛,接着就极为快活了,保证比掷那骰子连掷十个至尊宝,连连
通杀十次还快活!」

  说完,轻将棒头顶在她满是黏液蜜汁的洞口磨着。

  曾柔觉得小便处被个什么烫人的硬东西顶着,四下黑漆漆的,在这妓院的大
床上,一颗小心脏「乒乒乓乓」的跳得几乎便要停了。迷迷糊糊之际,听他说着
「掷骰子连掷十个至尊宝,通杀十次」,心里一震,想起头次和他见面,在那军
营大帐里,自己背负大群师门兄长性命,抖着手,四枚骰子掷了三点。

  当时这「花差花差小宝将军」面前明明赢了大堆银两,也不知他是否故意放
人,还是那把当真背了手气,竟然掷个别十。不仅众人死里逃生,还奉送大笔银
两。如此这般言而有信讲义气的人,临走时要了他那四枚骰子,贴身藏于怀中。
便如和他对掷般,不时取出来掷玩,暗暗念着他。

  曾柔想到这里,心中又是一片柔情。小便处被他一个烫人的硬东西顶住,只
羞着一张赤红的俏脸,暗暗在心里说道:「韦大哥你快丢个至尊宝罢,妹妹被你
通杀十次百次也绝不疼痛的。」

  心里充满浓浓情意期待,却也万分紧张想着,只觉得那烫人的硬东西,在小
便处蹭磨并没进来。又等了不知多长时刻,小便处被磨得快活连连,蜜水如泉几
乎酥了身子,才觉得那处微微疼痛,韦大哥烫人的硬东西好似挤了进来。

  韦小宝握着大棒,巨头抵着洞口的嫩肉,画了数圈,捺了几捺,只觉得棒头
被喷了满头脸的温液。肚里暗暗嘻笑,轻轻将棒头前端撑入小洞内。欺那曾柔不
能言语行动,停了一下,只听得「唧!」的声轻响,又缓缓挤入圆圆整个大头。

  他的棒甚伟,肉洞却小。但曾柔自幼在那王屋山中,绷绷跳跳习武成长,下
体肌肉极富弹性,连她整具女阴也是一样。

  两人性具尺寸相较,尽管差距甚大,棒头挤了进来,这处子的小肉洞还是勉
强开口,紧紧纳了他。洞穴里,也早情意绵绵泌满了蜜汁在等他。

  韦小宝将脸颊贴着她肌肤细腻的脸颊,只觉凉水一片,忙在她耳旁蚊声道:
「莫哭!莫哭!再忍一下下就不痛了。」

  说着,脑里想起头次识得她时,见她一个小小姑娘跟群他妈的什么王屋派的
大男人来搅局。抖着一只粉白的玉手,四颗骰子掷了三点,两个大眼满是惊惧,
一脸苍白的可怜模样。不禁心头一软,寻了她樱唇轻轻吻下去。插个棒头在里面
的大家伙,也是耐着性子,温温柔柔的往内缓缓挺进。

  这初次被犯的小洞穴,弹性委实甚大。嫩肉吐蜜,一路紧紧绞着韦小宝那条
扬州巨棒,插来不单紧凑快活,阵阵湿热还教他心痒难当。

  曾柔和那西藏高手桑结大喇嘛,交手两招便被点了穴道,周身瘫软就只一个
头颈能转动。也不知何故,韦小宝棒头穿过阴道狭隘处,破了她处子身时,那原
本纯净无瑕的玉户竟然起了阵阵痉挛。一时娇娇嫩肉雄伟巨棒,混着稠稠蜜液两
相缠动,只震得这初尝异味的曾柔,既疼痛又快活,眯着两个大眼睛脉脉地看着
他。

  韦小宝心里暗暗乐道:「小妮子果然不单人长得水灵,连裤底的小宝贝也响
当当!」

  搂住她,昵声轻轻笑道:「柔儿亲亲好老婆,咱夫妻这就亲个嘴儿,庆祝开
工为你婆婆制造孙子了。」

  说完,凑嘴往她樱唇亲了一下。屁股起伏,一条粗硬的巨棒,便在「柔儿亲
亲好老婆」流了满满蜜水的小肉洞里,轻轻抽插起来。

  曾柔周身不能动弹,也言语不得。被他紧紧搂着,两人赤身裸体肌肤相贴,
感受美妙不讲,胸前一对乳头滚来磨去更是快活连连。那烫人的硬东西虽又长又
粗,顶着小便处,温温柔柔一抽一插,时时撞入最底处,便似钻进了小肚内,却
是快乐杂着疼痛。到得后来,阵阵快乐便淹没了那疼痛。

  就只觉得浑身燥热,张口欲叫,却连口都张不开。仅剩被插处,阵阵痉挛去
了又来,蜜水淫液也流个不歇,骚痒一片。另外还听得细细娇喘声,羞死人的响
在这张大床上。

  韦小宝搂着她,插了片刻,听她气喘嘘嘘,娇细媚人,肉洞淫液如泉。暗暗
笑道:「小妮子叫起春床来,声音一定甚迷人,当然会较亲亲双儿好老婆差个一
些些。底下小宝贝的春水量,比起双儿好老婆来,好象也少一点点,两样看来都
能排在第二名。」

  他心底深处爱极双儿,若是双儿稍占优势的项目,便排了名次,却总是双儿
第一名。那奶大奶小光想不排,至于穴毛哪个长得较美,更是不想去排名次,只
因双儿的小宝贝洁净白晰,根本无毛可比。脑海中色迷迷排好两项名次,又深深
往那温软的蕊心戳了几下,渐渐觉得肉棒进出她渗满蜜汁的小洞,虽被咬得甚紧
却滑不溜丢。

  嘴巴贴着她脸颊,细声昵笑道:「我的柔儿亲亲好老婆,你两腿间这个宝贝
洞儿,可真是一块上等良田,既肥沃又能出泉水。你老公的大家伙被泉水喷得浑
身滑溜溜,暂且抽出来稍稍擦个干净,再继续耕作可好?」

  曾柔正被插到整身畅快,一身酥软。哪肯让他抽了出去,只急得猛眨右边的
大眼睛,连连表示「不行!不行!」俏脸羞红,也不明白自己两腿间,他说的什
么「这块上等良田」,为何这般的会流水?却听底下传来微微「啵!」的声轻响,
那快活处略觉一痛,至尊宝已被抽了出去。

  黑暗里,韦小宝四下乱抓,摸着一堆衣服,胡乱拿了,将条湿淋淋的大肉棒
包住,猛撸几下,丢了衣服,手端大棒急声喘气,瞎子般摸索着那块上等良田,
手指张了两片嫩唇,还是没忘了柔儿亲亲好老婆的宝贝洞儿,是个刚刚才开苞的
小肉洞,将棒头摆正位置,缓缓插进去。

  那痴痴等在床头一端的美双儿,早知他这时刻寻曾柔办公事,除了办那风流
事儿,还会办哪桩事?肚里怨气尚未吐尽,床铺微震,一只滑腻手掌带着幽香摸
上脸来,耳旁传来一个细软的声音:「好妹子,姊姊想法子要解妳穴道,妳这就
仔细听着。」

  双儿正瘫着身子躺于床上,幽幽怨怨闭眼想着心事,那耳旁传来的细细娇软
话语声,听来也熟悉得很。脑里浮起一张娇艳美丽的脸孔,昨夜临走时,她在耳
旁蚊声告别,便是同样的幽香,相同的语调。

  想到苏荃一付美丽的大姊姊模样,满肚子的委曲顿时化成盈盈泪水,沿腮流
下。那只大她几岁却阅历甚丰的教主夫人,又在耳旁轻声说道:「好妹子,你和
那个臭喇嘛交手时,姊姊早躲于暗处瞧得清楚,喇嘛打的穴道便是这里罢?」

  伸手按着她腰间被封住的穴位,柔声又说:「是的话你微点一下头,接着姊
姊会试着运些真气给你,咱姊妹俩内外交冲,或许将穴道冲开了,听明白没?」

  将手置于双儿颏下,静待回音。

  双儿圆睁两眼,听她说完,努力鼓了一丝气,虚弱的点下头。

  苏荃收到回音,也不浪费时间。樱唇附在她耳旁,细声道:「咱们这就开始
罢。」

  说完,轻手解开她上衣,盘腿坐起。右掌紧贴腰间穴位,左掌覆她脐上,闭
目运气往左右掌心攻去。

  双儿袒着胸腹,两股热气透入腰脐两处要穴,沿着经脉一股迳冲腰际穴道,
一股却直灌脐下丹田。只觉得这位教主夫人内力并不如何浑厚,一股真气却是纯
净无比。较之她所练的华山内功似乎更胜一筹。这绵绵真气灌进丹田,便如炉灶
加煤添炭似的,很快催动了双儿丹田内力。

  才开始不久,床铺又震动起来,床内也传来女子细细娇喘夹着阵阵唧水声,
闭目凝神运气之中的苏、双两女心里同时一荡,差点便岔了气,急忙聚神尽除心
头杂念。仅过得片刻时间,苏荃微觉掌下纤腰动了动,覆于脐上的小手被轻轻抓
住。睁眼看去,黑暗中传来双儿微弱的声音:「谢……谢谢姊姊,小妹的穴道…
…解开了。」

  身子一动便要坐起。

  苏荃心中大喜,左掌压住她不让她起来,俯身说道:「妹子穴道刚解周身血
气尚未顺通,暂且躺着勿动,待姊姊为你推拿一阵再起来。」

  收了左掌,留那右掌依旧贴于她腰际,轻轻推动。对床内那阵细微交欢声,
着实暗暗恼怒在心头。

  双儿躺在床上,耳中也听得床内那些细微交欢声。大眼含泪看着她,朦胧丝
光下,白白一对大奶随她右掌轻推,微微抖动。见她一丝未挂自己也袒胸露腹,
那推腰掌心柔腻,手劲甚巧,推来极为舒服。心中感激之余,不禁两颊晕红,想
着昨晚在那何园三人一床,事后偷眼看她裸身着衣,月光底下肌肤晶白,婀娜动
人的美丽身材。当时,她也是摇晃着胸前一对雪白的大奶,举臂抬腿快速着好那
套亲兵制服……

  又过片刻,双儿长嘘一口气,坐了起来搂住她,嘤嘤泣道:「辛苦姊姊了…
…小妹……小妹……」

  苏荃轻轻拍她背部,细声笑道:「妹子没受内伤就好,这穴道再过得一时三
刻自己也会解开的,小事一桩你就别挂在心上了。」

  双儿哽咽道:「小妹身子丝毫无伤,却累了姊姊大伤元气……」

  想到韦小宝此刻正和那曾柔大办「公事」,不禁将脸埋于苏荃颈肩上,抽抽
涕涕低声哭起来。

  苏荃听她哭得伤心,泪水点点滴落肩上,有意逗她开心,红着脸轻声谑,笑
道:「昨夜在何园也是漆黑一片,就只朦胧见得妹妹曼妙玉体,适才触了芳体,
方知妹妹玉体曼妙之外,尚且滑腻无比细致无论,怪不得咱……你家相公对你那
般疼惜。」

  口中说话,手还去摸她腰际抚她小腹。

  双儿听了她话,却是越发大声泣个不止。苏荃尽管聪慧过人,阅历无数,在
这男女情关却是一窍不通,纯如白纸。见双儿依旧泣个不停,黑暗里束手无策,
也只能轻拍她背,柔声问道:「莫哭!莫哭!妹妹受什么委曲了,快告诉姊姊,
姊姊好帮你出气!」

  双儿脸枕在她肩上,呜咽道:「相公……相公……他当着我面前找曾姑娘…
…办……办公事去了。」

  苏荃一听,直愣在当场,心想:「傻妹子,他何止当着你面前找曾姑娘,还
当着我面前找方姑娘、沐姑娘咧!」

  心里想着,嘴巴却不好说出,又轻拍她背,温声安慰道:「听说男人大多就
是这付德行,姊姊也听说,做人家妻小的,家和万事兴为重,睁只眼闭只眼,当
做没见到就是了。」

  双儿犹自抽涕,呜咽道:「可是……可是……他这般不把人家当一回事的样
子……好教人伤心……」

  苏荃被他一条扬州大肉棒,加上甜言蜜语,二度干得一身爽快,心满意足瘫
在床上。两人打情骂俏几句话说完,待得韦小宝走后不久,犹满心喜悦,轻轻摸
着肚子,双颊晕红,想着他说的那句话,「你叫几声老公来听听,咱夫妻俩就可
开工,合力给你婆婆造孙子了!」

  她遭神龙教教主洪安通强逼为妻,跟随洪安通,为虎作伥,成天成夜过着勾
心斗角的日子。年龄渐增,连梦都没梦过那孕子为母之事。听了韦小宝这句话,
脑中心里却尽是一片怀抱婴儿,喂他吃奶,低头看他小脸安祥,闭眼吸吮的女人
天生慈母情怀。那个从未和她燕好过,徒具夫妻之名从无夫妻之实的洪安通,早
消逝在脑里,一心就只情意绵绵想着韦小宝说的那句,「……合力给你婆婆造孙
子了!」

  她在教内掌权甚久,结党拉派早成习惯,为了情爱和这个想像中的儿子,只
暗暗盘算着,「……自古以来后妃争宠,无非盼皇帝多加宠幸,好早生龙子凤女。

  要能尽早生个儿子,想来需要再多弄几回才能得孕……

  「心念又一转,暗暗笑着:「这家伙老婆众多,个个年轻貌美,先得拉个有
力姊妹来结盟,两人同时多沾他些雨露才是……」

  一想便想到昨夜和她同床欢乐,温柔甜美深受韦小宝喜爱的俏双儿。打定主
意,悄声摸到双儿躺身处,两人合力解了穴道。

  现下听她哭啼不止,问了原因,听来虽似简单情事,却也正中苏荃痛处。呆
愣了半响,苦笑着轻声说道:「好妹子,众人皆知他百般疼爱你,怎会不把你当
一回事了?」

  轻手拧了双儿嫩颊一把,凤眼也是微湿,昵道:「咱姊妹俩这就寻他理论去,
好罢?」

           ***  ***  ***

  韦小宝两膝左右顶开曾柔大腿,手指分开两片湿润的嫩唇,棒头抵住春水淤
积的洞口又缓缓顶进去。小姑娘初尝美味,已经急得赤红满面,俏目圆睁盯着他
看。大肉棒挤进刚被开苞的小洞来,那痛也只微皱眉头,抽插数下,洞里嫩肉包
着棒子痉动,便又乐得舒眉咪目,嘘嘘娇喘。

  韦小宝搂着她,越插越快,越弄越深,脸颊直被她喘香香热气喷得醉醺醺。

  黑暗中,曾柔一对满蕴温温乳香丰硕高挺的乳房,一身美妙肉体,上下被这
小色魔玩个尽兴。扬州巨棒在她又紧又嫩的小肉洞里,插到棒头刺进曾柔花宫,
抵住花心精液狂喷还意犹未尽,抱着她又亲又摸。

  曾柔却已高潮如浪,来去不知几回,被插到手脚冰冷,小屄再无阴水可流,
只余嘘嘘弱喘,比遭桑结喇嘛点了重穴更形虚弱。

  他两人在床里头干得快乐,却不知差点害了床头两个美女。贴着曾柔温香光
裸的身子,肉棒在小洞里浸了半响,又渐渐硬起来。亲了亲她樱唇,昵声笑道:
「柔儿好老婆,老公爱死你了,你摸摸,老公的棒子又想爱你了。」

  「唧!」的一声,将肉棒抽出,抓过曾柔小手去摸棒子。

  曾柔这时节一身虚弱只想睡觉,哪提得起兴致摸他棒子。小手被他抓着,人
却哈欠连连,半响竟然睡着了。

  韦小宝拿住她手摸着棒子,只觉那手虚软无力,仔细看去,曾柔已在轻轻打
呼,暗暗骂道:「不识货的蠢姑娘!」

  将她软玉般的手轻轻放下,正待摸黑去寻阿珂霉气,一回头却见得朦胧微光
里,四只清澈的大眼睛盯着他瞧,吓了一跳。

  同时听得一个娇柔的声音,幽幽传进耳内:「相公在此地尽情淫乐,却忘了
我阿缎、阿锦两姊妹~」

  韦小宝一听,暗暗骂道:「他妈的!这个『黏糕』老是喜欢作弄老子,害得
老子差点没吓出尿来!」

  这阿缎、阿锦狐仙两姊妹,原本是他和苏荃在战船船舱里,两人寒夜偷情,
临时杜撰出来的。世间也仅苏荃和他两人知晓阿缎、阿锦姊妹之名。

  仔细瞧去,左手这脸千娇百媚,艳丽无比,正是那「黏糕」,他既怕又爱的
姊姊好老婆,苏荃。右手那脸端正俏丽,甜美可人,却是明媒正娶的好老婆,俏
双儿。

  韦小宝底下压着一条刚开封,娇嫩无比的小母羊,左瞧右瞧,心里头很快有
个计较。转过身来,嘻皮笑脸问道:「双儿好老婆你穴道解开啦!还痛不痛?酸
不酸?老公再施展『皇宫秘传天竺大按摩秘术』为你按摩按摩,可好?」

  两女听他又藉故提起那个什么「皇宫秘传天竺大按摩秘术」,不由得相视一
眼,同时满面赤红垂下头去。双儿见四下暗黑仅靠厅处微光一丝,心想:「你又
想趁黑来偷鸡摸狗了。」

  苏荃晕脸想着:「便是昨夜在那何园,黑暗里头被这钦差大人脱个精光,用
他说的『皇宫秘传天竺大按摩秘术』摸得全身发热,小屄湿得乱七八糟,还有规
定:「大按摩秘术在施为时不可说话!『」

  想到这里,眼睛一抬正撞上韦小宝贼兮兮的目光,避着双儿在偷偷瞄她,心
里头着实又好气又好笑,狠狠瞪他一眼。

  韦小宝忙将贼眼移开,「咳!咳!」两声,嘻嘻哈哈正要说话,却听双儿轻
轻说道:「你又想趁黑来偷鸡摸狗了,是不是?」

  声音虽轻却如珠落玉盘。

  这句话娇嫩清脆极是好听,她和韦小宝两人闺房中平时打闹说笑也习惯了。

  但她给众人的印象一向是温柔体贴,斯文守礼,从不随便言笑。只听得苏荃
目瞪口呆,暗笑在心头。

  韦小宝闻言愣了一下,又嘻皮笑脸,嘻嘻笑道:「说什么偷鸡摸狗的那般难
听,你老公只想趁黑摸摸老婆,偷只狐狸罢了!」

  一手一个搂过双儿和苏荃,低声道:「顺手牵只小白羊回家,不知可不可以?」

  苏荃嘀咕道:「什么偷只狐狸了!」

  双儿暗暗叹口气,想道:「真没救药!」嘴里不得不问:「什么小白羊?」

  韦小宝一只肉棒,三番两次没插进那小白羊的小洞穴,现下又硬得像条大木
棒,昵声道:「小白羊的事不忙着说,咱老公老婆三人赶紧替你们婆婆造孙子,
才急!」

  翻身将双儿压在床上,一手捏弄玉乳一手便轻回着小腹爬上双儿热烘烘,饱
满高耸的阴阜。双儿微扭纤腰,羞声道:「让……让姊姊先来~」

  韦小宝低声笑道:「一起来,一次给你们婆婆造两个孙子,才快乐!」

  起身搂住苏荃,细声道:「姊姊好老婆,你不一起来的话,将来你婆婆恐怕
会问,小王八蛋啊,你的大好老婆,大老婆,大中老婆,小老婆个个都给老娘生
孙子添孙女了,怎么唯独这位娇艳动人的姊姊老婆一个屁儿都没放呢?」

  说着,一只手动作好下流的,从她丰腴的股沟就直摸到小屄口了。

  苏荃羞红着脸,娇声啐道:「你真讨厌~」

  掐了摸屄的怪手一把,缓缓躺在他身旁。

  韦小宝两手分摸着两付光滑细腻的肉体,三人同床也非初次了,两个女子却
仍羞涩万分。韦小宝摸得两手指头湿腻腻,放在鼻端嗅了嗅,暗暗笑道:「同样
骚香味,一样好闻。流了这么多水,怎没听见呻吟声?哪个先出声先干哪个。」

  双手分别并了两根指头,轻轻插入两个香浆滚滚的小肉洞。

  苏荃轻抖一下微声吟道:「啊~」

  双儿也抖了一下,却无声音。

  韦小宝翻身上去,苏荃挺起胸前两座巍然巨峰迎向他,搂住他颈背。韦小宝
气喘哼哼,分开两片艳唇,棒头在微张的小唇口胡乱醮了些香泥浆轻轻挤入。苏
荃探手摸着腿间的大肉棒,轻声吟道:「哎~还是这般的粗硬~」

  娇荡淫媚,只听得韦小宝火焰冲天,低头含了她乳峰顶端一颗红果,两手捧
着圆臀,乒乒乓乓干将起来。

  快快慢慢,重重轻轻插了片刻,若要数着,少说也有八九百。韦小宝大口喘
气道:「呼~呼~呼~你是姊姊~呼~呼~该换妹妹……呼~呼~才公平……呼
~呼~」

  苏荃也细声喘气,咬着他耳朵嗔道:「哼~哼~是该换妹妹了……哼~哼~
你允我一事才放你……哼~哼~」

  韦小宝猛力插了数下,上气不接下气,喘道:「呼~呼~呼~什……什么事?

  呼~呼~呼~「苏荃被插得更是疾声喘气,又咬着他耳朵腻道:「哼~哼~
哼~老公的精水最后……哼~哼~要留在姊姊体内……哼~哼~哼~「紧紧抱住
他。

  韦小宝喘了一口大气,也咬着她耳朵,昵声笑道:「待会儿就射你满肚子精
水!」

  轻轻抽出肉棒,苏荃泥泞一片的小肉洞「噗~」

  声轻响,涌出大股白浆。

  韦小宝移身搂住双儿,低声叫道:「好老婆~好老婆~」

  探手去摸她小屄,洪流滚滚,已成湖泽沼国。

  双儿听完数场床战,蜜水流了大半夜,也忍了大半夜,尚未尝到大肉棒,紧
紧抱住他,在他耳旁颤声道:「相公不要摸了,快快进来就是~」

  韦小宝心中暗想:「真对不起这个天下第一的好老婆了。」

  赶紧伸指掰开两片粉唇,将火热却浑身满是苏荃淫液的铁棒,极尽温柔插进
「天下第一好老婆」蜜汁浓浓的宝洞里。刚插入半截不到,便觉得洞里软肉咬着
棒子,往内吞去。

  韦小宝搂着她,昵声轻笑道:「莫急~这就来了!」

  轻轻直插到底,棒头刺进花房左扭一下右拧一下,抽出来,又刺进去,进出
数次,扭了十几下。双儿怕被一旁的苏荃和曾柔笑话,贝齿咬着他肩头,压住声
音「哼~哼~」

  娇喘起来。

  韦小宝抚抚她艳红一片的脸颊,轻声道:「咬痛你老公了。」

  双儿不胜害羞耳语道:「这样弄太……太快活……也有些痛……你……你知
道的……」

  韦小宝亲亲她,「老公当然知道,这只是开胃菜,接着要吃大鱼大肉了。」

  双手搂着她纤腰,含住她高挺的奶头一阵吸吮,棒子短抽变长抽,加起速度
来,插得宝洞阵阵「噗~噗~」

  巨响。那棒越动越快,双儿着实快活无比,却不敢大声呻吟,只咬紧牙根,
挺着宝户随他撞击。

  两人搂着又弄了好些时间,双儿再忍不住,颤声道:「相公~相公~快不好
了~要尿……要尿了~」

  下体挺往韦小宝的肉棒迎得飞快,长长呻吟一声,瘫在床上。韦小宝怜爱的
亲着她娇嫩发烫的脸颊,腻声道:「尿得痛快罢?」

  双儿细声道:「小声点~」

  搂住他,蚊声道:「好快活~」

  韦小宝低声笑道:「好老婆稍休息休息,老公再去隔壁看看,很快回来。」

  双儿紧抱着他,在耳旁细声说道:「再浸一会儿~还硬梆梆的~相公也休息
休息~」

  韦小宝无奈,只好将条硬梆梆的肉棒插在宝洞里休息。哪知,才休息不到让
肉棒冷却的时间,屁股便被轻轻掐了一下。韦小宝吃了一惊,忙附在双儿耳旁,
轻声道:「老公再去趟隔壁,然后回来专心陪你,好么?」

  双儿闭着两眼只作没听见,却轻轻推开他。

  韦小宝呆得一呆,暗暗骂道:「都是你这黏糕害死人!」

  趴身过去却满面笑容,低声道:「老公给姊姊老婆送礼来了,快张开双腿迎
接。」

  苏荃掐他一把,耳语道:「轻声些,什么送礼来了。」

  伸手摸到湿淋淋的硬棒,又蚊声道:「早张着双腿等着迎接你了。」

  韦小宝也不多说话,指头揉开她嫩唇,棒头对准了,往前刺去,洞里依旧白
浆泌泌。苏荃早有准备,底下玉臀轻摆轻挺,上面一双雪白巨奶摇摇晃晃,眼波
流转笑意盈盈。微光下,韦小宝只见得一对晶白巨乳上下摇晃,飘散幽幽乳香,
两只清澈如雨后之晴天,笑意盈盈如乍春之大地的眼睛,闪闪发亮。心头一阵迷
惘,呆呆思道:「世间莫非真有一位狐仙阿缎小姐?」

  正呆愣着,一张湿润柔软的嘴唇贴上来,鼻嘴间透入阵阵温热熟悉的香气。

  韦小宝但觉目眩神荡,心跳如万马奔腾,紧紧抱着怀中玉人,舌头交缠,巨
棒奋进,粗硬的棒体饱塞花径,棒头穿入花宫。苏荃娇声呻吟道:「哎~轻点~」

  圆圆雪臀却越摇越快。

  苏荃和他做这夫妻事已非一两回,从没像这次般,不计后果一心想孕子女。

  因而双乳滚动,扭腰摆臀,荡声呻吟,动作淫靡热情非常。韦小宝搂着这付
曼妙的肉体,一只不败扬州巨棒在她紧密湿热的小肉洞里,飞梭般猛捅五六百,
一阵跳动,紧紧抱住她,喘气道:「呼~呼~准备收礼了……呼~呼~呼~」

  苏荃早被肏得高潮连连,只等着他完事,一听紧搂着他,娇声喘道:「哼~
哼~来~来~……老公~哼~哼~哼~」

  韦小宝又使劲捅了几下,狠狠顶住了小嫩唇,棒头抵着花田嫩肉直射进去。

  苏荃四肢八爪鱼般缠住他,喘嘘嘘:「哼~哼~好烫~哼~哼~还有?哼~
哼~好多……哼~哼~哼~~」

  过了半响,韦小宝正想抽身下马。苏荃紧缠住他,娇声耳语道:「勿动,还
挺硬的~老公休息休息~泡一会儿再走嘛~」

  韦小宝听得浑身从耳心直痒到脚根,一只泡在洞里半软还硬的肉棒,又生龙
活虎般怒涨起来。却想起身旁「天下第一好老婆」腿根间那个能吞能绞,甜汁蜜
水又多又香「天下第一的宝洞」。好老婆还在等他咧!

  韦小宝亲亲她香软的嘴唇,甜声道:「老公去看看你妹妹睡觉是否踢被子,
好好照顾礼物莫弄丢了,嗯?乖~」

  苏荃听他就如哄骗小孩般对自己说话,又好气又笑,轻声骂道:「知了!小
猴子!」

  韦小宝一压上双儿身子,嘻嘻笑道:「好老婆,老公回来造儿子啦!」

  拉开她粉腿,棒头蹭蹭揉揉一阵,轻顶进去。

  双儿蹙眉细声道:「哎~怎么这般硬法!」

  韦小宝低声笑道:「就得这般硬法,才能造儿子!」

  抽插起来。

  这下刚出精不久,直插得美双儿死去活来,不顾得身旁有个苏荃姊姊,另有
个曾柔姊姊躺在近旁。不仅长声呻吟还低声吟叫,「相公饶命~弄死双儿了~」

  满床震动。听得苏荃脸红耳赤,瞠目结舌,小屄又是汪洋一片。

  韦小宝干得喧天价响,棒身隐隐作痛。眼看,再搞不出来,妈妈给的棒子便
要弄坏了。咬着双儿耳朵,喘嘘嘘道:「呼~呼~呼~好老婆~呼~呼~使劲夹
夹老公棒子~呼~呼~咱夫妻俩一起快快乐乐~呼~呼~给你婆婆……给你婆婆
~呼~呼~造个白白胖胖的孙子!~呼~呼~呼~」

  双儿听他这般大口喘气说话,心底怜惜,拍着他背,柔声道:「我已夹了好
一阵子,再努力夹夹看!」

  韦小宝喘口大气,轻轻喘道:「用……用吃奶……吃奶的力气!」

  其实她穴道刚解未久,内力不足才是主因,只是自己未察觉罢了。

  双儿羞红着脸,应道:「是,用吃……吃……吃奶的力气!」

  当下重行运气用尽吃奶的力气夹动阴道,韦小宝更是狂抽巨棒。又抽二三百,
两人全身交缠狂射猛丢,搂成一团。双儿娇声喘气道:「相……相公……哼~哼
~不行了……哼~哼~吃……吃……吃奶的力气……也……也用尽了……哼~哼
~」

  韦小宝抱着她,喘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半响,一翻身躺在两人中间,自己拍
着胸口吁吁喘气,两女同声问道:「老公~老公~你还好罢?」

  他三人干得热闹滚滚,一张大床差点没给震塌,曾柔却早被惊醒了。躺在暗
处听得全身燥热,一个小嫩屄痒得春水直冒。

           ***  ***  ***

  韦小宝双手拥着她两人,怀香抱玉,底下一只特大肉棒,却还是半软不硬,
一心只想尽快走人,好去整治阿珂那个小贱屄。

  边摸双儿脸颊边盘算着,「……将阿珂如何一个,浑身剥个精光,如何一个
将妈妈给的大肉棒,狠狠插入阿珂的小肉洞,紧紧抓着她胸口两个大奶,直将阿
珂的小肉洞都插破了,再如何一个翻过阿珂身子,将老子这条铁棒,整只整条,
捅进她的小屁眼里,再如何一个……」

  他出神想着如何整治阿珂,不觉将阿珂想做建宁公主,暗自笑着:「可惜公
主这小浪皮不在此地,否则找她一块儿烹煮阿珂,不知有多痛快!」

  在两张香软的小唇上轮着各亲一下,笑道:「你们姊妹两人暂且躺着休息,
老公去办件小事很快回来。」

  苏荃和双儿都料想,必定又去办风流事,搞哪个女人,也无法管他。两对大
眼睛圆睁睁的,目送他往床头爬去。

  床上这些个女子的躺身位置,已多变动。爬了不远,韦小宝左看右看,依稀
见着床头左方躺了一个长发却男装的人影,像似阿珂。爬近详视,果然是她。韦
小宝凑上鼻嘴闻闻她脸颊,冷冷道:「你妈妈的!每回落在老子手中总是醉醺醺
的。」

  摸着她一高一低轻轻呼吸的胸部,一把便要扯下那身男装,心中一动,恨恨
道:「慢着!且先让老子检查检查,这段日子来,是否被姓郑的小王八蛋给了老
子绿帽戴!」

  当下掀起阿珂上衣下摆,解了她裤子。床头虽近门也甚暗,朦胧微光下,阿
珂小屄看来也就是雪白一片而已。韦小宝睁大眼睛,伸指朝她高高突起的阴部摸
去,只觉得两片嫩唇紧紧闭着。脑里不觉想起在柳州城内,头次见她阴部,摸她
妙处,这两片嫩唇就是这般紧紧闭着。

  想了一下,「哼!哼!」冷笑道:「初步检查,好像没给老子绿帽戴,再继
续检查!」

  掰开阿珂阴唇,将食指置于小肉洞,在洞口捺着。又想在柳州城内,头次狎
玩她如玉雕的阴部,当时那粉嫩的小肉洞,便是这般的,小得令人惊讶。

  心中忖道:「当真没被弄过……这可奇怪了!」

  胯下的肉棒却不知不觉铁硬起来。

  摸了阿珂的嫩唇小洞,九成把握确定没被郑克塽弄过,韦小宝暗暗笑骂道:
「你奶奶的,原来姓郑的小王八蛋只是外表好看,根本不能干事!」

  摸到阿珂的小嘴巴,「啧!」的亲了一下,捏开那小嘴巴,撸着巨棒往里面
塞去。低声淫淫笑道:「好久没吃你老公这只扬州巨棒了,想念不想念啊!小贱
屄!」

  阿珂昏迷不醒,嘴巴也是呆着,棒子捅了几下,除遭阿珂贝齿刮痛,那口内
喉腔插来也是索然无味。

  又插数下,着实无趣味,抽出棒子,拍拍阿珂脸颊,笑骂道:「死贱屄!」

  摸到底下,将阿珂两条粉妆玉琢似的长腿架上肩头,两指掰开嫩唇,吐口大
沫搓着棒头,抵住小肉洞。低声骂道:「你不听老子的话,还和那姓郑的小王八
蛋联手要谋杀亲夫,老子先干死你再说!」

  骂完,屁股一挺。「唧!」声轻响,那硕大光圆的巨头,硬生生挤进阿珂口
径甚小的宝洞里。黑暗当中却隐约听得阿珂传来低低痛苦嗯哼声,身子也微微动
了一下。

  韦小宝肩头顶着她两腿,棒头紧紧被挟在裂缝里,低声骂道:「该死!怎么
醒过来了?」

  两人静了半响,阿珂动也不敢动,直颤声问道:「小宝~小宝~是不是你?」

  她和郑克塽最先喝那迷春药酒,酒量却浅,也喝得较少,因而药效也最早退
去。棒头硬塞进小小肉洞,立即痛醒过来。

  经过那次在柳州城内的李自成勾结郑克塽欲出卖阿珂一事之后,郑克塽平时
和她相处,最多也仅敢摸摸亲亲。阿珂年纪尚幼,读书不多胸无城府,但在这美
人计的布施功夫,却是浑然天生巧才,尽得其母陈圆圆之真传。摆布得郑克塽这
个纨绔子弟,绣花枕头,昏头转向,成天价日只知道和她厮混,正事都不管了。

  在黑暗中,迷迷糊糊醒来,却发觉两腿被人高高架着,小便处插了一个硬梆
梆的东西,只吓得魂飞魄散。那药酒酒力刚退,浑身酸软,双腿两手也是无力扯
动。

  定了一下心,两眼流泪,悲悲凄凄思道:「郑克塽小……小王八蛋谅必没这
色胆,若是……若是……」

  脑里想到这是妓院,若是被个寻常的寻芳客给插在小便处,那可不知如何是
好,但听那骂话,声音虽低,却甚熟悉,就是她的师弟韦小宝,绝对错不了,当
下忍着疼痛颤声问起。

  韦小宝压着双腿,阴阴道:「就是老子了!怎么样!」

  心想,「老子一叫,后面便有两个老婆来救驾,还怕你个鸟!」

  阿珂娇声呖呖,呜咽道:「你这狠心的东西,专趁人家昏迷时刻,拿那大…
…大家伙来……来戳……戳人家!好痛!」

  韦小宝将肉棒又往她洞内捅去,只听阿珂惨叫一声,韦小宝盯着她,「哼!

  哼!「冷声问道:「老子看见了一个小王八蛋和个女扮男妆的漂亮雏儿,两
人坐在甘露厅里招妓喝酒,一边密商如何谋杀亲夫,有这事否?」

  心里暗暗骂道:「操你奶奶的!还招你婆婆去陪酒咧!」

  阿珂泣道:「那都是假的!我不这般演戏,转眼便教冯师傅给杀了!」

  原来柳州城阴谋进行之时,郑克塽听那李自成之言,故意将冯锡范调他处公
干,事后却有些风声传进冯锡范耳内。郑克塽在他师父逼问之下,一五一十将李
自成的事通盘供出。却谎言自己知书达礼,见阿珂妹子醉酒醺醺,终究忍下性子
没去沾污了她。

  他美色当前是否还能知书达礼,冯锡范岂会不知?但这只老狐狸立即将他和
李自成的联络网,通通清个一干二净。自此后,对阿珂也是深怀戒心,处处要抓
她的小辫子。在冯锡范的监视下,阿珂根本动弹不得。韦小宝教她的一些宫廷争
斗,美女媚人手段,变得一无用处。但这女孩就是媚骨天生,得传其母陈圆圆,
有惑尽天下众生的本事。两下子,便教郑克塽乖得像条狗。

  阿珂幽幽说道:「柳州城内那家客栈我记得清楚,名叫鸿来大酒楼。你在里
头教我的各式争斗,媚人手段,回到了郑克塽身旁后,不知如何一回事,冯师傅
那老狐狸犯人般整天盯着我,根本动弹不得,一招难使。」

  韦小宝心里暗道:「原来和她成全好事的那家旅店,名为鸿来大酒楼,这倒
需牢牢记在心头了!」

  听她拉拉杂杂一堆话说完,也不知是真是假,便又冷冷问道:「老子看你两
个狗男女,哥哥妹妹的,又搂又抱,拿着肉麻当有趣,却又不知怎么一回事?」

  阿珂怒道:「我不给他一些甜头,教他死命护着我,早被冯师傅那只老狐狸
杀了!」

  说完,声音转得娇羞无比:「好师弟~你那条……你那条……大……大家伙,
这样插在师姊底下……底下……着实令师姊很不舒服的~」

  韦小宝心中暗暗思道:「总不能被她三句话就打发了!」

  又吐了一口口沫塞进小肉洞里,冷冷回道:「老子扛着你两腿,摆这种鸟姿
势也不是很舒服的,你来说说看,现下该怎么办?」

  阿珂吐气如兰,柔声道:「分别好久了,你想不想我?」

  两只细腻的纤掌轻轻抚着他手臂,声音娇娇腻腻极为动人。

  韦小宝听了差点便瘫在床上,但想着郑克塽小王八蛋那漂亮潇洒模样,咬牙
切齿咕哝道:「老子想不想你?老子可想死你了!」

  屁股往前冲去。阿珂尖叫一声,哭道:「好狠心的师弟!这样对待师姊老婆!」

  两手酸软无力抓着她这个好狠心的师弟手臂,被扛在肩上的粉腿也只微扯两
下,又软软垂在他肩头。

  他师姊弟两人,一个历经狼口余生,识破了郑克塽真面目,逃出贼窝巧获师
弟拯救。鸿来大酒楼的客房里,两人做成夫妻。自此之后,心中的确便只有师弟
老公一人。

  一个则是自卑成性,见了心爱的女人和漂亮潇洒的仇家搂搂抱抱,厮混在一
起,又密商着如何谋害自己。心里怒火中烧,早忘了当初在酒楼客房里,还是自
己交待这个任务给师姊老婆的!

  四下无声,仅那不远处三个女子竖着六张耳朵,从头自尾听他两人说话。众
女才听她说完:「分别好久了,你想不想我?」

  声音迷人万分,心下纷纷骂道:「狐狸精!不要脸!」

  接着又同被那声尖叫吓了一跳。

  韦小宝更是大大吓了一跳,棒子插在她洞内被洞里软肉紧紧握着,就差点没
吓软。将她双腿往前压去,低声骂道:「你叫什么叫了!又不是没做过!」

  阿珂低声哭道:「你东西那般粗大,痛死人了!我是你的师姊老婆,你身为
老公的人应该温柔来相待才是,怎么可以这般粗暴……这般粗暴对待老婆!」

  韦小宝冷声道:「这时候你可又记得清楚,谁是你老公了!」

  嘴巴说得硬,心里头还真有些不忍,棒子抽动起来便是轻轻柔柔。

  阿珂呜咽道:「轻点!你这狠心的家伙,自鸿来大酒楼分别后,师姊日夜挂
念着你,没想到……没想到……你竟然……」

  想及数月来,强欢作笑冒着生命危险陪在郑克塽身旁,也是韦小宝出的馊主
意,不禁「哇!」的大声哭骂起来。

  韦小宝知道她素来动不动就哭,也不理会她,只管慢条斯理抽动那大肉棒。

  过了片刻,阿珂哭骂声渐渐低去,原本只是:「你韦小宝也是小……小……
小……王八蛋,混……混……帐东西一个……以后不要再叫我师姊了……」

  等等几句骂来不甚流利,反来覆去的骂词。

  被插了几下之后,中间却杂了几声虽轻,听来娇婉荡人的呻吟。直教众女子
听得脸红耳赤,又好气又好笑。三个女子当中只双儿隐隐约约知悉如何一回事,
却也是听得目瞪口呆,大皱秀眉。心里暗暗叹着气:「唉~你又骗了我!」

  床铺继续震动,韦小宝挺着扬州巨棒又捅了一会儿,阿珂也不再叫骂了,只
那呻吟声变得时高时低。旁听的三个女子正纷纷觉得无甚趣味,阿珂突然低声哼
道:「师弟~哎~师弟~你这样架着……姊腿酸得很~」

  韦小宝喘气问道:「你想怎么样?」

  阿珂嫩声道:「不如底下……底下垫个被子枕头什么的,你趴上来搂着师姊
~搂着师姊弄~好吗~」

  韦小宝心里骂道:「你她妈的,帐目都还没弄清楚,就胆敢差使老子?看老
子先拆了你的骨头!」

  冷声回道:「不好!老子不懂武功,趴上你身子岂不等于上了贼船?放下你
个鸟腿倒还可以。」

  阿珂又哽着喉咙,涕道:「什么上了贼船!什么鸟腿!我……你……我对你
一片真心真意……你反来欺侮人家还……还……还污辱人,我……我……我告诉
师父去!」

  呜~呜~呜~的哭将起来。

  韦小宝见她又哭,暗暗骂着,「臭丫头!」嘴里柔声道:「好!好!你还真
喜欢哭呢!你身子不是贼船,是好漂亮的一艘小船,腿也不是鸟腿,是比你妈妈
还漂亮的腿!」

  曾柔躺在床里直听得差点没笑破肚皮,双儿和苏荃两人却是眉头直皱。一个
想着:「怎么像小孩似的!」

  一个暗暗骂道:「小狐狸精!」

  床头微震,韦小宝冰冷道:「翻身趴跪在床上,抬高屁股!」

  阿珂涕涕抽抽:「干什么了!」

  韦小宝冷声道:「放了你的美腿,老子只好从后面骑你,快!」

  阿珂呜咽道:「你……那大家伙还插在人家底下,如何翻身……」

  呜咽几声说:「那姿势羞……羞死人了,我不要!就这样给你弄好了……」

  韦小宝怒道:「这里乌漆摸黑的,那姿势你又不是没弄过,还羞什么羞!老
子大家伙插在你底下照样可以翻身,来!」

  说罢,挪了挪屁股,大肉棒紧紧顶住嫩屄,一丛粗毛全将洁白圆滑的阴部覆
了,阿珂哀声道:「哎~别那么深!要顶坏了……你……你毛也刺得好痛~」

  韦小宝低声叱道:「一下就好,鬼叫什么!这样慢慢翻过去!」

  扳着她左腿使劲朝左方慢慢翻过去。整个阴道被条青筋怒腾粗硬肉棒绞住,
圆大的棒头紧紧顶着屄心转动,外面隆隆饱突的一片阴丘也遭盖了大丛粗毛。

  一动阿珂便知道如何做。刚开始着实里外都酸痛、刺痛,左腿缓缓翻动,那
巨棒绞着嫩肉扭着屄心,粗毛不只紧紧刺着阴丘,还刷着两片嫩唇甚至碾着那个
羞人答答的小阴蒂。阿珂只觉得下面又痛又快活,长长娇吟一声,也不必韦小宝
扳动了,只需扶着她腿,便会将阴部紧紧抵住,缓缓翻动。那痛里杂着快活,阿
珂越翻越慢,双手压着床铺,右腿慢慢跪起,左腿翻一下,阴部便抵着丛毛磨动
两圈,一路轻声呻吟,屄心淌水。

  韦小宝见她自己翻身,又感到她肉洞里面突然阵阵痉挛,棒头也阵阵湿热,
不禁暗暗笑在肚里。板住她腿,跟着反向磨动屁股,那丛粗毛搓着光滑的阴部挲
挲作声。阿珂浑身震了一下,呻吟声大唱。

  韦小宝一条巨棒紧紧夹在她肉洞里绞动,两手板着她滑腻浑长,扭动个不停
的左腿,尽管乐得发抖,却渐渐吃不消。心想:「辣块妈妈!这鸟腿还挺重的,
你再不翻,要累坏老子了!」

  双手使劲将她翻过去。

  阿珂磨得正乐,痛叫道:「哎哟!这般狠心!」

  跪趴于床上,一手抓床单,一手抚阴门。指头摸着稳稳插在一片泥泞当中的
大棒子,低声呻吟:「哎~哎~狠心的家伙!尿尿的地方被你弄坏了!呼!呼!
好痛!」

  韦小宝掀起她下摆,两手轻抚画圈,摸着底下一个光滑圆润无比,晶莹雪白
无论的屁股,肉棒在洞内涨得隐隐发痛,哪还听她什么地方被弄坏了。双手扶住
她腰际,肉棒拉了大半截,「噗!」一声轻响又插进去。阿珂屁股一扭,痛声叫
道:「哎!轻点!」

  韦小宝双手使劲挟住她腰,紧咬牙根,一条火热的铁棒捅得阿珂肉洞红白泥
浆四溢,「噗!噗!」乱响。阿珂张着双腿趴跪在床上,被插得小屄痛痛乐乐、
又乐又痛,那巨棒捅个不停,淫液春水也流个不止。几次撞进屄心,便教阿珂几
次浑身颤抖尖声呻吟。

  韦小宝死命横冲乱撞,尽将妒意怒火泄在阿珂宝洞里,棒头紧紧抵住屄心,
精水狠狠打在花田上。却不知在不远处,另一个女人深深渴望有这些精水来孕育
孩子呢!

  阿珂嘘嘘喘气,软声道:「小宝~老公~老公~」

  韦小宝趴在她背上,懒懒应道:「嗯~」

  阿珂回头幽幽道:「是不是要我到了黄泉你才信我?」

  不待韦小宝答话,又轻声说道:「若要这样你才信我,你现在就杀了我罢!」

  韦小宝坐下来,冷脸道:「老子打不过你如何杀得了你?你倘是真心便发个
誓来给老子瞧瞧,老子一看便知你说的是真是假!」

  阿珂闻言,立即端坐床上,双掌合什,肃容高声说道:「皇天在上!小女子
陈阿珂嫁韦小宝为妻,发誓终此一生再无二心,若有违誓,便教陈阿珂天打雷霹
不得好死!立此重誓,终生死守此誓。」

  朝天拜了三拜,一双清澈的大眼睛冷冷盯着韦小宝,不再出声。

  深夜人静她发誓声音特大,三个女子直听得脸色皆变,除曾柔动弹不得,苏
荃和双儿都坐了起来。韦小宝也没想到她这般发下重誓。其实众人多认为这外表
美艳惊人的小女孩,只喜表面美丽耀目之物,只贪荣华富贵之生活,殊不知阿珂
个性也是贞烈无比倔强无比。否则在那柳州城内,她也不会拚死逃离郑克塽魔掌
了。

  韦小宝回头看看坐起的两个人影,抓抓头皮,「咳」的一声,尴尬道:「其
实……其实这个……也不必发这么重的一个誓来……咳!」

  阿珂冷冷道:「你现下打算如何处置你老婆?」

  韦小宝干笑道:「你醉酒未醒期间,发生很多事情。例如,可知这张大床上
躺了多少人?」

  阿珂一听,只觉得毛骨悚然,拉紧了衣襟四下回顾。微光下,果见得床内坐
了两个人影,周遭横横直直尚躺有两三人,不辨男女也不知死活。却个个好似在
暗中瞪着她瞧,不禁往他靠去,紧紧傍住他手臂。

  韦小宝单手搂住她,低声笑道:「还有,你可知晓这些是什么人?是男?是
女?是活?是死?」

  阿珂身子微抖,颤声道:「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只想知晓你打算如何处
置我。」

  韦小宝细声道:「这和如何处置你有莫大关系,仔细听了。这床上除你老公
之外,躺的坐的全都是女人,其中除掉一个朝廷要犯不算,全是你老公的老婆,
连你合计有六人,不算多却也不算少。」

  阿珂知道他素有每逢漂亮女人必称老婆的毛病。听了也不怎么惊讶,心中放
下一块石头来。淡淡道:「那又和我有啥关系了?」

  韦小宝低声道:「你暂且依旧回郑克塽那小王八蛋身旁,咱俩人照常演戏,
莫教那小王八蛋识破手脚了。老公将身边这些老婆安顿妥当,便会想法子接你出
来。你可知道,现下你老公还是当朝大官,目前是钦差大人哪!要成亲还得皇帝
批准哪!」

  阿珂喉头哽咽,又涕泪道:「我不要!」

  床内三女听得清楚,苏荃较具领袖能力,当下一拉双儿,轻声道:「咱们帮
你相公劝劝她!」

  两人摸了过去。这两个女子心底深处,其实都隐隐觉得阿珂这绝色美女终将
如其母陈圆圆般,带来祸害。听得韦小宝要她回去,赶忙趁机过来劝说。

  阿珂原也不允,苏荃口才甚佳,韦小宝一旁又大敲边鼓,双儿态度诚恳偶而
也插一句。三人围剿之下,阿珂终于涕涕抽抽允了。

  苏荃见她答应了,心中欢喜伸手搂过韦小宝,俏脸似笑非笑,妮声道:「阿
珂姑娘要回郑克塽那小王八蛋身旁,咱们是否也该演出戏,让姊姊暂且回姓洪的
那老王八蛋身旁?」

  韦小宝「啧!」的亲了她一下,「姊姊老婆说怎么演,众家人就配合你怎么
演。」

  苏荃低声说道:「那老王八蛋凶狠非常,手下众多,咱们只能见机行事,尽
力相互援手。」

  韦小宝笑道:「就这么办!」见双儿大眼圆睁,呆呆在一旁听着,探手抓过
她,瞪眼道:「你跟着老公回家,记得小白羊也要带回家。」

  曾柔躺在床上,心中不解暗想:「床上哪有小白羊?」

  双儿转头见她面无表情,俯身笑道:「曾姊姊和妹子一道回家,便可见到咱
们家里有只美丽可爱的小白羊。」

  便在此时,阿珂突然扑进韦小宝怀中,紧紧搂着他,大声哭道:「我……我
一切听你安排,你可别忘了找机会带我回……回家!」

  她见双儿和曾柔有家可回,且是老公的家,自己却如浮萍野花无真正安身之
处。不由得悲从心来,抱着韦小宝大哭。

  众人又是一番安慰,韦小宝也是一番天打雷霹的重誓。

  忽听得郑克塽在厅中叫道:「阿珂,阿珂,你在哪里?」

  喀喇一声,呛啷啷一片响声,撞翻了一张椅子,桌上杯碟掉到地下。阿珂听
到他在厅上,那么抱住自己的自然不是他了,一惊之下,又清醒了几分,颤声道:
「你……你是谁?怎么……我……我……」

  韦小宝笑道:「是你的亲老公,你也听不出?」

  阿珂这一惊非同小可,使力挣扎,想脱出他怀抱,却全身酸软无力,惊叫:
「郑公子,郑公子!」

  郑克塽跌跌撞撞地冲进房来,房中没半点光亮,砰的一声,额头在门框上一
撞,叫道:「阿珂,你在哪里?」

  阿珂道:「我在这里!放开手!小鬼,你干……干什么?」

  郑克塽道:「什么?」

  他不知阿珂最后这两句话是对韦小宝说的。

  韦小宝意气风发,如何肯放?阿珂央求道:「好师弟,求求你,快放开我。」

  韦小宝道:「我说过不放,就是不放!大丈夫一言既出,死马难追。」

  郑克塽又惊又怒,喝道:「韦小宝,你在哪里?」

  韦小宝得意洋洋地道:「我在床上,抱着我老婆。我在洞房花烛,你来干什
么?要闹新房么?」

  郑克塽大怒,骂道:「闹你妈的新房!」

  韦小宝笑道:「你要闹我妈的新房,今天可不成,因为她没客人,除非你自
己去做新郎。」

  郑克塽怒道:「胡说八道。」

  循声扑向床上,来揿韦小宝,黑暗中抓到一人的手臂,问道:「阿珂,是你
的手么?」

  阿珂道:「不是。」

  郑克塽只道这手臂既然不是阿珂的,那么定然是韦小宝的,当下狠狠用力一
扯,不料所扯的却是假太后毛东珠。她饮了迷春酒后昏昏沉沉,但觉有人扯她手
臂,左手反过去拍一掌,正好击在郑克塽顶门。她功力已去了十之八九,这一掌
无甚力道。郑克塽却大吃一惊,一跤坐倒,脑袋在床脚上一撞,又晕了过去。

  阿珂惊呼:「郑公子,你怎么了?」

  却不听见答声。

  韦小宝道:「他来闹新房,钻到床底下去了。」

  阿珂哭道:「不是的。快放开我!」

  韦小宝道:「别动,别动!」

  阿珂手肘一挺,撞在他喉头。

  韦小宝吃痛,向后一仰。

  阿珂脱却束缚,忙要下床,身子一转,压在毛东珠胸口。

  毛东珠吃痛,一声大叫,伸手牢牢抱住了她。

  阿珂在黑暗之中也不知抱住自己的是谁,极度惊恐之下,更没了丝毫力道,
忽觉右足又给人压住了,只吓得全身冷汗直冒:「床上有这许多男人!」

  韦小宝在黑暗中找不到阿珂,说道:「阿珂,快出声,你在哪里?」

  阿珂心道:「你就杀了我头,我也不做声。」

  韦小宝道:「好,你不说,我一呀摸,二呀摸,一个个地摸将过来,总要摸
到你为止。」

  忽然唱起小调来:「一呀摸,二呀摸,摸到一位美人儿。美人脸蛋像瓜子,
莫非你是老婊子?」

  口唱小调,双手乱摸。

  忽听得院子外人声喧哗,有人传呼号令,大队兵马将几家妓院一起围住了,
跟着脚步声响,有人走进丽春院来。韦小宝知道来人若非自己部下,便是扬州的
官员,心中一喜,正要从被窝里钻出来,不料来人走动好快,火光亮处,已到了
甘露厅中,只听得玄贞道人叫道:「韦大人,你在这里吗?」

  语音焦急。韦小宝脱口答道:「我在这里!」

  天地会群雄发觉不见了韦小宝,生怕他遇险,出来找寻,知他是带了亲兵向
鸣玉坊这一带而来,一查便查到丽春院中有人打架。进得院子,见几名亲兵死在
地下,众人大吃一惊,直听到他亲口答应,这才放心。

  韦小宝耳听得众人大声招呼,都向这边拥来,忙站起来放下帐子,至于两只
脚踏在谁的身上,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帐子刚放下,玄贞等已来到房中,各人手持火把,一眼见到郑克塽晕倒在床
前,都感诧异。又有人叫道:「韦大人,韦大人!」

  韦小宝叫道:「我在这里!你们不可揭开帐子。」

  众人听到他声音,都欢呼起来。各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脸上都含笑容,
均想:「大家担足了心事,你却在这里风流快活。」

  韦小宝借着火光,穿好衣衫,找到帽子戴上,从床上爬了下来,穿上鞋子,
说道:「我用计擒住了好几名钦犯,都在床上,大伙儿这场功劳不小。」

  众人大为奇怪,素知他行事神出鬼没,其时也不便多问。

  韦小宝吩咐将郑克塽绑起,用轿子将阿琪送去行辕,随即将帐子角牢牢塞入
被底,传进十余名亲兵,下令将大床抬回钦差行辕。亲兵队长道:「回大人:门
口太小,抬不出去。」

  韦小宝骂道:「笨东西,不会拆了墙壁吗?」

  那队长立时领悟,连声称是,吆喝传令。众亲兵一齐动手,将丽春院墙壁拆
开了三堵。十余人拿了六七条轿杠,横在大床之底,将大床平平稳稳地抬了出去。

  其时天已大明,大床在扬州大街上招摇过市。众亲兵提了「肃静」、「回避」
的硬牌,鸣锣开道,前呼后拥。扬州百姓见了,无不啧啧称奇。

  大床来到何园,门口仍是太小。这时亲兵队长学了乖,不等钦差大人吩咐,
立时下令拆墙,将大床抬入花厅,放在厅心。韦小宝传下将令,床中擒有钦犯,
非同小可,命数十名将领督率兵卒,弓上弦,刀出鞘,在花厅四周团团围住,又
命徐天川等人到屋外把守,以防瘦头陀等前来劫夺。

  花厅四周守御之人虽众,厅中却只有一张大床,床旁剩下一个韦小宝。他心
想:「刚才在丽春院中,如此良机,六个美女却似乎抱不到一半,而且黑暗之中,
也不知抱过了谁,还有谁没抱。糊里糊涂,不能算数。咱们从头来过,还是打从
一呀摸开始。」

  口中低哼:「一呀摸,二呀摸,摸到妹妹……」

  拉开帐子,扑上床去。

  突觉脑后一紧,喉头一痛,给人拉住辫子,提了起来,那人左手叉在他颈中,
正是洪夫人。隔了这些时候,迷春药酒力早过,洪夫人、毛东珠、方怡、沐剑屏
四女都已醒转。双儿和曾柔身上受封的穴道也已渐渐解开。只是大床在扬州街上
抬过,床周兵多将广,床中七女谁也不敢动弹,不敢出声。此刻韦小宝又想享温
柔艳福,一上床就遭洪夫人抓住。

  洪夫人脸色似笑非笑,低声喝道:「小混蛋,你好大胆,居然连我也敢戏耍!」

  韦小宝吓得魂飞天外,赔笑道:「夫人,我……我不是戏耍,这个……那个
……」

  洪夫人道:「你唱的是什么小调?」

  韦小宝笑道:「这是妓院里胡乱听来的,当不得真。」

  洪夫人低声道:「你要死还是要活?」

  韦小宝笑道:「属下白龙使,恭祝夫人和教主仙福永享,寿与天齐。夫人号
令,属下遵奉不误。」

  洪夫人见他说这几句话时嬉皮笑脸,殊少恭谨之意,啐了一口,说道:「你
先撤了厅周的兵将。」

  韦小宝道:「好,那还不容易?你放开手,我去发号施令。」

  洪夫人道:「你在这里传令好了。」

  韦小宝无奈,只得大声叫道:「厅外当差的总督、巡抚、兵部尚书、户部尚
书们大家听着,所有的兵将通统退开,不许在这里停留。」

  洪夫人一扯他辫子,喝道:「什么兵部尚书、户部尚书,胡说八道。」

  说着又用力一扯。韦小宝大叫:「哎唷,痛死啦!」

  外面统兵官听得他说什么总督、尚书,已然大为起疑,待听他大声呼痛,登
时便有数十人手执刀枪,奔进厅来,齐问:「钦差大人,有什么事?」

  韦小宝叫道:「没……没什么!哎唷,我的妈啊!」

  众将官面面相觑,手足无措。

  洪夫人心下气恼,提起手来,啪的一声,重重打了韦小宝一个耳光。韦小宝
又叫:「我的妈啊,别打儿子!」

  洪夫人虽不知他叫人为娘,就是骂人婊子,但见他如此惫懒,提掌又待再打,
突然肩后「天宗」和「神堂」两穴上一阵酸麻,右臂软软垂下。

  洪夫人一惊,回头看是谁点了她穴道,见背后跟自己挨得最近的是方怡,冷
笑道:「方姑娘,你武功不错哪!」

  左手疾向方怡眼中点去。方怡叫道:「不是我!」侧头让开。洪夫人待要再
攻,忽然身后两只手伸过来抱住了她左臂,正是沐剑屏。她叫道:「夫人,不是
我师姊点你的!」

  她见到点洪夫人穴道的乃是双儿。

  毛东珠提起手来,打了沐剑屏一掌,幸好她已无内力,沐剑屏并没受伤。毛
东珠第二掌又即打来,方怡伸手格开。

  阿珂见四个女子打成一团,翻身便要下床,右脚刚从被中伸出,「啊」的一
声,立即缩回。韦小宝拉住她左脚,说道:「别走!」阿珂用力一挣,叫道:
「放开我!」韦小宝笑道:「你倒猜猜看,我肯不肯放?」

  阿珂急了,转身便是一拳。韦小宝一让,砰的一声,打中曾柔左颊。曾柔叫
道:「你怎么打我?」

  阿珂道:「对……对不起……哎唷!」

  却是给方怡打中了一掌。霎时间床上乱成一团,七个女子乱打乱扭。

  韦小宝大喜,心道:「这叫做天下大乱,群雄……不,群雌混战!」

  正要混水摸鱼,突然间喀喇喇一声响,大床倒塌下来。八人你压住我手,我
压住你腿。七个女子齐声尖叫。

  众将官见到这等情景,无不目瞪口呆。

  韦小宝哈哈大笑,想从人堆中爬出来,只是一条左腿不知给谁扭住了,叫:
「大家放开手!众将官,把我大小老婆们一齐抓了起来!」

  众将官站成一个圈子,却不敢动手。

  韦小宝指着毛东珠道:「这老婊子乃是钦犯,千万不可让她逃走了。」

  众将官都感奇怪:「怎么这些女子都是你的大小老婆,其中一个是钦犯,两
个却又扮作了亲兵?」

  当下有人以刀枪指住毛东珠,另外有人拉她起来,喀喀两声,给她戴上了手
铐。

  韦小宝指着洪夫人道:「这位夫人,是我的上司,不过咱们也给她戴上副手
铐吧。」

  众将更奇,也给洪夫人上了手铐。洪夫人空有一身武艺,却给双儿点了两处
穴道,半身酸麻,难以反抗。

  这时双儿和曾柔才从人堆里爬了出来,想起昨晚的经历,又脸红,又好笑。

  韦小宝指着方怡道:「她是我大小老婆!」

  指着沐剑屏道:「她是我小小老婆,大小老婆要上了手铐,小小老婆不必。」

  众将给方怡上了手铐。钦差大人的奇言怪语,层出不穷,众将听得多了,这
时也已不以为异了。

  这时坐在地下的只剩下了阿珂一人,只见她头发散乱,衣衫不整,穿的是男
子打扮,却是明艳绝伦,双手紧紧抓住长袍的下摆,遮住裸露的双腿,低下了头,
双颊晕红。

  众兵将均想:「钦差大人这几个大小老婆,以这个老婆最美。」

  只听韦小宝道:「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元配夫人,待我扶她起来。」

  走上两步,说道:「娘子请起!」伸手去扶。

  忽听得啪的一响,声音清脆,钦差大人脸上已重重吃了一记耳光。阿珂垂头
哭道:「你就是会欺侮我,你杀了我好啦。我……我……我死也不嫁给你。」

  众将官面面相觑,无不愕然。钦差大人当众遭殴,众将官保护不力,人人有
亏职守。只是殴辱钦差的乃是他的元配夫人,上前阻止固是不行,吆喝几声似乎
也不合体统,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韦小宝抚着遭打的半边面颊,笑道:「我怎舍得杀你?娘子不用生气,下官
立时杀了郑公子便是。」

  大声问道:「丽春院里抓来的那男子在哪里?」

  一名佐领道:「回都统:这小子上了足镣手铐,好好地看守着。」

  韦小宝道:「很好。他如想逃走,先斩了他左腿,然后再斩他右腿……」

  阿珂吓得急叫:「别……别……斩他脚……他……他不会逃走的。」

  韦小宝道:「你如逃走,我就斩郑公子的双手。」

  向方怡、沐剑屏等扫了一眼,道:「我这些大小老婆、小小老婆倘若逃走了,
就割郑公子的耳朵鼻子。」

  阿珂急道:「你……你……这些女人,跟郑公子有什么相干?为什么要怪在
他头上?」

  韦小宝道:「自然相干。我这些女人个个花容月貌,郑公子是色鬼,一见之
下,定会不怀好意。」

  阿珂心想:「那还是拉不上干系啊。」

  但这人不讲道理,什么也说不明白,一急之下,又哭了出来。

  韦小宝道:「戴手铐的女人都押了下去,好好地看守,再上了脚镣。吩咐厨
房,摆上酒筵,不戴手铐的好姑娘们,在这里陪我喝酒。」

  众亲兵哄然答应。

  阿珂哭道:「我……我不陪你喝酒,你给我戴上手铐好啦。」

  曾柔一言不发,低头出去。韦小宝道:「咦,你到哪里去?」

  曾柔转头道:「你……你好不要脸!我再也不要见你!」

  韦小宝一怔,问道:「为什么?」

  曾柔道:「你……你还问为什么?人家不肯嫁你,你强逼人家。你做了大官,
就可以这样欺侮百姓吗?我先前还当你是个……是个英雄,哪知道……」

  韦小宝道:「哪知道怎样?」

  曾柔忽然哭了出来,掩面道:「我不知道!你……你是坏人,不是好人!」

  说着便向厅外走去。

  两名军官挺刀拦住,喝道:「你侮慢钦差,不许走,听候钦差大人发落。」

  韦小宝给曾柔这番斥责,本来满腔高兴,登时化为乌有,觉得她的话倒也颇
有道理,自己做了鞑子大官,仗势欺人,倒如是说书先生口中的奸臣恶霸一般,
心想:「英雄做不成,那也罢了。做奸臣总不成话。」

  长长叹了口气,说道:「曾姑娘,你回来,我有话说。」

  曾柔回过头来,昂然道:「我得罪了你,你杀我的头好了。」

  双儿跟她交好,忙劝道:「曾姊姊,你别生气,相公不会杀你的。」

  韦小宝黯然道:「你说得对,我如强要她们做我老婆,那是大花脸奸臣强抢
民女,好比《三笑姻缘》中的王老虎抢亲。」

  手指阿珂,对带领亲兵的佐领道:「你带这位姑娘出去。再把那姓郑的男子
放了,让他们做夫妻去吧。」

  说这几句话时,委实心痛万分。又指着方怡道:「开了手铐,也放她去吧,
让她去找她的亲亲刘师哥去。唉,我的元配夫人轧姘头,我的大小老婆也轧姘头。
他妈的,我是什么钦差大人、都统大人?我是双料乌龟大人。」

  那佐领见他大发脾气,吓得低下了头,不敢做声。韦小宝道:「快快带这两
个女人出去。」

  那佐领应了,带了阿珂和方怡出去。韦小宝瞧着二女的背影,心中委实恋恋
不舍。只见方怡和阿珂头也不回地出去,既无一句话道谢,也无一个感激的眼色。

  曾柔走上两步,低声道:「你是好人!你……你罚我好了。」

  温柔的神色中大有歉意。

  韦小宝登时精神为之一振,当即眉花眼笑,说道:「对,对!我确要罚你。
双儿、小郡主、曾姑娘,你们三个是好姑娘,来,咱们到里边说话。」

  他正想带了三女到内堂亲热一番,厅口走进一名军官,说道:「启禀都统大
人:外面有一个人,说是奉了洪教主之命,求见大人。」

  韦小宝吓了一跳,忙道:「什么红教主、绿教主,不见,不见,快轰了出去。」

  那军官躬身道:「是!」退了一步,又道:「那人说,他们手里有两个男人,
要跟都统大人换两个女人。」

  韦小宝道:「换两个女人?」

  眼光在洪夫人和毛东珠脸上扫过,摇头道:「他倒开胃!这样好的货色,我
怎么肯换?」

  那军官道:「是。卑职去把他轰走。」

  韦小宝问道:「他用什么男人来换?他妈的,男人有什么好?男人来换女人,
倒亏他想得出。」

  那军官道:「那人胡说八道,说什么一个是喇嘛,一个是王子,都是都统大
人的把兄弟。」

  韦小宝「啊」的一声,心想:「原来桑结喇嘛和葛尔丹王子给洪教主拿住了。」

  说道:「又是喇嘛,又是王子,我要来干什么?你去跟那家伙说,这两个女
人,就是用两百万个男人来换,我也不换。」

  那军官连声称是,便要退出。

  韦小宝向曾柔望了一眼,心想:「她先前说我是坏人,不是好人。我把自己
老婆放了,让她们去轧姘头,她才算我是好人。哼!要做好人,本钱着实不小。
桑结和葛尔丹二人,总算是跟我拜了把子的,我不掉他们回来,定要给洪教主杀
了。我扣着洪夫人有什么用?她虽然美貌之极,又不会肯跟我仙福永享,寿与天
齐。他妈的重色轻友,不是英雄好汉!」

  喝道:「且慢!」那军官应了声:「是!」躬身听令。

  韦小宝道:「你去对他说,叫洪教主把那两人放回来,我就送还洪夫人给他。
这位夫人花容月貌,赛过了西施、杨贵妃,聪明智慧,胜过了武则天,实是世上
的无价之宝,本来杀了我头也不肯放的,掉他两个男人,他是大大便宜了。另外
这女人虽然差劲,却是不能放的。」

  那军官答应了出去。

  洪夫人一直扳起了脸,到这时才有笑容,说道:「钦差大人好会夸奖人哪。」

  韦小宝说道:「夫人,你美得不得了,还胜过貂蝉、王昭君,那又何必客气?
咱们好人做到底,蚀本也蚀到底。先送货,后收钱。来人哪,快把我上司的手铐
开了。」

  接过钥匙,亲自打开洪夫人手铐,陪着她出去。

  来到大厅,只见那军官正在跟陆高轩说话。韦小宝道:「陆先生,你这就好
好伺候夫人回去。夫人,属下恭送你老人家得胜回朝,祝你与教主仙福永享,寿
与天齐。」

  洪夫人咯咯娇笑,说道:「祝钦差大人升官发财,娇妻美妾,公侯万代!」

  韦小宝摇头叹道:「升官发财容易,娇妻美妾,那就难了。」

  大声吩咐:「奏乐,送客,备轿。」

  鼓乐声中,亲自送到大门口,满心不舍地瞧着洪夫人上了轿子。

        第四十回:待兔只疑株可守,求鱼方悔木难缘

  洪夫人所乘轿子刚抬走,韦小宝正要转身入内,门口来了一顶大轿,扬州府
知府来拜。韦小宝眼见到手的美人一个个离去,心情奇劣,没好气地问道:「你
来干什么?」

  知府吴之荣请安行礼,说道:「卑职有机密军情禀告大人。」

  韦小宝听到「机密军情」四字,这才让他入内,心道:「倘若不是机密大事,
我打你的屁股。」

  来到内书房,韦小宝自行坐下,也不让座,便问:「什么机密军情?」

  吴之荣道:「请大人屏退左右。」

  韦小宝挥手命亲兵出去。吴之荣走到他身前,低声道:「钦差大人,这件事
非同小可,大人奏了上去,是件了不起的大功。卑职也叨光大人的福荫。因此卑
职心想,还是别先禀告抚台、藩台两位大人为是。」

  韦小宝皱眉道:「什么大事,这样要紧?」

  吴之荣道:「回大人:皇上福气大,大人福气大,才叫卑职打听到了这个大
消息。」

  韦小宝哼了一声,道:「你吴大人福气也大。」

  吴之荣道:「不敢。

  卑职受皇上恩典,钦差大人的提拔,日日夜夜只在想如何报答大恩。昨日在
禅智寺陪着大人赏过芍药之后,想到大人的谈论风采,心中佩服仰慕得了不得,
只盼能天天跟着大人当差,时时刻刻得到大人的指教。」

  韦小宝道:「那很好啊。

  你这知府也不用做了。我瞧你聪明伶俐,不如……不如……嗯……」

  吴之荣大喜,忙请个安,道:「谢大人栽培。」

  韦小宝微笑道:「不如来给我做看门的门房,要不然就给我抬轿子。我天天
出门,你就可见到我了,哈哈,哈哈!」

  吴之荣大怒,脸色微变,随即赔笑道:「那好极了。

  给大人做门房,自然是胜于在扬州做知府。

  卑职平时派了不少闲人,到处打探消息,倘若有人心怀叛逆,诽谤皇上,诬
蔑大臣,卑职立刻就知道了。这等妖言惑众、扰乱听闻的大罪,卑职向来是严加
惩处的。」

  韦小宝「唔」了一声,心想这人话风一转,轻轻就把门房、轿夫的事一句带
过,深通做官之道,很了不起。

  吴之荣又道:「倘若是贩夫走卒、市井小人,胡言乱语几句也无大害,最须
提防的是读书人。这种人作诗写文章,往往拿些古时候的事来讥刺朝政,平常人
看了,往往想不到他们借古讽今的恶毒用意。」

  韦小宝道:「别人看了不懂,就没什么害处啊。」

  吴之荣道:「是,是。虽然如此,终究其心可诛,这等大逆不道的诗文,是
万万不能让其流毒天下的。」

  从袖中取出一个手抄本,双手呈上,说道:「大人请看,这是卑职昨天得到
的一部诗集。」

  倘若他袖中取出来的是一叠银票,韦小宝立刻会改颜相向,见到是一本册子,
已颇为失望,待听得是诗集,登时便长长打了个呵欠,也不伸手去接,抬起了头,
毫不理睬。

  吴之荣颇为尴尬,双手捧着诗集,慢慢缩回,说道:「昨天酒席之间,有个
女子唱了首新诗,是描写扬州乡下女子的,大人听了很不乐意。卑职便去调了这
人的诗集来查察,发觉其中果然有不少大逆犯忌的句子。」

  韦小宝懒洋洋地道:「是吗?」

  吴之荣翻开册子,指着一首诗道:「大人请看,这首诗题目叫做《洪武铜炮
歌》。这查慎行所写的,是前朝朱元璋用过的一尊铜炮。」

  韦小宝一听,倒有了些兴致,问道:「朱元璋也开过大炮吗?」

  吴之荣道:「是,是。

  眼下我大清圣天子在位,这姓查的却去作诗歌颂朱元璋的铜炮,不是教大家
怀念前朝吗?这诗夸大朱元璋的威风,已是不该,最后四句说道:『我来见汝荆
棘中,并与江山作凭吊。

  金狄摩挲总泪流,有情争忍长登眺?『这人心怀异志,那是再也明白不过了。
我大清奉天承运,驱除朱明,众百姓欢欣鼓舞还来不及,这人却为何见了朱元璋
的一尊大炮,就要凭吊江山?要流眼泪?」

  (按:查慎行早期诗作,颇有怀念前明者,后来为康熙文学侍从之臣,诗风
有变。

  )

  韦小宝道:「这铜炮在哪里?我倒想去瞧瞧。还能放么?皇上是最喜欢大炮
的。」

  吴之荣道:「据诗中说,这铜炮是在荆州。」

  韦小宝脸一板,说道:「既不在扬州,你来啰唆什么?你做的是扬州知府,
又不是荆州知府,几时等你做了荆州知县,再去查考这铜炮吧。」

  吴之荣大吃一惊,荆州地处鄂西,远比扬州为小,去做荆州知县,那是降级
贬官了,此事不可再提。

  当即将诗集收入袖中,另行取出两部书来,说道:「钦差大人,这查慎行的
诗只略有不妥之处,大人恩典,不加查究。这两部书,却万万不能置之不理了。」

  韦小宝皱眉道:「那又是什么家伙了?」

  吴之荣道:「一部是查伊璜所作的《国寿录》,其中文字全都是赞扬反清叛
逆的。一部是顾炎武的诗集,更是无君无上、无法无天之至。」

  韦小宝暗吃一惊:「顾炎武先生和我师父都是杀乌龟同盟的总军师。他的书
怎会落在这官儿手中?不知其中有没提到我们天地会?」

  问道:「书里写了什么?你详细说来。」

  吴之荣见韦小宝突感关注,登时精神大振,翻开《国寿录》来,说道:「回
大人:这部书把反清的叛逆都说成是忠臣义士。这篇《兵部主事赠监察御史查子
传》,写的是他堂兄弟查美继抗拒我大清的逆事,说他如何勾结叛徒,和王师为
敌。」

  右手食指指着文字,读道:「』会四月十七日,清兵攻袁花集,退经通袁。

  美继监凌、扬、周、王诸义师,船五百号,众五千余人,皆白裹其头,午余
竞发,追及之,斩前百余级,称大捷,敌畏,登岸走。『大人你瞧,他把叛徒称
为』义师『,却称我大清王师为』敌『,岂非该死之至吗?」

  韦小宝问道:「顾炎武的书里又写什么了?」

  吴之荣放下《国寿录》,拿起顾炎武的诗集,摇头道:「这人作的诗,没一
首不是谋反叛逆的言语。这一首题目就叫做《羌胡》,那明明是诽谤我大清。」

  他手指诗句,读了下去:「我国金瓯本无缺,乱之初生自夷孽。

  征兵以建州,加饷以建州。

  土司一反西蜀忧,妖民一唱山东愁,以至神州半流贼,谁其嚆矢由夷酋。

  四入郊圻躏齐鲁,破邑屠城不可数。

  刳腹绝肠,折颈折颐,以泽量尸。

  幸而得囚,去乃为夷,夷口呀呀,凿齿锯牙。

  建蚩旗,乘莽车。

  视千城之流血,拥艳女兮如花。呜呼,夷德之残如此,而谓天欲与之国家…
…」

  韦小宝摇手道:「不用念了,咦咦呀呀,不知说些什么东西。」

  吴之荣道:「回大人:这首诗,说咱们满洲人是蛮夷,说明朝为了跟建州的
满洲人打仗,这才征兵加饷,弄得天下大乱。又说咱们满洲人屠城杀人,剖肚子,
斩肠子,强抢美女。」

  韦小宝道:「原来如此。强抢美女,那好得很啊。清兵打破扬州,不是杀了
很多百姓吗?若不是为了这件事,皇上怎会豁免扬州三年钱粮?嗯,这个顾炎武,
作的诗倒也老实。」

  吴之荣大吃一惊,暗想:「你小小年纪,太也不知轻重。这些话幸好是你说
的,倘若出于旁人之口,我奏告了上去,你头上这顶纱帽还戴得牢么?」

  但他知韦小宝深得皇帝宠幸,怎有胆子去跟钦差大臣作对?连说了几个「是」
字,赔笑道:「大人果然高见,卑职茅塞顿开。

  这一首《井中心史歌》,还得请大人指点。这首诗头上有一篇长序,真是狂
悖之至。」

  捧起册子,摇头晃脑地读了起来:「崇祯十一年冬,苏州府城中承天寺以久
旱浚井,得一函,其外曰《大宋铁函经》,锢之再重。

  (大人,那是说井里找到了一只铁盒子。

  韦小宝道:「铁盒子?里面有金银宝贝吗?」

  )中有书一卷,名曰《心史》,称『大宋孤臣郑思肖百拜封』。

  思肖,号所南,宋之遗民,有闻于志乘者。

  其藏书之日为德祐九年。

  宋已亡矣,而犹日夜望陈丞相、张少保统海外之兵,以复大宋三百年之土宇
(大人,文章中说的是宋朝,其实是影射大清,顾炎武盼望台湾郑逆统率海外叛
兵,来恢复明朝的土宇。

  )而驱胡元于漠北,至于痛哭流涕,而祷之天地,盟之大神,谓气化转移,
必有一日变夷为夏者。

  (大人,他骂我们满清人是鞑子,要驱逐我们出去。

  韦小宝道:「你是满洲人么?」

  这个……这个……卑职做大清皇上的奴才,做满洲大人的属下,那是一心一
意为满洲打算的了。

  )

  「于是郡中之人见者无不稽首惊诧,而巡抚都院张公国维刻之以传,又为所
南立祠堂,藏其函祠中。未几而遭国难,一如德祐末年之事。呜呼,悲矣!(大
人,大清兵进关,吊民伐罪,这顾炎武却说是国难,又说呜呼悲矣,这人的用心,
还堪问吗?)」

  其书传至北方者少,而变故之后,又多讳而不出,不见此书者三十余年,而
今复睹之于富平朱氏。昔此书初出,太仓守钱君肃赋诗二章,昆山归生庄和之八
章。及浙东之陷,张公走归东阳。赴池中死。钱君遁之海外,卒于琅琦山。归生
更名祚明,为人尤慷慨激烈,亦终穷饿以没。(大人,这三个反逆,都是不臣服
我大清的乱民,幸亏死得早,否则一个个都非满门抄斩不可。)

  「独余不才,浮沉于世,悲年远之日往,值禁网之愈密,(大人,他说朝廷
查禁逆乱文字,越来越厉害,可是这家伙偏偏胆上生毛,竟然不怕)而见贤思齐,
独立不惧,将发挥其事,以示为人臣处变之则焉,故作此歌。」

  韦小宝听得呵欠连连,只是要知道顾炎武的书中写些什么,耐着性子听了下
去,终于听他读完了一段长序,问道:「完了吗?」

  吴之荣道:「下面是诗了。」

  韦小宝道:「若是没什么要紧的,就不用读了。」

  吴之荣道:「要紧得很,要紧得很。」

  读道:「有宋遗臣郑思肖,痛哭胡元移九庙,独力难将汉鼎扶,孤忠欲向湘
累吊。

  著书一卷称《心史》,万古此心心此理。

  千寻幽井置铁函,百拜丹心今未死。

  胡虏从来无百年,得逢圣祖再开天……(大人,这句『胡虏从来无百年』,
真是大大该死。

  他咒诅我大清享国不会过一百年,说汉人会出一个什么圣祖,再来开天。什
么开天?那就是推翻我大清了!)」

  韦小宝道:「我听皇上说道,大清只要善待百姓,那就坐稳了江山,否则空
口说什么千年万年,也是枉然。有一个外国人叫做汤若望,他做钦天监监正,你
知道么?」

  吴之荣道:「是,卑职听见过。」

  韦小宝道:「这人做了一部历书,推算了二百年。

  有人告他一状,说大清天下万万年,为什么只算二百年。

  当时鳌拜当国,糊涂得紧,居然要杀他的头。

  幸亏皇上圣明,将鳌拜痛骂了一顿,又将告状的人砍了脑袋,满门抄斩。

  皇上最不喜欢人家冤枉好人,拿什么大清一百年天下、二百年天下的鬼话来
害人。

  皇上说,真正的好官,一定爱惜百姓,好好给朝廷当差办事。至于诬告旁人,
老是在诗啊文章啊里面挑岔子,这叫做鸡蛋里寻骨头,那就是大花脸奸臣,吩咐
我见到这种家伙,立刻绑起来砍他妈的。」

  韦小宝一意回护顾炎武,生怕吴之荣在自己这里告不通,又去向别的官儿出
首,闹出事来,越说越声色俱厉,要吓得吴之荣从此不敢再提此事。他可不知吴
之荣所以做到扬州知府,全是为了举告浙江湖州庄廷鑨所修的《明史》中使用明
朝正朔,又有对清朝不敬的词句。挑起文字狱以求功名富贵,原是此人的拿手好
戏。

  这次吴之荣找到顾炎武、查伊璜等人诗文中的把柄,喜不自胜,以为天赐福
禄,又可连升三级,哪知钦差大人竟会说出这番话来。

  他霎时之间,全身冷汗直淋,心想:「我那桩『明史』案子,是鳌拜大人亲
手经办的。后来鳌拜大人给皇上革职重处,看来皇上的性子,确是和鳌拜大人完
全不同,这一次可真糟糕之极了。」

  康熙如何擒拿鳌拜,说来不大光彩,众大臣揣摩上意,官场中极少有人谈及,
吴之荣官卑职小,又在外地州县居官,不知他生平唯一的知音鳌拜大人,便是死
于眼前这位韦大人之手,否则的话,更加要魂飞魄散了。

  韦小宝见他面如土色,簌簌发抖,心中暗喜,问道:「读完了吗?」

  吴之荣道:「这首诗,还……还……还有一半。」

  韦小宝道:「下面怎么说?」

  吴之荣战战兢兢地读道:「黄河已清人不待,沉沉水府留光彩。忽见奇书出
世间,又惊胡骑满江山。天知世道将反复,故出此书示臣鹄。三十余年再见之,
同心同调复同时。陆公已向厓门死,信国捐躯赴燕市。昔日吟诗吊古人,幽篁落
木愁山鬼。呜呼,蒲黄之辈何其多!所南见此当如何?」

  他读得上气不接下气,也不敢插言解说了,好容易读完,书页上已滴满了汗
水。

  韦小宝笑道:「这诗也没有什么,讲的是什么山鬼,什么黄脸婆,倒也有趣。」

  吴之荣道:「回大人:诗中的『蒲黄』两字,是指宋朝投降元朝做大官的蒲
寿庚和黄万石,那是讥刺汉人做大清官吏的。」

  韦小宝脸一沉,厉声道:「我说黄脸婆,就是黄脸婆。你老婆的脸很黄么?
为什么有人作诗取笑黄脸婆,要你看不过?」

  吴之荣退了一步,双手发抖,啪的一声,诗集落地,说道:「是,是。卑职
该死。」

  韦小宝趁机发作,喝道:「好大的胆子!我恭诵皇上圣谕,开导于你。你小
小的官儿,竟敢对我摔东西,发脾气!你瞧不起皇上圣谕,那不是造反么?」

  咕咚一声,吴之荣双膝跪地,连连磕头,说道:「大……大人饶命,饶……
饶了小人的糊涂。」

  韦小宝冷笑道:「你向我摔东西,发脾气,那也罢了,最多不过是个侮慢钦
差的罪名,重则杀头,轻则充军,那倒是小事……」

  吴之荣一听比充军杀头还有更厉害的,越加磕头如捣蒜,说道:「大人宽宏
大量,小……小……小的知罪了。」

  韦小宝喝道:「你瞧不起皇上的圣谕,那还了得?你家中老婆、小姨、儿子、
女儿、丈母、姑母、丫头、姘头,一古脑儿都拉出去砍了。」

  吴之荣全身筛糠般发抖,牙齿相击,格格做声,再也说不出话来。

  韦小宝见吓得他够了,喝问:「那顾炎武在什么地方?」

  吴之荣颤声道:「回……回大人……他……他……他是在……」

  牙齿咬破了舌头,话也说不清楚了,过了好一会,才战战兢兢地道:「卑职
大胆,将顾炎武和那姓查的,还……还有一个姓吕的,都……都扣押在府衙门里。」

  韦小宝道:「你拷问过没有?他们说了些什么?」

  吴荣之道:「卑职只随便问几句口供,他三人什么也不肯招。」

  韦小宝道:「他们当真什么也没说?」

  吴之荣道:「没……没有。只不过……只不过在那姓查的身边,搜出了一封
书信,却是干系很大。大人请看。」

  从身边摸出一个布包,打了开来,里面是一封信,双手呈上。韦小宝不接,
问道:「又是些什么诗、什么文章了?」

  吴之荣道:「不,不是。这是广东提督吴……吴六奇写的。」

  韦小宝听到「广东提督吴六奇」七个字,吃了一惊,忙问:「吴六奇?他也
会作诗?」

  吴之荣道:「不是。吴六奇密谋造反,这封信是铁证如山,他再也抵赖不了。
卑职刚才说的机密军情,大功一件,就是这件事。」

  韦小宝唔了一声,心下暗叫:「糟糕!」

  吴之荣又道:「回大人:读书人作诗写文章,有些叛逆的言语,大人英断,
说是不打紧的,卑职十分佩服。常言道得好:秀才造反,三年不成。料想也不成
大患。不过这吴六奇总管一省兵符,他要起兵作乱,朝廷如不先发制人,那……
那可不得了。」

  说到吴六奇造反之事,口齿登时伶俐起来,他一直跪在地下,眼见得韦小宝
脸上阴晴不定,显见对此事十分关注,于是慢慢站起。韦小宝哼的一声,瞪了他
一眼。吴之荣一惊,又即跪倒。

  韦小宝道:「信里写了些什么?」

  吴之荣道:「回大人:信里的文字是十分隐晦的,他说西南即有大事,正是
大丈夫建功立业之秋。他邀请这姓查的前赴广东,指点机宜。信中说:『欲图中
山、开平之伟举,非青田先生运筹不为功。』那的的确确是封反信。」

  韦小宝道:「你又来胡说八道了。西南即有大事,你可知是什么大事?你小
小官儿,怎知道皇上和朝廷的机密决策?」

  吴之荣道:「是,是。不过他信中明明说要造反,实在轻忽不得。」

  韦小宝接过信来,抽出信笺,但见笺上写满了核桃大的字,只知墨磨得很浓,
笔画很粗,却一字不识,说道:「信上没说要造反啊。」

  吴之荣道:「回大人:造反的话,当然不会公然写出来的。这吴六奇要做中
山王、开平王,请那姓查的做青田先生,这就是造反了。」

  韦小宝摇头道:「胡说!做官的人,哪一个不想封王封公?难道你不想么?
这吴军门功劳很大,他想再为朝廷立一件大功,盼皇上封他一个王爷,那是忠心
得很哪。」

  吴之荣脸色极是尴尬,心想:「跟你这等不学无术之徒,当真什么也说不清
楚。今日我已得罪了你,如不从这件事上立功,我这前程是再也保不住了。」

  于是耐着性子,赔笑道:「回大人,明朝有两个大将军,一个叫徐达,一个
叫常遇春。」

  韦小宝从小听说书先生说《大明英烈传》,明朝开国的故事听得滚瓜烂熟,
一听他提起徐常二位大将,登时精神一振,全不似听他诵念诗文那般昏昏欲睡,
笑道:「这两个大将军八面威风,那是厉害得很的。你可知徐达用什么兵器?常
遇春又用什么兵器?」

  这一下可考倒了吴之荣,他因「明史」一案飞黄腾达,于明朝史事甚是熟稔,
但徐达、常遇春用什么兵器,却说不上来,赔笑道:「卑职才疏学浅,委实不知。
请大人指点。」

  韦小宝十分得意,微笑道:「你们只会读死书,这种事情就不知道了。我跟
你说,徐大将军是宋朝岳飞岳爷爷转世,使一杆浑铁点钢枪,腰间带一十八枝狼
牙箭,百步穿杨,箭无虚发。常将军是三国时燕人张翼德转世,使一根丈八蛇矛,
有万夫不当之勇。」

  跟着说起徐常二将大破元兵的事迹。这些故事都是从说书先生口中听来,自
是荒唐的多,真实的少。

  吴之荣跪在地下听他说故事,膝盖越来越酸痛,为了讨他欢喜,只得装作听
得津津有味,连声赞叹,好容易听他说了个段落,才道:「大人博闻强记,卑职
好生佩服。

  那徐达、常遇春二人功劳很大,死了之后,朱元璋封他二人为王,一个是中
山王,一个是开平王。朱元璋有个军师……」

  韦小宝道:「对了。那军师是刘伯温,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前知三千年,
后知一千年。」

  跟着滔滔不绝地述说,刘伯温如何有通天彻地之能,鬼神莫测之机,打仗时
又如何什么什么之中,什么千里之外。

  吴之荣双腿麻木,再也忍耐不住,一跤坐倒,赔笑道:「大人说故事实在好
听,卑职听得出了神。大人恩典,卑职想站起来听,不知可否?」

  韦小宝一笑,道:「好,起来吧。」

  吴之荣扶着椅子,慢慢站起,道:「回大人:吴六奇信里的青田先生,就是
刘基刘伯温了,那刘伯温是浙江青田人。吴六奇自己想做徐达、常遇春,要那姓
查的做刘伯温。」

  韦小宝道:「想做徐达、常遇春,那好得很啊。那姓查的想做刘伯温,哼,
他未必有这本事。你道刘伯温很容易做吗?刘伯温的《烧饼歌》说:『手执钢刀
九十九,杀尽胡儿方罢手。』嘿,厉害,厉害!」

  吴之荣道:「大人当真聪明绝顶,一语中的。那徐达、常遇春、刘伯温三人,
都是打元兵的,帮着朱元璋赶走了胡人。吴六奇信中这句话,明明是说要起兵造
反,想杀满洲人。」

  韦小宝吃了一惊,心道:「吴大哥的用意,我难道不知道?还用得着你说?
这封信果然是极大的把柄,天幸撞在我手里。」

  于是连连点头,伸手拍拍他肩膀,说道:「好!运气真好!这件事倘若你不
是来跟我说,那就大事不妙了。皇上说我是福将,果然是圣上的金口,再也不错
的。」

  吴之荣肩头给他拍了这几下,登时全身骨头也酥了,只觉自出娘胎以来,从
未有过如此荣耀,不由得感激涕零,呜咽道:「大人如此眷爱,此恩此德,卑职
便粉身碎骨,也难报答。大人是福将,卑职跟着你,做个福兵福卒,做只福犬福
马,那也是光宗耀祖的事。」

  韦小宝哈哈大笑,提起手来,摸摸他脑袋,笑道:「很好,很好!」

  吴之荣身材高,见他伸手摸自己的头不大方便,忙低下头来,让他摸到自己
头顶。先前韦小宝大发脾气,吴之荣跪下磕头,已除下了帽子,韦小宝手掌按在
他剃得光滑的头皮上,慢慢向后抚去,便如是抚摸一头摇尾乞怜的狗子一般,手
掌摸到他的后脑,心道:「我也不要你粉身碎骨,只须在这里砍上他妈的一刀。」

  问道:「这件事情,除你之外,还有旁人得知么?」

  吴之荣道:「没有,没有。卑职知事关重大,决不敢泄露半点风声,倘若给
吴六奇这反贼知道逆谋已经败露,立即起事,大人和卑职就半点功劳也没有了。」

  韦小宝道:「对,你想得挺周到。咱们可要小心,千万别让抚台、藩台他们
得知,抢先呈报朝廷,夺了你的大功。」

  吴之荣心花怒放,接连请安,说道:「是,是。全仗大人维持栽培。」

  韦小宝把顾炎武那封信揣入怀里,说道:「这些诗集子且都留在这里。你悄
悄去把顾炎武那几人都带来,我盘问明白之后,就点了兵马,派你押解,送去北
京。我亲自拜折,启奏皇上。这一场大功劳,你是第一,我叨光也得个第二。」

  吴之荣喜不自胜,忙道:「不,不。大人第一,卑职第二。」

  韦小宝笑道:「你见到皇上之后,说什么话,待会我再细细教你。只要皇上
一欢喜,你做个巡抚、藩台,包在我身上就是。」

  吴之荣欢喜得几欲晕去,双手将诗集文集放在桌上,咚咚咚地连磕响头,这
才辞出。韦小宝生怕中途有变,点了一队骁骑营军士,命一名佐领带了,随同吴
之荣去提犯人。

  他回到内堂,差人去传李力世等前来商议。只见双儿走到跟前,突然跪在他
面前,呜咽道:「相公,我求你一件事。」

  韦小宝大为奇怪,忙握住她手,拉了起来,却不放手,柔声道:「好双儿,
你是我的命根子,有什么事,我一定给你办到。」

  见她脸颊上泪水不断流下,提起左手,用衣袖给她抹眼泪。双儿道:「相公,
这件事为难得很,可是我……我不能不求你。」

  韦小宝左臂搂住她腰,道:「越是为难的事,我给你办到,越显得我宠爱我
的好双儿。什么事,快说。」

  双儿苍白的脸上微现红晕,低声道:「相公,我……我要杀了刚才那个官儿,
你可别生我的气。」

  韦小宝心想:「这件事咱俩志同道合,你来求我,那是妙之极矣。」

  问道:「这官儿什么地方得罪你了?」

  双儿抽抽噎噎地道:「他没得罪我。这个吴之荣,是我家的大仇人,庄家的
老爷、少爷,全是给他害死的。」

  韦小宝登时省悟,那晚在庄家所见,个个是女子寡妇,屋中又设了许多灵位,
原来罪魁祸首便是此人,依稀记得庄家三少奶似乎曾提过吴之荣的姓名,问道:
「你没认错人吗?」

  双儿泪水又扑簌簌地流下,呜咽道:「不……不会认错的。那日他……他带
了公差衙役来庄家捉人,我年纪还小,不过他那凶恶的模样,我说什么也不会忘
记。」

  韦小宝心想:「我须当显得十分为难,她才会大大见我的情。」

  皱起眉头,沉思半晌,踌躇道:「他是朝廷命官,扬州府的知府,皇帝刚好
派我到扬州来办事,我们如杀了他,只怕我的官也做不成了。刚才他又来跟我说
一件大事,你要杀他,恐怕……恐怕……」

  双儿十分着急,流泪道:「我……我原知要叫相公为难。可是,庄家的老太
太、三少奶奶她们……每天在灵位之前磕头,发誓要杀了这姓吴的恶官报仇雪恨。」

  韦小宝一拍大腿,说道:「好!是我的好双儿求我,就是你要我杀了皇帝,
要我自杀,我都依你的,何况一个小小知府?可是你得给我亲个嘴儿。」

  双儿满脸飞红,又喜又羞,转过了头,低声道:「相公待我这样好,我……
我这个人早就是你的了。你……你……」

  说着低下了头去。韦小宝见她婉娈柔顺,心肠一软,倒不忍就此对她轻薄,
笑道:「好,等咱们大功告成,我要亲嘴,你可不许逃走。」

  双儿红着脸,缓缓点了点头。韦小宝道:「倘若你此刻杀他,这仇报得还是
不够痛快。我让你带他去庄家,叫他跪在庄家众位老爷、少爷的灵位之前,让三
少奶奶她们亲手杀了这狗头,你说可好?」

  双儿觉得此事实在太好,只怕未必是真,睁着圆圆的眼睛望着韦小宝,不敢
相信,说道:「相公,你不是骗我么?」

  韦小宝道:「我为什么骗你?这狗官既是你的仇人,也就是我的仇人了。他
要送我一场大富贵,我也毫不稀罕。只要小双儿真心待我好,那比世上什么都强!」

  双儿心中感激,扑在他身上,忍不住又哭了出来。

  韦小宝搂着她柔软的纤腰,心中大乐,寻思:「这等现成人情,每天便做他
十个八个,也不嫌多。吴之荣这狗官怎不把阿珂的爹爹也害死了?阿珂倘若也来
求我报仇,让我搂搂抱抱,岂不是好?」

  随即转念:阿珂的爹爹不是李自成,就是吴三桂,怎能让吴之荣害死?

  只听得室外脚步声响,知是李力世等人到来,韦小宝道:「这件事放心好了。
现下我有要事跟人商量,你到门外守着,别让人进来,可也别偷听我们说话。」

  双儿应道:「是。我从来不偷听你说话。」

  突然拉起韦小宝的右手,俯嘴亲了一下,闪身出门。

  李力世等天地会群雄来到室中,分别坐下。韦小宝道:「众位哥哥,昨晚我
听到一个大消息,事情紧急,来不及跟众位商量,急忙赶到丽春院去。总算运气
不坏,虽然闹得一塌糊涂,终于救了顾炎武先生和吴六奇大哥的性命。」

  群雄大为诧异,韦香主昨晚之事确实太过荒唐。宿娼嫖院,那也罢了,却从
妓院里抬了一张大床出来,搬了七个女子招摇过市,乱七八糟,无以复加,原来
竟是为了相救顾炎武和吴六奇,那当真想破头也想不到了,当下齐问端详。

  韦小宝笑道:「咱们在昆明之时,众位哥哥假扮吴三桂的卫士,去妓院喝酒
打架。兄弟觉得这计策不错,昨晚依样葫芦,又来一次。」

  群雄点头,均想:「原来如此。」

  韦小宝心想若再多说,不免露出马脚,便道:「这中间的详情,也不用细说
了。」

  伸手入怀,摸了吴六奇那封书信出来。

  钱老本接了过来,摊在桌上,与众同阅,只见信端写的是「伊璜仁兄先生道
鉴」,信末署名是「雪中铁丐」四字。大家知道「雪中铁丐」是吴六奇的外号,
但「伊璜先生」是谁却都不知。群雄肚里墨水都颇为有限,猜到信中所云「西南
将有大事」是指吴三桂将要造反,但什么「欲图中山、开平之伟业」,什么「非
青田先生运筹不为功」这些典故隐语,却全然不懂,各人面面相觑,静候韦小宝
解说。

  韦小宝笑道:「兄弟肚里胀满了扬州汤包和长鱼面,墨水是半点也没有的。
众位哥哥肚里,想必也是老酒多过墨水。顾炎武先生不久就要到来,咱们请他老
先生解说便是。」

  说话之间,亲兵报道有客来访,一个是大喇嘛,一个是蒙古王子。韦小宝请
天地会群雄以亲兵身份随同接见,生怕这两个「结义兄长」翻脸无情,一面又去
请阿琪出来。

  相见之下,桑结和葛尔丹却十分亲热,大赞韦小宝义气深重。待得阿琪欢欢
喜喜地出来相见,葛尔丹更心花怒放。这时阿琪手铐早已除去,重施脂粉,打扮
齐整。

  韦小宝笑道:「幸好两位哥哥武功盖世,杀退了妖人,否则的话,兄弟小命
不保。这批妖人武艺不弱,人数又多。两位哥哥以少胜多,打得他们屁滚尿流,
落荒而逃,兄弟佩服之至。咱们来摆庆功宴,庆贺两位哥哥威震天下,大胜而归。」

  桑结和葛尔丹明明为神龙教所擒,幸得韦小宝释放洪夫人,将他二人换了回
来,但在韦小宝说来,倒似是他二人将敌人打得大败亏输一般。桑结脸有惭色,
心中暗暗感激。葛尔丹却眉飞色舞,在心上人之前得意洋洋。

  钦差一声摆酒,大堂中立即盛设酒筵。韦小宝起身和两位义兄把盏,谀词潮
涌,说到后来,连桑结也忘了被擒之辱。只是韦小宝再赞他武功天下第一,桑结
却连连摇手,自知比之洪教主,实在远为不及。

  喝了一会酒,桑结和葛尔丹起身告辞。韦小宝道:「两位哥哥,最好请你们
两位各写一道奏章,由兄弟呈上皇帝。将来大哥要做西藏活佛,二哥要做『整个
儿好』,兄弟在皇帝跟前一定大打边鼓。」

  说到这里,放低了声音,道:「日后吴三桂这老小子起兵造反,两位哥哥帮
着皇帝打这老小子,咱们的事哪有不成功之理?」

  两人大喜,齐说有理。

  韦小宝领着二人来到书房。

  葛尔丹道:「愚兄文墨上不大来得,这道奏章,还是兄弟代写了吧。」

  韦小宝笑道:「兄弟自己的名字,只有一个『小』字,写来担保是不会错的,
那个『韦』字就靠不住了。

  这个『宝』字,写来写去总有些儿不对头。咱们叫师爷来代写。」

  桑结道:「这事十分机密,不能让人知道。

  愚兄文笔也不通顺,对付着写了便是。好在咱们不是考状元,皇上也不来理
会文笔好不好,只消意思不错就是了。」

  他每根手指虽斩去了一节,倒还能写字,于是写了自己的奏章,又代葛尔丹
写了,由葛尔丹打了手印,画上花押。

  三人重申前盟,将来富贵与共,患难相扶,决不负了结义之情。韦小宝命人
托出三盘金子,分赠二位义兄和阿琪,备马备轿,恭送出门。

  回进厅来,亲兵报道吴知府已押解犯人到来。韦小宝吩咐吴之荣在东厅等候,
将顾炎武等三人带到内堂,开了手铐,屏退亲兵,只留下天地会群雄,关上了门,
躬身行礼,说道:「天地会青木堂香主韦小宝,率同众兄弟参见顾军师和查先生、
吕先生。」

  那日查伊璜接到吴六奇密函,大喜之下,约了吕留良同到扬州,来寻顾炎武
商议,不料吴之荣刚好查到顾炎武的诗集,带了差衙捕快去拿人,将查吕二人一
起擒了去。一加抄检,竟在查伊璜身上将吴六奇这通密函抄了出来。三人愧恨欲
死,均想自己送了性命倒不打紧,吴六奇这密谋一泄漏,可坏了大事。不料想奇
峰陡起,钦差大臣竟然自称是天地会的香主,不由得惊喜交集,如在梦中。

  当日河间府开杀龟大会,韦小宝并没露面,但李力世、徐天川、玄贞道人、
钱老本等人均和顾炎武相识。顾、吕二人当年在运河舟中遇险,曾蒙天地会总舵
主陈近南相救,待知眼前这个少年钦差便是陈近南的徒弟,当下更无怀疑,欢然
叙话。查伊璜说了吴六奇信中「中山、开平、青田先生」的典故,天地会群雄这
才恍然,连说好险。

  吕留良叹道:「当年我和顾兄,还有一位黄梨洲黄兄,得蒙尊师相救,今日
不慎惹祸,又得韦兄弟解难。唉,当真百无一用是书生,贤师徒大恩大德,更无
以为报了。」

  韦小宝道:「大家是自己人,吕先生又何必客气?」

  查伊璜道:「扬州府衙门的公差突然破门而入,真如迅雷不及掩耳,我一见
情势不对,忙想拿起吴兄这封信来撕毁,却已给公差抓住了手臂,反到背后。只
道这场大祸闯得不小,兄弟已打定主意,刑审之时,招供这写信的『雪中铁丐』
就是吴三桂。反正兄弟这条老命是不能保了,好歹要保得吴六奇吴兄的周全。」

  众人哈哈大笑,都说这计策甚妙。查伊璜道:「那也是迫不得已的下策。
『雪中铁丐』名扬天下,只怕拉不到吴三桂头上。问官倘若调来吴兄的笔迹,一
加查对,那是非揭露真相不可。」

  顾炎武道:「我们两次泄露了吴兄的秘密,两次得救,可见冥冥中自有天意,
鞑子气运不长,吴兄大功必成。可是自今以后,这件事再也不能出口,总不成第
三次又有这般运气。」

  众人齐声称是。顾炎武问韦小宝:「韦香主,你看此事如何善后?」

  韦小宝道:「难得和三位先生相见,便请三位在这里盘桓几日,大家一起喝
酒。再把吴之荣这狗官叫来,让他站在旁边瞧着,就此吓死了他。如狗官胆子大,
吓他不死,一刀砍了他狗头便是。」

  顾炎武笑道:「这法儿虽是出了胸中恶气,只怕泄露风声。这狗官是朝廷命
官,韦香主要杀他,总也得有个罪名才是。」

  韦小宝沉吟片刻,说道:「有了。就请查先生假造一封信,算是吴三桂写给
这狗官的。这狗官吹牛,说道依照排行算起来,吴三桂是他族叔什么的,要是假
造书信嫌麻烦,就将吴六奇大哥这封信抄一遍就是了。只消换了上下的名字。不
论是谁跟吴三桂勾结,我砍了他的脑袋,小皇帝一定御准。」

  众人一齐称善。顾炎武笑道:「韦香主才思敏捷,这移花接木之计,可说是
一箭双雕,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伊璜兄,就请你大笔一挥吧。」

  查伊璜笑道:「想不到今日要给吴三桂这老贼做一次记室。」

  韦小宝以己度人,只道假造一封书信甚难,因此提议原信照抄。但顾、查、
吕三人乃当世名士,提笔写信,便如韦小宝掷骰子、赌牌九一般,直是家常便饭,
何足道哉?查伊璜提起了笔,正待要写,问道:「不知吴之荣的别字叫做什么?
吴三桂写信给他,如用他别字,更加显得熟络些。」

  韦小宝道:「高大哥,请你去问问这狗官。」

  高彦超出去询问,回来笑道:「这狗官字『显扬』。他问为什么问他别字。
我说钦差大臣要写信给京里吏部、刑部两位尚书,详细称赞他的功劳,呈报他的
官名别字。这狗官笑得嘴也合不拢来,赏了我十两银子。」

  说着将一锭银子在手中一抛一抛。众人又都大笑。

  查伊璜一挥而就,交给顾炎武,道:「亭林兄你瞧使得吗?」

  顾炎武接过,吕留良就着他手中一起看了,都道:「好极,好极。」

  吕留良笑道:「这句『岂知我太祖高皇帝首称吴国,竟应三百年后我叔侄之
姓氏』,将这个『吴』字可扣得极死,再也推搪不了。」

  顾炎武笑道:「这两句『欲斩白蛇而赋大风,愿吾侄纳圯下之履;思奋濠上
而都应天,期贤阮取诚意之爵。』那是从六奇兄这句『欲图中平、开平之伟业,
非青田先生运筹不为功』之中化出来的了。」

  查伊璜笑道:「依样葫芦,邯郸学步。」

  天地会群雄面面相觑,不知他三人说些什么,只道是什么帮会暗语、江湖切
口。

  顾炎武于是向众人解说,明太祖朱元璋初起之时自称「吴国公」,后来又称
「吴王」,这刚好和吴三桂、吴之荣的姓氏相同;斩白蛇、赋大风是汉高祖刘邦
的事,圯下纳履是张良的故事;朱元璋起于濠上而定都应天,爵封诚意伯的就是
刘伯温;「贤侄」就是「吾侄」是西晋阮籍、阮咸叔侄的典故。

  韦小宝鼓掌道:「这封信写得比吴六奇大哥的还要好,这吴三桂原是想做皇
帝,只不过将他比做汉高祖、明太祖,未免太捧他了。」

  吕留良笑道:「这是吴三桂自己捧自己,可不是查先生捧他啊。」

  韦小宝笑道:「对,对!我忘了这是吴三桂自己写的。」

  查伊璜问道:「下面署什么名好?」

  顾炎武道:「这一封信,不论是谁一看,都知是吴三桂写的,署名越含糊,
越像真的,就署『叔西手札』四字好了。」

  对钱老本道:「钱兄,这四个字请你来写,我们的字有书生气,不像带兵的
武人。」

  钱老本拿起笔来,战战兢兢地写了,歉然道:「这四个字歪歪斜斜的,太不
成样子。」

  顾炎武道:「吴三桂是武人,这信自然是要记室写的。这四个字署名很好,
没有章法间架,然而很有力道,像武将的字。」

  查伊璜在信封上写了「亲呈扬州府家知府老爷亲拆」十二字,封入信笺,交
给韦小宝,微笑道:「伪造书信,未免有损阴德,不是正人君子之所为。不过为
了兴复大业,也只好不拘小节了。」

  韦小宝心想:「对付吴之荣这种狗贼,造一封假信打什么紧?读书人真酸得
可以。」

  收起书信,说道:「这件事办好之后,咱们来喝酒,给三位先生接风。」

  顾炎武道:「韦兄弟和六奇兄一文一武,定是明室中兴的柱石,邓高密、郭
汾阳也不过如是。若能扳倒了吴三桂这老贼,更如去鞑子之一臂。韦兄弟这杯酒,
待得大功告成之时再喝吧。咱们三人这就告辞,以免在此多耽,走漏风声,坏了
大事。」

  韦小宝心中虽对顾炎武颇为敬重,但这三位名士说话咬文嚼字,每句话都有
典故,什么「邓高密、郭汾阳」的不知所云,要听懂一半也不大容易,跟他们多
谈得一会,便觉周身不自在,听说要走,正是求之不得,心想:「你们三位老先
生赌钱是一定不喜欢的,见了妓院里的姑娘只怕要吓得魂不附体。我若骂一句
『他妈的』,你们非瞪眼珠、吹胡子不可,还是快快地请吧。」

  于是取出一叠银票,每人分送三千两,以作盘缠,请徐天川和高彦超从后门
护送出城。

  顾、查、吕三人一走,韦小宝全身畅快,心想:「朝廷里那些做文官的,个
个也都是读书人,偏是那么有趣。江苏省那些大官,好比马抚台、慕藩台,可也
比顾先生、查先生他们好玩。若是交朋友哪,吴之荣这狗头也胜于这三位老先生
了。」

  正想到巡抚、布政司,亲兵来报,巡抚和布政司求见。韦小宝一凛:「难道
走漏了风声?」

  韦小宝出厅相见,见二人脸上神色肃然,心下不禁惴惴。宾主行礼坐下。巡
抚马佑从衣袖中取出一件公文,站起身来双手呈上,说道:「钦差大人,出了大
事啦。」

  韦小宝接过公文,交给布政司慕天颜,道:「兄弟不识字,请老兄念念。」

  慕天颜道:「是。」

  打开了公文,他早已知道内容,说道:「大人,京里兵部六百里紧急来文,
吩咐转告大人,吴三桂这逆贼举兵造反。」

  韦小宝一听大喜,忍不住跳起身来,叫道:「他妈的,这老小子果然干起来
啦。」

  马佑和慕天颜面面相觑。钦差大人一听到吴三桂造反的大消息,竟然大喜若
狂,不知是何用意。

  韦小宝笑道:「皇上神机妙算,早料到这件事了。两位不必惊慌。皇上的兵
马、粮草、大炮、火药、饷银、器械,什么都预备得妥妥当当的。吴三桂这老小
子不动手便罢,他这一造反,咱们非把他的陈圆圆捉来不可。」

  马佑和慕天颜虽听他言语不伦不类,但听说皇上一切有备,倒也放心不少。
吴三桂善于用兵,麾下兵强马壮,一听得他起兵造反,所有做官的都胆战心惊,
只怕头上这顶乌纱帽要保不住。

  韦小宝道:「有一件事倒奇怪得很。」

  二人齐道:「请道其详。」

  韦小宝道:「这个消息,两位是刚才得知吗?」

  马佑道:「是。卑职一接到兵部公文,即刻知会藩台大人,赶来大人行辕。」

  韦小宝道:「当真没泄漏?」

  两人齐道:「这是军国大事,须请大人定夺,卑职万万不敢泄漏。」

  韦小宝道:「可是扬州府知府却先知道了,岂不是有点儿古怪吗?」

  马佑和慕天颜对望了一眼,均感诧异。马佑道:「请问大人,不知吴知府怎
么说。」

  韦小宝道:「他刚才鬼鬼祟祟地来跟我说,西南将有大事发生,有人要做朱
元璋,他要做刘伯温。劝我识时务,把你们两位扣了起来。我听了不懂,什么朱
元璋、刘伯温,胡说八道,正在骂他,你们两位就来了。」

  两人大吃一惊,脸色大变。马佑庸庸碌碌,慕天颜却颇有应变之才,低声道:
「那吴某如此说,是劝大人造反。他不要脑袋了。」

  韦小宝道:「我要他说得明白些,他老是抛书袋,什么先发后发。我说老子
年纪轻轻,已做了大官,还不算先发吗?」

  马佑和慕天颜均想:「这吴知府说的,是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钦差大人
没学问,还道是先发达、后发达。」

  两人老成练达,也不说穿。哪知「先发制人」这句成语,韦小宝从小就听说
书先生说过无数遍,这一次却不是没学问,而是装傻。

  马佑道:「这吴知府好大的胆子!不知他走了没有?」

  韦小宝道:「他还在这里候着,说要跟我商议大计。哼,他小小知府,有什
么大计跟我商议?打吴三桂的大计,兄弟也只跟两位商议,不会去听他一个小小
知府的啰唆。」

  马佑道:「是,是。可否请大人把吴知府叫出来,让卑职问他几句话?」

  韦小宝道:「很好!」转头吩咐亲兵:「请吴知府。」

  吴之荣来到大厅,见巡抚和布政司在座,不由得又喜又忧,喜的是钦差大臣
十分重视自己的密报,竟将抚藩都请了来一同商议,忧的是讯息一泄露,巡抚和
布政司不免分了自己的大功,当下上前请安参见,垂手站立。

  韦小宝笑道:「吴知府请坐。」

  吴之荣道:「是,是。多谢大人赐座。」

  屁股沾着一点椅子边儿坐了。

  韦小宝道:「吴知府,你有一件大事来跟兄弟商议,虽然你再三说道,不可
让抚台大人和藩台大人知道,不过这件事十分重大,只好请两位大人一起来谈谈,
请你不可见怪。」

  吴之荣神色十分尴尬,忙起身向韦小宝和抚藩三人请安,赔笑道:「卑职大
胆,三位大人明鉴。这个……这个……」

  要待掩饰几句,但韦小宝已开门见山地说了出来,不论说什么都难以掩饰。

  巡抚和布政司二人的脸色,自然要有多难看便有多难看了。

  韦小宝微笑道:「吴知府讯息十分灵通,他说西南有一位手握兵马大权的武
将,日内就要起兵造反。他这一起兵,可乖乖不得了,天下震动,皇上的龙廷也
坐不稳了,说不定咱们的人头都要落地。是不是?」

  吴之荣道:「是。不过三位大人洪福齐天,那自然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定
是百无禁忌的。」

  韦小宝道:「这是托吴大人的福了。吴大人,这位武将,跟你是同宗,也是
姓吴?」

  吴之荣应道:「是。这是敝宗……」

  韦小宝抢着道:「你拿到了这武将的一封信,是他亲笔所写,这封信不会是
假的吧?」

  吴之荣道:「千真万确,决计不假。」

  韦小宝点头道:「这信中虽然没说要起兵造反,不过说到了朱元璋、刘伯温
什么的。兄弟没读过书,不明白信里讲些什么,吴大人跟兄弟详细解说信里意思,
要兄弟立刻动手,什么先发后发的,说道这是一百年也难遇上的机会,一场大富
贵是一定不会脱手的,兄弟可以封王,而吴大人也能封一个伯爵什么的,是不是?」

  吴之荣道:「这是卑职的谬见,大人明断,胜于卑职百倍。那封信里写的,
的确是这个意思。」

  韦小宝从右手袖筒里取出吴六奇那封信来,拿到吴之荣面前,身子一侧,遮
住了那信,说道:「就是这封信,是不是?你瞧清楚了,事关重大,可不能弄错。」

  吴之荣道:「是,是。正是这封,那是决计不会错的。」

  韦小宝道:「很好。」

  将那信收入右手袖筒,回坐椅上,说道:「吴知府,请你暂且退下,我跟抚
台大人、藩台大人两位商议。看来我们三人的功名富贵,要全靠你吴大人了,哈
哈。」

  吴之荣掩不住脸上得意之情,又向三人请安,道:「全仗三位大人恩典栽培。」

  侧身慢慢退了下去。韦小宝待他退到门口,问道:「吴知府,你的别字叫做
什么?」

  吴之荣道:「不敢。卑职贱名之荣,草字显扬。」

  韦小宝点点头,道:「这就是了。」

  马佑和慕天颜二人当韦小宝讯问吴之荣之时,心中都已大怒,只是官场规矩,
上官正在说话,下属不可插口。马佑脾气暴躁,待要申斥,韦小宝已命吴之荣退
下,不由得额头青筋突起,满脸涨得通红。

  韦小宝从左手袖筒中取出查伊璜所写的那封假信,说道:「两位请看看这信。
吴之荣这厮说得这信好不厉害,兄弟没读过书,也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

  马佑接过信来,见封皮上写的是「亲呈扬州府家知府老爷亲拆」,抽出信笺,
和慕天颜同观,见上款是「显扬吾侄」。

  两人越看越怒。

  马佑不等看完全信,已拍案大叫:「这狗头如此大胆,我亲手一刀把他杀了。」

  慕天颜心细,觉得吴之荣胆敢公然劝上官造反,未免太过不合情理,然而刚
才韦小宝当面讯问,对方对答一句句亲耳听见,哪里更有怀疑?昨日在禅智寺前
赏芍药,吴之荣亲口说过吴三桂是他族叔,看来吴之荣料定吴三桂造反必成,得
意忘形,行事便肆无忌惮起来。

  韦小宝道:「这封书信,当真是吴三桂写给他的?」

  马佑道:「这狗头自己说是千真万确。」

  韦小宝道:「信里长篇大论,到底写些什么,烦二位解给兄弟听听。」

  慕天颜于是一句句解释,什么「斩白蛇而赋大风」、「纳圯下之履」、什么
「奋濠上而都应天」、「取诚意之爵」等典故,一一说明。马佑道:「单是『我
太祖高皇帝首称吴国』这一句,就要叫他灭族。」

  慕天颜点头道:「吴逆起事,听说正是以什么朱三太子号召,说要规复明室。」

  正议论间,忽报京中御前侍卫到来传宣圣旨。韦小宝和马佑、慕天颜跪下接
旨,却是康熙宣召韦小宝急速进京,至于敕建扬州忠烈祠之事,交由江苏省布政
司办理。

  韦小宝大喜,心想:「小皇帝打吴三桂,如派我当大元帅,那可威风得紧。」

  马佑、慕天颜听上谕中颇有奖勉之语,当即道贺,恭喜他加官晋爵。

  韦小宝道:「兄弟明日就得回京,叩见皇上之时,自会称赞二位是大大的好
官。只不过二位的官做得到底如何好法,说来惭愧,兄弟实在不大明白,只好请
二位说来听听。」

  抚藩二人大喜,拱手称谢。慕天颜便夸赞巡抚的政绩,他揣摩康熙的性情,
尽拣马佑如何勤政爱民、宣教德化的事来说,其中九成倒是假的。只听得马佑笑
得嘴也合不拢来。接着慕天颜也说了几件自己得意的政绩,虽言辞简略,却都是
十分实在的功劳。

  韦小宝道:「这些兄弟都记下了。

  咱们还得再加上一件大功劳。

  吴逆造反,皇上痛恨之极,这吴之荣要作内应,想叫江苏全省文武百官一齐
造反,幸亏给咱们三人查了出来。

  这一奏报上去,封赏是走不去的。兄弟明日就要动身回京,就请二位写一道
奏章吧。」

  抚藩二人齐道:「这是韦大人的大功,卑职不敢掠美。」

  韦小宝道:「不用客气,算是咱们三人一齐立的功劳好了。」

  慕天颜又道:「总督麻大人回去了江宁,钦差大臣回奏圣上之时,最好也请
给麻大人说几句好话。」

  韦小宝道:「很好。说好话又不用本钱。」

  马佑、慕天颜又再称谢,这才辞出。韦小宝吩咐徐天川等将吴之荣绑了起来,
口中塞了麻核,叫他有口难言。吴之荣心中的惊惧和诧异,自是没法形容了。

  次日一早,扬州城里的文武官员便一个个排着班等在厅中,候钦差大人接见。
每个人自均有一份重礼。在扬州做官,那是天下最丰裕的缺分,每个官员也不想
升官,只盼钦差大人回到北京说几句好话,自己的职位能多做得几年,那就心满
意足了。

  总督昨日也已得到讯息,连夜赶到扬州,他和巡抚送的程仪自然更重。扬州
一府豁免三年钱粮,经手之人自有回扣,韦小宝虽然来不及亲办,藩台早将他应
得回扣备妥奉上。韦小宝随身带来的武将亲随,也都得了丰厚礼金。马佑已写了
奏折,请韦小宝面奏,奏章中将韦小宝如何明查暗访、亲入险地,这才破获吴三
桂、吴之荣的密谋等情,大大夸张了一番,而总督、巡抚、布政司三人从旁尽力
襄助,也不无功劳。

  慕天颜又道:「皇上对吴逆用兵,可惜卑职是文官,没本事上阵杀贼。卑职
已秉承总督大人、抚台大人的意思,十天之内,派人押解一批粮饷送去湖南,听
由皇上使用。」

  韦小宝喜道:「大军未发,粮草先行。三位想得周到,皇上一定十分欢喜。」

  众官辞出后,韦小宝派亲兵去丽春院接来母亲,换了便服,和母亲相见。

  韦春芳不知儿子做了大官,只道是赌钱作弊,赢了一笔大钱,听他说要接自
己去北京享福,当即摇头,说道:「赢来的银子,今天左手来,明天右手去。

  我到了北京,你却又把钱输了个干净,说不定把老娘卖入窑子。

  老娘要做生意,还是在扬州的好。北京地方,那些弯舌头的官话老娘也说不
来。」

  韦小宝笑道:「妈,你放一百二十个心。

  到了北京,你有丫头老妈子服侍,什么事也不用做。我的银子永远输不完的。」

  韦春芳不住摇头,道:「什么事也不做,闷也闷死我了。丫头老妈子服侍,
老娘没这个福分,没的三天就翘了辫子。」

  韦小宝知道母亲脾气,心想整天坐在大院子里纳闷,确也毫无味道,拿出一
叠银票,共五万两银子,说道:「妈,这笔银子给你。

  你去将丽春院买了来,自己做老板娘吧。我看还可再买三间院子,咱们开丽
春院、丽夏院、丽秋院、丽冬院,春夏秋冬,一年四季发财。」

  韦春芳却胸无大志,笑道:「我去叫人瞧瞧,也不知银票是真的还是假的,
倘若当真兑得银子,老娘小小地弄间院子,也很开心了。要开大院子,等你长大
了,自己来做老板吧。」

  低声问道:「小宝,你这大笔钱,可不是偷来抢来的吧?」

  韦小宝从袋里摸出四粒骰子,叫道:「满堂红!」一把掷在桌上,果真四粒
骰子都是四点向天。韦春芳大喜,这才放心,笑道:「小王八蛋学会了这手本事,
那是输不穷你啦。」

  注:

  顾炎武之诗,原刻本有不少隐语,以诗韵韵目作为代字,如以「虞」代「胡」,
以「支」代「夷」等,以免犯忌,后人不易索解。吾友潘重规先生著《亭林诗考
索》,详加解明。本文所引系据潘著考订。

TOP

       第四十一回:渔阳鼓动天方醉,督亢图穷悔已迟

  次日韦小宝带同随从兵马,押了吴之荣和毛东珠离扬州回京。康熙的上谕宣
召甚急,一行人在途不敢耽误停留,不免少了许多招财纳贿的机遇。

  沿途得讯,吴三桂起兵后,云南提督张国柱、贵州巡抚曹申吉、提督李本深
等归降,云南巡抚朱国治遭杀,云贵总督甘文焜自杀。

  这日来到山东,地方官抄得邸报,呈给钦差大臣,乃是康熙斥责吴三桂的诏
书。

  韦小宝叫师爷诵读解说。

  那师爷捧了诏书读道:「逆贼吴三桂穷蹙来归,我世祖章皇帝念其输款投诚,
授之军旅,锡封王爵,盟勒山河;其所属将弁,崇阶世职,恩赉有加;开阃滇南,
倾心倚任。迨及朕躬,特隆异数,晋爵亲王,重寄干城,实托心膂,殊恩优礼,
振古所无。」

  韦小宝听了师爷的解说,不住点头,说道:「皇上待这反贼的确不错,半分
没吹牛皮。像我韦小宝,对皇上忠心耿耿,也不过封个伯爵,要封到亲王,路还
差着这么一大截呢。」

  那师爷继续诵读:

  「讵意吴三桂性类穷奇,中怀狙诈,宠极生骄,阴图不轨,于本年七月内,
自请搬移。朕以吴三桂出于诚心,且念及年齿衰迈,师徒远戍已久,遂允所请,
令其休息。乃饬所司安插周至,务使得所,又特遣大臣往宣谕朕怀。朕之待吴三
桂,可谓体隆情至,蔑以加矣。近览川湖总督蔡毓荣等奏:吴三桂径行反叛,背
累朝豢养之恩,逞一旦鸱张之势,播行凶逆,涂炭生灵,理法难容,人神共愤。」

  韦小宝听一句解说,赞一句:「皇上宽宏大量,没骂吴三桂的奶奶,算得是
很客气了。」

  张勇、赵良栋、王进宝、孙思克、以及李力世等在侧旁听,均想:「圣旨中
只说皇帝待他好到不能再好,斥责吴三桂忘恩负义,不提半句满汉之分,也不提
他如何杀害明朝王室,可十分高明,好让天下都觉吴三桂造反是大大的不该。」

  那师爷继续读下去,敕旨中劝谕地方官民不可附逆,就算已误从贼党,只要
悔罪归诚,也必不究既往,亲族在各省做官居住,一概不予株连,不必疑虑。诏
书中又道:「其有能擒吴三桂投献军前者,即以其爵爵之;有能诛缚其下渠魁,
及以兵马城池归命自效者,论功从优取录,朕不食言。」

  韦小宝听那师爷解说:「皇上答允,只要谁能抓到吴三桂献到军前,皇上就
封他为平西亲王。」

  不由得心痒难搔,回顾李力世等人,说道:「咱们去把吴三桂抓了来,弄他
个平西亲王做做,倒也开胃得很。」

  众人齐声称是。

  张勇等武将均想:「吴三桂兵多将广,要抓到他谈何容易?」

  李力世等心想:「我们要杀吴三桂,是为了他倾覆汉人江山,难道真是为鞑
子皇帝出力?但如韦香主做了平西亲王,在云南带兵,再来造反,倒也不错。那
时我们天地会造反,就未必输了。」

  韦小宝听完诏书,下令立即启程,要尽快赶回北京,讨差出征,以免给人赶
在头里,先把吴三桂抓到了,抢去了平西亲王的封爵。

  这一日来到香河,离京已近,韦小宝吩咐张勇率领大队,就地等候,严密看
守钦犯毛东珠,自己带同双儿和天地会群雄,押了吴之荣,折向西南,去庄家大
屋,要亲自交给庄家三少奶,以报答她相赠双儿这么个好丫头的厚意。

  傍晚时分,来到一处镇上,离庄家大屋尚有二十余里,一行人到一家饭店打
尖。这时各人已换了便服,将吴之荣点了哑穴和上身几个穴道,却不绑缚,以免
骇人耳目。众人围坐在两张板桌之旁。无人愿和吴之荣同桌,双儿怕他逃走,独
自和他坐了一桌,严加监视。

  饭菜送上,各人正吃喝间,十几个官兵走进店来,为首一人是名守备,店外
马嘶声不绝,两名兵士自行打水饲马。一名把总大声吆喝,吩咐赶快杀鸡做饭,
说道有紧急公事,要赶去京里报讯。掌柜的诺诺连声,催促店伴侍候官老爷,亲
自替那守备揩抹桌椅。

  一批官兵刚坐定,镇口传来一阵车轮马蹄声,在店前停车下马,几个人走进
店来。

  当先二人是精壮大汉。

  第三人却是个痨病鬼模样的青年汉子,又矮又瘦,两颊深陷,颧骨高耸,脸
色蜡黄,没半分血色,隐隐现出黑气,走得几步便咳嗽一声。

  他身后一个老翁、一个老妇并肩而行,看来都已年过七旬。

  那老翁也身材瘦小,但精神矍铄,一部白须飘在胸口,满脸红光。

  那老妇比那老翁略高,腰板挺直,双目炯炯有神。

  最后两个都是二十来岁的少妇。

  瞧这七人的打扮,那病汉衣着华贵,是个富家员外,两男两女是仆役、仆妇。

  翁媪二人身穿青布衣衫,质料甚粗,但十分干净,瞧不出是什么身份。

  那老妇道:「张妈,倒碗热水,侍候少爷服药。」

  一名仆妇应了,从提篮中取出一只瓷碗,提起店中铜壶,在碗中倒满了热水,
荡了几荡倾去,再倒了半碗水,放在病汉面前。那老妇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打
开瓶塞,倒出一粒红色药丸,拿到病汉口边。病汉张开嘴巴,那老妇将药丸放在
他舌上,拿起水碗喂着他吞了药丸。病汉服药后喘气不已,连声咳嗽。

  老翁、老妇凝视着病汉,神色间又关注,又担忧,见他喘气稍缓,停了咳嗽,
两人都长长吁了口气。病汉皱眉道:「爹、妈,你们老是瞧着我干吗?我又死不
了。」

  老翁哼了一声,转开了头。老妇笑道:「说什么死啊活啊的,我孩儿长命百
岁。」

  韦小宝心想:「这家伙就算吃了玉皇大帝的灵丹,也活不了几天啦。原来这
老头儿、老婆子是他爹娘,这痨病鬼定是从小给宠坏了,爹娘多瞧他几眼便发脾
气。」

  那老妇道:「张妈、孙妈,你们先去热了少爷的参汤,再做饭菜。」

  两名仆妇答应了,各提一只提篮,走向后堂。

  官兵队中那守备向掌柜打听去北京的路程。掌柜道:「众位老爷今日再赶二
三十里路,到前面镇上住店。明儿一早动身,午后准能赶到京城。」

  那守备道:「我们要连夜赶路,住什么店?掌柜的,打从今儿起一年内,包
你生意大旺,得多备些好酒好菜,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

  那掌柜笑道:「老爷说得好。小店生意向来平常,像今天这样的生意,一个
月中难得有几天,那是众位老爷和客官照顾。哪能天天有这么多贵人光临呢?」

  那守备笑道:「掌柜的,我教你一个乖。吴三桂造反,已打到了湖南,我们
是赶到京里去呈送军文书的。这一场大仗打下来,少说也得打他三年五载。禀报
军情的天天要打从这里经过,你这财是有得发了。」

  掌柜连声道谢,心里叫苦不迭:「你们总爷的生意有什么好做?大吃大喝下
来,大方的随意赏几个小钱,凶恶的打人骂人之后,一拍屁股就走。别说三年五
载,就只一年半载,我也得上吊了。」

  韦小宝和李力世等听说吴三桂已打到了湖南,都是一惊:「这厮来得好快。」

  钱老本低声道:「我去问问?」

  韦小宝点点头。

  钱老本走到那守备身前,满脸堆笑,抱拳道:「刚才听得将军大人说,吴三
桂已打到了湖南。小人的家眷在长沙,很是挂念,不知那边打得怎样了?长沙可
不要紧吗?」

  那守备听他叫自己为「将军大人」,心下欢喜,说道:「长沙要不要紧,倒
不知道。吴三桂派了他手下大将马宝,从贵州进攻湖南,沅州是失陷了,总兵崔
世禄被俘。吴三桂部下的张国柱、龚应麟、夏国相正分头东进。另一名大将王屏
藩去攻四川,听说兵势很盛。川湘一带的百姓都在逃难了。」

  钱老本满脸忧色,说道:「这……这可不大妙。不过大清兵很厉害,吴三桂
不见得能赢吧?」

  那守备道:「本来大家都这么说,但沅州这一仗打下来,吴三桂的兵马挺不
易抵挡,唉,局面很难说。」

  钱老本拱手称谢,回归座上。天地会群雄有的心想:「别让吴三桂这大汉奸
做成了皇帝。」

  有的心想:「最好吴三桂打到北京,跟满清鞑子斗个两败俱伤。」

  众官兵匆匆吃过酒饭。那守备站起身来,说道:「掌柜的,我给你报了个好
消息,这顿酒饭,你请了客吧。」

  掌柜哈腰赔笑,道:「是,是。当得,当得。众位大人慢走。」

  那守备笑道:「慢走?那可得坐下来再吃一顿了。」

  掌柜神色尴尬,只有苦笑。

  那守备走向门口,经过老翁、老妇和病汉的桌边时,那病汉突然一伸左手,
抓住了他胸口,说道:「你去北京送什么公文?拿出来瞧瞧。」

  那守备身材粗壮,但给他一抓之下,登时蹲了下来,身子矮了半截,怒喝:
「他妈的,你干什么?」

  涨红了脸用力挣扎,却半分动弹不得。那病汉右手哧的一声,撕开守备胸口
衣襟,掉出一只大封套来。那病汉左手轻轻一推,那守备直摔出去,撞翻了两张
桌子,乒乒乓乓一阵乱响,碗碟碎了一地。

  众官兵大叫:「反了,反了!」

  纷纷挺枪拔刀,向那病汉扑去。病汉带来的两名仆役抬拳踢腿,当着的便摔
了出去。顷刻之间,众兵丁躺了一地。

  那病汉撕开封套,取出公文来看。那守备吓得魂不附体,颤声大叫:「这是
呈给皇上的奏章,你……你胆敢撕毁公文,这……这……这不是造反了吗?」

  那病汉看了公文,说道:「湖南巡抚请鞑子皇帝加派援兵去打平西王,哼,
就算派一百万兵去,还不是……咳咳……还不是给平西王扫荡得干干净净。」

  一面说话,一面将公文团成一团,捏入掌心,几句话说完,摊开手掌一扬,
无数纸片便如蝴蝶般随风飞舞,四散飘扬。

  天地会群雄见了这等内力,人人变色,均想:「听他语气,竟似是吴三桂手
下的。」

  那守备挣扎着爬起,拔出腰刀,道:「你毁了公文,老子反正也活不成了,
跟你拚了!」

  提刀跃前,猛力向病汉头顶劈下。那病汉仍然坐着,右手伸出,在守备小腹
上微微一推,似乎要他别来滋扰。那守备举起了刀的手臂忽然慢慢垂将下来,跟
着身子软倒,坐在地下,张大了口,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给打倒了的兵丁有
的已爬起身来,站得远远的,有气没力地吆喝几句,谁也不敢过来相救长官。

  一名仆妇捧了一碗热汤出来,轻轻放在病汉之前,说道:「少爷,请用参汤。」

  老翁、老妇二人对适才这一场大闹便如全没瞧见,毫不理会,只留神着儿子
的神色。

  徐天川低声道:「这几人挺邪门,咱们走吧。」

  高彦超去付了饭钱,一行径自出门。只见那老妇端着参汤,轻轻吹去热气,
将碗就到病汉嘴边,喂他喝汤。

  韦小宝等走出镇甸,这才纷纷议论那病汉是什么路道。徐天川道:「这人将
公文捏成了碎片,功力这等厉害,当真……当真少见。」

  玄贞道人道:「他在那武官肚子上这么一推,似乎稀松平常,可是要闪避挡
格,可真不容易。风兄弟,你说该当如何?」

  风际中道:「不该走近他身边三尺。」

  群雄一想,都觉有理,对这一推,不论闪避或挡格,至少要在他三尺之外方
能办到,既已欺得这么近,再也避不开、挡不住了。

  徐天川忽道:「我抓他手腕……」

  一句话没说完,便摇了摇头,知道以对方内劲之强,就算抓住了他手腕,他
手掌一翻一扭,自己指骨、腕骨难保不断。

  众人明知这病汉是吴三桂一党,但眼见他行凶伤人,竟谁也不敢出手阻拦,
虽然被害的是鞑子军官,终究不是众人平素的侠义豪杰行径,心有愧意,不免兴
致索然,谈得一会,便均住口。行出数里,忽听得背后马蹄声响,两骑马急驰而
来。当地已是通向庄家大屋的小道,不能两骑并行。群雄正没好气,虽听蹄声甚
急,除了风际中和双儿勒马道旁之外,余人谁也不肯让道。

  转眼间两乘马已驰到身后,群雄一齐回头,见马上骑者竟是那病汉的两名男
仆。一名仆人叫道:「我家少爷请各位等一等,有话向各位请问。」

  这句话虽非无礼,但目中无人之意却再也明白不过。群雄一听,尽皆有气。
玄贞道人喝道:「我们有事在身,没功夫等。大家素不相识,有什么好问?」

  那仆人道:「是我家少爷吩咐的,各位还是等一等的好,免得大家不便。」

  言语中更是充满了威吓。

  钱老本问道:「你家主人,是吴三桂手下的吗?」

  那仆人道:「呸!我家主人何等身份,怎能是平西王的手下?」

  群雄均想:「他不说吴三桂而称平西王,定跟吴贼有点儿渊源。」

  便在此时,车轮声响,一辆大车从来路驰到。那仆人道:「我家主人来了。」

  勒转马头,迎了上去。群雄此时倘若纵马便行,倒似怕了那病汉,当下一齐
驻马等候。

  大车驰到近处,一名仆妇驾车,另一名仆妇掀起车帷,只见那病汉坐在正中,
他父母坐在其后。那病汉向群雄瞪了一眼,问道:「你们为什么点了这人的穴道?」

  说着向吴之荣一指,又问:「你们是什么人?要上哪里去?」

  声音尖锐,语气十分倨傲。

  玄贞道人说道:「尊驾高姓大名?咱们素不相识,河水不犯井水,干吗来多
管闲事?」

  那病汉哼了一声,说道:「凭你也还不配问我姓名。我刚才问的两句话,你
听见了没有?怎不回答?」

  玄贞怒道:「我不配问你姓名,你也不配问我们的事。吴三桂造反作乱,是
个大奸贼,你口口声声称他平西王,定是贼党。我瞧尊驾已经病入膏肓,还是及
早回家寿终正寝,免得受了风寒、伤风咳嗽,一命呜呼。」

  天地会群雄哈哈大笑声中,突然间人影晃动,啪的一声,玄贞左颊已重重吃
了记巴掌,跟着左胁中掌,摔下马来。这两下迅捷无伦,待他倒地,群雄才看清
楚出手的原来竟是那老妇。她两掌打倒了玄贞,双足在地下一顿,身子飞起,倒
退着回坐车中。

  群雄大哗,齐向大车扑去。那病汉抓住赶车的仆妇背心,轻轻一提,已和她
换了位子,将仆妇抓入车中,自己坐了车把式的座位。

  这时正好钱老本纵身双掌击落,那病汉左手挥拳打出,和他双掌相碰,竟然
无声无息。钱老本只觉一股强劲的大力涌到,身不由主地两个筋斗,倒翻出去,
双足着地后待要立定,突觉双膝无力,便要跪倒,大骇之下,急忙用力后仰摔倒,
才免了向敌人跪倒之辱。

  钱老本刚摔倒,风际中跟着扑至。那病汉又挥拳击出。风际中不跟他拳力相
迎,右掌中途变向,突然往他颈中斩落。那病汉「咦」的一声,似觉对方武功了
得,颇出意料之外,右手拇指扣住中指,向他掌心弹去。风际中立即收掌,右脚
踏上骡背。

  高彦超和樊纲分向两名男仆进攻。二仆纵马退开,叫道:「让少爷料理你们。」

  高樊二人均想和对方仆从动手,胜之不武,见二仆退开,正合心意,当即转
身,双双跃起,攻那病汉左侧。突然那骡子长声嘶叫,软瘫在地,带动大车跟着
倾侧。原来风际中踏上骡背,足底暗运重力,一踹之下,骡子脊骨便断。

  那病汉足不弹、身不起,在咳嗽声中已然站在地下。车中老翁、老妇分别提
着一名仆妇从车中跃出。这三人行动似乎并不甚快,但都抢着先行离车,大车这
才翻倒。

  钱老本和徐天川向老翁、老妇抢去。那老妇左手摇动,右手指向病汉,说道:
「你们过去,陪我孩儿玩玩。」

  边说边笑,竟是要二人去挨她儿子的拳头,好让他高兴高兴。

  徐天川右拳向那老翁头顶击落,只是见他年纪老迈,虽知他武功不弱,还是
生怕一拳打死了他,喝道:「看拳!」手上也只使了三成力。他自从失手打死白
寒松,和沐王府闹出不少纠纷后,已然深自戒惕。

  那老翁伸手一把捏住了他拳头。这老翁身材瘦小,手掌竟然奇大,捏住他拳
头后,说道:「到那边玩去!」徐天川年纪虽比这老翁小得多,却也已是个白发
老头,这老翁这句话,却如是对顽童说话的语气。徐天川右手用力回夺,左拳跟
着击出。这一招「青龙白虎」本是相辅相成的招式,左拳并非真的意在击中对方,
只是要迫敌松手,但若对方不肯松手,这一拳便正中鼻梁。

  那老翁展臂送出,松开了手。徐天川只觉一股浑厚之极的大力推动过来,再
加上自己左拳正用力打出,右力向后,左力向前,登时身如陀螺急转,直向那病
汉转了过去。

  那病汉正和风际中、高彦超、樊纲、李力世四人相斗,见徐天川转到,拍手
笑道:「有趣,有趣!」

  四人的拳脚正如疾风骤雨般向他身上招呼,他竟有余裕拍手欢呼,跟着伸手
一拨。

  徐天川忽然反了个方向,本是右转,却变成左转,急速向那老翁旋转将过去。

  那病汉笑道:「爹,好玩得很,你再把这陀螺旋过来!」

  玄贞奋力冲上。

  那病汉随手一拨一推、再拨再推,竟将玄贞、高彦超、樊纲、李力世四人也
都转成了陀螺。

  只风际中没给带动,但也已胸口气血翻涌,忙跃退三步,双掌护身。

  五位天地会的豪杰都转个不停,想运力凝住,却说什么也定不下来。如有一
人转的势道稍缓,那病汉便抢过去一拨一推,旋转的势道登时又急了。这情景便
如是孩童在桌上旋铜钱一般,五个铜钱在桌上急转,直立不倒,哪一个转得缓了,
势将倾倒,那孩童又用手指去转上一转。

  韦小宝只瞧得目瞪口呆,惊骇不已。双儿站在他身前,提心吊胆地护住了他。
韦小宝低声道:「咱们三十六着。」

  双儿道:「快去庄家。」

  韦小宝道:「对,一到庄家,大吉大利。做庄家的可以吃夹棍,大杀三方。」

  转身便走。双儿拉了吴之荣,跟在后面。

  那病汉转陀螺转得兴高采烈。一对老夫妇脸带微笑,瞧着儿子。四名仆人拍
手喝彩,在旁为小主人助兴。

  那病汉见风际中站稳马步,左掌高,右掌低,摆成个「古松矫立势」,当即
欺身上前,伸手往他右肩拨去。风际中右足退了一步,侧肩让开,却不敢出掌还
手。那病汉怒道:「你这坏人,你不转陀螺?」

  伸手又往他右肩拨去。风际中又再后退,不料左肩后突然一股大力推到,登
时身不由主,在那病汉大笑声中急速旋转,待要使「千斤坠」定住身子,却给那
病汉在后腰用力拨动,又转了起来。

  吴之荣见那病汉和对头为难,陡然间现出生机,当下一步一跌地行得几步,
假装脚下一绊,摔倒在地。双儿用力拉扯,他只不肯起身。韦小宝大急,生怕他
为人救去,向敌人说出真相,左手托住他下颚,使劲一捏,吴之荣便张开口来。
韦小宝从靴筒中拔出匕首,往他口中一绞,将他舌头割去了大半截。吴之荣痛得
晕了过去。

  双儿只道韦小宝已将这奸贼杀死,叫道:「相公,快走!」

  两人向前飞奔。

  两人奔不到一里,便听得身后马蹄声响,有人骑马追来。韦小宝向左首的乱
石冈一指,两人离开小路,奔入乱石堆中。

  那病汉和一名仆人骑马追到,眼见得马匹不能驰入乱石堆中,那仆人跃下马
来,叫道:「两个小孩别怕。我家少爷叫你们陪他玩,快回来。」

  韦小宝道:「要转陀螺吗?老子可不干。」

  逃得更加快了。那仆人追入乱石堆,韦小宝和双儿脚下甚快,那仆人追赶不
上。那病汉叫道:「捉迷藏么?有趣,有趣!」

  下了马背,咳嗽不停,从南抄来。

  韦小宝和双儿转身向东北角奔逃,反向那仆人奔去。那仆人扑过来要捉韦小
宝。韦小宝使出九难所授的「神行百变」功夫,身子一侧,那仆人便扑了个空。
双儿反手一掌,打向他后腰。那仆人见她小小年纪,毫没放在心上,竟不招架,
伸手去扭她右臂。双儿左掌疾落,嚓的一声,已斩中他后腰。那仆人吃痛,「啊」
的一声叫了出来,便在这时,双儿已抓住他右手手腕,反过来一扭,喀喇一响,
扭断了他手肘关节。

  那病汉「咦」的一声,从一块岩石跳到另一块岩石,几个起落,纵到双儿身
前,左手挥出,双儿头上帽子落地,满头青丝散了开来。那病汉笑道:「是个姑
娘!」伸手抓住了她长发。双儿「啊」的一声大叫,一招「双回龙」,双肘后撞,
那病汉笑道:「好!」左手自左而右一掠,抓住她两只手拳,反在背后,跟着右
手将她长发在她双手手腕绕了两转,再打个结,哈哈大笑。

  双儿急得哭了出来,叫道:「相公,快逃,快逃!」

  那病汉伸指在她腰里轻轻一戳,点了穴道,笑道:「他逃不了的。」

  撇下双儿,向韦小宝追去,片刻间便已追近。

  韦小宝在乱石中东窜西走,那病汉几次要抓到了,都让他以「神行百变」功
夫逃开。那病汉笑道:「你捉迷藏的本事倒好啊。」

  韦小宝气力不足,奔跑了这一阵,已然气喘吁吁,知道再过一会非给他抓到
不可,叫道:「你捉我不到,现下轮到我捉你了。你快逃,我来捉你了。」

  说着转过来,向那病汉扑去。

  那病汉嘻嘻一笑,果真转身便逃,也在乱石堆中转来转去。韦小宝早瞧出他
武功虽高,为人却痴痴呆呆,三十岁左右年纪,行事仍如孩童一般,可是他在乱
石堆中倏来倏往,刚见他在东边,眼睛一霎,身形已在西边出现,神速直如鬼魅。
韦小宝又骇异,又佩服,叫道:「我定要捉住你,你逃不了的!」

  假装追赶,奔到双儿身边,一把将她抱起,大声叫道:「喂,我就算抱了一
个人,也追得上你。」

  那病汉哈哈大笑,叫道:「呜嘟嘟,吹法螺,咳咳……呜哩哩,吹牛皮!」

  韦小宝抱着双儿,装着追赶病汉,却越走越远。那病汉叫道:「没用的小东
西,你还捉不住我……咳咳……」

  向着他抢近几步。韦小宝叫道:「这一下还不捉住你?你咳得逃不动了。」

  说着作势向他一扑。

  那老妇在远处怒喝:「小鬼!你胆敢引我孩儿咳嗽!」

  哧的一声,一粒石子破空飞来。石子虽小,声响惊人。韦小宝叫声:「啊哟!」
蹲下身子躲避,终究慢了一步。那石子正中腿弯,扑地倒了,和双儿滚成了一团。
那老妇道:「抓过来!」另一名男仆纵身过来,抓住韦小宝和双儿的背心,提到
那老妇面前,抛在地下。

  那病汉嘻嘻而笑,拍手唱道:「不中用,吃胡葱,咳咳……跌一跤,扑隆通!」

  韦小宝又惊又怒,只见徐天川、风际中等人都已给长绳缚住,排成了一串,
一名仆妇手中拉着长绳,连吴之荣也缚在一串之末。每人头垂胸前,双目紧闭,
似乎都已失了知觉。

  那老妇道:「这女娃娃女扮男装,哼,你的分筋错骨手是哪里学的?那男孩
子,你的『神行百变』功夫跟谁学的?」

  韦小宝吃了一惊,心想:「这老婆子的眼光倒厉害,知道我这门功夫的名字。」

  想到人家竟然认了出来,那么自己的「神行百变」功夫显然已练得颇为到家,
又不禁有些得意,笑道:「什么神行百变?你说我会『神行百变』的功夫?」

  那老妇道:「呸!你这几下狗跳不像狗跳,蟹爬不像蟹爬,也算是神行百变
了?」

  韦小宝坐起身来,说道:「是你自己说的神行百变,又不是我说的。我怎知
是『神跳百变』呢,还是『神爬百变』?」

  那病汉拍手笑道:「你会神跳百变,又会神爬百变,哈哈,有趣。」

  俯身在韦小宝背上点了一指。韦小宝只感一股炙热的暖气直透入身,酸麻的
下肢登时灵活,站起身来,说道:「你解穴道的本事,可高明得很哪。」

  那病汉道:「你快爬,爬一百样变化出来,又要乌龟爬,又要蛤蟆爬,这才
叫得神爬百变。」

  韦小宝道:「我不会神爬百变,你如会,你爬给我看。」

  那病汉道:「我也不会。我爹说的,武学大师不单是学人家的,还要能别出
心裁,独创一格,才称得上『大师』。爹,武学之中,有没『神爬百变』这门功
夫?」

  那老翁皱着眉头,摇了摇头。

  韦小宝道:「你是武学大师,天下既没这门功夫,你自己就去创了出来,立
一个『神爬门』……」

  话未说完,屁股上已吃了那老妇一脚,只听她喝道:「别胡说八道!」那老
妇向儿子横了一眼,脸上微有忧色,似乎生怕儿子听了这少年的撺掇,真去创什
么「神爬百变」的新功夫。她不愿儿子多想这件事,又问韦小宝:「你叫什么名
字?你师父是谁?」

  韦小宝心想:「这两个老妖怪,一个小妖怪……不,中妖怪,武功太强,老
子是斗不过的。好汉不吃眼前亏,只好骗骗他们。老子倘若冒充是吴三桂的朋友,
谅他们就不敢难为我了。」

  向吴之荣瞥了一眼,灵机一动,说道:「我姓吴,名叫吴之荣,字显扬,扬
州府高邮县人氏。辣块妈妈,我的叔父平西王不久就要打到北京来。你们要是得
罪了我,平西王可要对你们不客气了!」

  老夫妇和那病汉都大为惊讶,互相望了一眼。那病汉道:「假的!平西王怎
会有你这样的侄儿?」

  韦小宝道:「怎会是假?平西王家里的事,你不妨一件件问我。只要我有一
件说错了,你杀我的头就是。」

  那病汉道:「好!平西王最爱的是什么东西?」

  韦小宝道:「你说是东西呢,还是人?他最爱的人,从前是陈圆圆,后来陈
圆圆年纪大了,他就喜欢了一个叫做『四面观音』的美人,现今他最心爱的美人,
叫做『八面观音』。」

  那病汉道:「美人有什么好爱?我说他最爱的东西。」

  韦小宝道:「平西王有三件宝贝,他是最爱的了。第一是一张白老虎皮,第
二是一颗鸡蛋大的红宝石,第三是一面老虎花纹的大理石屏风。」

  那病汉笑道:「哈哈,你倒真的知道,你瞧!」

  解开衣扣,左手抓住长袍的大襟往外一扬,露出里面所穿的皮裘来。那皮裘
白底黑章,正是白老虎皮所制。

  韦小宝大奇,道:「咦,咦!这是平西王第一心爱的白老虎皮哪,你……你
……怎么偷了得来?」

  那病汉得意洋洋地道:「什么偷了得来?是平西王送我的。」

  韦小宝摇头道:「这个我可不信了。我听我姊夫夏国相说……」

  那病汉道:「夏国相是你姊夫?」

  韦小宝道:「是,是堂姊夫,我堂姊吴之……吴之芳,是嫁给他做老婆的。
我姊夫很会打仗,是平西王麾下十大总兵之一。」

  那病汉点头道:「这就是了。

  平西王请我爹妈和我喝酒,我爹妈不去,我独自去了。

  平西王亲自相陪。

  他手下的十大总兵都来了。你姊夫排在第一个。」

  韦小宝道:「是啊,还有马宝马大哥、王屏藩王大哥,都是顶呱呱的战将,
好威风啊,好杀气!」

  那病汉道:「你姊夫说我这张白老虎皮怎样?」

  韦小宝一意讨他欢心,信口开河:「我姊夫说,当年陈圆圆最得宠之时,受
了风寒,有点儿伤风咳嗽,听人说,只要拿这张白老虎皮当被盖,盖得三天,立
刻就好了。

  她向吴……向平西王讨这张白老虎皮。

  平西王言道:『借你盖几天是可以的,赐给你就不行了。

  这是天下最吉祥的宝贝,八百年只出一只白老虎,就算出了,也未必打得到,
剥不到皮。

  这张白老虎皮放在屋里,邪鬼恶魔一见到,立刻就逃得远远的。

  身上有病,也不用吃药,只须将白老虎皮当被盖,盖不了几天就皮到病除,
全都好了。

  人家赌牌九,左门叫做青龙,右门叫做白虎。

  青龙皮、白虎皮,都是无价之宝。』」

  那老妇听他说得活灵活现,儿子身上有病,那是她唯一关心的事,听说白虎
皮当被盖可治咳嗽,虽不甚信,却亟盼当真如此,说道:「孩儿,平西王将这件
宝贝送了给你,你面子可不小啊。你做了皮袍子穿,真聪明,倘若这白虎皮真能
治病……」

  那病汉皱眉道:「我又没病,你尽提干吗?」

  那老妇笑道:「是,是。你生龙活虎一般,这几个都是江湖好汉,却给你转
陀螺、耍流星,玩了个不亦乐乎。」

  那病汉哈哈大笑,笑声中夹着几声咳嗽。

  那老妇道:「你晚上睡觉之时,咱们记得把皮袍子盖在被上。」

  病汉转过了头不理。

  那老翁一指风际中等人,问道:「这些都是平西王的手下?」

  韦小宝心想:「我冒充是老汉奸的侄子不打紧。

  要徐三哥他们认是吴三桂的手下,那可一万个不愿意了。他们骨头硬,别要
言语中露出了马脚。」

  说道:「他们都是我的手下。

  我们听说平西王起义,额驸和公主留在京里,逃不出来。

  这吴应熊哥哥跟我最说得来,交情再好不过,我带这批朋友想到北京去救额
驸。这件事虽然凶险,可是大家义气为重,这叫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明知是刀
山剑林,也要去闯了。」

  这几句话,可说得慷慨激昂之至。

  那老翁点了点头,走过去双手几下拉扯,登时将缚住风际中等人的长绳拉断,
跟着在每人背心轻拍两记,推拿数下,解开了各人被封的穴道。一名仆妇去解开
了双儿缚住两手的头发。那老翁对韦小宝道:「单凭你这一面之辞,也不能全信,
这事牵连重大,你说是平西王的侄子,可有什么证据?」

  韦小宝笑道:「老爷子,这可为难了。我的爹娘却不是随身带的。这样吧,
咱们去北京见额驸,倘若他已给皇帝拿了,咱们就去见建宁公主。公主定会跟你
们说,我是货真价实、童叟无欺的吴之荣。」

  心想一到北京,哪里还怕你们胡来,就算当真给他们扭了去见建宁公主,自
己就冒充是天上的玉皇大帝,公主也必点头称是。

  那老翁和老妇对望了一眼,沉吟未决。韦小宝突然想起,笑道:「啊,有了,
我身上有一封平西王写的家书,这封信给旁人见到了,我不免满门抄斩。你们既
是平西王的朋友,瞧一瞧倒也不妨。」

  说着伸手入怀,取出查伊璜假造的那封书信,交给老翁。

  那老翁抽出书笺,在沉沉暮色之中观看。韦小宝还怕他们不懂,解说道:
「斩白蛇、唱大风歌什么的,是说朱元璋……」

  他不解说倒好,一解便错,将刘邦的事说成了朱元璋,幸好那老翁、老妇正
在凝神阅信,没去留意他说些什么。

  那老妇看了信后,说道:「那是没错的了。平西王要做汉高祖、明太祖,请
他去做张子房、刘伯温。二哥,平西王说起义是为了复兴明室,瞧这信中的口气,
哼,他……他自己其志不小哇。」

  向韦小宝瞧了一眼,说道:「你年纪轻轻……」

  心中自然是说:「你这小娃儿,也配做张子房、刘伯温么?」

  那老翁将信折好,套入信封,还给韦小宝,道:「果然是平西王的令侄,我
们适才多有得罪。」

  韦小宝笑道:「好说,好说。不知者不罪。」

  这时徐天川等均已醒转,听韦小宝自称是吴三桂的侄儿,对方居然信之不疑,
无不大为诧异,但素知韦香主诡计多端,当下都默不作声。韦小宝心想:「老子
曾对那蒙古大胡子罕帖摩冒充是吴三桂的儿子,儿子都做过,再做一次侄儿又有
何妨?下次冒充是吴三桂的爸爸便是,只要能翻本,就不吃亏。」

  这时天色已甚为昏暗,众人站在荒郊之中,一阵阵寒风吹来,那病汉不住咳
嗽。

  韦小宝问道:「请问老爷子、老太太贵姓?」

  那老妇道:「我们姓归。」

  韦小宝心道:「什么姓不好姓,却去姓个乌龟的『龟』,真正笑话奇谈。」

  那老妇瞧着儿子,说道:「这就天黑了,得找个地方投宿,别的事慢慢再商
量。」

  韦小宝道:「是,是。刚才我在山冈之上,见到那边有烟冒起来,有不少人
家,咱们这就借宿去。」

  说着向庄家大屋的方向一指。其实此处离庄家大屋尚有十来里地,山丘阻隔,
瞧得见什么炊烟?

  那男仆牵过两匹马来,让病汉、老翁、老妇乘坐。老妇和病汉合乘一骑,她
坐在儿子身后,伸手搂住了他。韦小宝等本来各有坐骑,一齐上马,四名仆役步
行。

  行了一阵,韦小宝对双儿大声道:「你骑马快去,瞧前面是市镇呢还是村庄,
找一两间大屋借宿,赶快先烧热水,归家少爷要暖参汤喝。大伙儿热水洗了脚,
再喝酒吃饭。多赏些银子。」

  他说一句,双儿答应一声。他从怀中摸出一大锭银子,连着一包蒙汗药一起
递过。双儿接过,纵马疾驰。那老妇脸有喜色,韦小宝吩咐煮热水、暖参汤,显
然甚合她心意。

  又行出数里,双儿驰马奔回,说道:「相公,前面不是市镇,也不是村庄,
是家大屋。屋里的人说他家男人都出门去了,不能接待客人。我给银子,他们也
不要。」

  韦小宝骂道:「蠢丫头,管他肯不肯接待,咱们只管去便是。」

  双儿应道:「是。」

  那老妇也道:「咱们只借宿一晚,他家没男子,难道还抢了他、谋了他家的
不成?」

  一行人来到庄家。一名男仆上去敲门,敲了良久,才有一个老年仆妇出来开
门,耳朵半聋,缠夹不清,翻来覆去,只是说家里没男人。

  那病汉笑道:「你家没男子,这不是许多男人来了吗?」

  一闪身,跨进门去,将那老仆妇挤在一边。众人跟着进去,在大厅上坐定。
那老妇道:「张妈、孙妈,你们去烧水做饭,主人家不喜欢客人,一切咱们自己
动手便是。」

  两名仆妇答应了,径行去找厨房。

  徐天川来过庄家大屋,后来曾听韦小宝说起其中情由,眼见他花言巧语,将
这三个武功深不可测的大高手骗得自投罗网,心下暗暗欢喜,当下和众兄弟坐在
阶下,离得那病汉和韦小宝远远的,以免露出了马脚。

  那老翁指着吴之荣问道:「这个嘴里流血的汉子是什么人?」

  韦小宝道:「这家伙是朝廷里做官的,我们在道上遇见了,怕他去向官府出
首告密,因此……因此便割去了他舌头。」

  那老翁当时离得甚远,却瞧在眼里,心中一直存着个疑团,这时听韦小宝说
了,仍有些将信将疑,走到吴之荣身前,问道:「你是朝廷的官儿,是不是?」

  吴之荣早已痛得死去活来,当下点了点头。那老翁又问:「你知道人家要造
反,想去出首告密,是不是?」

  吴之荣心想要抵赖是不成了,只盼这老翁能救得自己一命,于是连连点头。
韦小宝道:「他得知南方有一位手握兵权的武将要造反,这位武将姓吴,造起反
来就不得了。」

  那老翁问吴之荣道:「这话对吗?」

  吴之荣又点头不已。

  那老翁再不怀疑,对韦小宝又多信得几分。他回坐椅上,问韦小宝:「吴兄
弟的武功,是哪位师父教的?」

  韦小宝道:「我师父有好几位,一、二、三,一共是三位。不过我……我又
笨又懒,什么功夫也没学好。」

  那老翁心想:「你武功没学好,难道我不知道了。」

  但于他的「神行百变」轻功总是不能释怀,虽然韦小宝所使的只是些皮毛,
然而身法步伐,确是「神行百变」上乘轻功无疑,又问:「你跟谁学的轻功?」

  韦小宝心想:「他定要问我轻功是谁教的,必是跟我那位师太师父有仇,那
可说不得。他是吴三桂一党,多半跟西藏或青海喇嘛有交情。」

  便道:「有一位大喇嘛,叫做桑结,在昆明平西王的五华宫里见到了我,说
我武功太差,跟人打架是打不过的,不如学些逃走的法子吧,就教了我几天。我
练得很辛苦,自以为了不起啦,哪知道一碰上你老公公、老婆婆,还有这位身强
力壮、精神百倍的归少爷,却一点也不管用。」

  那老妇听他称赞儿子「身强力壮,精神百倍」这八字评语,可比听到什么奉
承话都欢喜,不由得眉花眼笑,向儿子瞧了几眼,从心底里乐上来,说道:「二
哥,孩儿这几天精神倒健旺。」

  那老翁微微点头,然见儿子半醒半睡地靠在椅子,实是萎靡之极,心中不由
得难过,向韦小宝道:「原来如此,这就是了。」

  那老妇问道:「桑结怎么会铁剑门的轻功?」

  那老翁道:「铁剑门中有个玉真子,在西藏住过很久。」

  那老妇道:「啊,是了,他是木桑道长的师弟。多半是他当年在西藏传了给
人。」

  转头问双儿:「小姑娘,你的武功又是跟谁学的?」

  一对老夫妇都凝视着她,似乎她的师承来历是件要紧之极的大事。

  双儿给二人瞧得有些心慌,道:「我……我……」她不善说谎,不知如何回
答才是。韦小宝道:「她是我的丫头,那位桑结喇嘛,也指点过她的武功。」

  老翁、老妇一齐摇头,齐声道:「决计不是。」

  脸上神色十分郑重。

  这时那病汉忽然大声咳嗽,越咳越厉害。老妇忙过去在他背上轻拍。老翁也
转头瞧着儿子。两名仆妇从厨下用木盘托了参汤和热茶出来,站在病汉身前,待
他咳嗽停了,服侍他喝了参汤,才将茶碗分给众人,连徐天川等也有一碗。

  那老翁喝了茶,要待再问双儿,却见她已走入后堂。那老翁忽地站起,问孙
妈道:「冲茶的热水哪里来的?」

  韦小宝大吃一惊,心中怦怦乱跳,暗叫:「糟糕,糟糕!这老不死的知道了。」

  孙妈道:「是我和张妈一起烧的。」

  老翁问道:「用的什么水?」

  孙妈道:「就是厨房缸里的。」

  张妈跟着道:「我们仔细看过了,很干净……」

  话犹未了,咕咚、咕咚两声,两名男仆摔倒在地,晕了过去。

  那老妇跳起身来,晃了一晃,伸手按头,叫道:「茶里有毒!」

  徐天川等并未喝茶,各人使个眼色,一齐摔倒,假装晕去,乒乒乓乓,茶碗
摔了一地。韦小宝叫道:「啊哟!」也摔倒在地,闭上了眼睛。

  只听张妈和孙妈齐道:「水是我们烧的,厨房里又没来过别人。」

  那老妇道:「缸里的水下了药。孩儿,你觉得怎样?」

  那病汉道:「还好,还……」

  头一侧,也晕了过去。孙妈道:「参汤里没加水。参汤是我们熬了带来的。」

  老翁道:「隔水炖热,水汽也会进去。」

  老妇道:「对!孩儿身子虚弱,这……这……」

  忙伸手去摸那病汉额头,手掌已不住颤抖。

  那老翁强运内息,压住腹内药力不使散发,说道:「快去挹两盆冷水来。」

  张妈、孙妈没喝茶,眼见奇变横生,都吓得慌了,忙急奔入内。

  那老妇道:「这屋子有古怪。」

  她身上不带兵刃,俯身去一名男仆腰间拔刀,一低头,只觉一阵天旋地转,
再也站立不定,一跤坐倒,手指碰到了刀柄,却已没力捏住。那老翁左手扶住椅
背,闭目喘息,身子微微摇晃。

  韦小宝躺在地下,偷眼察看,见双儿引了一群女子出来。那老翁突然挥掌劈
出,将一名白衣女子击得飞出丈许,撞塌了一张椅子。徐天川等大声呼喝,跃起
身来,抢到老翁身前,却见他已然晕倒。风际中出指点了他穴道,又点了那老妇
和病汉的穴道。

  韦小宝跳起身来,嘻嘻而笑,叫道:「庄三少奶,你好!」

  向一个白衣女子躬身行礼。

  那女子正是庄家三少奶,急忙还礼,说道:「韦少爷,你擒得我们的大仇人
到来,真不知如何报答才是。老天爷有眼,让我们大仇得报。韦少爷,请你来见
过我们的师父。」

  引着他走到一个黄衫女子之前。

  这女子伸手在那给老翁击伤的女子背上按摩。那伤者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
鲜血,跟着又是一大口血。那黄衫女子微笑道:「不要紧了。」

  声音柔美动听。

  韦小宝见这女子年纪已然不轻,声音却如少女一般。她头上戴了个金环,赤
了双足,腰间围着条绣花腰带,装束甚为奇特,头发已然花白,一张脸庞却又白
又嫩,只眼角间有不少皱纹,到底多大年纪,实在说不上来,瞧头发已有六十来
岁,容貌却不过三十岁上下。他想这人既是三少奶的师父,当即上前跪倒磕头,
说道:「婆婆姊姊,韦小宝磕头。」

  那女子笑问:「你这孩子叫我什么?」

  韦小宝站起身来,说道:「你是三少奶的师父,我该叫你婆婆,不过瞧你相
貌,最多不过做得我姊姊,因此叫你婆婆姊姊。」

  那女子咯咯而笑,说道:「最多不过做你姊姊?难道还能做你妹子吗?」

  韦小宝道:「倘若我隔壁听见你的声音,就要叫你婆婆妹妹了。」

  那女子笑得身子乱颤,笑道:「你这小滑头好有趣,一张嘴油腔滑调,真会
讨人欢喜,难怪连我归师伯这样的大英雄,也会着了你道儿。」

  她此言一出,众人无不大惊。

  韦小宝指着那老翁道:「这……这位老公公,是你婆婆姊姊的师伯?」

  那女子笑道:「怎么不是?我跟他老人家有三十年不见了,起初还真认不出
来,直到见到他老人家出手,这一掌『雪横秦岭』如此威猛,中原再没第二个人
使得出,才知是他。」

  韦小宝愁道:「既然是自己人,那怎么办?」

  那女子摇头笑道:「我可也不知道怎么办了。我师父知道了这事,非把我骂
个臭死不可。」

  眼见几名仆妇已手持粗索在旁侍候,笑道:「你如吩咐要绑人,你自己发号
令吧,可不关我事。

  师伯我是不敢绑的,不过如果不绑,他老人家醒了转来,我却打他不过。小
弟弟,你打得过吗?」

  韦小宝大喜,笑道:「我更加打不过了。」

  知她这么说,只是要自脱干系,却无回护师伯之意,忙向徐天川等道:「这
几个人跟吴三桂是一党,不是好人。咱们天地会绑他起来,跟婆婆姊姊半点也不
相干。」

  徐天川等适才受那病汉戏弄,实是生平从所未经的奇耻大辱,早恨得牙痒痒
的,当即接过绳索,将老翁、老妇、病汉和两个男仆都结结实实地绑住。

  那黄衫女子问道:「我归师伯怎会跟吴三桂是一党?你们又怎么干上了的?」

  韦小宝于是将如何与那老翁在饭店相遇的情形说了,徐天川等为那病汉戏耍
一节,自然略过了不说,只说这痨病鬼武功厉害,大家不是他敌手。

  那女子道:「归家小师弟的性命,还是我师父救的。

  他从小就生重病,到现在身子还是好不了。他是归师伯夫妇的命根子。」

  看了那老翁一眼,说道:「归师伯为人很正派,怎会跟吴三桂那大汉奸是一
党?倘若真是这样,我师父就不能骂人,嘻嘻!」

  听她言语,似乎对师父着实怕得厉害。

  韦小宝道:「谁帮了吴三桂,那就该杀。你师父知道了这事,还会大大称赞
你呢。」

  那女子笑道:「是吗?」

  瞧着那老翁老妇,沉思片刻,过去探了探那病汉的鼻息,说道:「三少奶,
待会我师伯醒来,定要大发脾气。咱们又不能杀了他。这样吧,让他们留在这里,
咱们大伙儿溜之大吉,叫他们永远不知道是给谁绑住的,你说好不好?」

  三少奶道:「师父吩咐,就这么办好了。」

  但想在此处居住多年,突然立刻要走,心中固是舍不得,又觉诸物搬迁不易,
不禁面有难色。

  一个白衣老妇人说道:「仇人已得,我们去祭过了诸位相公,灵位就可焚化
了。」

  三少奶道:「婆婆说得是。」

  当下众人来到灵堂,将吴之荣拉过来,跪在地下。

  三少奶从供桌上捧下一部书来,拿到吴之荣跟前,说道:「吴大人,这部是
什么书,你总认得吧?」

  吴之荣对这部书早已看得滚瓜烂熟,一见这书的厚薄、大小、册数,便知是
自己赖以升官发财的《明史》,再看题签,果然是「明书辑略」,便点了点头。

  三少奶又道:「你瞧得仔细些,这里供的英灵,当年你都认得的。」

  吴之荣凝目向灵牌上的名字瞧去,只见一块块灵牌上写的名字是庄允城、庄
廷鑨、李令晰、程维藩、李焕、王兆桢、茅元锡……一百多块灵牌上的名字,个
个是因自己举报告密、为「明史」一案而被朝廷处死的。吴之荣只看得八九个名
字,便已魂飞天外。他舌头遭割,流血不止,本已三成中死了二成,这时全身一
软,坐倒在地,扑簌簌地抖个不住。

  三少奶道:「你为了贪图功名富贵,害死了这许多人。列位相公有的在牢狱
中受苦折磨而亡,有的惨遭凌迟,身受千刀万剐之苦。我们若不是天幸蒙师父搭
救,也早已给你害死。今日如一刀杀了你,未免太便宜了你。只不过我们做事,
不像你们这样残忍,你想死得痛快,自己作个了断吧。」

  说着解开了他身上穴道,当的一声,将一柄短刀抛在地下。

  吴之荣全身颤抖,拾起刀来,可是要他自杀,又如何有这勇气?突然转身,
便欲向灵堂外冲出逃命,只跨出一步,但见数十个白衣女子挡在身前。他喉头嗬
嗬数声,一跤摔倒,扭曲了几下,便一动也不动了。

  三少奶扳过他身子,见他呼吸已停,满脸鲜血,睁大了双眼,神情可怖,说
道:「恶有恶报,这奸贼终于死了。」

  跪倒在灵前,说道:「列位相公,你们大仇得报,在天之灵,便请安息吧。」

  众女子一齐伏地大哭。

  韦小宝和天地会群雄都在灵前行礼。那黄衫女子却站在一旁,秀眉微蹙,默
然不动。

  众女子哭泣了一会,又齐向韦小宝叩拜,谢他擒得仇人到来。韦小宝忙磕头
还礼,说道:「小事一桩,何必客气?倘若你们再有什么仇人,说给我听,我再
去给你们抓来便是。」

  三少奶道:「奸相鳌拜是韦少爷亲手杀了,吴之荣已由韦少爷捉来处死。我
们的大仇已报了十足,再也没仇人了。」

  当下众女子撤了灵位,火化灵牌。

  那黄衫女子见她们繁文缛节,闹个不休,不耐烦起来,出去瞧那受擒的数人。
韦小宝跟了出去。只见那老翁、老妇、病汉兀自未醒。

  那黄衫女子微笑道:「小娃娃,你要下毒害人,可着实得好好地学学呢。」

  韦小宝道:「是,是,晚辈下药迷人,实在是没法子。他们武功太强,我如
不使个诡计,非给扭断脖子不可。这些下作手段,江湖上英雄好汉是很瞧不起的。
我知错了,下次不敢了。」

  那黄衫女子微微一笑,说道:「什么下作上作?杀人就是杀人,用刀子是杀
人,用拳头是杀人,下毒用药,还不一样是杀人?江湖上的英雄好汉瞧不起?哼,
谁要他们瞧得起了?像那吴之荣,他去向朝廷告密,杀了几千几百人,他不用毒
药,难道就该瞧得起他了?」

  这番话句句都叫韦小宝打从心坎儿里欢喜出来,不禁眉花眼笑,说道:「婆
婆姊姊,你这话可真对极了。我小时候帮人打架,用石灰撒敌人眼睛,我帮他打
赢了架,救了他性命,可是这人反而说我使的是下三滥手段,狠狠打我耳光。可
惜那时婆婆姊姊不在身边,否则也好教训教训他。」

  那黄衫女子道:「不过你向我归师伯下毒,我也得狠狠打你几个耳光。」

  韦小宝忙道:「那时候我可不知他是你的师伯哪。」

  那女子道:「要是你知道他是我师伯,他又要扭断你的脖子,你有毒药在手,
下不下他的毒?」

  韦小宝嘻嘻一笑,说道:「性命交关,那也只好得罪了。」

  那女子道:「算你说老实话!人家要你的命,你怎能不先要人家的命?我说
要打你耳光,只因你太也不知好歹。人家是大名鼎鼎的『神拳无敌』归辛树归二
爷,功力何等深厚?你对他使这吃了头不会晕、眼不会花的狗屁蒙汗药,他老人
家只当是胡椒粉。」

  韦小宝道:「可是他……他……」

  那女子道:「你这不上台盘的蒙汗药混在茶里,人家七十年的老江湖,会糊
里糊涂地就喝了下去?那是开黑店的流氓痞棍玩意儿。要下毒,就得下第一流的。」

  韦小宝又惊又喜,说道:「原来……原来婆婆姊姊给换上了第一流的。」

  那女子道:「胡说!我没换。归师伯他们自己累了,头痛发烧,晕了过去。
跟我有甚相干?一个是痨病鬼,两个是七十多岁的老公公、老婆婆,忽然之间自
己晕倒了,有什么稀奇?」

  她嘴里说得一本正经,眼光中却露出玩闹的神色。

  韦小宝知她怕日后师父知道了责骂,是以不认,心中对这女子说不出的投缘
佩服,突然跪倒在地,说道:「婆婆姊姊,我拜你为师,你收了我这徒儿,我叫
你师父姊姊。」

  那女子咯咯嘻笑,伸出右臂,将手掌搁在他颏下。韦小宝只觉得颏下有件硬
物,绝非人手,垂首看去,大吃一惊,只见那物竟是一把黑黝黝的铁钩,钩尖甚
利,闪闪发光。

  那女子笑道:「你再瞧仔细了。」

  左手捋起右手衣袖,露出一段雪白的上臂,但齐腕而断,并无手掌,那只铁
钩竟是装在手腕上的。那女子道:「你要做我徒儿,也无不可,这就来割去了手
掌,我给你装只铁钩。」

  这黄衫女子,便是当年天下闻名的五毒教教主何铁手。

  后来拜袁承志为师,改名为何惕守。

  明亡后她随同袁承志远赴海外,那一年奉师命来中原办事,无意中救了庄家
三少奶等一群寡妇,传了她们一些武艺。

  此番重来,恰逢双儿拿了蒙汗药前来,说起情由,她虽不知对方是谁,但武
功既如此高强,寻常蒙汗药绝无用处,于是另行用些药物放入水缸之中。

  何惕守使毒本领当世无双,自归华山派后,不弹此调已久,忽然见到有人要
在水缸中下毒,不禁技痒,牛刀小试,天下何人当得?若非如此,归辛树内力深
厚,尚在她师父袁承志之上,韦小宝这包从御前侍卫手中得来的寻常蒙汗药,如
何迷得他倒?

  那病汉归钟在娘胎之中便已得病,本来绝难养大,后来服了师叔袁承志夺来
的珍贵之极的灵药,这条性命才保了下来,但身体脑力均已受损,始终不能如常
人壮健。归辛树夫妇只有这个独子,爱逾性命,因他自幼病苦缠绵,不免娇宠过
度,失了管教。归钟虽然学得一身高强武功,但年近三十,心智性情,却还是如
八九岁的小儿一般。

  何惕守下药之时,不知对方是谁,待得发觉竟是归师伯一家,不由得心中惴
惴,然而事已如此,也就置之度外,听得韦小宝说话讨人欢喜,对他很是喜爱,
心想域外海岛之上,哪有这等伶俐顽皮的少年?

  韦小宝听说要割去一只手,才拜得师父,提起手掌一看,既怕割手疼痛,又
舍不得,神色甚是踌躇。何惕守笑道:「师父是不用拜了,我也没时候传你功夫。
我有一件很好玩的暗器,这就送了给你,免得你心里叫冤,白磕了头,又叫了一
阵『师父姊姊』。」

  韦小宝道:「师父姊姊,那决不是白叫的。你就是不传我功夫,不给我物事,
像你这般美貌姑娘,我多叫得几声师父姊姊,心里也快活得很。」

  何惕守咯咯而笑,说道:「小猴子油嘴滑舌,跟你婆婆没上没下地瞎说。」

  她是苗家女子,于汉人的礼法规矩向来不放在心上,韦小宝赞她美貌,她非
但不以为忤,反而开心,又笑道:「小猴子,你再叫一声。」

  韦小宝笑着大声叫道:「姊姊,好姊姊!」

  何惕守笑道:「啊哟,越来越不成话啦。」

  突然左手抓住他后颈,将他提在左侧,但听得嗤嗤嗤声响,桌上三枝烛火登
时熄灭,对面板壁上啪啪之声,密如急雨般响了一阵。韦小宝又惊又喜,问道:
「这是什么暗器?」

  何惕守笑道:「你自己瞧瞧去。」

  松手放他落地。

  韦小宝从茶几上拿起一只烛台,凑近板壁看时,只见数十枚亮闪闪的钢针,
都深深钉入了板壁。他佩服之极,说道:「姊姊,你一动也不动,怎地发射了这
许多钢针?这等暗器,天下又有谁躲得过?」

  何惕守笑道:「当年我曾用这『含沙射影』暗器射我师父,他就躲过了,一
枚针儿也射他不中。不过除了我师父之外,躲得过的只怕也没几个。」

  韦小宝道:「你师父定是要你试着射他,先有了防备,倘若突然之间射出去,
他老人家武功再强,这种来无影、去无踪的暗器,又怎闪躲得了?」

  何惕守道:「那时候我跟师父是对头,正在恶斗。他不是叫我试射,事先完
全没知道。」

  韦小宝道:「这就是了。

  你师父正在全神贯注地防你,这才避过了。倘若那时候你向东边一指,转头
瞧去,叫道:『咦,谁来了?』你师父必定也向东瞧上一眼,那时你忽然发射,
只怕非中不可。」

  何惕守叹了口气,说道:「或许你说得不错。

  这钢针上喂了剧毒,我师父那时倘若避不过,便已死了。那时我可并不想杀
他。」

  韦小宝道:「你心中爱上了师父,是不是?」

  何惕守脸上微微一红,呸了一声,道:「没有的事,快别胡说八道,给我师
娘听见了,非割了你半截舌头不可。」

  往时少年事蓦地里兜上心来,虽已事隔数十年,何惕守脸上仍不禁发烧,她
取出两只鹿皮指套,戴在左手拇指和食指之上,将板壁上钢针一枚枚拔下,跟着
伸手从衣襟内解了一根铁带出来,带上装着一只钢盒,盒盖上有许多小孔。

  韦小宝恍然大悟,拍手叫道:「姊姊,这暗器当真巧妙,原来你装在衣衫里
面,只消一揿铁带上机括,铁盒中就射了钢针出去。」

  心想她答允送一件暗器给自己,多半便是此物,不禁心花怒放。

  何惕守微笑道:「不论多厉害的暗器,发射时总靠手力准头。你武功也太差
劲,除了这『含沙射影』,别的暗器也用不来。」

  当下将钢针一枚枚插回盒中,要他捋起长袍,将铁带缚在他身上,钢盒正当
胸口,教了他揿动机括之法,又传了配制针上毒药和解药的方子,说道:「盒中
钢针一共可用五次,用完之后就须加进去了。

  我师父一再叮嘱,千万不可滥伤无辜。

  这暗器本来是淬上剧毒的,现下喂的并不是要人性命的毒药,只叫人中了之
后,麻痒难当,全身没半点力气。但你仍然千万不可乱使。」

  韦小宝没口子地答允,又跪下拜谢。

  何惕守道:「你把他们三位扶起坐好。」

  韦小宝答应了,先将归辛树扶起坐入椅中,又去扶归钟时,碰到他腰间圆鼓
鼓的似有一个葫芦,拉起他长袍一看,却是个革囊。韦小宝好奇心起,拉开囊上
革索,探眼一看,突然大叫起来:「啊哟,是个死人头,他……他……瞪着眼在
瞧我呢。」

  何惕守也觉奇怪,说道:「他不知杀了什么要紧人物,却巴巴地将首级挂在
腰里。你拿出来瞧瞧。」

  韦小宝道:「死人,死人!我拿你出来,你不可咬我。」

  慢慢伸手入囊,抓住那首级的辫子,提了出来,放在桌上。烛火下瞧得明白,
这首级怒目圆睁,虬髯戟张,韦小宝大叫一声,连退三步,惊叫:「是……是吴
大哥……」

  何惕守微微一惊,问道:「你认得他?」

  韦小宝道:「他……他是我们会里的兄弟,吴六奇吴大哥!」

  心下悲痛,放声大哭。

  天地会群豪听得他的狂叫大哭,奔上厅来,见到吴六奇的首级,尽皆惊诧悲
愤。各人手按刀柄,凝视何惕守,只道吴六奇是她杀的。跟着双儿也奔了出来。
韦小宝拉着她手,指着首级,叫道:「双……双儿,这是你义兄吴大哥,他……
他给这恶贼害死了!」

  说着抢到归钟之前,在他身上狠狠踢了几脚,向徐天川等道:「吴大哥的首
级,这恶贼挂在身上。」

  众人再细看那首级时,只见血渍早干,颈口处全是石灰,显是以药物和石灰
护住,不使腐烂。双儿抚着首级,放声大哭。李力世道:「咱们用冷水淋醒这恶
贼,问明端详,再杀他为吴大哥抵命。」

  群雄齐声称是。

  何惕守道:「这人是我师弟,你们不能动他一根寒毛!」

  说着伸出右手铁钩,向着桌上一枝蜡烛挥了几挥,飘然入内。

  玄贞道人怒道:「就算是你师父,也要把他斩为肉酱……」

  突然风际中「咦」的一声,左手两根手指拿了七八分长的一截蜡烛,举起手
来。烛台上的蜡烛本来尚有七八寸长,但这时已割成六七截,每截长不逾寸,整
整齐齐地叠在一起,并不倒塌。这手武功,当真惊世骇俗。天地会群豪无不变色。

  玄贞刷的一声,拔出佩刀,说道:「我杀了这厮为吴大哥报仇,让那女人杀
我便了。」

  李力世道:「且慢,先问个明白,然后这三人一起都杀。」

  韦小宝道:「对!这位婆婆姊姊只怕她师伯,只消连她师伯、师伯老婆一起
都杀了,反而没事。双儿,你去打一盆冷水来,可不要那厨房里下过药的。」

  双儿进去打了一盆冷水出来,徐天川接过,在归钟头上慢慢淋下去。只听他
连打了几个喷嚏,慢慢睁开眼来。他身子一动,发觉手足被缚,腰间又给点了穴
道,怒道:「谁?谁跟我闹着玩?」

  玄贞将刀刃在他脸上轻轻一拍,骂道:「你祖宗跟你闹着玩。」

  指着吴六奇的首级,问:「这人是你害死的吗?」

  归钟道:「不错!是我杀的。妈妈、爹爹,你们在哪里?」

  转头见到父母也都遭绑,吓得险些哭了出来。他一生跟随父母,事事如意,
从未受过些少挫折,几时又经历过这等情景?哭丧着脸道:「你……你们干什么?
你们打我不过,怎么……怎么绑住了我?绑住了我爹爹、妈妈?」

  徐天川反过手掌,啪的一声,打了他一个耳光,喝道:「这人你怎么杀的?
快快说来,若有半句虚语,立时戳瞎了你眼睛。」

  说着将刀尖伸过去对准他右眼。

  归钟吓得魂不附体,不住咳嗽,说道:「我……我说……你别戳瞎我眼睛。
瞎了眼睛,可看不见……看不见……咳咳……咳咳……平西王说道,鞑子皇帝是
个大大的坏蛋,霸占……霸占我们……我们大明江山,求我去……去杀了鞑子皇
帝……」

  群豪面面相觑,均想:「这话倒也不错。」

  韦小宝却大大地不以为然,骂道:「辣块妈妈,吴三桂是他妈的什么好东西
了?」

  归钟道:「平西王是你叔父,他……他……不是好东西,你也不是好东西。」

  韦小宝在他身上重重踢了一脚,骂道:「胡说八道!吴三桂是大汉奸,怎么
会是老子的叔父?吴三桂是你叔父!」

  归钟叫道:「是你自己说的,啊哟,你说过了话要赖,我不来,我不来!」

  李力世见他缠夹不清,问道:「吴三桂要你去杀鞑子皇帝,怎么你又去害死
了他?」

  说着又向吴六奇的首级一指。

  归钟道:「这人是广东的大官,平西王说他是大汉奸,保定了鞑子皇帝。平
西王要起兵打广东,非先杀了他不可。平西王送了我很多补药,吃了治咳嗽的,
又送了我白老虎皮。我妈说的,大汉奸非杀不可。咳咳,这人武功很好,我……
我跟妈两个一起打他,才杀了的。你们快放开我,放开我爹爹妈妈。我们要上北
京去杀鞑子皇帝,那是大大的功劳……」

  韦小宝骂道:「要杀皇帝,也轮不到你这痨病鬼。众位哥哥,把这三个家伙
都杀了,婆婆姊姊那里,由我来担当好了。」

  忽听得庄外数十人齐声大叫:「痨病鬼,快滚出来,把你千刀万剐,为吴大
哥报仇!」

  庄前庄后都是人声,连四处屋顶上都有人呐喊,显是将庄子四下围住了。

  天地会群豪听得来人要为吴六奇报仇,似乎是自己人,都心中一喜。钱老本
大声叫道:「明复清反,母地父天。外面的朋友哪一路安舵?」

  天地会的口号是「天父地母,反清复明」,但当遇上身份不明之人,先将这
八个字颠倒来说,若是会中兄弟,便会出言相认,如是外人,对方不知所云,也
不致泄漏了身份。

  庄外和屋顶上有十七八人齐声叫道:「地振高冈,一派溪山千古秀。」

  厅中群豪叫道:「门朝大海,三河合水万年流。」

  屋顶有人道:「哪一堂的兄弟在此?」

  钱老本叫道:「青木堂做兄弟的迎接众家哥哥。哪一堂的哥哥到了?」

  厅门开处,一人走了进来,叫道:「小宝,你在这里?」

  这人身材高瘦,神情飘逸,正是天地会总舵主陈近南。

  韦小宝大喜,抢上拜倒,连叫:「师父,师父。」

  陈近南道:「大家好!只可惜……」

  见到桌上吴六奇的首级,抢上前去,扶桌大恸,眼泪扑簌簌地直洒下来。

  厅门中陆续走进人来,广西家后堂香主马超兴、贵州赤火堂香主古至中等都
在其内。众人一见归钟,纷纷拔刀。还有二十余人是广东洪顺堂属下,更是恨极。

  归钟眼见众人这般凶神恶煞的情状,只咳得两声,便晕了过去。

  陈近南转过身来,问道:「小宝,你们怎地擒得这三名恶贼?」

  韦小宝说了经过,但徐天川等如何为归钟戏耍、自己冒充吴之荣等等丑事,
自然不提,最后道:「这三名恶贼武功厉害,我们是打不过的。幸好有一个婆婆
姊姊帮手,才擒住了。可是这婆婆姊姊又说这老头儿是她师伯,不许我们杀他为
吴大哥报仇。」

  陈近南皱眉道:「什么婆婆姊姊?」

  韦小宝道:「她年纪是婆婆,相貌是姊姊,因此我叫她婆婆姊姊。」

  陈近南道:「她人呢?」

  韦小宝道:「她躲在后面,不肯跟她师伯会面。师父、古大哥、马大哥,你
们怎么都到了这里?」

  陈近南道:「这恶贼害了吴大哥,我们立传快讯,四面八方地追了下来。」

  青木堂众人与来人相见,原来山东、河南、湖北、湖南、安徽各堂的兄弟也
有参与,大部分监守在庄外各处。古至中、马超兴都道:「韦兄弟又立此大功,
吴大哥在天之灵,也必深感大德。」

  韦小宝道:「吴大哥待我再好不过,为他报仇,那是该当的,算什么功劳了?」

  李力世道:「启禀总舵主:这恶贼适才说道,他们要上北京去行刺鞑子皇帝,
又说了些反清复明的言语,不知内情到底如何。」

  韦小宝道:「有什么内情?他怕我们杀他,就顺口胡说。他身上这件白老虎
皮袍子,就是吴三桂送给他的。吴三桂的猪朋狗友,有什么好东西了?咱们把这
三个恶贼开膛剜心,为吴大哥报仇就是。」

  陈近南道:「把这三人都弄醒了。好好问一问。」

  双儿去提了一桶冷水,又将归辛树夫妇和归钟一一淋醒。

  归二娘一醒,立即大骂,说道下毒迷人,实是江湖上卑鄙无耻的勾当。归辛
树却一言不发。陈近南道:「瞧你们身手,并非平庸之辈。你们叫什么名字?跟
我们吴六奇吴大哥有什么冤仇?干吗下毒手害他性命?」

  归二娘怒道:「你们这等下三滥、下迷药的无耻小贼,也配来问老娘姓名?」

  古至中扬刀威吓,归二娘性子极刚,更加骂得厉害。

  韦小宝道:「师父,他们姓归,乌龟的龟,两只老乌龟,一只小乌龟。我先
杀了小乌龟再说。」

  拔出匕首,指向归钟咽喉。

  归二娘见韦小宝要杀她儿子,立时慌了,叫道:「小鬼,你有种的就来杀老
娘好了,可不许碰我孩儿一根寒毛。」

  韦小宝道:「我偏偏只爱杀小乌龟。」

  将刀尖在归钟咽喉轻轻一戳。匕首极利,虽然一戳甚轻,但归钟咽喉立时迸
出鲜血。他大声叫道:「妈呀,他……他要杀死我了。」

  归二娘大叫:「别……别杀我孩儿!」

  韦小宝道:「我师父问一句,你乖乖地答一句,那么半个时辰之内,暂且不
杀你的痨病鬼儿子。」

  归二娘怒道:「我孩儿没生病,你才是痨病鬼。」

  但听韦小宝答允暂且不杀她儿子,略觉宽心。

  韦小宝假装连声咳嗽,学着归钟的语气,说道:「妈呀,我……我……咳咳
……快要死了……好妈妈,你快快实说了吧……咳咳……咳咳……我没生痨病,
我生的是钢刀断头病,咳咳,又是尖刀穿喉病,全身斩成肉酱病哪,咳咳……」

  他学得甚像,归二娘毛骨悚然,叫道:「别学,别学我孩儿说话!」

  韦小宝继续学样:「妈呀,你再不回答人家的话,我……我……咳咳,又得
生肚子剖开病,肚肠流出病了哪……」

  说着拉起归钟的衣衫,将匕首尖在他瘦骨嶙嶙的胸膛上比划。

  归二娘再也忍耐不住,说道:「好!我们是华山派的,我们当家的神拳无敌
归二侠,当年威震中原之时,你们这些小毛贼还没转世投胎啦。」

  陈近南听得这二人竟然便是大名鼎鼎的神拳无敌归辛树夫妇,不由得肃然起
敬,又想吴六奇武功何等了得,据当时亲眼见到他被害情景的洪顺堂兄弟言道,
只一个老妇和一个痨病鬼出手,便打倒了十几名洪顺堂好手,两人合攻吴六奇,
将他击毙,割了他首级,对方自非冒名。

  神拳无敌归辛树成名已久,近数十年来不闻在江湖上走动,不知何以竟会牵
入这件惨祸,中间必有重大缘由,当即上前向归辛树恭恭敬敬地抱拳行礼,说道:
「原来是华山神拳无敌归二侠夫妇。小人陈近南,多有失礼。」

  伸手一扯,拉断了缚在归辛树身上的绳索,接着又在他背心和腰间推拿数下,
解开他穴道,转身又拉断归二娘和归钟身上的绳索。

  韦小宝大急,又道:「师父,这三个人厉害得很,放他们不得。」

  陈近南微微一笑,说道:「归二娘骂我们下迷药,是江湖上下三滥的卑鄙行
径。我们天地会并没下迷药,就算当真下了,归二侠内功深厚,下三滥的寻常蒙
汗药,又如何迷得倒他老人家……」

  韦小宝道:「不错,不错,我们天地会没下蒙汗药。」

  心想这药是婆婆姊姊的,也是她自己换上的,不能算在我们天地会账上,何
况这药又不是蒙汗药。

  归辛树左手在妻子和儿子背心上一拂,已解开了二人穴道,手法比陈近南快
得多了,点了点头,说道:「不是寻常蒙汗药,是极厉害的药物。」

  伸手去搭儿子脉搏。归二娘凝神瞧着丈夫脸色,问道:「怎样?」

  归辛树道:「眼前似乎没事。」

  想起自己晕倒之前,曾和人对了一掌,此人武功甚浅,但所习内功法门,显
然是华山派的,又想起双儿在乱石冈中奔跑的身法,也是华山派轻功,一瞥之间,
已在人丛中见到了她。

  双儿见到他精光闪闪的眼光,不由得害怕,缩在韦小宝身后。归辛树道:
「小丫头,你过来,你是华山派的不是?」

  双儿道:「我不过来!你杀了我义兄吴大哥,我要为他报仇。我……我也不
是什么华山派的。」

  何惕守当日对庄三少奶、双儿等传了些武功,并非正式收她们为徒,也没向
她们说自己的门户派别,「华山派」三字,双儿今日还是首次听闻。

  归辛树也不去和这小姑娘一般见识,突然气涌丹田,朗声喝道:「冯难敌的
徒子徒孙,都给我出来。」

  这句话声音并不甚响,但气流激荡,屋顶灰尘簌簌而落。他想同门师兄弟三
人,袁承志门下均在海外,大师兄黄真逝世已久,华山派门户由黄真的大弟子冯
难敌执掌,庄中既有华山派门人,自必是冯难敌一系。哪知隔了良久,内堂竟寂
然无声。

  陈近南道:「年前天下英雄大会河间府,歃血为盟,决意齐心合力诛杀大汉
奸吴三桂。令师侄冯难敌前辈,正是河间府杀龟大会的主人。何以归前辈反而跟
吴三桂携手,杀害敝会义士吴六奇兄弟?这岂不为亲者所痛、仇者所快吗?」

  话是说得客气,辞锋却咄咄逼人。

  归二娘向他横了一眼,说道:「曾听人说:『平生不识陈近南,就称英雄也
枉然。』当尊驾尚未出世之时,我夫妇已然纵横天下。如此说来,定要等尊驾出
世之后,我们才称得英雄。嘿嘿,可笑啊可笑。」

  陈近南道:「在下武功才能,都不值归二侠贤夫妇一笑。江湖上朋友看得起
在下,也不过是说在下明白是非,还不致胡作非为、结交匪人而已。」

  归二娘怒道:「你讥刺我们胡作非为、结交匪人?」

  陈近南道:「吴三桂是大汉奸!」

  归二娘道:「这吴六奇为虎作伥,做鞑子的大官、欺压我汉人百姓。你们又
怎么口口声声称他为大哥?这还不是胡作非为、结交匪人吗?」

  马超兴大声道:「吴大哥身在曹营心在汉,他是天地会洪顺堂的红旗香主,
手握广东兵权,一朝机缘到来,便要起兵打鞑子。洪顺堂众位兄弟,你们说是也
不是?」

  洪顺堂属下二十余人齐声说道:「正是!」马超兴道:「你们袒开胸膛,给
这两位大英雄瞧瞧。」

  二十余人双手拉住衣襟,向外一分,各人胸前十余颗扣子登时迸开,露出胸
膛,只见每人胸前都刺了「天父地母,反清复明」八个字,深入肌理。

  归钟一直默不作声,这时见二十余人胸口都刺了八个字,拍手笑道:「有趣,
有趣!」

  天地会群雄一齐向他怒目而视。

  陈近南向归辛树道:「令郎觉得有趣,归二侠夫妇以为如何?」

  归辛树懊丧无比,摇了摇头,向归二娘道:「杀错人了。」

  归二娘道:「杀错人了!上了吴三桂这奸贼的当。」

  左手一伸,从马超兴腰间拔出单刀,往自己脖子中抹去。

  陈近南叫道:「使……」疾伸右手,抓住了她左腕。归二娘右掌拍出,陈近
南出左掌相抵,两人身子都是一晃。陈近南左手两根手指伸过去夹住了刀背。归
二娘右手又是一掌,拍向他胸口。陈近南倘若退避,那刀就夺不下来,只怕她又
欲自尽,适才跟她对了一掌,知她年纪老迈,内力已不如己,但出手如电,拳掌
功夫精绝,自己只要退得一步,空手再也夺不了她手中兵刃,当下硬挺胸膛,砰
的一声,受了她一掌。

  归二娘一呆,陈近南左手双指已将她单刀夺过,退后两步,哇的一声,吐出
一口鲜血。

  当归二娘横刀自尽之时,归辛树倘若出手,自能阻止,但他们错杀了吴六奇,
既惭且悔,已起了自尽以谢的念头,因此并不阻挡妻子,待见陈近南不惜以身犯
险,才夺下归二娘手中钢刀,更愧感交集。他拙于言辞,只道:「陈近南当世豪
杰,名不虚传。」

  陈近南扶着桌子,调匀气息,半晌才道:「不知者不罪。害死吴大哥的罪魁
祸首,乃是吴……吴三……」

  说着又吐了口鲜血。归二娘年纪虽老,昔年功力仍有大半,陈近南为了夺她
兵刃,无法运气防护,这一掌挨得着实不轻。

  归二娘道:「陈总舵主,我如再要自尽,辜负了你一番盛情。我夫妇定当去
杀了鞑子皇帝,再杀吴三桂这奸贼。」

  说着跪倒在地,向吴六奇的首级拜了三拜。

  陈近南道:「吴六奇大哥行事十分隐秘,江湖上英雄多有唾骂他的为人,贤
夫妇此番出手,用意原为诛杀汉奸,只可惜……只可惜……」

  说着忍不住掉下泪来。

  归辛树夫妇心中都是一般的念头,决意去刺杀康熙和吴三桂,然后自尽以谢
吴六奇,但此刻也不必多说,同时向陈近南抱拳道:「陈总舵主,这便告辞。」

  陈近南道:「两位请留步,在下有一言禀告。」

  归氏夫妇携了儿子的手,正要出外,听了这话便停步转身。

  陈近南道:「吴三桂起兵云南,眼见天下大乱,正是恢复我汉家河山的良机。
尚有不少英雄,日内都要聚集京师商议对策。大家志同道合,请两位前辈同去北
京会商如何?」

  归辛树心中有愧,不愿与旁人相见,摇了摇头,又要迈步出外。

  韦小宝听他二人说要去行刺皇帝,心想这三个姓「龟」的家伙武功极高,小
皇帝未曾防备,别要给他们害死,叫道:「这是天下大事。你们这位公子,做事
很有点儿乱七八糟,这一次如再坏了事,你们三位就算一古脑儿地自杀,也不免
臭……臭气万年。」

  他听人说过「遗臭万年」的成语,一时说不上来,说成了「臭气万年」。

  成语虽然说错,归氏夫妇却也明白他意思。归辛树自知武功高强,见事却不
如何明白,否则也不会只凭吴三桂的一面之辞,便铸下这等大错,听了韦小宝这
句话,不禁心中一寒,寻思:「行刺皇帝,确是有关国家气运的大事。」

  韦小宝又道:「现下的皇帝年纪小,不大懂事,搞得吴三桂造反,一塌糊涂。
你们如杀了他,换上一个年纪大的厉害鞑子来做皇帝,咱们汉人的江山,就坏在
你们手上了。」

  归辛树缓缓点头,回过身来。

  陈近南道:「两位前辈,这孩子年纪小,话说没上没下,冲撞莫怪。」

  说着拱手致歉,又道:「但他的顾虑似乎也可从长计议。如此大事,咱们谋
定而后动如何?」

  归辛树心想一错不可再错,自己别因一时愧愤,以致成为万世罪人,便道:
「好!谨听陈总舵主吩咐。」

  陈近南道:「吩咐两字,万万不敢当。明日上午,大伙儿同到北京,晚间便
在这孩子的住处聚会,共商大事。两位以为怎样?」

  归辛树点点头。

  陈近南问韦小宝道:「你搬了住所没有?」

  韦小宝道:「弟子仍在东城铜帽子胡同住。」

  陈近南道:「两位前辈,明晚在下在北京东城铜帽子胡同这孩子的子爵府恭
候大驾。」

  韦小宝道:「师父,你别生气,现下叫做伯爵府。」

  陈近南道:「嘿,又升了官。」

  归二娘瞪眼瞧着韦小宝,问道:「你是吴三桂的侄子,也是身在曹营心在汉,
要大义灭亲吗?」

  韦小宝笑道:「我不是吴三桂的侄子,吴三桂是我灰孙子。」

  陈近南斥道:「前辈跟前,不得无礼。快磕头谢罪。」

  韦小宝道:「是。」

  作势欲跪,却慢吞吞地延挨。

  归辛树一扬手,带了妻儿仆从,径自出门,明知外边并无宿处,却宁可挨饿
野宿,实是无颜与天地会群豪相对。

  归钟自幼并无玩伴,见韦小宝言语伶俐,年纪又小,甚是好玩,向他招手,
说道:「小娃娃,你跟我去,陪我玩儿。」

  韦小宝道:「你杀我朋友,我不跟你玩。」

  突然间呼的一声响,人影一晃,归钟跃将过来,一把将韦小宝抓住,提到门
口。这一下出手极快,陈近南适才受伤不轻,隔得又远,其余天地会群雄竟没一
人来得及阻止。

  归钟哈哈大笑,叫道:「你再跟我去捉迷藏,咱们玩个痛快!」

  归辛树脸一沉,喝道:「孩儿,放下他。」

  归钟不敢违拗父言,只得放下了韦小宝,嘴巴却已扁了,便似要哭。归二娘
安慰道:「孩儿,咱们去买两个书童,陪你玩耍。」

  归钟道:「书童不好玩,就是这小娃娃好玩,咱们买了他去。」

  归辛树见儿子出丑,拉住他手臂,快步出门。

  群雄面面相觑,均觉吴六奇一世英雄,如此糊里糊涂地死在一个白痴手里,
实是太冤。

  韦小宝道:「师父,我去请婆婆姊姊出来,跟大家相见。」

  和双儿走到后堂,哪知何惕守早已离去。三少奶说道妇道人家,不便和群雄
会见,只吩咐仆妇安排酒饭,款待宾客。

  注:

  本回回目中,「渔阳鼓动」是安禄山造反的典故,喻吴三桂起兵;「督亢图
穷」是荆轲刺泰王的典故,本书借用,指归辛树等误刺吴六奇,后悔不及,又要
去行刺康熙,其实只字面相合,含义并不贴切。

       第四十二回:九重城阙微茫外,一气风云吐纳间

  次日韦小宝拜别了主人,和陈近南等分道赴京。

  陈近南道:「小宝,归二侠夫妇要去行刺皇帝,他们已答允大家商量之后,
再作定论。你到北京之后,可不能通知皇帝,让他有了防备。」

  韦小宝本有此意,却给师父一语道破,忙道:「这个自然。他鞑子占了我们
汉人江山,我在朝中做官,是奉了师父你老人家之命,怎能真地向着他?」

  陈近南道:「这就是了,你如言不由衷,做了对不起大伙的事,我第一个就
饶不得你。」

  韦小宝道:「师父你放一百二十个心。」

  心道:「放一百一十九个心吧!我自己就有点不大放心。」

  带了双儿、徐天川等人,去和张勇、赵良栋等人相会,押了毛东珠,回到北
京。

  他一回铜帽子胡同,立即便想去见康熙,寻思:「小皇帝是我的好朋友,怎
能让他死在这三只乌龟手里?有了,我去宫里分派侍卫,大大戒备,严密守卫。
我答允了师父,不跟皇帝说,大丈夫言而有信,说就不说,可是仍能叫三只乌龟
不能得手。」

  刚要出门,陈近南已带了古至中和马超兴到来。韦小宝暗暗叫苦,心道:
「你们怎地来得这么快?」

  只得强打精神,设宴接待。

  不久天地会群雄分批陆续来到。跟着沐剑声带同铁背苍龙柳大洪、摇头狮子
吴立身、圣手居士苏冈等一行人也来了。沐王府众人早在北京,得到讯息后齐来
聚会。

  众人用毕酒饭,又等了良久,归家三人这才到来。韦小宝吩咐另开筵席,归
二娘淡淡地道:「我们吃过饭了。」

  归钟东张西望,见府第中堂皇华贵,说道:「小娃娃,你家里的模样,跟平
西王的五华宫倒也相差不远。你没说谎,吴三桂果然是你叔父。」

  韦小宝道:「对,吴三桂是你的……」

  说到这「的」字,突然住口,心想这一句顺口便宜讨过去,师父必定生气,
当即改口:「三位既已用过饭了,请到东厅喝茶。」

  众人来到东厅,献上清茶点心,韦小宝遣出仆役。陈近南又派了十余名会众
出去,在厅周及屋顶把守,这才关门上闩,商议大事。陈近南为归氏夫妇和沐王
府众人引见,却不提吴六奇之事。归氏夫妇虽退隐已久,柳大洪、吴立身等还是
好生仰慕,对之十分恭敬。

  归二娘单刀直入,说道:「吴三桂起兵后攻入湖南、四川,兵势甚锐,势如
破竹。吴三桂当年虽然投降鞑子,断送了大明天下,实是罪大恶极,但他毕竟是
咱们汉人。依我们归二爷之见,我们要进皇宫去刺杀鞑子皇帝,好让鞑子群龙无
首,乱成一团。众位高见如何?」

  沐剑声道:「鞑子皇帝固然该杀,但这么一来,岂不是帮了吴三桂这奸贼一
个大忙?」

  归二娘道:「吴三桂当年害死沐王爷,沐公子自然放他不过。可是满汉之分,
乃头等大事。咱们先杀尽了鞑子,慢慢再来收拾吴三桂不迟。」

  柳大洪道:「吴三桂倘若起兵得胜,他自己便做皇帝,再要动他,便不容易
了。依晚辈之见,先让鞑子跟吴三桂自相残杀,拚个你死我活。咱们再来渔翁得
利。因此晚辈以为眼前不宜去行刺鞑子皇帝。」

  他虽满颏白须,但归氏夫妇成名已久,他自称晚辈:沐王府跟吴三桂仇深似
海,定要先见他覆灭,这才快意。

  归二娘道:「吴三桂打的是兴明讨虏旗号,要辅佐朱三太子登基。这里有一
张吴三桂起兵的檄文,大家请看。」

  从身边取了一大张纸出来,摊在桌上。

  陈近南便即诵读:

  原镇守山海关总兵、今奉旨总统天下水陆大元帅、兴明讨虏大将军吴,檄天
下文武官吏军民人等知悉:本镇深叨大明世爵,统镇山海关……

  陈近南知群豪大都不通文墨,读几句,解说几句,解明第一段后,接着又读
下去,下面说李自成如何攻破北京,崇祯归天,他为了报君父之仇,不得已向满
清借兵破贼,其后说道:幸而渠魁授首,方欲择立嗣君,继承大统,封藩割地,
以酬满酋。不意狡虏逆天背盟,乘我内虚,雄据燕京。窃我先朝神器,变我中国
冠裳;方知拒虎进狼之非,莫挽抱薪救火之误。

  归二娘道:「他后来就知道向满洲借兵是错了,可惜已来不及啦。」

  柳大洪哼了一声,道:「这奸贼说得好听,全是假话。」

  归二娘道:「陈总舵主,请你读下去。」

  陈近南道:「是!」接续读道:

  本镇刺心呕血,追悔靡及,将却返戈北返,扫荡腥膻,适遇先皇之三太子。
太子年甫三岁,刺股为记,寄命托孤,宗社是赖。姑饮血隐忍,养晦待时,选将
练兵,密图兴复,迄于今日,盖三十年矣!

  柳大洪听到这里再也忍耐不住,拍案道:「放屁!放屁!这狼心狗肺、天地
不容的奸贼,倘若他真有半分兴复大明之心,当年为什么杀害永历皇帝、永历太
子?此事天下皆知,又如何抵赖得?」

  群雄见了柳大洪须眉戟张的情状,无不心佩他的忠义,均想吴三桂十二年前
在昆明市上绞杀永历皇帝父子,决计无可狡辩。

  归二娘道:「柳大哥这话不错,吴三桂决非忠臣义士,这是连三岁孩童也知
道的。咱们要去行刺鞑子皇帝,是为了反清复明,绝不是帮吴三桂做皇帝。」

  陈近南道:「我把这檄文读完了,大家从长计议。」

  读道:

  兹者,虏酋无道,奸邪高张,道义之儒,悉处下僚;斗筲之辈,咸居显职……

  读到这句,向韦小宝笑了笑,说道:「小宝,这句话是说你了。」

  韦小宝听着师父诵读文章,只觉抑扬顿挫,倒也好听,忽听说吴三桂的文章
中提到自己,不禁又惊又喜,忙问:「师父,他说我什么?这家伙定是不说我的
好话。」

  陈近南道:「他说有学问道德的好人,只做芝麻绿豆小官,毫无本事的家伙,
却都做了大官。这不是说你吗?」

  韦小宝道:「他自己呢?他的官比我做得还大,岂不是比我更不中用?」

  众人都笑了起来,说道:「不错!鞑子朝廷中的官职,可没比平西亲王更大
的。」

  檄文最后一段是:

  「山惨水愁,妇号子泣;以致彗星流陨,天怒于上;山崩土裂,地怨于下。
本镇仰观俯察,是诚伐暴救民、顺天应人之日。爰卜甲寅之年正月元旦,恭奉太
子,祭告天地,敬登大宝。建元周咨。」

  陈近南读完后,解说了一遍。

  众人之中,除了陈近南和沐剑声二人,都没读过什么书,均觉这道檄文似乎
说得头头是道,却总有些什么不对,可也说不上来。

  沐剑声沉吟片刻,说道:「陈总舵主,他既奉朱三太子敬登大宝,为什么不
恢复大明国号,却要改国号为周?这中间实是个大大的破绽。何况朱三太子什么
的,也不知是真是假,谁也没听说过,忽然之间,没头没脑地钻了出来。多半吴
三桂去找了个不懂事的孩子出来,说是朱三太子,号召人心,其实是把他当作傀
儡。」

  众人都点头称是。

  归二娘道:「吴三桂把朱三太子当作傀儡,自然绝无可疑。这人是真是假,
也没多大分别。不过朱三太子不是小孩子,先皇殉国已三十年,如果朱三太子是
真,至少也有三十几岁了。」

  韦小宝道:「三十几岁的不懂事小娃娃,也是有的,嘻嘻!」

  说着向归钟瞧了一眼。群雄中有几人忍不住笑了出来。归二娘双眉一竖,便
要发作,但转念一想,韦小宝的话倒也不假,自己的宝贝儿子活了三十几岁,果
然仍是个不懂事的小娃娃,不禁轻轻叹了口气。

  众人商议良久,有的主张假手康熙,先除了吴三桂,再图复国;有的以为吴
三桂虽然奸恶,终究是汉人,应当助他赶走鞑子,恢复了汉人江山,再去除他。
议论纷纷,难有定论。说到后来,众人都望着陈近南,人人知他足智多谋,必有
高见。

  陈近南道:「咱们以天下为重。倘若此刻杀了康熙,吴三桂声势固然大振,
但是台湾郑王爷也可渡海西征,进兵闽浙,直攻江苏。如此东西夹击,鞑子非垮
不可。那时吴三桂倘若自己想做皇帝,郑王爷的兵力,再加上沐王府、天地会和
各路英雄,也可制得住他。」

  苏冈冷冷地道:「陈总舵主这话,是不是有些为台湾郑王爷打算呢?」

  陈近南凛然道:「郑王爷忠义之名,著于天下,苏兄难道信不过吗?」

  苏冈道:「陈总舵主忠勇侠义,人人钦服。可是郑王爷身边,奸诈卑鄙的小
人可也着实不少。」

  韦小宝忍不住说道:「这话倒也不错。好比那『一剑无血』冯锡范,还有郑
王爷的小儿子郑克塽,都不是好人。」

  陈近南听他并不附和自己,微感诧异,但想他的话也非虚假,不禁叹了口气。

  归二娘道:「赶走鞑子,那是一等一的大事,至于谁来做皇帝,咱们可管不
着,反清是必定要反的,复不复明,不妨慢慢商量。大明的崇祯皇帝,就不是什
么好东西。」

  陈近南和沐王府群雄向来忠于朱明,一听所言,都脸上变色。

  沐剑声道:「咱们如不拥朱氏子孙复位,难道还拥吴三桂这大奸贼不成?」

  归钟突然说道:「吴三桂这人很好啊,他送了我一张白老虎皮做袍子,你们
可瞧见过没有?」

  说着翻开皮袍下襟,露出白虎皮来,大是洋洋得意。

  归二娘道:「小孩子家,别在这里胡说八道。」

  苏冈冷笑道:「在归少爷眼中,一件皮袍子可比咱们汉人的江山更加要紧了。」

  归二娘怒道:「孩子,把皮袍子脱下来!」

  归钟愕然道:「干什么?」

  归辛树一伸手,从儿子腰间拔出长剑,白光闪动,嗤嗤声响,归辛树手中长
剑的剑尖在儿子身前、身后、肩头、手臂不住掠过。众人大吃一惊,都从椅中跳
起身来,只道归辛树已将儿子杀死,却见归钟所穿的那件皮袍已裂成十七八块,
落在身周,露出一身丝棉短袄裤。归辛树这数剑出手准极,割裂皮袍,却没割破
丝棉袄裤。群雄待得看清楚时,尽皆喝彩。

  归钟吓得呆了,连声咳嗽,险些哭了出来,说道:「爹,咳咳……咳咳……
爹……咳,我……」

  归辛树一挥手,长剑入鞘,跟着解下自己身上棉袍,披在儿子身上,说道:
「穿上了!」归二娘拾起地下白虎皮碎块,投入烧得正旺的火炉中,登时火光大
盛,一阵焦臭,白虎皮渐渐烧成灰烬。韦小宝连称:「可惜,可惜。」

  归辛树道:「走吧!」牵了儿子的手,向厅门走去。陈近南道:「归二侠去
干谋大事,我们谨依驱策。」

  归辛树道:「不敢当!不用了!」

  说着走向厅门。

  韦小宝知他们立时便要动手,已来不及去告知皇帝,心想须得使个缓兵之计,
阻他一阻,大声道:「皇宫里的屋子没一万间,也有五千间,你可知鞑子皇帝住
在哪里?」

  归辛树一怔,觉得此言甚是有理,回头问道:「你知道吗?」

  韦小宝摇头道:「没人知道。鞑子皇帝怕人行刺,晚晚换地方睡。有时睡在
长春宫,有时睡在景阳宫,有时又在咸福宫、延禧宫睡,说不定又睡在丽景轩、
雨花阁、毓庆宫。」

  他一口气说了七八个宫阁的名字,归辛树只听得皱起了眉头。韦小宝又道:
「就算是皇帝贴身的太监、侍卫,也不知他今晚睡在什么地方。」

  归辛树道:「那么怎样才能找到皇帝?」

  韦小宝道:「皇帝上朝,文武百官就见到了。待他一进大内,只有他来找你,
旁人就永远找他不到。」

  其实情形并非如此,康熙也不经常掉换寝处,但归辛树夫妇是草莽布衣,怎
知皇宫内院的规矩?听了韦小宝一番胡诌,心想皇帝严防刺客,原该如此,不禁
大为踌躇。

  韦小宝见归辛树脸有难色,心中得意,问道:「归老爷子,你可知皇帝有多
少妃子?」

  归辛树哼的一声,瞪目不语。韦小宝道:「说书人说皇帝有三宫六院,后宫
美女……美丽三千人。鞑子皇帝的老婆没这么多,三千个倒也没有,八九百个是
有的。他今天在第三百五十一个妃子那里睡,明天到第六百三十四个妃子那里睡。
就算是皇帝的妃子,也不知皇帝今晚宿在那里,等上三年、四年,也不知皇帝来
是不来。」

  陈近南道:「小宝,你在宫里日久,必定知道找到皇帝的法子。」

  韦小宝道:「白天还容易找,晚上就说什么也找不到了。」

  陈近南道:「那么明日白天咱们都乔装改扮,由你带领,混进宫去行事。这
位钱兄弟和吴二哥,你不是带进宫里去过吗?」

  说着向钱老本和吴立身二人一指。

  韦小宝道:「钱大哥只到过御厨房。吴二哥他们一进皇宫,就给卫士……给
卫士们发觉了,要见皇帝的面,可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钱大哥、吴二哥,你们
两位说是不是?」

  钱吴二人都点点头。他二人进过皇宫,都知要在宫里找到皇帝的所在,确似
大海捞针一般。

  韦小宝道:「弟子倒有个法子。」

  陈近南问道:「什么法子?」

  韦小宝道:「弟子明日去见皇帝,他必定要说吴三桂造反,如何派兵去打,
弟子撺掇他出来瞧试演大炮。只要他一出宫门,下手就容易多了,行刺成功也罢,
不成功也罢,咱们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也少了许多凶险。」

  归二娘冷笑道:「皇帝就这么听你这小娃娃的话?他三年不出宫来,咱们难
道就等他三年?你推三阻四,总之不肯带领去干事就是了。」

  沐剑声道:「进宫去行刺皇帝的事,兄弟也干过的,说来惭愧,我们沐王府
死了好几位兄弟。舍妹和一位方师妹,还有这位吴师叔以及两个师弟,都失陷在
宫里,几遭不测,幸蒙韦香主仗义相救,那才脱险。不是我们胆小怕死,这件事
可当真不易成功。」

  归二娘冷冷地瞧着韦小宝,说道:「凭你就能救得他们脱险?」

  吴立身忙道:「这位韦香主年纪虽小,可是仁义过人,机智聪明,兄弟的性
命,全仗他相救。」

  归二娘道:「沐王府办不成的,未必姓归的也一定办不成。」

  柳大洪霍地站起,说道:「归氏夫妇神拳无敌,当然胜过我们小小沐王府百
倍。这就请启驾动身,我们在这里静候好音。」

  天地会洪顺堂的一名兄弟说道:「韦香主,你还是一起进宫去的好,等到归
家三位大侠给鞑子的卫士拿住了,你好设法相救啊。」

  他恼恨归家三人杀了吴六奇,虽在总舵主之前,也忍不住要出言讥刺几句。

  韦小宝心中暗骂:「你们三只乌龟,进宫去给拿住了,杀了我头也不会来救。」

  笑道:「归家三位大侠怎会给卫士拿住?皇宫里卫士有八千多名,归少爷只
须咳嗽几声,就把这八千多名卫士一古脑儿都震死了。」

  天地会和沐王府群豪中有不少人都笑了出来。

  归钟笑道:「真有这等事?那可有趣得很啊。他们怕听我的咳……咳咳吗?
咳咳……咳咳……」

  归氏夫妇大怒,一人执着儿子的一条臂膀,三人并肩向外。

  陈近南道:「归二侠请息怒。兄弟倒有个计较。」

  归二娘素知陈近南足智多谋,转身候他说下去。陈近南道:「归二侠贤夫妇
武艺高强,当世无敌。但深入险地,毕竟是敌众我寡。咱们还是商议一个万全之
策为是……」

  归二娘道:「我道是陈总舵主当真有什么高见,哼!」

  转过身来,走向厅门。

  柳大洪和吴立身突然快步抢过,拦在门口。柳大洪道:「二位要相助吴三桂,
我们沐王府万万不允。」

  归二娘道:「怎么?要动手么?」

  柳大洪道:「二位尽可先杀我师兄弟,再出此门,去帮吴三桂的忙。」

  归二娘道:「谁说我们是帮吴三桂的忙?」

  柳大洪道:「二位虽无相助吴贼之意,但此事若成,吴贼声势大盛,再也制
他不了。」

  归辛树低声道:「让开!」踏上一步。柳大洪张开双手,拦在门前。归辛树
左手前探,便去抓他胸口。柳大洪伸手挡格,啪的一声,双掌相交,柳大洪身子
晃了两下,一张脸登时变得惨白。归辛树道:「我只使了五成力道。」

  吴立身摇头道:「你不妨使十成力道,把我师兄弟都毙了。」

  归钟道:「十成就十成。」

  两手一缩一伸。吴立身伸臂相格。归钟两手又是一缩,吴立身便格了个空。
归钟乘他双臂正要缩回之际,双手快如电闪,已拿住了他胸口要穴。

  陈近南抢上前去,劝道:「大家都是好朋友,不可动武。」

  韦小宝道:「大家争个不休,终究不是了局。这样吧,咱们掷一把骰子,碰
一碰运气,倘若归老爷子赢呢,我们非但不阻三位进宫,晚辈还将宫里情形,详
细说与两位知道。」

  归二娘道:「如是你赢呢?」

  韦小宝道:「那么这件事就搁上一搁。等吴三桂死了之后,咱们再向皇帝下
手。」

  归二娘心想:「倘若自己人先干了起来,沐家多半会去向鞑子报讯,这件事
终究难办,不如听他的。」

  问丈夫道:「二爷,你说呢?」

  归辛树向韦小宝道:「你输了可不能赖。」

  韦小宝笑道:「大丈夫一言既出,死马难追。鞑子小皇帝又不是我老子,我
干吗要回护他?只不过赢要赢得英雄,输要输得光棍。不论谁赢谁输,都不伤了
和气。」

  陈近南觉得他最后这句话颇为有理,说道:「此事牵涉重大,到底于我光复
大业是祸是福,实难逆料。古人卜占决疑,我们来掷一把骰子,也是一般意思。
大家不用争执,就凭天意行事吧。」

  归二娘道:「孩儿,放开了手。」

  归钟道:「我不放。」

  归二娘道:「这位小兄弟要跟你掷骰子玩儿呢。」

  归钟大喜,立即松手,放开吴立身胸口的穴道。吴立身胸口酸痛难当,内息
不畅,不住摇头。

  韦小宝道:「归少爷,请你将骰子拿出来,用你们的。」

  归钟道:「骰子?我没有啊,你有没有?」

  韦小宝道:「我也没有,哪一位身上带有骰子?」

  众人都缓缓摇了摇头,均想:「又不是烂赌鬼,哪有随身带骰子的?」

  归二娘道:「没有骰子,咱们来猜铜钱好了。」

  韦小宝道:「还是掷骰子公平。货真价实,童叟无欺。我是童,归二爷是叟,
可见非掷骰子不可。亲兵之中总有人有的。我去问问。」

  说着拔闩开门出厅。

  他出了东厅,走进大厅,便从袋中摸出六粒骰子来,这是他随身携带的法宝,
但若当场从怀中取出,归氏夫妇定有疑心,在大厅上坐了片刻,回到东厅,笑道:
「骰子找到了。」

  归二娘道:「怎么赌输赢?」

  韦小宝道:「掷骰子的玩意,我半点也不懂。归少爷,你说怎么赌法?」

  归钟拿起两粒骰子,道:「我跟你比准头。」

  手指弹处,嗤嗤两声,两粒骰子飞起,打灭两枝蜡烛,跟着噗噗两声,两粒
骰子嵌入板壁。群雄齐赞:「好功夫!」

  韦小宝道:「我见人家掷骰子,是比点子大小,可不是比暗器功夫。」

  归二娘道:「是了!你们两个各掷一把,谁掷出的点子大,谁就赢了。」

  韦小宝心想:「只一把,说不定他运气真好,一下子掷了个三十六点。」

  说道:「这样吧,咱们各掷三把,两胜为赢。」

  归钟是掷的次数越多,越是高兴,说道:「咱们每人掷三百次,胜了两百次
的算赢。」

  归二娘道:「哪有这么麻烦的,各掷三把够了。」

  徐天川将嵌入板壁的两粒骰子挖了出来,放在桌上。韦小宝道:「归少爷,
你先掷。」

  归钟拿起骰子,笑嘻嘻地正要掷下,归二娘道:「且慢!」转头问柳大洪、
沐剑声:「这场赌赛如是我们胜了,沐王府算不算数?」

  柳大洪适才和归辛树对了一掌,胸口气血翻涌,此刻兀自尚未平复,心想对
方还说只使了五成力,此人是前辈英雄,自无虚言,他真要去皇宫行刺,单凭沐
王府又怎阻他得住?便点了点头。沐剑声道:「天意如何,全凭两位掷骰决定便
了。」

  归二娘道:「好!」向归钟道:「掷吧!掷的点子越大越好。」

  归钟细看六粒骰子,说道:「最多的是六点,最少的是两点,还有一个大凹
洞儿。」

  归二娘道:「大凹洞儿是一点。」

  归钟道:「古里古怪,四点却又是红的。」

  右掌一挥,啪的一声响,六粒骰子都嵌入桌面,向上的尽是六点。原来他在
掌中将骰子放好了,六粒骰子都是一点向下,这一掷下来,自然都是六点向上了。

  众人又吃惊,又好笑。这痨病鬼看来弱不禁风,内力竟如此深厚,可是天下
掷骰子哪有这么掷法的?

  归二娘道:「孩儿,不是这样的。」

  伸掌在桌上一拍,六粒骰子都跳了起来。众人齐声喝彩。归二娘拿起骰子,
随手一滚,说道:「滚出几点,便是几点,可不能凭自己意思。」

  归钟道:「原来这样。」

  学着母亲的模样,拿起骰子,轻轻掷在桌上,骰子滚动,定下来时共是二十
点。六粒骰子掷成二十点,赢面略高。

  韦小宝拿起骰子,小指拨了几拨,暗使花样,叫道:「通吃!」一把掷了出
去,五粒骰子滚出了十七点,最后一粒不住滚动,依着他作弊的手法,这粒骰子
非滚成六点不可,二十三点,便赢了第一把。哪知这骰子滚将过去,突然陷入了
桌面的一个小孔,那正是归钟适才用骰子掷出来的。那骰子微微一颤,不能再滚,
向天的却是一点,十八点便输了。

  韦小宝道:「桌面上有洞,这不算。」

  拿起骰子,却待再掷。陈近南摇头道:「这是天意,输了第一把。」

  韦小宝心想:「还有两把,我非赢了你不可。」

  将骰子交给归钟。

  归钟赢了第一把,得意非凡,轻轻一掷,却只有九点。沐家众人见这一把是
输定了,不禁欢呼起来。韦小宝走到方桌的另一角,远离桌面的六个小洞,一把
掷去,竟是四粒六点,两粒五点,三十四点,任何两粒骰子也都赢了。胜得无惊
无险。

  双方各胜一把,这第三把便决最后输赢。归钟一把掷下,六骰转动良久,转
出了三十一点,赢面已是甚高。沐家众人均脸有忧色,心想要赢这三十一点,当
真要极大运气才成。

  韦小宝却并不担心,心道:「我还是照适才的法子,掷成三十四点赢你便了。」

  小指在掌心暗拨,安好了骰子的位置,轻轻滚了出去。

  但见六粒骰子在桌上逐一转定,六点、五点、五点、六点,四粒转定了的都
是大点,已有二十二点。第五粒又转了个六点出来,一共二十八点。最后一粒骰
子不住的溜溜转动。若是三点,双方和局,须得再掷一次;一点或两点是输了,
四五六点便赢。赢面占了六成。

  韦小宝心想:「就算是三点和局,再掷一次,你未必能再有这么好运气。」

  这粒骰子转个不休,眼见要定在六点上,他大叫一声:「好!」忽然骰子翻
了个身,又转了过去。

  他大吃一惊,叫道:「有鬼了!」一瞥眼间,只见归辛树正对着骰子微微吹
气,便在此时,那骰子停住不转,大凹洞儿仰面朝天,乃是一点。众人齐声大叫。

  韦小宝又吃惊,又气恼,掷骰子作弊的人见过无数,吹气转骰子之人却是第
一次遇上,以前也从未听见过。这老翁内功高强之极,聚气成线,不但将这粒骰
子从六点吹成一点,只怕适才归钟掷成三十一点,也非全靠运气,是他老子在旁
吹气相助。他涨红了脸,大声道:「归老爷子,你……你……呼,呼,呼!」

  说着撮唇吹气。

  归辛树道:「二十九点,你输了!」

  伸手拿起那第六粒骰子,夹在拇指和中指间一捏,喀的一声,骰子碎裂,流
出少些水银,散上桌面,登时化为千百粒细圆珠,四下滚动。归钟拍手道:「好
玩,好玩!这是什么东西?又像是水,又像是银子。」

  韦小宝见他拆穿了骰子中灌水银的弊端,也不能再跟他辩论吹气的事了,假
作惊异,说道:「原来骰子里放有水银。老爷子,你可教了晚辈一个乖。骰子是
牛骨做的,我今日才知水银是从牛骨头里生出来的,从前还道是银子加水调成的
呢。黄牛会耕田,又会造水银,了不起,了不起!」

  归二娘不去理会他胡说八道,说道:「大伙儿再没话说了吧?韦兄弟,皇宫
里的情形,请你详细说来。」

  韦小宝眼望师父。陈近南点点头道:「天意如此,你老老实实地向二位前辈
说吧。」

  他明知这徒弟甚是狡狯,特别加上「老老实实」四字。

  韦小宝心念一转,已有了主意,说道:「既然输了,赌账自然是不能赖的。
大丈夫偷抢拐骗,都没什么,赌账却不可不还。皇宫里的屋子太多,说也说不明
白。我去画张图出来。徐三哥、钱大哥,请你们陪客人,我去画图。」

  向众人拱拱手,转身出厅,走进书房。

  这伯爵府是康亲王所赠,书房中图书满壁,桌几间笔砚列陈,韦小宝怕赌钱
坏了运气,书输二字同音,这「输房」平日是半步也不踏进来的。这时间来到案
前坐下,喝一声:「磨墨!」早有亲随上来侍候。

  伯爵大人从不执笔写字,那亲随心中纳罕,脸上钦佩,当下抖擞精神,在一
方王羲之当年所用的蟠龙紫石古砚中加上清水,取过一锭褚遂良用剩的唐朝松烟
香墨,安腕运指,屏息凝气,磨了一砚浓墨,再从笔筒中取出一枝赵孟頫定造的
湖州银镶斑竹极品羊毫笔,铺开了一张宋徽宗敕制的金花玉版笺,点起了一炉卫
夫人写字时所焚的龙脑温麝香,恭候伯爵大人挥毫。这架子摆将出来,有分教:
钟王欧褚颜柳赵,皆惭难比韦小宝。

  韦小宝掌成虎爪之形,指运擒拿之力,一把抓起笔杆,饱饱地蘸上了墨,忽
地啪的一声轻响,一大滴墨汁从笔尖上掉将下来,落在纸上,登时将一张金花玉
版笺玷污了。

  那亲随心想:「原来伯爵大人不是写字,是要学梁楷泼墨作画。」

  却见他在墨点左侧一笔直下,画了一条弯弯曲曲的树干,又在树干左侧轻轻
一点,既似北宗李思训的斧劈皴,又似南宗王摩诘的披麻皴,实集南北二宗之所
长。

  这亲随常在书房伺候,肚子里倒也有几两墨水,正赞叹间,忽听伯爵大人言
道:「我这个『小』字,写得好不好?」

  那亲随吓了一跳,这才知伯爵大人写了个「小」字,忙连声赞好,说道:
「大人的书法,笔顺自右至左,别创一格,天纵奇才。」

  韦小宝道:「你去传张提督进来。」

  那亲随答应了出去,寻思:「不知伯爵大人下面写一个什么字。」

  可是他便猜上一万次,却也决计猜不中。

  原来韦小宝在「小」字之下,画了个圆圈。在圆圈之下,画了一条既似硬柴、
又似扁担的一横,再画一条蚯蚓,穿过扁担。这蚯蚓穿扁担,乃是一个「子」字。
三个字串起来,是康熙的名字「小玄子」。「玄」字不会写,画个圆圈代替。

  想当日他在清凉寺中为僧,康熙曾画图传旨,韦小宝欣慕德化,恭效圣行,
今日事势紧急,便画图上奏。写了小玄子的名字后,再画一剑,剑尖直刺入圆圈。
这一把刀不似刀,剑不像剑之物,只画得他满头是汗,刚刚画好,张勇已到。

  韦小宝折好金花玉版笺,套入封套,密密封好,交给张勇,低声道:「张提
督,这道要紧奏章,你立刻送进宫去呈给皇上。你只须说是我的密奏,侍卫太监
便会立刻给你通报。」

  张勇答应了,双手接过,正要放入怀内,听得书房外两名亲兵齐声喝问:
「什么人?」

  房门砰的一声推开,闯进三个人来,正是归氏夫妇和归钟。

  归二娘一眼见到张勇手中奏章,夹手抢过,厉声问韦小宝:「你去向鞑子皇
帝告密?」

  韦小宝惊得呆了,只道:「不……不是……不是……」

  归二娘撕开封套,抽出纸笺,见了笺上的古怪图形,愕然道:「你看!」交
给归辛树,问韦小宝道:「这是什么?」

  韦小宝道:「我吩咐他去厨房,去做……做……做那个汤团,请客人们吃,
要小团子不要大团子,团子上要刻花。他……他弄不明白,我就画给他看。」

  归辛树和归二娘都点了点头,神色顿和,这纸笺上所画的,果然是用刀在小
团子上刻花,绝非向皇帝告密。

  韦小宝向张勇挥手道:「快去,快去!」

  张勇转身出书房。韦小宝道:「要多多地预备,多派人手,赶着办!大家马
上要吃,这可是性命交关的事,片刻也耽搁不得。」

  张勇又在门口答应了一声。

  归二娘道:「点心的事,不用忙。韦兄弟,你画的皇宫地图呢?」

  韦小宝取过一张玉版笺,铺在桌上,将笔交向归二娘,说道:「我画来画去
画不好,我来说,请你来画。」

  归二娘接过笔,坐了下来,道:「好,你说吧。」

  韦小宝心想这也不必相瞒,于是从午门说起,向北到金水桥,折而向西,过
弘义阁,经太和、中和、保和三大殿,经隆宗门到御膳房,这是韦小宝出身之所;
由此向东,经乾清门至乾清宫、交泰殿、坤宁宫、御花园、钦安殿;从御膳房向
北是南库、养心殿、永寿宫、翊坤宫、体和殿、储秀宫、丽景轩、漱芳斋、重华
宫。

  由此向南是咸福宫、长春宫、体元殿、太极殿;向西是雨花阁、保华殿、寿
安宫、英华殿:再向南是西三所、寿康宫、慈宁宫、慈宁花园、武英殿;出武英
门过桥向东,过熙和门,又回到午门,这是紫禁城的西半部。

  归氏夫妇听他说了半天,还只皇宫的西半部,宫殿楼阁已记不胜记,不由得
倒抽了一口凉气。归二娘挨次将宫殿和门户的名称记下。韦小宝又把东半部各处
宫殿门户说了,亏得他记心甚好,平日在皇宫到处游玩,极是熟悉。

  归二娘写了良久,才将皇宫内九堂四十八处的方位写完。她搁下笔嘘了口气,
微笑道:「难为韦兄弟记得这般明白,可多谢你了。」

  她听韦小宝将每处宫殿门户的名称方位说来,如数家珍,绝无窒滞,料想是
实,他要捏造杜撰,也没这等本事。

  韦小宝笑道:「这是归少爷掷骰子赢了的彩头,你们不用谢我。」

  又道:「皇帝的御前侍卫,平时大都在东华门旁的銮舆卫一带侍候,不过眼
下跟吴三桂打仗,鞑子皇帝一定严加戒备,想来禁城四十八处之中,到处有侍卫
守御了。」

  心想:「我先安上一句,免得小玄子接到我密奏后加派卫士,这三只乌龟疑
心我通风报信。」

  归二娘道:「这个自然。」

  韦小宝道:「宫里侍卫虽多,也没什么大高手,就一味人多。

  满洲人射箭的本事倒是很厉害的。不过三位当然也不放在心上。」

  归二娘道:「多承指教。咱们就此别过。」

  韦小宝道:「三位吃了团子去,才有力气办事。」

  走到门边,大声道:「来人哪,送点心来。」

  门外侍仆高声答应。归二娘道:「不用了。」

  携着儿子的手,和归辛树并肩出了书房。夫妇二人均想:「你在这刻花团子
之中,多半又做了什么手脚。团子又何必刻花?上了一次当,可不能再上第二次。」

  他三人在韦小宝府中,自始至终,连清茶也没喝上半口。

  韦小宝送到门口,拱手而别,说道:「晚辈眼望捷报至,耳听好消息。」

  归辛树伸手在大门口的石狮子头上一掌,登时石屑纷飞,嘿嘿冷笑,扬长而
去。

  韦小宝呆了半晌,心想:「这一掌倘若打在老子头上,滋味可大大的差劲。
他是向我警告,不可坏他们大事,否则就是这么一掌。」

  伸手也是在狮子头上一掌,「啊」的一声,跳了起来,手掌心好不疼痛。石
狮头顶本来甚是光滑,但给归辛树适才一掌拍崩了不少石片,已变得尖角嶙嶙。
韦小宝提起手来,在灯笼下一看,幸好没刺出血。

  他回到东厅,只见陈近南等正在饮酒。他告知师父,已将紫禁城中详情说与
归氏夫妇知道,刚才送了三人出去。陈近南点了点头,叹道:「归氏夫妇就算能
刺杀鞑子皇帝,只怕也回不来了。」

  群雄默默饮酒,各想心事,偶尔有人说上一两句,也没旁人接口。

  过了大半个时辰,门外有人说道:「启禀爵爷,张提督有事求见。」

  韦小宝心中一喜,说道:「深更半夜的,有什么要紧事了。你就说我已经睡
了,有事明天再说。」

  那人应道:「是。」

  陈近南低声道:「或许是皇宫里有消息,你去问问。」

  韦小宝答应了,来到大厅,见赵良栋、王进宝、孙思克三人站在厅上,神色
惊惶,却不见张勇。

  韦小宝一怔,低声问道:「张提督呢?」

  王进宝道:「启禀大人,张提督出了事,晕倒在府门外,已抬在那边厢房里。」

  韦小宝大吃一惊,问道:「怎……怎么晕倒了?」

  抢进厢房,只见张勇双目紧闭,脸色惨白,胸口起伏不已。韦小宝叫道:
「张提督,你怎么了?」

  张勇缓缓睁眼,道:「卑……卑……」双眼一翻,又晕了过去。韦小宝忙伸
手到他怀中,摸了自己那道奏章出来,抽出纸笺,果是自己「落笔如云烟」的书
画双绝,不由得暗暗叫苦。

  孙思克道:「刚才巡夜的兵丁前来禀报,府门外数百步的路边,有名军官晕
倒在地,有人过去一瞧,认出是张提督,这才抬回来。张提督后脑撞出的血都已
结了冰,看来晕倒已有不少时候。」

  韦小宝寻思:「他晕倒已久,奏章又没送出,定是一出府门便遭毒手。难道
这三只乌龟派人在府门外埋伏,怕我遣人向皇帝密告,因此向张提督下手?」

  心下焦急万分。

  这时张勇又悠悠醒转。王进宝忙提过酒壶,让他喝了几口烧酒,孙思克和赵
良栋分别用烧酒在他两只手掌上摩擦。张勇精神稍振,说道:「卑职该死,走出
府门……还没……几百步,突然间胸口……胸口痛如刀割,再……再挨得几步,
眼前登时黑了,没……没能办大人交代的事,卑职立刻……立刻便去……」

  说着支撑着便要起身。

  韦小宝忙道:「张大哥请躺着休息。这件事请他们三位去办也是一样。」

  将奏章交给王进宝,命他和赵良栋、孙思克三人带同侍卫,赶去皇宫呈递,
心下焦急:「归家三人已去了大半个时辰,只怕小玄子已性命不保,咱们只好死
马当活马医。」

  王进宝等三人奉命而去。

  张勇道:「大人书房里那老头……那老头的武功好不厉害,我走出书房之时,
他在我背上……背上……咳咳……轻轻推了一把,当时也不觉得怎样,哪知道已
受内伤,一出府门,立刻……立刻发作……误了大人的大事……」

  韦小宝这才恍然,原来归辛树虽见这道奏章并非告密,还是起了疑心,暗使
重手,叫张勇办不了事,见他神色惭愧,忙道:「张大哥,你安心静养,这半点
也怪不得你。他妈的,这老乌龟向你暗算,咱们不能算完。」

  又安慰了几句,吩咐亲随快煎参汤,唤医生来诊治。

  他回到东厅,说道:「不是宫里的消息。张提督给归二爷打得重伤,只怕性
命难保。」

  众人都是一惊,忙问:「怎么打伤了张提督?」

  韦小宝摇头道:「张提督在府外巡查,见到他们三人出府,上前查问,归二
爷就是一掌。」

  众人点头,均想:「一个寻常武官,怎挨得起神拳无敌的一根小指头儿?」

  韦小宝好生后悔:「倘若早知张提督会遭毒手,奏章不能先送到小玄子手里,
那么宫内的情形,就决不能说得这等清楚,该当东南西北来个大抖乱才是。老子
给他移山倒海,将皇极殿搬到寿安宫,重华宫搬去文华殿,让三只乌龟在皇宫里
团团乱转,爬个晕头转向。」

  众人枯坐等候,耳听得的笃的笃镗镗镗镗,厅外打了四更。又过一会儿,远
处胡同中忽然群犬大吠,众人手按刀柄,站起身来,侧耳倾听,群犬吠了一会,
又渐渐静了下来。

  过得良久,一片寂静之中,隐隐听得鸡鸣,接着鸡啼声四下里响起,窗格子
上隐隐现出白色。韦小宝道:「天亮啦,我去宫里打听打听。」

  陈近南道:「归家夫妇父子倘若不幸失手,你务须想法子搭救。吴六奇大哥
的事出于误会,须怪他们不得。要知大义为重,私交为轻。他们对我们的侮慢,
也不能放在心上。」

  韦小宝道:「师父吩咐,弟子理会得。只不过……只不过他们倘若已杀了小
皇帝,弟子就算拚了小命,也救他们不出了。」

  想到小皇帝这当儿多半已遭归家三人刺死,不禁心中一阵难过,登时掉下泪
来,哽咽道:「只可惜吴大哥……」

  趁机便哭出声来。

  沐剑声道:「归氏夫妇此去不论成败,今日北京城中定有大乱,兄弟在外面
有不少朋友,须得赶着出去安排,要大家分散了躲避,待过了这风头再说。」

  陈近南道:「正是。敝会兄弟散在城内各处的也很不少,大家分头去通知,
所有相识的江湖上朋友,人人都得小心些,可别遭了祸殃。今晚酉正初刻,咱们
仍在此处聚会,商议今后行止。」

  众人都答应了。当下先派四名天地会兄弟出去察看,待得回报附近并无异状,
这才陆续离府。

  韦小宝将要出门,恰好孙思克回来,禀称奏章已递交宫门侍卫,那侍卫的统
带一听说是副总管韦大人的密奏,接了过来,立即飞奔进去呈递。他三人在宫门
外等候,直到五鼓,那统带仍没出来。现下王进宝、赵良栋二人仍在宫门外候讯,
因怕韦大人挂念,他先回来禀告。韦小宝道:「好,你照料着张提督。」

  忧心忡忡,命亲兵押了假太后毛东珠,坐在一乘小轿之中,进宫见驾。

  来到宫门,只见四下里悄无声息,十多名宫门侍卫上前请安,都笑嘻嘻地道:
「副总管辛苦了,这扬州地方,可好玩得紧哪。」

  韦小宝心中略宽,寻思:「宫里若出了大乱子,他们定没心情来跟我说扬州
什么的。」

  微笑着点了点头,问道:「这些日子,大伙儿都没事吧?」

  一名侍卫道:「托副总管的福,上下平安,只吴三桂老小子造反,可把皇上
忙得很了,三更半夜也常常传了大臣进宫议事。」

  韦小宝心中又是一宽。

  另一名侍卫笑道:「副总管大人一回京,帮着皇上处理大事,皇上就可清闲
些了。」

  韦小宝笑道:「你们不用拍马屁。我从扬州带回来的东西,好兄弟们个个有
份,谁也短不了。」

  众侍卫大喜,一齐请安道谢。

  韦小宝指着小轿道:「那是太后和皇上吩咐要捉拿的钦犯,你们瞧一瞧。」

  随从打开轿帘,让宫门侍卫搜检。众侍卫循例伸手入轿,查过并无凶器等违
禁物事,笑道:「副总管大人这次功劳不小,咱们又好讨升官酒喝了。」

  韦小宝进得宫来,一问乾清门内班宿卫,知皇上在养心殿召见大臣议事,从
昨儿晚上议到此刻,还没退朝。韦小宝一听大喜,心想:「原来皇上忙了一晚没
睡,召见大臣之时,自然四下里戒备得好不严紧。养心殿四下里千百盏灯笼点得
明晃晃的,归家那三只乌龟又怎爬得近皇上?倘若小玄子早早上床睡了觉,乌灯
黑火,只怕昨晚已经糟了糕啦。可见他做皇帝,果然洪福齐天。幸好吴三桂这老
小子打仗得胜,皇上才心中着急,连夜议事。」

  当下来到养心殿外,静静地站着伺候。他虽得康熙宠幸,但皇帝在和王公大
臣商议军国大事,却也不敢擅自进去。

  等了大半个时辰,内班宿卫开了殿门,只见康亲王杰书、明珠、索额图等一
个个出来。众大臣见到韦小宝,都微笑着拱拱手,谁也不敢说话。太监通报进去,
康熙即刻传见。

  韦小宝上殿磕头,站起身来,见康熙坐在御座之中,精神焕发。韦小宝一阵
欢喜,说道:「皇上,奴才见到你,可……可真高兴得很了。」

  他担了一晚的心事,眼见康熙无恙,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康熙笑问:「好
端端的哭什么了?」

  韦小宝道:「奴才是欢喜得哭了。」

  康熙见他真情流露,笑道:「很好,很好!吴三桂这老小子果真反了。他打
了几个胜仗,只道我见他怕了,不敢杀他儿子。他妈的,老子昨天已砍了吴应熊
的脑袋。」

  韦小宝吃了一惊,「啊」的一声,道:「皇上已杀了吴应熊?」

  康熙道:「可不是吗?众大臣都劝我不可杀吴应熊,说什么倘若王师不利,
还可跟吴三桂讲和,许他不削藩,永镇云南。又说什么一杀了吴应熊,吴三桂心
无顾忌,更加凶狠了。呸!这些胆小鬼。」

  韦小宝道:「皇上英断。奴才看戏文《群英会》,周瑜和鲁肃对孙权说道,
我们做臣子的好投降曹操,投降了仍有大官做,主公却投降不得。咱们今日也是
一般,他们王公大臣可跟吴三桂讲和,皇上却万万不能讲和。」

  康熙大喜,在桌上一拍,走下座来,说道:「小桂子,你如早来得一天,将
这番道理跟众大臣分说分说,他们便不敢劝我讲和了。哼,他们投降了吴三桂,
一样地做尚书将军,又吃什么亏了?」

  心想韦小宝虽不学无术,却不似众大臣存了私心,只为自身打算,拉着他手,
走到一张大桌之前。桌上放着一张大地图。

  康熙指着地图,说道:「我已派人率领精兵,一路由荆州赴常德把守,一路
由武昌赴岳州把守,派了顺承郡王勒尔锦做宁南靖寇大将军,统率诸将进剿。刚
才我又派了刑部尚书莫洛做经略,驻守西安。吴三桂就算得了云贵四川,攻进湖
南,咱们也不怕他。」

  韦小宝道:「皇上,请你也派奴才一个差使,带兵去干吴三桂这老小子!」

  康熙笑了笑,摇头道:「行军打仗的事,可不是闹着玩的。你就在宫里陪着
我好了。再说,这次派出去的,都是满洲将官满洲兵,只怕他们不服你调度。」

  韦小宝道:「是。」

  心想:「吴三桂要天下汉人起来打鞑子。我是假鞑子,皇上自然信不过我。」

  康熙猜到了他心意,说道:「你对我忠心耿耿,我不是信不过你。小桂子,
吴三桂的兵马厉害得很,没三年五载,甚至是七八年,是平不了他的。头上这几
年,咱们非打败仗不可。这一场大战,咱们是先苦后甜,先败后胜。你爱打败仗
呢,还是打胜仗?」

  韦小宝道:「自然是爱打胜仗。抛盔甩甲,落荒而逃,味道不好!」

  康熙笑道:「你对我忠心,我也不能让你吃亏。头上这三年五载的败仗,且
让别人去打。直累得吴逆精疲力尽、大局已定的时候,我再派你去打云南,亲手
将这老小子抓来。你可知我的讨逆诏书中答允了什么?」

  韦小宝大喜,说道:「皇上恩德,真是天高地厚。」

  康熙笑道:「我布告天下,答允了的,哪一个抓到吴三桂的,吴三桂是什么
官,就封他做什么官。小桂子,这可得瞧你的造化了。他妈的,你这副德性,可
像不像平西亲王哪?哈哈,哈哈!」

  侧过头端详他片刻,笑道:「现今是猴儿崽子似的,半点儿也不像,过得六
七年,你二十来岁了,那时封个王爷,只怕就有点谱了,哈哈。」

  韦小宝笑道:「平西亲王什么的大官,奴才恐怕没这个福分。不过皇上如派
我做个大将军,带兵到云南去抓吴三桂,大将军八面威风,奴才手执丈八蛇矛,
大喝一声:『吴三桂,来将通名!』可真挺美不过了。谢天谢地,吴三桂别死得
太早,奴才要亲手揿他到这里来,跪在这里向皇上磕头。」

  康熙笑道:「很好,很好!」

  随即正色道:「小桂子,咱们头上这几年的仗,那是难打得很的。打败仗不
要紧,却要虽败不乱。必须是大将之才,方能虽败不乱,支撑得住。你是福将,
可不是勇将、名将,更加不是大将。唉,可惜朝廷里却没什么大将。」

  韦小宝道:「皇上自己就是大将了。皇上已认定咱们头几年一定要输的,那
么就算败,也一定不会乱。好比赌牌九,皇上做庄,头上赔他七副八副通庄,一
点也不在乎。咱们本钱厚,泰山石敢当,沉得住气,输了钱,只当是借给他的。
到得后来,咱们和牌对、人牌对、地牌对、天牌对、至尊宝,一副副好牌杀将出
去,通吃通杀,只杀得吴三桂这老小子人仰马翻,输得干干净净,两手空空,袋
底朝天,翻出牌来,副副都是别十。」

  康熙哈哈大笑,心想:「朝廷里没大将,我自己就是大将,这句话倒也不错。
『虽败不乱,沉得住气』这八个字,除了我自己,朝廷里没一个将帅大臣做得到。」

  从御案上取过韦小宝所上的那道密奏,说道:「你说有人要行刺,要我小心
提防?」

  韦小宝道:「正是。当时局面紧急,奴才又让人给看住了,不能叫师爷来写
奏章,只得画这一副图画儿。皇上聪明得紧,一瞧就明白了。那刺客眼睁睁瞧着,
就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万岁爷洪福齐天,反叛逆贼,枉费心机。」

  康熙道:「是怎么样的逆贼?」

  韦小宝道:「是吴三桂派来京城的。」

  康熙点头道:「吴逆一起兵,我就加了三倍侍卫。昨晚收到你的奏章,又加
了内班宿卫。」

  韦小宝道:「这次吴逆派来的刺客,武功着实厉害。虽然圣天子有百神呵护,
咱们还须加倍小心,免得皇上受了惊吓。」

  忽然想起一事,说道:「皇上,奴才有一件宝贝背心,穿在身上,刀枪不入。
奴才就脱下来,请皇上穿上了。」

  说着便解长袍扣子。

  康熙微微一笑,问道:「是鳌拜家里抄来的,是不是?」

  韦小宝吃了一惊,他脸皮虽然甚厚,这时出其不意,竟也难得涨了个满脸通
红,跪下说道:「奴才该死,什么也瞒不了皇上。」

  康熙笑道:「这件金丝背心,是在前明宫里得到的,当时鳌拜立功很多,又
冲锋陷阵,身上刀枪矢石的伤受了不少,因此上摄政王赐了给他。那时候我派你
去抄鳌拜的家,抄家清单上可没这件背心。」

  韦小宝只有嘻嘻而笑,神色尴尬。

  康熙笑道:「你今日要脱给我穿,足见你挺有忠爱之心。

  但我身在深宫,侍卫千百,谅来刺客也近不了我的身。

  这背心是不用了。

  你在外面给我办事,常常遇到凶险,这件背心,算是我今日赐给你的。这贼
名儿从今起可就免了。」

  韦小宝又跪下谢恩,已出了一身冷汗,心想:「我偷《四十二章经》的事,
皇上可别知道才好。」

  康熙道:「小桂子,你对我忠心,我是知道的。可是你做事也得规规矩矩才
是。你身上这件背心,日后倘若也叫人抄家抄了出来,给人隐瞒吞没了去,那可
不大妙了。」

  韦小宝道:「是,是。奴才不敢。」

  额上汗水不由得涔涔而下,又磕了几个头,这才站起。

  康熙说道:「扬州的事,以后再回吧。」

  说着打了个呵欠,一晚不睡,毕竟有些倦了。韦小宝道:「是。托了太后和
皇上的福,那个罪大恶极的老婊子,奴才给抓来了。」

  康熙一听,叫道:「快带进来,快带进来。」

  韦小宝出去叫了四名传卫,将毛东珠揪进殿来,跪在康熙面前。

  康熙走到她面前,喝道:「抬起头来。」

  毛东珠略一迟疑,抬起头来,凝视着康熙。

  康熙见她脸色惨白,突然之间心中一阵难过:「这女人害死我亲生母亲,害
得父皇伤心出家,使我成为无父无母之人。

  她又幽禁太后数年,折磨于她,世上罪大恶极之人,实无过此了,可是……
可是……我幼年失母,一直是她抚育我长大。

  这些年来,她待我实在颇有恩慈,就如是我亲生母亲一般。深宫之中,真正
待我好的,恐怕也只有眼前这个女人,还有这个狡猾胡闹的小桂子。」

  内心深处又隐隐觉得:「若不是她害死了董鄂妃和董妃之子荣亲王,以父皇
对董鄂妃宠爱之深,大位一定是传给荣亲王。

  我非但做不成皇帝,说不定还有性命之忧。如此说来,这女人对我还可说是
有功了。」

  在数年之前,康熙年纪幼小,只觉人世间最大恨事,无过于失父失母,但这
些年来亲掌政事,深知大位倘若为人所夺,那就万事全休,在他内心,已觉帝皇
权位比父母亲的慈爱为重,只是这念头固然不能宣之于口,连心中想一下,也不
免罪孽深重。

  毛东珠见他脸色变幻不定,叹了口气,缓缓道:「吴三桂造反,皇上也不必
太过忧急,总要保重身子。你每天早晨的茯苓燕窝汤,还是一直在吃吧?」

  康熙正在出神,听她问起,顺口答道:「是,每天都在吃的。」

  毛东珠道:「我犯的罪太大,你……亲手杀了我吧。」

  康熙心中一阵难过,摇了摇头,对韦小宝道:「你带她去慈宁宫朝见太后,
说我请太后圣断发落。」

  韦小宝右膝一屈,应了声:「喳!」康熙挥挥手,道:「你去吧。」

  韦小宝从怀中取出葛尔丹和桑结的两道奏章来,走上两步,呈给康熙,说道:
「皇上大喜。西藏和蒙古的两路兵马,都已跟吴三桂翻了脸,决意为皇上出力。」

  康熙连日调兵遣将,深以蒙藏两路兵马响应吴三桂为忧,听得韦小宝这么说,
不由得惊喜交集,道:「有这等事?」

  展开奏章一看,更喜出望外,挥手命侍卫先将毛东珠押出殿去,问韦小宝道:
「这两件大功,你怎么办成的?他妈的,你可真是个大大的福将哪。」

  其时西藏、蒙古两地,兵力颇强,康熙既知桑结、葛尔丹暗中和吴三桂勾结,
已部署重兵,预为之所,这时眼见两道奏章中言辞恭顺恳切,反成为伐讨吴三桂
的强助,如何不叫他心花怒放?只此事来得太过突兀,一时之间还不信是真。

  韦小宝知道每逢小皇帝对自己口出「他妈的」,便是龙心大悦,笑嘻嘻道:
「托皇上的洪福,奴才跟他们拜了把子,桑结大喇嘛是大哥,葛尔丹王子是二哥,
奴才是三弟。」

  康熙笑道:「你倒真神通广大。他们帮我打吴三桂,你答允了给他们什么好
处?」

  韦小宝笑道:「皇上圣明,知道这拜把子是装腔作势,当不得真的,他们一
心一意是在向皇上讨赏。桑结是想当活佛,达赖活佛、班禅活佛之外,想请皇上
开恩,再赏他一个桑结活佛做做。那葛尔丹王子,却是想做什么『整个儿好』,
这个奴才就不明白了。」

  康熙哈哈大笑,道:「整个儿好?啊,是了,他想做准噶尔汗。这两件事都
不难,又不花费朝廷什么,到时候写一道敕文,盖上个御宝,派你做钦差大臣去
宣读就是了。你去跟你大哥、二哥说,只要当真出力,他们心里想的事我答允就
是。可不许两面三刀,嘴里说的是一套,做的又是一套,见风使舵,瞧哪一边打
仗占了上风,就帮哪一边。」

  韦小宝道:「皇上说得是。

  我这两个把兄,人品不怎么高明。

  皇上也不能全信了,总还得防着一些。皇上说过,咱们头几年要打败仗,那
要防他二人非但不帮庄,反而打霉庄,尽在天门落注。」

  心想得把话说在头里,免得自己担的干系太大。

  康熙点头道:「这话说得是。但咱们也不怕,只要他们敢打,天门、左青龙、
右白虎,通吃!」

  韦小宝哈哈大笑,心中好生佩服,原来皇上于赌牌九一道倒也在行。

  (按:后来葛尔丹和桑结分别作乱,为康熙分别平定。

  葛尔丹死于康熙三十六年,桑结死于康熙四十四年。

  )

  韦小宝押了毛东珠,来到慈宁宫谒见太后。太监传出懿旨,命韦小宝带同钦
犯进见。韦小宝心想:「以前我是太监,自可出入太后寝殿。现下我是大臣了,
怎么还叫我进寝殿去?想来太后听得捉到了老婊子,欢喜得很了,忘了我已不是
太监。」

  于是由四名太监押了毛东珠,一同进去。

  只见寝殿内黑沉沉的,仍与当日假太后居住时无异。太后坐在床沿,背后床
帐低垂。韦小宝跪下磕头,恭请圣安。

  太后向毛东珠瞧了一眼,点了点头,道:「你抓到了钦犯,嗯,你出去吧!」

  韦小宝磕头辞出,将毛东珠留在寝宫之中。他从慈宁宫出来,心下大为不满:
「我抓到老婊子,立了大功,可是太后似乎一点也不欢喜,连半句称赞的话也没
有。他奶奶的,谁住在慈宁宫,谁就是母混蛋,真太后也好,假太后也好,都是
老婊子。」

  他肚里暗骂,穿过慈宁花园石径,经过一座假山之侧。突然间人影一晃,假
山背后转出三个人来,其中一人一伸手,便抓住了韦小宝左手,笑道:「你好!」
韦小宝吃了一惊,见是个老太监,正待喝问,已看清楚这老太监竟然是归二娘。

  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再看她身旁两人,赫然是归辛树和归钟,两人都穿一
身内班宿卫服色,韦小宝暗暗叫苦:「你们三人原来躲在这里。」

  左手给归二娘抓住了,半身酸麻,知道只要一声张,归辛树轻轻一掌,自己
的脑袋非片片碎裂不可,料想自己的脑袋,不会有伯爵府外那石狮子头这般坚硬,
当下苦笑道:「你老人家好!」心下盘算脱身之计。

  归二娘低声道:「你叫他们在这里别动,我有话说。」

  韦小宝不敢违拗,转头对跟在身后的几名侍卫道:「你们在这里等着。」

  归二娘拉着他手,向前走了十几步,低声道:「快带我们去找皇帝。」

  韦小宝道:「三位昨儿晚上就来了,怎么还没找到皇帝么?」

  归二娘道:「问了几名太监和侍卫,都说皇帝在召见大臣,一晚没睡。我们
没法走近,下不了手。」

  韦小宝道:「刚才我就想去见皇帝,要探探口气,想知道你们三位怎么样了。

  可是皇帝已经睡了,见不着。三位已换了装束,当真再好也没有,咱们这就
出宫去吧。」

  归二娘道:「事情没办成,怎么就出宫去?」

  韦小宝道:「白天是干不得的,三位倘若兴致好,不妨今晚再来耍耍。」

  归二娘道:「好容易进来了,大事不成,决不出去。他在哪里睡觉,快带我
们去。」

  韦小宝道:「我也不知他睡在哪里,得找个太监问问。」

  归二娘道:「不许你跟人说话!你刚才说去求见皇帝,怎会不知他睡在哪里?
哼,想在老娘跟前弄鬼,那可没这么容易。」

  说着手指一紧。韦小宝只觉奇痛彻骨,五根手指如欲断裂,忍不住哼了一声。

  归辛树伸过手来,在他头顶轻轻摸了一下,说道:「很好!」

  韦小宝情知无法违抗,心念一动:「我带他们去慈宁宫,大呼小叫一番,小
皇帝得知讯息,就有防备了。他们要是下手害死了太后,也不关我事。」

  便道:「刚才我是到慈宁宫去的,皇帝正在向太后请安,咱们再去看看。」

  归二娘望见他适才确是从慈宁宫出来,倒非虚言,说道:「我们三人既然进
得宫来,就没想活着出去了。只要你有丝毫异动,只好要你陪上一条小命。咱们
四个一起去见阎王,路上也不寂寞。我孩儿挺喜欢你作伴儿的。」

  韦小宝苦笑道:「要作伴儿,倒也不妨,咱们就在这御花园里散散心吧!那
条阴世路,我看是不必去了。」

  归二娘道:「你爱去见阎王呢,还是爱去见鞑子皇帝?这两个家伙,今日你
总是见定了其中一个。」

  韦小宝叹道:「那还是去见皇帝吧。咱们话说在前头,一见到皇帝,你们三
位自管自动手,我可不能帮忙。」

  归二娘道:「谁要你帮忙?只要你带我们见到了皇帝,立刻就放你。以后的
事,不跟你相干。」

  韦小宝道:「好!就是这样。」

  韦小宝给三人挟着走向慈宁宫。归钟见到花园中的孔雀、白鹤,大感兴味。
韦小宝指指点点,跟他谈个不休,只盼多挨得一刻好一刻。归二娘虽然不耐,但
想儿子一生缠于苦疾,在这世上已活不到一时三刻,临死之前便让他稍畅心怀,
也不忍阻他的兴头。

  远远望见慈宁宫中出来了一行人,抬着两顶轿子,归二娘一手拉着韦小宝,
一手拉了儿子,闪在一座牡丹花坛之后。归辛树避在她身侧。

  这行人渐渐走近,韦小宝见当先一人是敬事房太监,后面两乘轿子一乘是皇
太妃的,一乘是皇太后的,轿侧各有太监扶着轿杆,轿后太监举着黄罗大伞,跟
着数十名太监宫女,还有十余名内班宿卫。本来太后在宫中来去并无侍卫跟随,
想来皇帝得到自己报讯后加派了侍卫。他灵机一动,低声道:「小心!前面轿中
就是鞑子皇帝,后面轿中是皇太后。」

  归氏夫妇见了这一行人的排场声势,又是从慈宁宫中出来,自然必是皇帝和
太后,不由得都心跳加剧,两人齐向儿子瞧去,脸上露出温柔神色。归二娘低声
道:「孩儿,前面轿中坐的就是皇帝,待他们走近,听我喝一声『去!』咱三人
就连人带轿,打他个稀巴烂!」

  归钟笑道:「好,这一下可好玩了!」

  眼见两乘轿子越走越近,韦小宝手心中出汗,耳听得那敬事房太监口中不断
发出「吃!吃!吃!」之声,叫人回避。归二娘低喝一声:「去!」三人同时扑
出。

  这三人去势好快,直如狂风骤至,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三人六掌,俱已击
在第一乘轿子之上。归辛树和归二娘怕打不死皇帝,立即抽出腰间长剑,手起剑
落,刹那间向轿中连刺了四五剑,每一剑拔出时,剑刃上都鲜血淋漓,轿中人便
有十条性命,也都已了账。

  随从侍卫大惊,纷纷呼喝,抽出兵刃上前截拦。归二娘叫道:「得手了!」
左手拉住儿子,径向北闯。归辛树长剑急舞,向前夺路。众侍卫哪里挡得住?眼
见三人冲向寿康宫西侧的花径而去。众宫女太监惊呼叫嚷,乱成一团。

  四下里锣声响起,宫中千百扇门户纷纷紧闭上闩,内班宿卫、宫门侍卫严守
各处要道通路。接着宫墙外内府三旗护军营、前锋营、骁骑营官兵个个弓上弦,
刀出鞘,密密层层,严加把守。

  韦小宝见归家三人刺杀了皇太妃,便以为得手,径行逃走,心中大喜,当即
从花坛后闪了出来,大声喝道:「大家不得慌乱,保护皇太后要紧!」

  众侍卫正乱得犹似没头苍蝇,突见韦小宝现身指挥,心中都是一定。

  韦小宝喝道:「大家围住皇太后御轿,若有刺客来犯,须得拚命挡住!」

  众侍卫齐声应道:「得令!」韦小宝从侍卫手中抢过一把刀来,高高举起,
大声道:「今日是咱们尽忠报国,为皇太后、皇太妃拚命的时候,管他来一千一
万刺客,大伙儿也要保护太后圣驾!」

  众侍卫又齐应:「得令!」眼见侍卫副总管伯爵大人威风凛凛,指挥若定,
忠心耿耿,视死如归,无不打从心底里佩服出来,均想:「他年纪虽小,毕竟高
人一等!」

  十余名侍卫团团围定皇太后御轿。

  韦小宝又向众太监宫女呼喝:「你们乱些什么?快在外边围成一个圈子,保
护太后,倘若刺客犯驾,好先砍了你们这些不值钱的脑袋。」

  众太监宫女心想自己的脑袋虽不值钱,胡乱给人砍了,倒也不大舍得,但见
他执刀挥舞,神色威严,谁也不敢违抗,只得战战兢兢地在众侍卫外又围了个圈
子,有几人已吓得屎尿齐流。

  韦小宝这才放下钢刀,走到皇太后御轿之前,说道:「奴才韦小宝救驾来迟,
惊动了太后圣驾。恭请太后圣安,刺客已经杀退。」

  太后在轿中说道:「很好!」

  韦小宝伸手掀开轿帷一角,见太后脸色苍白,却满面笑容,连连点头,说道:
「韦小宝,你很好,很好!又救了我一次。」

  韦小宝道:「太后万福圣安,奴才欢喜得紧。」

  轻轻放下轿帷。

  他回头指着两名侍卫,说道:「你们快去奏告皇上,太后圣躬平安,请皇上
不必挂念。你们说奴才韦小宝恭请皇上圣安,众侍卫奋勇护驾,刺客已然杀退。」

  两名侍卫领命而去。

  忽听得太后低声叫道:「韦小宝!」韦小宝应道:「喳!奴才在。」

  太后低声问道:「前面轿里那两人死了?」

  韦小宝道:「两人?」

  太后道:「你去瞧瞧,小心在意。」

  韦小宝答允了,心中大奇:「怎么是两人?又为什么小心在意?」

  走到第一乘轿子之前,揭开轿帷,不由得「啊」的一声大叫,放下轿帷,倒
退了几步,只觉双膝酸软,险些坐倒在地。

  轿中血肉模糊,果然死了两人!两人身上都有好几个剑创,兀自汩汩流血。
一个是假太后毛东珠,另一个是矮矮胖胖的男子,五官已给掌力打得稀烂,但瞧
这身形,赫然便是瘦头陀。两人相搂相抱而死。

  毛东珠死在轿中倒也不奇,她是韦小宝押到慈宁宫去呈交太后的,可是这瘦
头陀却从何而来?这二人居然坐了皇太妃的轿子,由皇太后相陪,却要到哪里去?

  他定了定神,走到太后轿前,低声道:「启禀太后,那两人已经死了,死得
一塌糊涂,死得不能再死了。」

  太后一笑,说道:「很好!咱们回慈宁宫。那乘轿子也抬了去,不许旁人启
轿观看。」

  韦小宝答应了,传下令去,自己扶着太后御轿到了慈宁宫,打开轿帷,扶着
太后出来。太后又向他一笑,说道:「你很好!」韦小宝报以一笑,心道:「我
有什么好了?太后年纪虽然不小,相貌倒挺标致哪。」

  太后招招手,叫他随进寝殿,吩咐宫女太监都出去,要韦小宝关上了门。

  韦小宝的心怦怦而跳,不禁脸上红了起来,心道:「啊哟,乖乖不得了!太
后不住赞我很好,莫非要我做老皇爷的替身?假太后有个师哥假扮宫女,又有个
矮胖瘦头陀钻在她被窝里。这真太后如果要我也假扮宫女,钻进她被窝去,那便
如何是好?」

  太后坐在床沿,出神半晌,说道:「这件事当真好险,又是全仗你出力。」

  韦小宝道:「奴才受太后和皇上的大恩,粉身碎骨也不能报答。」

  太后点了点头,说道:「你很忠心。皇上用了你,也是咱们的福气。」

  韦小宝道:「那是太后和皇上的恩典。奴才只知道尽忠为主子出力罢了。」

  心中只道:「玉皇大帝、观世音菩萨保佑,你可别叫我假扮宫女。」

  太后又向他一笑,只笑得韦小宝心中直发毛,只听她道:「你打死的那两个
反贼,去连人带轿一起用火烧了,不能泄漏半句言语。刚才在场的侍卫和宫女太
监……」

  说到这里,沉吟不语。

  韦小宝道:「太后圣安。奴才有法子叫他们连屁也不敢放半个。」

  太后听他说话粗俗,微一皱眉,说道:「这件事你给我办得妥妥当当的,自
有你的好处。」

  韦小宝请了个安,说道:「奴才用心去办,倘若有人漏出半点消息,太后砍
奴才的脑袋好了。」

  太后道:「这样我就放心了。你去吧!」

  韦小宝听到「你去吧」三字,大喜放心,磕头辞出。

  出得慈宁宫来,只见康熙的御轿正向这边而来,数百名宿卫前后左右拥卫,
卫士比平日增了数倍,韦小宝避在道旁。康熙在轿中见到了他,叫道:「小桂子,
你在这里等着。」

  韦小宝答应了,知道康熙是去向太后请安,苦苦思索:「矮胖子瘦头陀怎么
会躲在皇太妃的轿里?当真奇哉怪也!」

       第四十三回:身作红云长傍日,心随碧草又迎风

  康熙从慈宁宫出来。韦小宝跟着回养心殿,在殿外候传。过了良久,见前锋
营统领阿济赤从殿中出来,韦小宝心道:「皇上定是调动前锋营,加紧严防刺客。」

  接着太监传韦小宝进见。康熙屏退侍卫、太监,命他关上了殿门。

  康熙蹙起了眉头,在殿上踱来踱去,显是心中有个难题,好生委决不下。韦
小宝见状,心下惴惴。小皇帝年岁渐长,威势日盛,韦小宝每见到他一次,总觉
亲昵之情减了一分,畏惧之心加了一分,再也不是当时互相扭打时那么肆无忌惮。

  过了一会,康熙说道:「小桂子,有一件事,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韦小宝道:「皇上聪明智慧,诸葛亮甘拜下风,想出来的主意,一定是高的。」

  康熙道:「这一回可连诸葛亮也没法子了。你有三件大功劳,我一件都没赏
你。擒获毛东珠是第一件。说得蒙古、西藏两路兵马归降,是第二件。刚才又派
人击毙反贼,救了太后,那是第三件了。你年纪小小,已封了伯爵,我总不能封
你为王哪!」

  说到这里,哈哈大笑。

  韦小宝才知道皇上跟自己开玩笑,喜道:「这几件事都托赖太后和皇上洪福,
所有功劳都是皇上自己的。可惜皇上不能封自己的官,否则的话,皇上该当自己
连升三级才是。」

  康熙又一阵大笑,说道:「皇帝虽不能升自己的官,可是自古以来,不知有
多少皇帝爱给自己加尊号。

  有件什么喜庆事,打个小小胜仗,就加几个尊号,虽然说是臣子恭请,其实
还不是皇帝给自己脸上贴金。

  真正好皇帝这么自称自赞,已然颇为好笑,何况许多暴君昏君,也是圣仁文
武、宪哲睿智什么的一大串。

  皇帝越糊涂,头衔越长,当真恬不知耻。

  古来圣贤君主,还有强得过尧舜禹汤的么?可是尧就是尧,舜就是舜,后人
心中崇仰,最多也不过称一声大舜、大禹。做皇帝的若有三分自知之明,也不会
尊号加到几十字那么长了。」

  韦小宝道:「原来鸟生鱼汤是不加自己尊号的。皇上是鸟生鱼汤,自然也不
加了。不过照奴才看来,打平吴三桂之后,皇上倘若不加几个头衔风光风光,未
免太也吃亏。」

  康熙笑道:「吃什么亏?」

  韦小宝道:「打平吴三桂之后,皇上大封功臣,犒赏三军,大家都要升官发
财。皇上自己非但升不了官,反而要大开库房,黄澄澄的金子、白花花的银子,
一箱箱搬出去花差花差,岂不大大破财?」

  康熙笑道:「你就是没学问,没出息。扫除吴逆,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
那就是你主子的升官发财。」

  韦小宝道:「原来如此。」

  康熙道:「不过荡平吴逆之后,群臣一定是要上尊号的。这些马屁大王,有
事的时候不能为朕出力分忧,一待大功告成,他们就来捡现成便宜,大拍马屁了。」

  韦小宝道:「皇上事事有先见之明。咱们那时候静静地瞧着,哪几个官儿请
皇上加尊号,谁就是马屁大王。」

  康熙笑道:「对!那时候老子踢他妈的狗屁股。」

  君臣相对大笑。

  果然不出康熙所料,吴三桂平后,群臣便上尊号,歌功颂德,大拍马屁。

  康熙下谕道:「贼虽已平,疮痍未复,君臣宜加修省,恤兵养民,布宣德化,
务以廉洁为本,共致太平。若遂以为功德,崇上尊称,滥邀恩赏,实可耻也。」

  这已说得十分严峻,但群臣兀自不悟,以为康熙不过假意推辞,又再请上尊
号。

  康熙颁谕:「朕自幼读书,觉古人君行事,始终一辙者甚少,尝以为戒。

  惟恐几务或旷,鲜有克终,宵衣旰食,祁寒盛暑,不敢少间。

  偶有违和,亦勉出听断。

  中夜有几宜奏报,披衣而起,总为天下生灵之计。

  今更鲜洁清之效,民无康阜之麻,君臣之间,全无功绩可纪。倘复上朕尊号,
加尔等官秩,则徒有负愧,何尊荣之有?」

  群臣拍马屁拍在马脚上,闹得灰头土脸,这才不敢再请。

  此是后话,按下不表。

  康熙笑道:「皇帝自己加尊号,那是多得很的,不算稀奇。明朝有个正德皇
帝,那才叫奇了。」

  韦小宝道:「这个皇帝,奴才见过他好几次。」

  康熙奇道:「你见过他好几次?做梦么?」

  韦小宝道:「不是。奴才在戏台上见过的。有一出戏叫做《梅龙镇》,正德
皇帝游江南,在梅龙镇上见到一个卖酒姑娘李凤姐,生得美貌,跟她勾勾搭搭。」

  康熙笑道:「正德皇帝喜欢微服出游,李凤姐的事,说不定真是有的。这皇
帝不加自己尊号,却爱封自己的官,他封自己为『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
遇到什么风吹草动,就下一道上谕:『北寇犯边,特命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
官朱寿率六军往征。』朱寿就是他的名字。后来打了一仗,其实是败仗,他却说
是胜仗,功劳很大,下一道圣旨,加封自己为镇国公,加俸禄米五千石。」

  韦小宝哈哈大笑,说道:「这人皇帝不做,却去做镇国公,真是糊涂得很了。」

  康熙笑道:「当时大臣一齐反对,说若封镇国公,就要追封祖宗三代。皇上
自己称镇国公还不打紧,皇上的祖宗三代都是皇帝,他们一定不肯降级。正德皇
帝不理,定要做镇国公,后来又说立了功劳,加封自己为太师。幸亏他死得早,
否则官越封越大,到后来只好自己篡自己的位,索性做皇帝了。」

  韦小宝听到「篡位」两字,不敢多言,只干笑几声。

  康熙道:「正德皇帝做了许多糊涂事,害得百姓很苦。固然他自己不好,但
一半也是太监和臣子教坏他的。」

  韦小宝道:「是,是。坏皇帝爱用坏太监和奸臣,好皇帝用的就是好太监和
忠臣。」

  康熙微微摇头,说道:「那也不然。好皇帝身边,坏太监和奸臣也是有的,
只不过皇帝倘若不糊涂,就算给人蒙蔽得一时,到后来终于能揭穿奸臣的阴险狡
猾。」

  韦小宝道:「是,是。」

  一颗心不由得怦怦乱跳。

  康熙问道:「毛东珠那贱人的奸夫,叫什么名字啊?」

  韦小宝道:「他叫瘦头陀,真的名字叫什么,奴才就不知道了。」

  康熙道:「他这样胖,像是一个肉球,怎么叫瘦头陀?」

  韦小宝道:「听说他本来是很高很瘦的,后来服了神龙教教主的毒药,便缩
成一团,变成个矮胖子了。」

  康熙又问:「你怎知他跟毛东珠躲在慎太妃的轿中,胁迫太后送他们出宫?」

  韦小宝心念电转:「皇上先说我派人击毙反贼,救了太后,功劳很大。此刻
又说他二人躲在太妃轿中,胁逼太后送他们出宫。那么归家三人行刺之事,皇上
还不知道。不过归家三人这时逃走了也罢,给活捉了也罢,给打死也罢,终究是
瞒不过的。我又怎么说才好?」

  康熙见他迟疑不答,问道:「怎么?有什么忌讳的事吗?」

  韦小宝道:「不,不!奴才心里奇怪,怎么这两名反贼会坐在太妃的轿中,
当真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通,还要请皇上开导。」

  康熙道:「我先问你:你怎知轿里坐的不是太妃,因而指挥侍卫袭击御轿?」

  韦小宝心想:「原来皇上还以为是宫中侍卫杀了瘦头陀和毛东珠,这件事终
究是要揭穿的,我还是直说吧。」

  便道:「奴才罪该万死,皇上恕罪。」

  说着跪了下来。

  康熙皱眉道:「什么事?」

  韦小宝道:「奴才奉皇上谕旨,将反逆毛东珠押去慈宁宫,经过御花园,忽
然假山后面豁喇一响,跳出三个穿了侍卫和太监服色的人来,将奴才一把抓住,
要我带他们来寻皇上。这三人的武功是极高的,奴才的手指都险些给他们捏断了。」

  说着提起左手,果然五根手指都瘀黑粗肿。

  康熙道:「他们寻我干什么?」

  韦小宝道:「这三人定是吴三桂派来的刺客,奴才就算给他们捏死了,也决
计不肯带他们来犯驾的,正好……不,不是正好,是刚巧,刚巧太后和太妃鸾驾
来到,这三个刺客糊里糊涂,以为太妃轿中坐的是皇上圣驾,就冲出来行凶。那
是太后和皇上的洪福齐天,竟是反贼杀了反贼。那三个刺客这当儿不知是给众侍
卫格毙了,还是擒获了,奴才这就去查明回奏。」

  康熙道:「三个刺客未必会糊里糊涂,多半是你指点的,是不是?你想与其
刺客向我犯驾,不如去害太妃,他们只要一动手,宫中大乱,就伤我不到了,你
这条小命也保住了,是不是?」

  韦小宝给康熙说穿了心事,知道抵赖不得,只有连连磕头。

  康熙道:「你指点刺客去危害太妃,本来是该当砍头的,总算你对我还有这
么三分忠爱之心……」

  韦小宝忙道:「不是三分,是十分,一百分,一千分,一万分的忠爱之心。」

  康熙微笑道:「不见得吧?」

  韦小宝道:「见得,见得,大大的见得!」

  康熙伸足在他额头轻轻一踢,笑道:「他妈的,站起来吧。」

  韦小宝已吓得满头是汗,磕了个头站起。康熙笑道:「你立了三件大功,我
本来想不出法子赏你,现下想到了。你指点刺客,犯上行凶,有不臣之心,我却
也不来罚你。将功赎罪,咱们干折了吧。」

  韦小宝道:「好极,好极。好比皇上推牌九,前道是奴才赢了,后道是皇上
赢了,大家扯直。皇上不吃我的,也不赔我的。」

  心想:「不升官就不升官。难道你还能封我做威武大将军、镇国公吗?就算
封太师,也没什么了不起。当年唐伯虎点秋香,华太师的两个儿子华大、华二是
傻的。我韦太师生两个儿子韦大、韦二,也这么乱七八糟,可真倒了大霉啦。」

  康熙道:「这矮胖贼子,用心也当真奸险。他的相好给你抓住之后,难以夺
回,料到你定会送进宫来,呈给太后发落,竟然铤而走险,又闯进慈宁宫去,犯
上作乱,胁迫太后。这当儿宫中侍卫加了数倍,戒备森严,他再也不能如上次那
样乘人不备,逾墙遁逃,他只盼坐在慎太妃轿中,由太后亲自陪到宫门口,就可
双双逃走。他万万料想不到,鬼使神差,你竟会指点刺客去攻打慎太妃的鸾轿,
将两名叛贼杀了。」

  韦小宝恍然大悟,说道:「原来如此。太后和皇上洪福齐天,果然半点也不
错。」

  心想:「无怪我送老婊子去时,太后一副晦气脸孔,倒像我欠了她三百万两
银子不还似的。

  原来那时瘦头陀早已躲在寝殿里,多半就藏在床上。

  瘦头陀在慈宁宫住过不少日子,熟门熟路,这张大床也不知睡过多少晚了,
也真亏他想得出这条巧计来。

  不知他在太后寝殿中已等了多久?说不定有好几天了。啊哟,不好!瘦头陀
和太后一男一女躲在房里,接连几天,不知干了什么花样出来没有?五台山老皇
爷头上的和尚帽,只怕有点儿绿油油了。」

  康熙自猜不到他心中的龌龊念头,笑道:「太后和我福气大,你的福气可也
不小。」

  韦小宝道:「奴才本来是没有福气的,跟得皇上久了,就沾了些皇上的福气。」

  康熙哈哈大笑,问道:「那归辛树外号『神拳无敌』,武功果然厉害得很么?」

  康熙在大笑声中问出这句话来,韦小宝耳边便如起了个霹雳,身子连晃,只
觉两条腿中便似灌满了醋一般,又酸又软,说道:「这……这……」

  康熙冷笑道:「天父地母,反清复明!韦香主,你好大的胆子哪!」

  韦小宝但觉天旋地转,脑海中乱成一团,第一个念头便想伸手去靴筒中拔匕
首,但立即想起:「他什么都知道了!既然问到这句话,就是翻牌跟我比大小。
他武功比我高,我一剑刺他不死的。就算能杀了他,我也决计不杀!」

  当下更无迟疑,立即跪倒,叫道:「小桂子投降,请小玄子饶命!」

  这「小玄子」三字入耳,康熙心头登时涌起昔日和他比武玩耍的种种情事,
不由得长叹一声,说道:「你……一直瞒得我好。」

  韦小宝磕头道:「奴才虽然身在天地会,可是对皇上忠心耿耿,没做过半点
对不起皇上的事。」

  康熙森然道:「你若有分毫反意,焉能容得你活到今日?」

  韦小宝听他口气有些松动,忙又磕头说道:「皇上鸟生鱼汤,赛过诸葛之亮。
奴才尽忠为主,好似关云之长。」

  康熙忍俊不禁,心中暗骂:「他妈的,什么诸葛之亮,关云之长?」

  只是在这要紧的当口,倘若稍假以词色,这小丑插科打诨,顺着杆儿爬上来,
再也收服他不住,喝道:「你给我从头至尾,一一招来!只消有半句虚言,我立
刻将你斩成狗肉之酱!」

  说到最后四字,嘴角边不由得露出笑意。

  韦小宝爬在地上,瞧不见他神色已和,但听语意严峻,忙磕头道:「是,是。
皇上一切都知道了,奴才怎敢再有丝毫瞒隐?」

  当下将如何去康亲王府杀鳌拜而为天地会所掳,如何拜陈近南为师,如何被
迫入会做了青木堂香主等情,一一照实说了,最后述说如何遇到归家三人,如何
掷骰子输给归钟,如何绘图密奏,如何在慈宁花园为归二娘所擒,如何指引三人
袭击太妃鸾轿以求皇帝得警等等,至于盗《四十二章经》等等要紧关节,自然略
过不提。

  他说了这般长篇大论,居然谎言甚少而真话极多,一生之中算是破题儿第一
遭了。

  康熙不住询问天地会的情形,韦小宝便也据实禀告。康熙听了一会,点了点
头,说道:「五人分头一首诗,身上洪英无人知。」

  韦小宝一怔:「皇上连我会中兄弟相认的切口也知道了。」

  接着念道:「自此传得众兄弟,后来相认团圆时。」

  康熙道:「初进洪门结义兄,当天明誓表真心。」

  韦小宝道:「松柏二枝分左右,中节洪花结义亭。」

  康熙道:「忠义堂前兄弟在,城中点将百万兵。」

  韦小宝念道:「福德祠前来誓愿,反清复明我洪英。」

  按照天地会中规矩,他这两句诗一念完,对方便当自报姓名,述说所属堂口,
在会中的职份,康熙却只微微一笑。韦小宝喜道:「原来皇上也是我会中兄弟,
不知是什么堂口?烧的是几炷香……」

  说到这里,立知自己糊涂透顶,他是满清皇帝,怎会来「反清复明」?连说:
「打你这糊涂小子,打你这糊涂小子!」

  啪啪有声,轻轻打了自己两个嘴巴。

  康熙站起身来,在殿上踱来踱去,说道:「你做的是我满洲的官儿,吃的是
我大清的禄米,心中却存着反清复明的念头。若不是念着你有过一些微功,你便
有一百颗脑袋,也早砍下来了。」

  韦小宝道:「是,是!皇上宽宏大量,奴才的脑袋才保得到今天。

  奴才即刻去退会,这天地会的香主说什么也不干了。今后决不反清复明,专
门反明复清。」

  康熙肚里暗暗好笑,骂道:「我大清又没亡国,要你来复什么?满口子胡说!」

  韦小宝忙道:「是,是!奴才保定我主江山万万年。皇上要我复什么,我就
复什么,要我反什么,奴才就反什么。」

  康熙低沉着声音,一字一字慢慢地说道:「好!我要你反天地会!」

  韦小宝道:「是,是!」

  心中暗暗叫苦,脸上不自禁地现出难色。

  康熙道:「你满嘴花言巧语,说什么对我忠心耿耿,也不知是真是假。」

  韦小宝忙道:「十足真金,十足真金,再真也没有了。」

  康熙道:「我细细查你,总算你对我还没什么大逆不道的恶行。倘若你听我
吩咐,这一次将天地会挑了,斩草除根,将一众叛逆杀得干干净净,那么将功赎
罪,就赦了你的欺君大罪,说不定还赏赐些什么给你。如你仍然狡猾欺诈,两面
三刀,哼哼,难道我杀不了天地会的韦香主吗?」

  韦小宝只吓得全身冷汗直流,连说:「是,是。

  皇上要杀奴才,只不过是好比捏死一只蚂蚁。不过……不过皇上是鸟生鱼汤,
不杀忠臣的。」

  康熙哼了一声,说道:「你是什么忠臣了?你是大白脸奸臣。」

  韦小宝道:「皇上明鉴:奴才瞒了皇上,有些事情不说,那是有的。

  不过的的确确不是大白脸奸臣。董卓、曹操,我是决计不做的。」

  康熙道:「好!就算你不是大白脸奸臣,你是白鼻子小丑。」

  韦小宝得皇帝如此分派他这样一个角色,登时松了口气,忙道:「小丑就小
丑吧,好比……好比时迁、朱光祖,也能给皇上立功。」

  康熙微微一笑,道:「哼,你总是硬要把自己说成好人,这样吧,你点齐兵
马,去把天地会、沐王府、归辛树一干反贼,一古脑儿地都拿了来。倘若走掉了
一个,砍你一只手,走掉了四个,一双手一双脚都砍下来。要是走掉了五个,那
再砍你的什么?」

  韦小宝道:「这个……这个……奴才只好真的做太监了。」

  康熙忍不住哈哈大笑,骂道:「他妈的,你倒会打如意算盘。」

  韦小宝愁眉苦脸道:「皇上砍了我两只手两只脚,奴才多半是活不成了,脖
子上这颗脑袋,砍不砍也差不多。」

  心想:「他连沐王府也知道了,当真消息灵通。」

  康熙伸手入袖,取出一张纸来,念道:「天地会总舵主陈近南,青木堂香主
韦小宝,属下李力世、樊纲、徐天川、玄贞道人、钱老本、高彦超、风际中等等;
沐家的沐剑声、柳大洪、吴立身等等,三名进宫的刺客是归辛树、归二娘、归钟。
一、二、三、四、五……一共是四十三名反贼,除了你自己暂且不算,一共四十
二名。」

  韦小宝又即跪下,磕了两个头,说道:「皇上,这干人虽然说要反清复明,
不过他们也没能反成功、复成功。让我去跟他们说,皇上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过去未来,什么都知道了。皇上说过大清江山万万年,那定然不错。反清是反不
成的,大家不如散了伙吧。」

  康熙伸手在桌上重重一拍,厉声道:「你是一意抗命,不肯去捉拿反贼了?」

  韦小宝心想:「江湖上好汉,义气为重。我如把师父他们都捉了来,皇上一
定砍他们的头。这样一来,韦小宝出卖朋友,变成吴三桂啦。唉,当时什么人不
好冒充,偏偏去冒充小桂子。小桂子,小桂子,可不是吴三桂的小儿子吗?我这
伯爵大人也不要做了,想法子通知师父他们大家逃走,滚他妈的臭鸭蛋吧。」

  康熙见他不答,心中更怒,喝道:「到底怎样?你难道不知自己犯了大罪?
我给了你改过自新、将功赎罪的良机,却还在跟我讨价还价?」

  韦小宝道:「皇上,他们要来害你,我拚命阻挡,奴才对你是讲义气的。皇
上要去拿他们,奴才夹在中间,难以做人,只好向你求情,那也是讲义气。」

  康熙怒道:「你心中向着反贼,那是顺逆不分,目无君上,还说讲义气?」

  顿了一顿,说道:「你救过我性命,救过父皇,救过太后,今日我如杀了你,
你心中定然不服,要说我对你不讲义气,是不是?」

  到此地步,韦小宝索性硬了头皮,说道:「是的。从前皇上答允过的,奴才
就算做错了事,皇上也饶我性命。万岁爷的金口,说了可不能反悔。」

  康熙道:「好啦,你倒深谋远虑,早就伏下了这一着棋子,哼,其心可诛。」

  韦小宝不懂「其心可诛」这四字是什么意思,料想决不是好话,自从识得康
熙以来,从没见过他发这样大的脾气,心想:「我这颗脑袋,那是砍下了一大半
啦。小皇帝的脾气,向他求情也没有用,只有跟他讲理。」

  说道:「皇上,我拜过你为师,你答允收我为徒弟的。

  那陈近南,也是我的师父。

  我如存心害你,那是欺师灭祖。

  我如去害那个师父,也是欺师灭祖。

  再说……再说,皇帝砍奴才的脑袋,当然稀松平常。可是师父砍徒弟的脑袋,
却有点儿不大对头了。」

  康熙心想:「收他为徒的戏言,当时确是说过的。这小子恃宠而骄,无法无
天,居然将我跟天地会的匪首相提并论,实在胡闹之至……」

  正想到这里,忽听得远处隐隐人声喧哗,乒乒乓乓的,又有兵刃相交之声。

  韦小宝跳起身来,说道:「好像有刺客。师父请坐着别动,让徒儿挡在你身
前。」

  康熙哼了一声,心想:「这小子便有千般不是,对我毕竟有忠爱之心。」

  说道:「你以后再也不可叫我师父。你不守本门的门规,本师父将你开革了。」

  说着不禁有些好笑。

  只听得脚步声响,有数人奔到殿门外,停住不动。韦小宝奔到殿门之后,立
刻拿起门闩上了闩,这是性命攸关的大事,手脚之快,无与伦比,喝问:「什么
人?」

  外边有人大声道:「启奏皇上:宫中闯进来三名刺客,内班宿卫已团团围住,
不久便可擒获。」

  韦小宝心道:「归家三人终于逃不出去。」

  喝道:「皇上知道了。即速加调一百名侍卫,到养心殿前后护驾,屋顶上也
得站三十名。」

  殿外的侍卫首领应命而去。

  康熙心想:「他倒想得周到。那日在五台山遇险,那白衣尼姑从屋顶破瓦而
下,果是难以防备,幸亏这小子奋不顾身地在我身前挡了一剑。」

  过了一会,吆喝声渐轻,但不久兵刃撞击又响了起来。康熙皱起眉头,说道:
「连三名刺客也拿不住。倘若来的是三百名、三千名,那怎么办?」

  韦小宝道:「皇上不用烦恼。像归辛树这等角色,世上是很少的,最多也不
过四五个罢了。」

  再过一会,只听得脚步声响,又有刀剑响动,加调的内班宿卫到了殿外;又
听得殿顶四周屋瓦发出响声,上高的宿卫跃上了殿顶,众卫士知道皇帝便在殿内,
都把守在殿檐殿角,不敢走到屋顶,否则站在皇帝头顶,那可是大大的不敬。

  康熙知道单是养心殿周遭,便至少有四五百名侍卫把守,决计无虞,不再理
会刺客,说道:「你瞧瞧这是什么?」

  从衣袖内又抽出一张纸来,铺在桌上。

  韦小宝走近一看,见是一幅图画,中间画的是一座大屋,屋前有旗杆石狮,
有些像是自己的伯爵府;屋子四周排列着十几门大炮,炮口都对准了大屋。再仔
细看时,那屋子越看越像是自己的屋子。

  康熙道:「你认得这屋子吗?」

  韦小宝道:「倒有点儿像奴才的狗窝。」

  康熙道:「你认得就好。」

  指着图中门额上的四字,问道:「这『忠勇伯府』四字,都认得吗?」

  韦小宝听得果然便是自己的屋子,又不禁冷汗直冒。自己住处四周排列了这
许多大炮,自然大事不妙。他曾亲眼见到两个外国鬼子汤若望、南怀仁操炮,大
炮一发,轰的一声,只炸得火焰冲天,泥石溅起十几丈高,自己身上就算穿了一
百件护身宝衣,那也炸成狗肉之酱了,想到大炮轰击之威,不由得身子打战。

  康熙缓缓地道:「今儿晚上,你们天地会、云南沐家、华山派姓归的,还有
王屋派门下司徒鹤一干人,都要在你家聚会。

  我这十二门大炮,这会儿已在你屋子四周的民房中架好,炮弹火药也早就上
好了,只消拉开窗子,露出炮口,一点药线,只怕没一个反贼能逃得了性命。

  就算大炮轰不死,逃了出来,围在外面的几队前锋营兵马,总也不能吃饭不
管事。

  刚才你见到前锋营统领阿济赤了吧?他已去点兵预备动手了。前锋营向来跟
你统带的骁骑营不大和睦,未必肯放你走吧?」

  韦小宝颤声道:「皇上什么都算到了,此刻对奴才明言,就是饶了奴才一条
性命。奴才以前的一点儿微功,就此将功折罪,都折得干干净净,半点儿也不剩
了。」

  康熙微微一笑,道:「你明白就好,好比咱两人赌牌九,你先赢了不少银子,
可是在一注之中都输还了给我,以前赢的,一下子都吐了出来,从此没了输赢。
我们如要再玩,就得从头来过。」

  韦小宝吁了一口气,说道:「真正多谢皇上龙恩,奴才今后只专心给皇上当
差,别说天地会,就算是天九会的香主,奴才也不干了。」

  心中暗暗着急:「师父他们约好了今晚在我屋里聚会,怎生通知他们别去才
好?」

  又道:「皇上吩咐我去擒拿这一干反贼,只不过是试试奴才的心,其实皇上
早就神机妙算,什么什么之中,什么千里之外。」

  只听得殿门外有人朗声说道:「回皇上:反贼拿到!」

  康熙脸有喜色,喝道:「带进来!」韦小宝道:「是!」转身过去拔了门闩,
打开殿门。

  数十名侍卫拥了归家三人进来,齐喝:「叩见皇上,下跪!」

  数十名侍卫一齐跪倒。

  归辛树、归二娘、归钟三人满身血污,到处是伤,却昂然直立。三人都给粗
索绑住了,身畔各有两名侍卫牵住。

  侍卫的领班喝道:「下跪!下跪!」归家三人哪去理睬。只听得殿上嗒嗒声
响,归家三人和受伤的侍卫身上鲜血不住下滴。归二娘怒目瞪视韦小宝,喝道:
「小汉奸,你……你这臭贼!」

  韦小宝眼见三人的惨状,心中不禁难过,任由她辱骂,也不回答。

  康熙点点头,说道:「神拳无敌归辛树,却原来是这么个糟老头儿!咱们的
人死伤了多少?」

  侍卫领班道:「回皇上:反贼凶悍之极,侍卫殉职的三十多人,伤了四十来
人。」

  康熙「嘿」的一声,摆了摆手,心中暗赞:「了不起!」侍卫领班吩咐手下
将三人带出。

  突然间归辛树大喝一声,运起内力,右肩向身旁侍卫一撞。那侍卫「啊」的
一声大叫,身子飞了出去,脑袋撞在墙上,登时毙命。归辛树抓住绑在归钟身上
的绳索,一绷一扯,啪的一声,绳索立断,抓住他身子,喝道:「孩儿快走,我
和妈妈随后便来。」

  向外一送,归钟便从殿门口飞了出去。便在此时,归氏夫妇双双跃起,向康
熙扑将过去。

  韦小宝见变故陡生,大惊之下,抢上去一把抱住了康熙,滚到了桌子底下,
自己背脊向外,护住康熙。只听得啪啪两声响,跟着便有几名侍卫抢过,扶起康
熙和韦小宝。看归氏夫妇时,只见均已倒在血泊之中,背上插了七八柄刀剑,眼
见是不活了。

  归辛树力杀数十名侍卫后,身受重伤,最后运起内力,扯断了儿子身上的绑
缚,立即向康熙扑去。归二娘明白丈夫的用意,一来只盼临死一击,能伤了鞑子
皇帝的性命,二来好让儿子在混乱之中脱逃。两人手脚都为绳索牢牢捆缚,再也
无力挣断,还是一齐跃起,向康熙冲击。但两人力战之余,已然油尽灯干,都是
身在半空,便即狂喷鲜血,再也支持不住,摔下地来。众侍卫就算不再砍斫,两
人也早毙命了。

  康熙惊魂稍定,皱眉道:「拉出去,拉出去。」

  侍卫齐声答应,正要抬出二人尸首,突然殿门口人影一晃,蹿进一个人来,
身法奇快,扑在归氏夫妇的尸身上,大叫:「妈,爹!」

  正是归钟。数名侍卫兵刃斫将下去,归钟竟不知闪避,兵刃尽数中在他身上,
只听他喘气道:「妈,你……你不陪着我怎么办?我不认得路……」

  咳嗽两声,垂首而死。

  他一生和母亲寸步不离,事事由母亲安排照料,此刻离开了父母,竟然手足
无措,虽逃出了养心殿,终究还是回来依附父母身畔。

  侍卫总管多隆奔进殿来,跪下道:「回皇上:宫里刺客已全部……全部……
肃清……」

  见到殿上满地是血,心下惶恐,磕头道:「刺客惊了圣驾,奴才……奴才该
死!」

  康熙适才给韦小宝这么一抱一滚,虽然甚为狼狈,有损尊严,但此人舍命护
驾,忠君之心却确然无疑,对多隆道:「外面还有人要行刺韦小宝,你要好好保
护他,不得离开寸步,更加不能让他出宫。明日早晨,再另听吩咐。」

  多隆忙应道:「是,是。奴才尽心保护韦都统。」

  韦小宝暗暗叫苦:「皇上今晚要炮轰伯爵府,怕我通风报讯,吩咐多隆看住
我。」

  康熙走到殿门口,又想:「小桂子狡狯得紧,多隆这老粗不是他对手。」

  转头道:「多隆,你多派人手,紧紧跟着韦小宝,不能让他跟人说话,也不
能让他传递什么东西出宫。总而言之,局势危险,你就当他是钦犯办好了。」

  多隆应道:「是,是。皇上恩待臣下,无微不至。」

  只道皇上爱惜韦小宝,不让刺客有危害他的机会。韦小宝道:「皇上恩典,
奴才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

  心知皇帝这么说,是顾住自己面子,日后还有用得着自己的地方。

  康熙微微一笑,说道:「你又赢了一注。咱们打从明儿起再来玩过吧。你那
只金饭碗,可得牢牢捧住,别打烂了!」

  说着出了殿门。

  康熙这两句话,自然只有韦小宝明白。适才自己抱住康熙护驾,他又算自己
立了一功。今晚杀了师父陈近南等一干人后,自己跟天地会再不相干,皇帝又会
重用。那只金饭碗上刻着「公忠体国」四字,皇帝是要自己对他忠心耿耿,不得
再有二心。

  韦小宝想到师父和天地会中一干兄弟血肉横飞的惨状,自己就算再加官进爵,
于心如何能安?心道:「做人不讲义气,不算乌龟王八蛋算什么?」

  寻思:「皇上消息这么灵通,是哪个王八蛋向他报的?今儿早我第一次见到
皇上,他对我还好得很,说要派我去打胜仗,盼望我拿到吴三桂,封我为平西王。
那时候皇上一定还不知道天地会韦香主的事。他得知讯息,是我押了老婊子去呈
给太后这当口。却是哪个狗贼通风报信?哼,多半是沐王府的人,要不然是王屋
派司徒鹤的手下。否则我偷盗《四十二章经》,在神龙教做白龙使这些事,皇上
又怎么不知道?」

  多隆见他愁眉苦脸,神情恍惚,拍拍他肩膀,笑道:「韦兄弟,皇上这般宠
爱你,真不知你前世是几生修来的?朝里不论哪一位亲王、贝勒、将军、大臣,
皇上从来不曾派御前侍卫保护过他。大家都说,韦都统不到二十岁,就会封公封
王了。你不用担心,只要不出宫门一步,反贼就有千军万马,也伤不到你一根寒
毛。」

  韦小宝只有苦笑,说道:「皇上恩德,天高地厚。咱们做奴才的,自该尽心
竭力,报答皇上恩典。」

  眼见数十名侍卫站在前后左右,要给天地会兄弟传个信,那真是千难万难,
心想:「什么封王封公,老子是不想了。宁可小皇帝在我屁股上踢一脚,大喝一
声:『滚你妈的臭鸭蛋!从此不许你再见我面。』这般保护,可真保了我的老命
啦。」

  多隆道:「韦兄弟,皇上吩咐你不可随便走动,是到你从前的屋子去歇歇呢,
还是去侍卫班房,大伙儿陪你耍几手?」

  他知跟韦小宝掷骰子、推牌九,最能投其所好。

  韦小宝突然心念一动,说道:「太后吩咐我有一件要紧事情,须得立即办妥,
请多大哥一起去吧。」

  多隆脸有难色,道:「太后交下来的差使,当然立刻得办,不过……不过…
…皇上严旨,要韦兄弟千万不可出宫……」

  韦小宝笑道:「这是在宫里办的事儿,多大哥不必担心。」

  多隆当即放心,笑道:「只要不出宫门,那便百无禁忌。」

  韦小宝吩咐侍卫,将慎太妃的鸾轿立刻抬到神武门之西的火烧场去,说道:
「有谁打开了轿帘,太后吩咐立刻砍了脑袋。」

  刺客袭击慎太妃鸾轿之事,多隆和众侍卫均已知悉,虽不明其中真相,却均
知是太后的一件隐事,一直惴惴不安,听韦小宝说要抬去火烧场焚化,那是去了
一个天大的祸胎,各人心头都放下了一块大石。当下多隆随着韦小宝,押了鸾轿
去火烧场,一路之上,轿中兀自滴出血来。至于轿中死人是谁,自然没人敢多问
半句。到得火烧场,苏拉杂役堆起柴枝,围在鸾轿四周烧了起来。

  韦小宝捡根木条,拿焦炭画了只雀儿,双手拱了木条,对着轿子喃喃祝告:
「瘦头陀、老婊子,你们在世上做不成夫妻,到阴世去做千年万年的夫妻吧。杀
死你们的归家三位,这当儿也已死了。你们前脚走,他们后脚跟来。倘若在奈何
桥上、望乡台边碰到,大伙儿亲近亲近吧。」

  多隆等见他嘴唇微动,料想是祝告死者阴魂早得超生,只见他搬起几块石子,
堆成一个小堆,将木条插入,便如是一炷香相似,哪料到是他和陶红英通传消息
的记号?

  眼见轿子和尸体都烧成了焦炭,韦小宝回到自己从前的住处,早有奉承他的
太监过来打扫干净,送上酒菜点心。

  韦小宝给了赏钱,和多隆及侍卫用了些,说道:「多大哥,你们各位请随便
宽坐。兄弟昨晚整晚给皇上办事,实在倦得很了。」

  多隆道:「兄弟不用客气,快请去睡,做哥哥的给你保驾。」

  韦小宝道:「那真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敢当。多大哥,你想要皇上赏你什么?
你跟我说了,兄弟记在心里,见到皇上高兴之时,帮你求求,只怕有八分能成。」

  多隆大喜,道:「韦兄弟肯代我求皇上,那还有不成的吗?」

  韦小宝道:「多大哥的事,便是兄弟自己的事,岂有不出力之理?」

  多隆笑道:「做哥哥的在京里当差,很有些儿腻了,就是想到外省去调剂调
剂。」

  韦小宝一拍大腿,笑道:「大哥说得不差,在北京城里,高过咱们的王公大
官可不知有多少,实在显不出威风,只要一出京,那就自由自在得很了。就是要
几两银子使使,只须这么咳嗽一声,人家立刻就乖乖地双手捧了上来。」

  两人相对大笑。

  韦小宝回到房中,斜倚在床上,心想:「多大哥得了皇上旨意,看得我好紧,
我要出宫去给师父报讯,那决计办不到。待会陶姑姑到来,看到我留下的暗号,
希望会找到这里来,自可请她去传信。就怕她来得太晚,倘若她半夜三更才来相
会,那边大炮已经轰了出去,这便如何是好?」

  出了一会神,寻思:「眼下只有想个法子,派些侍卫去打草惊蛇。」

  计较已定,合眼睡了一个多时辰,醒来时见日影稍斜,已过未时,走出房去,
问多隆道:「多大哥,你可知那批要向我下手的反贼,是什么来头?」

  多隆道:「这可不知道了。」

  韦小宝道:「一批是天地会,一批是沐王府的。」

  多隆伸了伸舌头,道:「这两伙反贼都很厉害,怪不得皇上这么担心。」

  韦小宝道:「我想在宫里躲得了一日,躲不得一世。今天虽有多大哥保护,
但反贼不除,总是后患无穷。」

  多隆道:「皇上明日召见,必有妙策,韦兄弟倒也不必担心」。

  韦小宝道:「是。不瞒大哥说,兄弟家里,有几个相貌还过得去的小妞儿,
兄弟是很喜爱的。看来今晚反贼会到我家里行刺,他们害不到兄弟,多半要将这
几个小妞儿杀了,那……那便可惜得很。」

  多隆笑着点了点头,想起那日韦小宝要自己装模装样地跟郑克塽为难,便是
为了一个小美人儿,这个小兄弟风流好色,年纪虽小,家中定已收罗了不少美貌
姬妾,便道:「这个容易,我便派人到兄弟府上去保护。」

  韦小宝大喜,拱手称谢,说道:「兄弟家里的小妞儿,我最宠爱的共有三人,
一个叫双儿,一个叫曾柔,还有一个叫……叫剑屏(心想若说出沐剑屏这个」沐
「字来,只怕引起疑心),相貌都还可以,兄弟实在放心不下。请大哥这就派人
去保护,跟她们说,今晚有天地会和沐家刺客到来,要她们赶快躲了出来。最好
大哥多派些人去,守在兄弟家里,刺客到来,正好一古脑儿抓他奶奶的。哪一位
兄弟出了力的,自当重重酬谢。」

  多隆一拍胸膛,笑道:「这件事容易办。是韦伯爵府上的事,哪一个不拚命
向前?」

  当即吩咐侍卫领班,命他出去派人。众侍卫都知韦小宝出手豪阔,平时没事,
也往往千儿八百地打赏,这一次去保护他的宠姬爱妾,那更会厚厚地赏赐了,当
下尽皆欣然奉命,轮不到的不免唉声叹气,抱怨运气欠佳。

  韦小宝心下稍慰,暗想:「双儿她们听了众侍卫的言语,说是宫里派人来保
护,等候捉拿天地会和沐王府的刺客,自会通知我师父他们躲避。但若我师父他
们倒躲开了,双儿、曾姑娘、小郡主三个却给大炮轰死,那可糟糕!不过大队御
前侍卫在我屋里,外面的炮手一定不会胡乱开炮。」

  转念又想:「要是炮手奉了皇帝严旨,不管三七二十一,到时非开炮不可,
那又如何?」

  小郡主和曾柔固然挺舍不得,双儿对自己情深义重,更是心头第一等要紧人,
比之阿珂尤为要紧,决不能让她送了性命。只是事在两难,如要侍卫将双儿她们
先接了出来,便没人留下给师父和众兄弟传讯;只救双儿,不救师父,重色轻友,
那又是乌龟王八蛋了。一时绕室彷徨,苦无妙策。

  过了大半个时辰,率队去忠勇伯府的侍卫领班回来禀报:他们还没走近伯爵
府,便给前锋营的官兵挡住,带队的前锋参领说道,他们奉旨保护伯爵府,不用
众位侍卫大人费心了。众侍卫要进府保护内眷,前锋营说什么也不让过去,说道
皇上一切已有安排。到后来连前锋营的阿统领也亲自过来阻拦,众侍卫拗不过,
只得回来。

  韦小宝一听,心中只连珠价叫苦。多隆笑道:「兄弟,皇上待你当真周到,
竟派了前锋营去保护你的小美人儿,那你还担心什么?哈哈,哈哈!」

  韦小宝只得跟着干笑几声,心想:「小皇帝什么什么之中,什么千里之外,
这一番我师父他们可真是大祸临头了。前锋营定是奉了严旨,在我伯爵府四处把
守,见到寻常百姓,就放他们进府,以便晚上一起轰死,若是文武官员,便拦住
了不许进去。」

  又想:「我如突然发出『含沙射影』暗器,要结果多大哥的性命不难,可是
这许多侍卫,又怎能一个个尽数杀了?可惜我身边的蒙汗药,在庄家一下子都使
完了。」

  眼见日头越来越低,他便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全身发烫,拉了一泡尿又是
一泡,却想不出半点主意。

  过得一个多时辰,天色渐渐黑下来,韦小宝推窗向外看去,只见七八名侍卫
在窗外踱来踱去,守卫严密之极。他东张西望,哪里有陶红英的影子?长叹一声,
颓然横倒在床,心想这当儿只怕已有不少朋友进了伯爵府,多耽搁得一刻,众兄
弟便向阴世路走近了一步。

  一瞥眼间,见到屋角落里的那只大水缸,那是海大富遗下来的。当日自己全
靠了这只水缸,才杀了瑞栋,心想:「我何不把多大哥骗进房来,发暗器杀了他,
再在房中放起火来,混乱之中便可逃出。多大哥待我十分不错,平白无端地伤他
性命,实在对他不住。可是义气有大有小,我师父他们几十条性命,总比他一条
性命要紧些。」

  想了一会,心意已决,取火刀、火石打了火,点着了蜡烛,心想:「帐子着
火最快,一杀了多大哥,便烧帐子。」

  正在这时,听得多隆在外房叫道:「韦兄弟,酒饭送了来啦,出来喝酒。」

  韦小宝道:「咱哥儿俩在房里吃吧!」

  多隆道:「好!」吩咐送酒菜的太监提了饭盒子进来。

  那太监是个十六七岁少年,进房后向韦小宝请了安,打开饭盒子,取出酒饭。
韦小宝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了个主意,说道:「你在这里侍候喝酒。」

  那小太监十分欢喜,素知韦伯爵从前是御膳房的头儿,对下人十分宽厚,侍
候他吃喝定有好处,喜滋滋地摆设碗筷。

  多隆跟着走进房来,笑道:「兄弟,你早不在宫里当差了,皇上却不撤了你
这间屋子。就算是亲王贝勒,皇上也不会这么优待。」

  韦小宝道:「倒不是皇上优待,皇上要管多少天下大事,哪来理会这等不相
干的小事?说实在的,兄弟再在这里住,可十分不合规矩。」

  多隆笑道:「别人不合规矩,你兄弟却不打紧。」

  他知宫里的总管太监要讨好韦小宝,谁也不会另行派人来住这间屋子,宫里
屋子有的是,海大富这间住屋又不是什么好地方,接管御膳房的太监自然另有住
处。韦小宝笑道:「大哥不提,兄弟倒也忘了,明日该得通知总管太监,把这间
屋子缴回。咱们做外臣的再住在宫里,给外面御史大人知道了,参上一本,可不
是味儿。」

  多隆道:「皇上喜欢你,谁又管得了?」

  韦小宝道:「请坐。请坐。这间屋子也没什么好,只是兄弟住得惯了,反而
觉得外面的伯爵府没这里舒服。」

  慢慢走到他身后,拔了匕首在手,笑道:「这八碗菜,都是兄弟爱吃的,膳
房里倒还记得,大哥试试这碗蟹粉狮子头怎样?」

  多隆道:「兄弟爱吃的菜,定是最好……」

  一句话没说完,突觉左边后心一凉,伏在桌上便不动了。

  原来韦小宝已对准他后心,一匕首刺了进去。

  这一刀无声无息,那小太监丝毫不觉,仍在斟酒。韦小宝走到他背后,又轻
轻一匕首将他刺死,立即转身,在门后上了闩,快手快脚除下衣帽鞋袜,只剩内
衣裤和护身背心,改穿上小太监的衣帽,将自己的衣帽都穿戴在那小太监身上。
两人高矮相若,衣衫倒也合身。然后将小太监的尸身抱到椅边坐下,提起匕首,
在小太监的脸上一阵乱剁,将五官剁得稀烂。

  他手中忙碌,心里说道:「多大哥,你是鞑子,我天地会靠杀鞑子吃饭,不
杀你不行。

  今日伤你性命,实在对不住之至。

  好在你总免不了要死的。

  我今晚逃走,皇上明日定要砍你脑袋,你也不过早死了半日,不算十分吃亏。

  何况我杀了你,你是因公殉职。

  但如皇上砍你的头,你势必要抄家,老婆儿女都要受累,不如早死半日,换
得家里的抚恤赠荫。打起算盘来算一算,你实在是占了大大的便宜啦。」

  但多隆平素对自己着实不错,迫不得已杀了他,心中终究十分难受,忍不住
流下泪来。

  拭了拭眼泪,转身瞧那小太监,心道:「你这位小兄弟,身上穿了黄马褂,
可有多神气。

  你本来便投胎十世,也挨不上黄马褂的半分边儿,头上这顶伯爵大人的顶戴,
单是那一颗红宝石,便够你使上七八世的了,嘿嘿,你升官发财,可交上大运啦。

  我韦小宝当年冒充小桂子,从此飞黄腾达,做了大官。你今日冒充韦小宝,
今后是不是能飞黄腾达,那得瞧你的本事了。」

  又想:「我先前冒充小太监,今日让一个小太监冒充回去,欠下的债,还得
一清一爽,干干净净。小玄子啊小玄子,我可没对你不起。」

  整理一下自身的衣帽,见已无破绽,大声说道:「小娃儿,你这就出去吧,
这里不用你侍候了。这五两银子,给你买糖吃。」

  跟着含含糊糊地说了声:「多谢伯爵大人。」

  又提高嗓子说道:「我跟多总管在这里喝酒谈心,谁也不许来打扰了!」

  太监在宫里本来只服侍皇帝、皇后、妃嫔、皇子和公主,但有职司的大太监
要小太监服侍,却也向来如此。韦小宝虽已不做太监,他从前却是宫中声威赫赫、
大红大紫的副首领太监,要一名小太监侍候再打赏银子,实在平常不过。门外众
侍卫听了,谁也不加理会,只见房门开处,那小太监提了饭盒出来,低着头,回
身带上了门。

  韦小宝提了食盒,低头走向门口。见众侍卫正在搬饭斟酒,谁也没有留意,
韦小宝暗暗欢喜,心想:「众侍卫至少要一个时辰之后,才会发现房里两人已经
死了,只道韦伯爵和多总管都给刺客刺死,这一下可得吓他们个屁滚尿流。」

  跨出大门,忽见数名太监宫女提着灯笼前导,抬了一乘轿子到来。这乘轿子
以野鸡尾毛为饰,称为「翟轿」。领先的太监喝道:「公主驾到。」

  韦小宝大吃一惊:「公主迟不到,早不到,却在这当儿到来,一进屋去,立
即见到我韦小宝给人杀死了。宫中还不吵得天翻地覆?要出去可千难万难了。」

  一时手足无措,只见轿子停下,建宁公主从轿里跨了出来,叫道:「小桂子
在里面吧?」

  韦小宝硬起头皮,走上前去,低声说道:「公主,韦爵爷喝醉了,奴才领公
主进去。」

  灯笼不甚明亮,公主没认出他来,眼见众侍卫一齐从屋中出来迎接,心想:
「怎么这许多人?」

  皱起了眉头,左手一摆,道:「大家在外面侍候。」

  踏步进屋。韦小宝跟了进去。

  他一进屋子,反手便带上了门。公主道:「你也出去。」

  韦小宝道:「是,韦伯爵在内房。」

  公主快步过去,推开房门,只见「韦小宝」和多隆二人伏在桌上,显是喝得
大醉,秀眉一蹙,喝道:「还不快出去?」

  韦小宝低声笑道:「我如出去,便烧不成藤甲兵了。」

  公主一惊回头,烛光下赫然见到韦小宝站在身后,不由得又惊又喜,「啊」
的一声,叫了出来,道:「你……你干什么?」

  韦小宝低声道:「别做声!」公主瞧瞧他,又瞧伏在桌上的「韦小宝」,低
声问道:「捣什么鬼?」

  韦小宝拉着她进房,又关上了房门,低声道:「大事不妙,皇上要杀我!」

  公主道:「皇帝哥哥已杀了额驸,怎么连你也要杀?他……他……他如杀了
你,我跟他拚命。」

  韦小宝伸出双臂,一把抱住了她,在她面颊上吻了一下,说道:「咱们快逃
出宫去。皇上知道了我跟你的事,要砍我脑袋。」

  公主给他一抱一吻,登时全身酸软,昵声道:「皇帝哥哥杀了额驸,我只道
便可嫁给你了,怎么……怎么又弄出这等事来?他怎会知道的?」

  韦小宝道:「定是你露了口风,是不是?」

  公主脸上一红,道:「我没有。我只问过几次,你什么时候回来。」

  韦小宝道:「那还不是吗?那也不打紧,反正咱俩这夫妻是做定了。这就快
逃出宫去吧。」

  公主迟疑道:「我明儿去求求皇帝哥哥,他不会杀你的。他杀了额驸,跟我
说很对我不住,答允另外给我找一个好额驸。他向来很喜欢你的……」

  说到这里,只觉房中的血腥气越来越浓,嗅了两下,问道:「什么……」突
然间胸口一阵烦恶,哇的一声,扶着椅背大吐起来,喉头不住作呕,却只吐出了
些清水。

  韦小宝轻轻拍她背脊,轻轻安慰:「怎么?吃坏了东西?好一些没有?」

  公主又呕了两下,忽地反过手掌,啪的一声,重重打了他一个耳光,骂道:
「我吃坏了东西?都是你不好,都是你不好!」

  双拳在他胸口不住捶打。

  公主向来横蛮,此时突然发作,韦小宝也不以为奇,但眼前事势紧迫,多耽
搁得一刻,跟大炮齐轰的时候便近了一刻,实不能跟她无谓纠缠,说道:「好,
好,都是我不好。」

  公主扭住他耳朵,喝道:「你跟我去见皇帝哥哥,咱俩马上要拜堂做夫妻。」

  韦小宝大急,求道:「拜堂做夫妻的事,包在我身上,可是一见皇上,你的
老公就变成没脑袋的额驸了。咱们快快逃出宫去要紧。」

  公主重重一拉,韦小宝耳朵吃痛,忍不住叫了一声。公主骂道:「你没脑袋
打什么紧?你这小鬼,你本来就是没脑子的。我肚子里的小小桂子却怎么办?」

  说到这里,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韦小宝大吃一惊,问道:「什……什么……小小桂子?」

  公主飞起一脚,正中他小腹,哭道:「我肚子里有了你的臭小小桂子,都是
你不好。咱们若不马上做夫妻,我肚子……我肚子一天天大起来……皇上知道吴
应熊是太监,不成的,我……我可不能做人了。」

  韦小宝脸色惨白,正在这千钧一发的紧急当口,偏生又遇上了这桩尴尬事,
忙道:「咱们如不赶快出宫,小小桂子就没爹爹了。逃了出去之后,咱们立刻拜
堂成亲,你生下小小桂子后,那……那可不是皇上的外甥?皇上做了便宜舅舅,
他成了我的大舅子,总不好意思杀了妹夫吧?」

  公主道:「有什么不好意思?吴应熊是他妹夫,他还不是一刀杀了?」

  韦小宝道:「皇上知道吴应熊是假妹夫,我韦小宝才是货真价实。

  假妹夫杀得,真妹夫杀不得。好公主,咱们的小小桂子出世之后,搂住了你
的脖子叫妈妈,可不是挺美吗?」

  说着便伸手搂住了她脖子。

  公主噗哧一笑,喜道:「美你个王八蛋,我才不要小王八蛋叫妈妈呢。」

  话是这么说,扭住韦小宝耳朵的手却也放开了,昵声道:「这么久没见你了,
你想我不想?」

  说着便扑在他怀里。

  韦小宝道:「我日日想,晚晚想,时时刻刻都想。」

  心中暗骂:「这当儿纠缠不清,真是他妈的死婊子。」

  眼见她情意缠绵,红晕上脸,这时实在不能跟她亲热,可又不敢得罪了她,
低声道:「咱们逃出宫去,以后白天黑夜都在一块,再也不分开了。这就走吧。」

  公主身子扭了几扭,说道:「不成!咱们今晚就要做夫妻。」

  韦小宝道:「好,好!今晚就今晚,可总得逃出宫去再说。」

  公主道:「逃什么!皇帝哥哥最喜欢我的,他是你师父,也最喜欢你的。

  咱们明儿求他,他就什么气也没了。

  皇帝哥哥最恨吴三桂,你请旨带兵去打吴三桂,我陪你同去。我做兵马大元
帅,你就做副元帅,把吴三桂打得落花流水,屁滚尿流,皇帝哥哥还要封你做王
爷呢。」

  说着紧紧搂住了他。

  韦小宝正狼狈万状之际,突然间窗格上有人轻轻敲了三下,一停之后,又敲
了两下。韦小宝大喜,低声道:「是陶姑姑吗?」

  轻轻推开公主,抢过去开了窗子。人影一晃,一人跳了进来,正是陶红英。

  两个女人一对面,都是吃了一惊。陶红英低声叫道:「公主。」

  公主怒道:「你是什么人,来干什么?」

  一转念间,登时醋意勃发,心想这宫女从窗子跳进小桂子的屋里,那还有什
么好事干了,定是他的相好无疑,虽见陶红英年纪已老,但想小桂子连这样又老
又丑的宫女也要勾勾搭搭,更不可恕,她正自情热如火,给这女人撞破了好事,
越加地怒发若狂,大声叫道:「来……」

  韦小宝早已防到,哪容她将「来人哪」三字喊出口来,一伸手便按住了她嘴
巴。

  公主用力挣扎,反手啪的一声,打了韦小宝一个耳光。韦小宝惊慌焦躁之下,
右手扣住她的头颈,出力收紧,骂道:「死婊子,我扼死你!」

  公主登时呼吸艰难,手足乱舞。韦小宝左手反过来,在她头上捶了两拳。

  陶红英见他胆敢殴打公主,大吃一惊,随即伸出手指,在公主腰间和胸口连
点三下,封了她上身数处穴道。韦小宝这才放开了手,低声道:「姑姑,大事不
好,皇帝要杀我,这就得赶快逃出去。」

  陶红英道:「外边侍卫很多。我早就到了,在花坛后面等了大半个时辰,才
得钻空子过来。你瞧。」

  轻轻推进窗格一线。

  韦小宝凑眼望出去,果见七八名侍卫提了灯笼来回巡逻,一转念间,想起瘦
头陀和毛东珠的法子,心想:「他两个运气不好,撞到了归辛树夫妇。老子就学
学他们的样。总不成归家这三人借尸还魂,又来打公主的轿子。」

  对公主道:「公主,你别喝醋。她是我的姑姑,就是我爹爹的妹子,我妈妈
的姊姊。你不用乱发脾气。」

  公主给陶红英点了穴道后,气得几欲晕去,听了韦小宝这几句话,心意登和,
也没想到「爹爹的妹子」和「妈妈的姊姊」不能是同一个人,总之这女人不是小
桂子的相好,那就没事了,当下脸上露出笑容,说道:「那么快放开我。」

  韦小宝要讨她欢喜,说道:「你是我老婆,快叫姑姑。」

  公主很高兴,居然便叫了声:「姑姑!」

  陶红英莫名其妙,眼见两人刚才还在打大架,怎么公主居然叫起自己「姑姑」
来?

  韦小宝道:「你去吩咐把轿子抬进屋来,然后叫人出去,关上了门,我和你
一起坐在轿里。咱们混出宫去,立即拜堂成亲。拜堂的时候一定得有个长辈在旁
瞧着,这才算数。我们的姑姑就是长辈了,你说好不好?」

  公主大喜,脸上一红,低声道:「很好!」韦小宝推她背心,催道:「快去,
快去!」

  公主给他催得紧了,也不等上身穴道解开,便走到门口吩咐:「把轿子抬进
屋来!」

  一众太监宫女都感奇怪,但这位公主行事向来匪夷所思,平日吩咐下来什么
事,总是合乎常情的极少,异想天开的甚多,当即齐声答应,抬轿过来。慎太妇
鸾轿可抬进慈宁宫,悄悄将瘦头陀和毛东珠抬出去。韦小宝这住屋数尺阔的门口,
公主的翟轿怎抬得进门?只进了两条轿杆,轿身塞在门口,便进不来了。公主骂
道:「不中用的东西,通统给我滚出去。」

  在轿前抬轿的两名太监均想:「门口就这么宽,又怎怪得我们?」

  当下从轿畔钻了出去。

  韦小宝在公主身边低声道:「你吩咐众侍卫不要进来。」

  公主大声道:「小桂子,你给我好好在屋里耽着,不许出来。」

  韦小宝大声道:「是,时候不早了,请公主殿下早回休息吧。」

  公主骂道:「我偏偏要出去逛逛,你管得着吗?」

  韦小宝大声道:「宫里闹刺客,公主殿下还是小心些为是。」

  公主道:「皇上养了这一大批侍卫,净会吃饭不管事。大家给我站在屋子外
面,不许进去。」

  众侍卫齐声答应。

  韦小宝钻进轿子坐下,招了招手。陶红英解开公主身上穴道,公主也进轿去,
坐在他身前怀里。韦小宝左手搂住了她,低声对陶红英道:「姑姑,请你陪我们
出宫吧。」

  心想她武功了得,有她在轿旁护送,倘若给人拆穿西洋镜,也好帮着打架杀
人。

  陶红英当即答允,她穿的是宫女服色,站在公主轿边,谁也不会起疑。公主
喝道:「抬了轿子走。」

  两名在前抬轿的太监又从轿侧钻入门里,和在轿后抬轿的太监一齐提起轿杠,
将轿子倒退数步,转过身来,抬起来走了,心中都大为奇怪:「怎么轿子忽然重
了?」

  公主听着韦小宝的指点,吩咐从神武门出宫。翟轿来到神武门,宫门侍卫见
公主翟轿要深夜出宫,上前盘问。公主从轿中一跃而出,喝道:「我要出宫,快
开门。」

  这晚神武门当值的侍卫领班是赵齐贤,当即躬身行礼,赔笑道:「启禀殿下,
宫里今晚闹刺客,不大平静,请殿下等天亮了再出宫吧。」

  公主怒道:「我有急事,怕什么刺客?」

  赵齐贤本来不敢违拗,但知额驸吴应熊已诛,公主夤夜出宫,说不定跟吴三
桂的造反有甚牵连,明白查究起来,脱不了重大干系,接连请了几个安,只是不
肯下令开门,实在给公主逼得急了,便道:「既是如此,待奴才去请示多总管,
请公主稍待,奴才请示之后,立即飞奔回来开启宫门。」

  韦小宝在轿中听得公主只是发脾气,赵齐贤却说什么也不肯开门,还要去找
多隆,那是大糟而特糟了,危急之中便道:「赵齐贤,你知我是谁?」

  赵齐贤跟随他办事已久,自然认得他声音,又惊又喜,问道:「是韦副总管?」

  韦小宝笑道:「正是。」

  从轿中探头出来,招了招手。

  赵齐贤忙走近身去。

  韦小宝低声道:「我奉皇上密旨,去办一件机密大事,我只要一露面,就会
坏事,因此皇上吩咐我坐在公主的轿子里,请公主遮掩了出去。」

  赵齐贤素知他深得皇上宠幸,行事神出鬼没,更无怀疑,忙道:「是,是。
卑职这就开门。」

  韦小宝灵机一动,低声道:「你想不想升官发财?」

  赵齐贤跟着他办事,数年间官已升了两级,财已发了二万多两银子,一听
「升官发财」四字,知道韦副总管既问到这句话,那又是在提拔栽培自己了,心
花怒放之下,忙屈膝请安,说道:「多谢副总管栽培。副总管有什么差遣,卑职
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韦小宝心想:「这句话是你自己说的。大炮轰来,炸得你粉身碎骨,你说过
在所不辞,须怪不得我。」

  低声道:「有一批反贼跟吴三桂勾结。皇上定下妙计,这当儿已骗得他们聚
在我伯爵府中。皇上派我带领前锋营人马,前去擒拿。前锋营素来跟我的骁骑营
不对,你可知皇上为什么派我去带领前锋营?」

  赵齐贤道:「卑职笨得很,这个可不知道了。」

  韦小宝压低了嗓子,说道:「前锋营的阿统领跟吴三桂勾结,皇上要趁机一
网打尽。公主是吴三桂的媳妇,他们一见到公主,就不起疑了。」

  赵齐贤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想不到阿统领竟敢大逆不道。这件事多
半也是给韦副总管查出来的,立了大功。」

  韦小宝道:「这件功劳,是皇上自己安排好了,交在我手里的。咱们是好兄
弟,有官同升,有财同发,你带四十名侍卫,跟我一起去立功吧。」

  赵齐贤大喜,连声称谢,忙请公主升轿,点了四十名素日大拍自己马屁的侍
卫,说道奉了密旨办事,大开神武门,护送公主翟轿出宫,吩咐余下的六十名侍
卫严加守卫。韦小宝道:「这宫门今晚无论如何是不可开了,除非有多总管和我
的命令,否则什么人都不能放出宫去。」

  赵齐贤转传韦小宝的号令,余下六十名宫门侍卫齐声答应。

  铜帽儿胡同离皇宫并不甚远,一行人不多时已行近忠勇伯府。一路上韦小宝
一颗心跳个不住,只怕行到半路,前面已炮火连天,幸好始终静悄悄的并无动静。

  将到胡同口,前锋营统领阿济赤已得报公主翟轿到来,上前迎接。

  公主在轿中一面给韦小宝在身上揉揉搓搓,一面已得他详细嘱咐,如何行事,
听得阿济赤通名迎接,当即从轿帘后探头出来,说道:「阿统领,皇上密旨,今
晚交办的事情十分要紧,你一切都预备好了?」

  阿济赤躬身道:「是,都预备好了。」

  公主低声道:「那些大炮,也都已安排定当。」

  阿济赤道:「是,是南怀仁南大人亲自指挥。」

  韦小宝在轿中听得分明,心道:「皇上果然没骗我。南怀仁这洋鬼子在这里
亲自瞄准,哪还有打不中的?」

  公主道:「皇上吩咐,要我进伯爵府去办一件事,你跟着我进去吧。」

  阿济赤道:「回殿下:时候紧迫,这时候不能进去了。」

  公主怒道:「什么不能进去?这是圣旨,你也敢违抗吗?」

  阿济赤道:「奴才不敢。不过……不过,实在很危险。殿下万金之体……」

  韦小宝在轿中一声咳嗽,陶红英抢上一步,出指如风,已在阿济赤左右腰间
和胁下三处要穴各点一指。阿济赤一声轻呼,上身已动弹不得,随觉背心一凉,
跟着一阵剧痛,一把利刃已在他背上划破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这一下只吓得魂飞
天外,全然不明所以。

  公主道:「皇上密旨,你如不奉旨,立刻砍了,还将你满门抄斩。」

  阿济赤颤声道:「是,是。」

  韦小宝心念一动:「这些御前侍卫跟着我办事,一向听话,何必要他们送命?
不如让前锋营去做替死鬼。」

  在公主耳边低声道:「要他点五十名前锋营官兵,跟了咱们进去。」

  公主喝道:「你带五十名手下军士,跟咱们进去办事。」

  阿济赤颤声应道:「是……是……」当即传下号令,点了五十名军士,跟在
公主轿后,直进伯爵府中。

  韦小宝吩咐赵齐贤率领御前侍卫,守在门外。

  轿子抬到第二进厅前,公主和韦小宝都下了轿,吩咐五十名军士在天井中列
队等候。陶红英押着阿济赤,四人走进花厅。

  一推开厅门,只见陈近南、沐剑声、徐天川诸人都在厅上。众人见韦小宝带
进来一位贵妇、一个宫女、还有一名武官,都大感诧异。

  韦小宝招招手,众人都聚了拢来。他低声道:「皇帝知道咱们在这里聚会,
胡同外已围满了官兵,还有十几门大炮,对准了这里。」

  群豪大吃一惊,尽皆变色。柳大洪道:「大伙儿冲杀出去。」

  韦小宝摇头道:「不成!外面官兵很多,大炮更加厉害。我已带来了几十名
官兵。大家剥了他们的衣服,这才混出去。」

  群豪齐称妙计。

  韦小宝回过身来,向公主说了,公主点点头,对阿济赤道:「传二十名军士
进来。」

  阿济赤早见情势不妙,只是钢刀格在颈中,哪敢违抗,只得传出号令。

  天地会和沐王府的群豪守在门口,等前锋营二十名军士一进花厅,立即拳打
脚踢、肘撞指戳,将二十人打倒在地。第二次叫进十五名,第三次又叫进十五名,
五十名军士尽数打倒后,剥下衣衫,群豪换在自己身上。连公主也都换上了。

  韦小宝见沐剑屏和曾柔跟着众人更换衣衫,却不见双儿,忙问曾柔。

  曾柔道:「双儿妹子见你进宫这么久不回来,归二侠他们进宫去行刺,又没
半点消息,好生放心不下,随同风大爷出去打探消息。」

  沐剑屏道:「他二人吃过中饭就出去了,怎么这时候还不回来?」

  韦小宝皱起了眉头,好生记挂,虽想风际中武艺高强,当能护得双儿周全,
但他二人不知皇帝的布置,倘若众人逃走之后,他二人却又回来,刚好大炮轰到,
岂不糟糕?微一凝思,对钱老本道:「钱大哥,风大哥和双儿出去打探消息,还
没回来,须得在这里多做记号,好让他们见到之后,立即离去。」

  钱老本答应了,时势紧迫,便拔出短刀,在两名清兵大腿上戳了两刀,割下
衣衫,在两人伤口中蘸了鲜血,在各处门上写下「快逃」两个大血字。一连写了
八道门户,各人换衣也已完毕。

  韦小宝带领众人,到马厩牵了坐骑。四名天地会的部属假扮太监,抬了公主
的翟轿,押着阿济赤从伯爵府出来,那五十名军士或穴道遭封,或手脚受缚,都
留在伯爵府中。

  韦小宝仍坐在公主轿中,出府之后,叹了口气,心想:「府里服侍我的那些
门房、马夫、厨子、亲兵、男女仆役,可都不免给大炮轰死了,但如叫他们一起
出来,非给外面的官兵瞧出破绽不可。」

  又想:「那日在五台山大家假扮喇嘛,救了老皇爷的性命,今天用的仍是这
条计策。这一条乌龟脱壳之计,先救老皇爷,再救小桂子,倒大大的有用。」

  群豪拥着公主和阿济赤来到胡同外,但见官兵来去巡逻,戒备森严之极,但
大炮排在何处,一时却瞧不到。

  韦小宝身离险地,吁一口长气,眼见师父和众位朋友都免了炮火之灾,甚感
喜慰,对赵齐贤道:「这阿统领犯上作乱,大逆不道,你去把他押在牢里,除非
皇上亲自要提审,否则等我回来再发落好了。」

  赵齐贤答应了。

  韦小宝又道:「这人是钦犯,皇上恨他入骨,一听到他名字就要大发脾气。
你跟众兄弟说,大家小心些,别让皇上听到这反贼的名字。」

  赵齐贤接了号令,带领四十名御前侍卫,押着阿济赤而去。

  阿济赤陷身天牢,此后何时得脱,韦小宝也不费心去理会了。

  群豪默不作声,只往僻静处行去。走出里许,韦小宝舍轿乘马。陈近南问他:
「归二侠他们入宫行刺,后来怎样了?」

  韦小宝道:「他们三个……」

  突然间只听得砰、砰、砰响声大作,跟着伯爵府上空黑烟弥漫,远远望去,
但见梁木砖瓦在空中乱飞。群豪只觉脚底下土地震动,这时大炮声兀自隆隆不绝,
伯爵府中血红的火焰向上升起,高达十余丈。群豪和铜帽儿胡同相距已远,仍觉
到一阵阵热气扑面而来。众人相顾骇然,都想不到大炮的威力竟如此厉害,倘若
迟走片刻,哪里还有命在?

  柳大洪骂道:「他奶奶的,这么惊天动地的……」

  只听得又是砰砰炮响,将他下面的话声都淹没了。远望伯爵府,但见火光一
暗,跟着火焰上冲云霄,烧得半边天都红了。

  韦小宝心想:「这炮声小皇帝一定也听见了,要是他派人来叫我去说话,西
洋镜立刻拆穿。」

  对陈近南道:「师父,咱们得赶紧出城。等到讯息一传开,城门口盘查严密,
就不容易出去了。」

  陈近南道:「不错,这就走吧。」

  公主当即跃出轿来。

  韦小宝转头对公主道:「你先回宫去,等得事情平静之后,我便来接你。」

  公主又惊又怒,喝道:「你说什么?」

  韦小宝又说了一遍。公主叫道:「你过桥抽板,这就想撇下我不理了么?」

  韦小宝道:「不,不是……」

  一言未毕,啪的一声,脸上已重重吃了个耳光。

  群豪尽皆愕然。适才炮火震撼天地,人人都想若非韦小宝设计相救,各人这
当儿早已化为飞灰,绝无逃生之机,因此即使平日对这少年香主并不如何瞧得起
的,此刻也不由得不感激佩服,突然见公主出手便打,当下便有人抢过来将她推
开,更有人出言呼叱。

  公主大哭大叫:「你说过要跟我拜天地的,我才听你的话,把你从皇宫里带
出来,又叫那前锋营统领去救你朋友,你……你这臭贼,你想抵赖,咱们可不能
算完。我肚子里……」

  韦小宝怕她口没遮拦,当众说出丑事,忙道:「好,好!你跟我去就是。大
家出城再说。」

  公主破涕为笑,翻身上马。

  一行人来到东城朝阳门。韦小宝叫道:「奉皇上密旨,出城追拿反贼,快快
开城。」

  骁骑营、护军营、前锋营三营官兵是皇帝的御林军亲兵。在北京城里横冲直
撞,文武百官谁都忌惮他们三分。守门官兵见是一队前锋营的军士,哪敢违拗?
何况刚才听见炮声隆隆,城里确是出了大事,当即打开城门。

  众人出得城来,向东疾驰。

  韦小宝和陈近南并骑而驰,将归辛树一家如何行刺失手、皇帝如何发觉自己
的隐秘等情简略说了。

  陈近南赞道:「小宝,我平时见你油腔滑调,很不老实,可是遇到这要紧关
头,居然能以义气为重,不贪图富贵而出卖朋友,委实难得。」

  韦小宝笑道:「别的朋友也还罢了,大义灭师的事,却万万做不得。」

  陈近南道:「什么叫做『别的朋友也还罢了』?只要是朋友,那就谁也不能
出卖。『大义灭师』这四字,也用得不对。」

  韦小宝伸了伸舌头,道:「弟子没学问,说错了话,师父别怪。」

  想到往昔跟小皇帝胡言乱语,甚是快乐,经过今日这一番,此后再也不能和
他见面了,不由得心下黯然。

  陈近南道:「咱们冒充前锋营的军士出来,过不了半天,鞑子就知道了。须
得赶快更换装束才是。」

  韦小宝道:「正是,一到前面镇上,这就买衣服改装吧。」

  众人向东驰出二十余里,来到一座市镇,可是镇上却没旧衣铺。陈近南于行
军打仗、政事兴革等事极具才略,于这类日常小事,一时却感束手无策,见无处
买衣更换,便道:「只有到前面市镇再说,只盼能找到一家旧衣店才好。」

  一行人穿过市镇,见市梢头有家大户人家,高墙朱门,屋宇宏伟。韦小宝心
念一动,说道:「师父,咱们到这家人家去借几件衣服换换吧。」

  陈近南迟疑道:「只怕他们不肯。」

  韦小宝笑道:「咱们是官兵啊。官兵不吃大户、着大户,却又去吃谁的、着
谁的?」

  跳下马来,提起门上铜环,当当乱敲。

  男仆出来开门,众人一拥而入,见人便剥衣服。户主是个告老回乡的京官,
见这群前锋营官兵如狼似虎,连叫:「众位总爷休得动粗,待兄弟吩咐安排酒饭,
请各位用了,再奉上盘缠使用……」

  一言未毕,已给人一把揪住,身上长袍、裤子当即给人剥了下来。他吓得大
叫:「兄弟年纪老了,这调调儿可不行……」

  群豪嘻嘻哈哈,顷刻间剥了上下人等的数十套衣衫。那官儿和内眷个个魂不
附体,幸喜这一队前锋营官兵性子古怪,只剥男人衣衫,却不戏侮女眷,剥了男
人衣衫之后,倒也不再干别的勾当,一哄而出,骑马去了。那大户全家男人赤身
露体,相顾差愕。

  群豪来到僻静处,分别改装。公主、沐剑屏、曾柔三人也换上了男装。各人
上马又行。韦小宝只是记挂着双儿,说道:「风大哥和我的一个小丫头,不知在
京里怎样了,我想请哪一位外省来的面生兄弟,回京去打听打听。」

  两名来自广西的天地会兄弟接令而去。

  群豪见并无官兵追来,略觉放心。又行了一程,沐剑屏「啊」的一声惊呼,
跟着格格笑了起来。原来曾柔所骑的那匹马突然拉了一大泡稀屎,险些溅在沐剑
屏脚上。

  行不多时,又有几匹马拉了稀屎,跟着玄贞道人所骑的那马一声嘶叫,跪倒
在地,再也不肯起来。钱老本道:「道长,咱哥儿俩合骑一匹吧!」

  玄贞道:「好!」纵身上马,坐在他身后。

  韦小宝突然省觉,不由得大惊,叫道:「师父,报应,报应!这下可糟了。」

  陈近南问道:「什么?」

  韦小宝道:「吴……吴应熊的鬼魂找上我啦。他恨我……恨我抓了他回去,
又抢了他的……他的……」

  下面「老婆」二字,实在不好意思说出口来。

  他想到那日奉旨追人,只因吴应熊一行人所骑的马匹都给喂了大量巴豆,沿
途不停地拉稀屎,跟着纷纷倒毙,这才没法远逃,给他擒回。

  倘若吴应熊那次逃去了云南,皇帝当然杀他不得,追究起来,是自己派人向
他的马匹下毒之故。

  现下轮到自己逃跑,一匹匹马也这般泻肚倒毙,却不是吴应熊的鬼魂作怪是
什么?何况自己带了他的妻子同逃,吴应熊做鬼之后,一个「额驸鬼」头上还戴
一顶碧绿翡翠顶子的一品大绿帽,定然心中不甘。

  他越想越怕,不由得身子发颤,只听得几声嘶鸣,又有两匹马倒将下来。

  陈近南也瞧出情形不对,忙问端详。

  韦小宝说了当日捉拿吴应熊的情形,颤声道:「吴应熊阴魂不散,今日报仇
来啦。这……这……」

  公主怒道:「吴应熊这小子,活着的时候是窝囊废,死了之后也是个脓包鬼,
你怕他干吗?」

  陈近南皱眉道:「青天白日的,哪有什么鬼了?那日你毒了吴应熊的马匹,
鞑子皇帝知不知道?」

  韦小宝道:「知道的,他还赞我是福将呢。」

  陈近南点头道:「是了。

  鞑子皇帝即以福将之道,还治福将之身。他怕你逃走,早就派人给你的马匹
喂了巴豆。」

  韦小宝立时省悟,连说:「对,对。那日拿到吴应熊,小皇帝十分开心,赏
了个把总给我的马夫头儿做,派他去兵部车驾司办事。这一次定是叫他来毒我的
马儿。」

  陈近南道:「是啊,他熟门熟路,每匹马的性子都知道,要下毒自然百发百
中。」

  韦小宝怒道:「下次抓到了这马夫把总,这里许多烂屎,都塞进他嘴里去…
…」

  一言未毕,突觉胯下的坐骑向前一冲,跪了下去,韦小宝一跃而下,见那匹
马挣扎着要待站起,几下挣扎,却连后腿也跪了下来。

  陈近南道:「牲口都不中用了。须得到前面市集去买过。」

  柳大洪道:「一下子头几十匹马可不容易。」

  陈近南道:「正是。大伙儿还是暂且分散吧。」

  正说话间,忽然听得来路上隐隐有马蹄之声。玄贞喜道:「是官兵追来了。
咱们杀他个妈巴羔子的,正好抢马。」

  陈近南叫道:「天地会的兄弟们伏在大路左首,沐王府和王屋山的兄弟们伏
在右首。等官兵到来,攻他个出其不意。啊哟,不对……」

  但听得蹄声渐近,地面隐隐震动,追来的官兵少说也有一二千人,群豪不必
问他这「啊哟,不对」四字是何用意,都不禁脸上变色。群豪只数十人,武功虽
然不弱,但大白天在平野上和大队骑兵交锋,敌军重重叠叠围上来,武功高的或
能脱身,其余大半势必送命。

  陈近南当机立断,叫道:「官兵人数不少。咱们不能打硬仗,大家散入乡村
山林。」

  只说得这几句话,蹄声又近了些。放眼望去,来路上尘头高扬,有如大片乌
云般涌来。

  韦小宝大叫:「糟糕,糟糕!」

  发足便奔。公主叫道:「喂,你去哪里?」

  紧紧跟来。韦小宝叫道:「你还是回宫去吧,跟着我没好处。」

  公主骂道:「臭小桂子,你想逃走吗?可没这么容易。」

  注:

  本回回目中,「红云傍日」指陪伴帝皇,「心随碧草」指有远行之念。

       第四十四回:人来绝域原拚命,事到伤心每怕真

  韦小宝不住叫苦,心想:「要躲开公主,可比躲开追兵还难得多。」

  眼见东北角上长着一排高粱,高已过人,当下没命价奔去。奔到临近,见高
粱田后有两间农舍,此外更无藏身之处,心想追兵马快,转眼便到,当即向高粱
丛中钻了进去。

  忽觉背心上一紧,已给人一把抓住,跟着听得公主笑道:「你怎么逃得掉?」

  韦小宝无奈,只得回身,苦笑道:「你去躲在那边,等追兵过了再说。」

  公主摇头道:「不行!我要跟你在一起。」

  当即爬进高粱田,偎倚在他身旁。两人还没藏好,只听脚步声响,曾柔叫道:
「韦香主,韦香主!」

  韦小宝探头看去,见是曾柔和沐剑屏并肩奔来。韦小宝道:「我在这里,快
躲进来。」

  二女依言钻进。

  四人走入高粱丛深处,枝叶遮掩,料想追兵难以发现,稍觉放心。过不多时,
便听得一队队骑兵从大路上驰过。韦小宝心想:「那日我和阿珂,还有师太师父
和那郑克塽臭小子,也是四个人,都躲进了麦杆堆中。唉,倘若身边不是这泼辣
公主,却是阿珂或双儿,那可要快活死我了。幸好有小郡主和曾姑娘陪我,倒也
不错。阿珂这时不知在哪里,多半做了郑克塽的老婆啦。双儿又不知怎样了?」

  忽听得远处有人吆喝传令,跟着一队骑兵勒马止步,马蹄杂沓,竟向这边搜
索过来。公主惊道:「他们见到咱们了。」

  韦小宝道:「别做声,见不到的。」

  公主道:「他们这不是来了么?」

  只听得一人叫道:「反贼的坐骑都倒毙在这里,一定逃不远。大家仔细搜查!」

  公主心道:「原来如此。这些死马真害人不浅。」

  伸手紧紧握住了韦小宝的手。

  辽东关外地广人稀,土地肥沃,高粱地往往便是千亩百顷,一望无际,高粱
一长高,称为「青纱帐起」,藏身其中,再也难以寻觅。但北京近郊的高粱地却
稀稀落落。韦小宝等四人躲入的高粱地只二三十亩,大队官兵如此搜索过来,转
眼便会束手成擒。

  耳听得官兵越逼越近,韦小宝低声道:「到那边屋子去。」

  一拉沐剑屏的衣袖,当先向两间农舍走去。三个女子随后跟来。过了篱笆,
推开板门,见屋内无人,屋角里堆了不少农具。韦小宝抢过去提起几件蓑衣,分
别交给三女,道:「快披上。」

  自己也披了一件,头上戴了斗笠,坐在屋角。公主笑道:「咱们都做了乡下
人,倒也好玩。」

  沐剑屏嘘了一声,低声道:「来了!」

  板门砰的一声推开,进来了七八名官兵。韦小宝等忙转过了头。隔了一会,
只听一人大声道:「这里没人,乡下人都出门种庄稼去了。」

  韦小宝听这人口音好熟,从斗笠下斜眼看去,原来正是赵良栋,心中一喜。
一名军士道:「总兵大人,这四个人……」

  赵良栋喝道:「大家通统出去,我来仔细搜查,屋子这样小,他妈的,你们
都挤在这里,身子也转不过来了。」

  众军士连声称是,都退了出去。

  赵良栋大声问道:「这里没面生的人来过?」

  走到韦小宝身前,伸手入怀,掏出两只金元宝、三锭银子,轻轻放在他脚边,
大声道:「原来那些人向北逃走了!他们知道皇上大发脾气,捉住了定要砍头,
因此远远逃走了,逃得越快越好,这一次可真正不得了!」

  伸出手来,抱住韦小宝轻轻摇晃几下,转身出门,吆喝道:「反贼向北逃跑
了,大伙儿快追!」

  韦小宝叹了口气,心想:「赵总兵对我总算挺有义气。这件事给人知道了,
他自己的脑袋可保不住。」

  只听得蹄声杂沓,众官兵上马向北追去。公主奇道:「这总兵明明已见到了
我们,怎么说……啊,他还送你金子银子,原来是你的朋友。」

  韦小宝道:「咱们从后门走吧!」

  将金银收入怀中,走向后进。

  跨进院子,只见廊下坐着八九人,韦小宝一瞥之间,大声惊呼了出来,转身
便逃,只迈出两步,后领一紧,已让人抓住,提了起来。那人冷冷地道:「还逃
得了吗?」

  这人正是洪教主。其余众人是洪夫人、胖头陀、陆高轩、青龙使许雪亭、赤
龙使无根道人、黑龙使张淡月、黄龙使殷锦,神龙教的首脑人物尽集于此。还有
一个少女则是方怡。

  公主怒道:「你拉着他干吗?」

  飞脚便向洪教主踢去。洪教主左手微垂,中指在她脚背上一弹。公主「啊」
的一声叫,摔倒在地。

  韦小宝身在半空,叫道:「教主和夫人仙福永享,寿与天齐。弟子韦小宝参
见。」

  洪教主冷笑道:「亏你还记得这两句话。」

  韦小宝道:「这两句话,弟子时刻在心,早晨起身时念一遍,洗脸时念一遍,
吃早饭时念一遍,吃中饭时念一遍,吃晚饭时念一遍,晚上睡觉时又念一遍。从
来不曾漏了一遍。有时想起教主和夫人的恩德,常常加料,多念几遍。」

  洪教主自从老巢神龙岛遭毁,教众死的死,散的散,身衅只剩下寥寥几个老
兄弟,江湖奔波,大家于「仙福永享,寿与天齐」的颂词也说得不怎么起劲了,
一天之中,往往难得听到一次,这时听得韦小宝谀词潮涌,不由得心中一乐,将
他放下,本来冷冰冰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韦小宝道:「属下今日见到教主,浑身有劲,精神大振。只是有一件事当真
不明白。」

  洪教主问道:「什么?」

  韦小宝道:「那天和教主同夫人别过,已隔了不少日子,怎么教主倒似年轻
了七八岁,夫人更像变成了我的小妹妹,真正奇怪了。」

  洪夫人格格娇笑,伸手在他脸上扭了一把,笑道:「小猴儿,拍马屁的功夫
算你天下第一。」

  公主大怒,喝道:「你这女人好不要脸,怎地动手动脚?」

  洪夫人笑道:「我只动手,可没动脚。好吧!这就动动脚。」

  左足提起,啪的一声,在公主臀上重重踢了一脚。

  公主痛得大叫起来。

  只听得马蹄声响,顷刻间四面八方都是,不知有多少官兵已将农舍团团围住。

  大门推开,十几名官兵涌了进来。当先两人走进院子,向各人瞧瞧,一人说
道:「都是些不相干的庄稼人。」

  韦小宝听说话声音是王进宝,心中一喜,转过头来,见王进宝身边的是孙思
克。两人使个眼色,挥手命众军士出去。孙思克大声道:「就只几个老百姓,喂,
你们见到逃走的反贼没有?没有吗?好,我们到别地方查去。」

  韦小宝心念一动:「我这番落入神龙教手里,不管如何花言巧语,最后终究
性命难保,还是跟了王三哥他们去,先脱了神龙教的毒手,再要他二人放我。」

  见王进宝和孙思克正要转身出外,叫道:「王三哥、孙四哥,我是韦小宝,
你们带我去吧。」

  孙思克道:「你们这些乡下人,快走得远远的吧。」

  王进宝道:「这乡下小兄弟说没钱使,问你身边有没有钱。」

  孙思克道:「要钱吗?有,有,有!」

  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交给韦小宝,说道:「北京城里走了反贼,皇上大大
生气,派了几千兵马出来捉拿,捉到了立刻就要砍头。小兄弟,这地方危险得紧,
倘若给冤枉捉了去,送了性命,可犯不着了。」

  韦小宝道:「你们捉我去吧,我……我宁可跟了你们。」

  王进宝道:「你想跟我们去当兵吃粮?可不是玩的。外面有皇上亲派的火器
营,带了火铳,砰砰嘭嘭地轰将起来,凭你武功再高,那也抵挡不住。」

  韦小宝心想:「有火器营,那更加妙了,料来洪教主不敢乱动。」

  忙道:「我有话要回奏皇上,你们带我去吧。」

  王进宝道:「皇上一见了你,立刻杀你的头。

  皇上也不过两只眼睛,一张嘴巴,有什么好见?唔,我们留下十三匹马,派
你们十三个乡下人每人看守一匹,过得十年八年,送到北京来缴还,死了一匹,
可是要赔的。千万得小心了。」

  说着便向外走去。

  韦小宝大急,上前一把拉住,叫道:「王三哥,你快带我去。」

  突然之间,一只大手按上了他顶门,只听洪教主说道:「小兄弟,这位总爷
一番好心,他刚从京城出来,知道皇上的心思,你别胡思乱想。」

  孙思克大声道:「不错,我们快追反贼去。」

  韦小宝知道此刻已命悬洪教主之手,他只须内劲一吐,自己立时脑浆迸裂,
但此时不死,过不多久总之还是非死不可,大声叫道:「你们快拿我去,我就是
韦小宝!」

  众人一呆,停住了脚步。孙思克哈哈大笑,说道:「韦小宝是个十几岁的少
年,你这位老公公快八十岁啦,尖起了嗓子开玩笑,岂不笑歪了人嘴巴?」

  一扯王进宝的衣袖,两人大踏步出去。只听吆喝的传令之声响起:「留下十
三匹马在这里,好给后面的追兵通消息。把两间茅屋烧了,以免反贼躲藏。」

  众军士应道:「得令!」便有人放火烧屋,跟着蹄声响起,大队人马向北奔
驰。

  韦小宝叹了口气,心道:「这一番可死定了。王三哥、孙四哥怕我逗留不走,
再有追兵到来,就不会给情面了。」

  只见屋角的茅草已着火焚烧,火焰慢慢逼近。

  洪教主冷笑道:「你的朋友可挺有义气哪,给了银子,又给马匹。大家走吧。」

  沐剑屏扶起公主,众人从后门出来,绕到屋前,果见大树下系着十三匹骏马。
其中两匹鞍辔鲜明,自是王进宝和孙思克二人的坐骑。

  各人上马向东驰去,韦小宝等四人给夹在中间。韦小宝只盼有追兵赶来,将
自己擒回,小皇帝对自己情义深厚,这次虽然大大得罪了他,未必便非砍头不可,
洪教主阴险毒辣,落入他手中,可不知有多少苦头吃了。但一路行去,再也听不
到追兵的蹄声。众人所乘坐骑都是王进宝所选的良驹,奔驰如飞,后面就有追兵,
也没法赶及,何况赵、王、孙三总兵早将追兵引得向北而行。

  一路上除了公主的叫骂之外,谁也默不作声,后来殷锦点了公主的哑穴,她
虽有满腔怒气,却也骂不出声了。

  洪教主率领众人,尽在荒野中向东南奔行,晚间也在荒野歇宿。韦小宝几番
使计想要脱逃,但洪教主机智殊不亚于他,每次都不过让他身上多挨几拳,如何
能脱却掌握?

  数日之后,来到海边。陆高轩拿出一锭从韦小宝身上搜出的银子,去雇了一
艘大海船。韦小宝心中只是叫苦,想到雇海船的银子也要自己出,更为不忿。

  上船之后,海船张帆向东行驶。韦小宝心想:「这一次自然又去神龙岛了,
老乌龟定是要把老子拿去喂蛇。」

  想到岛上一条条毒蛇绕上身来,张口齐咬,不由得全身发抖,寻思:「怎地
想法子在船底凿个大洞,大家同归于尽。」

  可是神龙教诸人知他诡计多端,看得极紧,又怎有机可乘?韦小宝想起以前
去过神龙岛两次,第一次和方怡在船上卿卿我我,享尽温柔;第二次率领大军,
威风八面;这一次却给人拳打脚踢,命在旦夕,其间的苦乐自是天差地远。

  自从在北京郊外农舍中和方怡相会,陆行并骑,海上同舟,她始终无喜无怒,
木然无语,虽不来折磨自己,但一直不向自己瞧上一眼,有时心想她在洪教主淫
威之下,尽管对自己一片深情,却不敢稍假辞色;有时又想多次上了这小婊子的
当,阴险狡猾,天下女子以她为最,却又不禁恨得牙痒痒的。

  舟行多日,果然到了神龙岛。陆高轩和胖头陀押着韦小宝、公主、沐剑屏、
曾柔四人上岸。殷锦胁迫众舟子离船。一名舟子稍加抗辩,殷锦立即一刀杀了。
其余众舟子只吓得魂飞天外,哪里还敢作声,只得乖乖跟随。

  但见岛上树木枯焦,瓦砾遍地,到处是当日炮轰的遗迹。树林间腐臭冲鼻,
路上一条条都是死蛇骸骨。来到大堂之前,只见墙倒竹断,数十座竹屋已荡然无
存。

  洪教主凝立不语。殷锦等均有愤怒之色。有的向韦小宝恶狠狠地瞪视。

  张淡月纵声大呼:「洪教主回岛来啦!各路教众,快出来参拜教主!」

  他中气充沛,提气大叫,声闻数里。过了片刻,他又叫了两遍。但听得山谷
间回声隐隐传来:「回岛来啦!参拜教主!回岛来了!参拜教主!」

  过了良久,四下里寂静无声,不但没见教众蜂拥而至,连一个人的回音也无。

  洪教主转过头来,对韦小宝冷冷地道:「你炮轰本岛,打得偌大一个神龙教
瓦解冰销,这可称心如意了吗?」

  韦小宝见到他满脸怨毒神色,不由得寒毛直竖,颤声道:「旧的不去,新的
不……不来。洪教主重振雄风,大……大展鸿图,再……再创新教,开张发财,
这叫做越烧越发,越轰越旺,教主与夫人仙福永享……」

  洪教主道:「很好!」一脚将他踢得飞了起来,哒的一声,重重摔在地下,
周身筋骨欲断,爬不起身。曾柔见洪教主如此凶恶,虽然害怕,还是过去将韦小
宝扶起。

  殷锦上前躬身道:「启禀教主,这小贼罪该万死,待属下一刀一刀,将他零
零碎碎地剐了。」

  洪教主哼了一声,道:「不忙!」隔了一会,又道:「这小子心中,藏着一
个重大机密,本教兴复,须得依仗这件大事,暂且不能杀他。」

  殷锦道:「是,是。教主高瞻远瞩,属下愚鲁,难明其中奥妙。」

  洪教主在一块大石上坐了下来,凝思半晌,说道:「自来成就大事,定然多
灾多难。本教一时受挫,也不足为患。眼下教众星散,咱们该当如何重整旗鼓,
大家不妨各抒所见。」

  殷锦道:「教主英明智慧,我们便想上十天十晚,也不及教主灵机一动,还
是请教主指示良策,大家奉命办理。」

  洪教主点了点头,说道:「眼前首要之务是重聚教众。上次鞑子官兵炮轰本
岛,教众伤亡虽然不少,但也不过三停中去了一停,余下二停,定是四下流散了。
现下令陆高轩升任白龙使,以补足五龙使之数。」

  陆高轩躬身道谢。洪教主又道:「青黄赤白黑五龙使即日分赴各地,招集旧
部,如见到资质可取的少男少女,便收归属下,招旧纳新,重兴神教。」

  殷锦、张淡月、陆高轩三人躬身道:「谨遵教主号令。」

  赤龙使无根道人和青龙使许雪亭却默不作声。洪教主斜睨二人,问道:「赤
龙使、青龙使二人有什么话说?」

  许雪亭道:「启禀教主,属下有两件事陈请,盼教主允准。」

  洪教主哼了一声,问道:「什么事?」

  许雪亭道:「属下等向来忠于本教和教主,但教主却始终信不过众兄弟,未
免令人心灰。第一件事,恳请教主恩赐豹胎易筋丸解药,好让众兄弟心无牵挂,
全心全意为教主效劳。」

  洪教主冷冷地道:「假如我不给解药,你们办事就不全心全意了?」

  许雪亭道:「属下不敢。

  第二件事,那些少男少女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一遇上大事,个个逃得干干
净净。

  本教此时遭逢患难,自始至终追随在教主与夫人身边的,只是我们几个老兄
弟。

  那些少年弟子平日里满嘴忠心不二,说什么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事到临头,
哪一个真能出力?属下愚见,咱们重兴本教,该当招罗有担当、有骨气的男子汉
大丈夫。那些口是心非、胡话八道的少男少女,就像叛徒韦小宝这类小贼,也不
用再招了。」

  他说一句,洪教主脸上的黑气便深一层。

  许雪亭心中栗栗危惧,还是硬着头皮将这番话说完。

  洪教主眼光射到无根道人脸上,冷冷地道:「你怎么说?」

  无根道人退了两步,说道:「属下以为青龙使言之有理。前车覆辙,这条路
不能再走。不经一事,不长一智,既已犯过了毛病,教主大智大慧,自会明白这
些少男少女既不管用,又靠不住。便似……便似……」

  说着向沐剑屏一指,道:「这小姑娘本是我赤龙门属下,教主待她恩德非浅,
但一遇祸患,立时便叛教降敌。这种人务须一个个追寻回来,千刀万剐,为叛教
者戒。」

  洪教主的眼光向陆高轩等人一个个扫去,问道:「这是大伙儿商量好了的意
思吗?」

  众人默不作声。

  过了好一会,胖头陀道:「启禀教主:我们没商量过,不过……不过属下以
为青龙使、赤龙使二位的话,是很有点儿道理的。」

  洪教主眼望张淡月,等他说话。

  张淡月战战兢兢地道:「本教此次险遭覆灭之祸,罪魁祸首,自然是韦小宝
这小贼。属下对这种人,是万万信不过的。」

  洪教主点点头,说道:「很好,你也跟他们是一伙。陆高轩,你呢?」

  陆高轩道:「属下得蒙教主大恩提拔,升任白龙使重职,自当出力为教主尽
忠效劳。青龙使他们这番心意,也是为了本教和教主着想,决无他意。」

  殷锦大声道:「你们这些话,都大大的错了。教主智慧高出我们百倍。大伙
儿何必多说多话,只须听着教主和夫人的指挥就是了。鞑子兵炮轰本岛,是替本
教荡垢去污,所有不忠于教主的叛徒,就此都轰了出来。若非如此,又怎知谁忠
谁奸?我们属下都是井底之蛙,眼光短浅,只见到一时的得失,哪能如教主这般
洞瞩百世?」

  许雪亭怒道:「本教所以一败涂地,一大半就是坏在你这种马屁鬼手里。你
乱拍马屁,于本教有什么好处?于教主又有什么好处?」

  殷锦道:「什么马屁鬼?你……你……你这可不是反了吗?」

  许雪亭怒道:「你这无耻小人,败坏本教,你才是反了。」

  说着手按剑柄。殷锦退了一步,说道:「当日你作乱犯上,背叛教主,幸得
教主和夫人宽宏大量,这才不咎既往,今日……今日你又要造反吗?」

  许雪亭、无根道人、张淡月、陆高轩、胖头陀五人一起瞪视教主,含怒不语。

  洪教主转过头去瞧向殷锦,眼中闪着冷酷的光芒。

  殷锦吃了一惊,又退了一步,说道:「教主,他……他们五人图谋不轨,须
当一起毙了。」

  洪教主低沉着嗓子道:「刚才你说什么来?」

  殷锦见他神色不善,更是害怕,颤声道:「属下忠……忠……忠于教主,跟
这些反贼势……势不两立。」

  洪教主道:「咱们当日立过重誓,倘若重提旧事,追算老账,那便如何?」

  殷锦只吓得魂飞天外,说道:「教……教主开恩,属下只是一片忠心,别…
…别无他意。」

  洪教主道:「当日我和夫人曾起了誓,倘若心中记着旧怨,那便身入龙潭,
为万蛇所噬,旧事早已一笔勾销,人人都已忘得干干净净,就只你还念念不忘,
一有机会,便来挑拨离间,到底是何用意?有何居心?」

  殷锦脸上已无半点血色,双膝一屈,便即跪倒,说道:「属下知错了,以后
永远不敢再提。」

  洪教主森然道:「本教中人起过的毒誓,岂可随便违犯?这誓若不应在你身
上,便当应在我身上。你说该当是你身入龙潭呢,还是我去?」

  殷锦大叫一声,倒退跃出丈许,转身发足狂奔。洪教主待他奔出数丈,俯身
拾起一块石头掷出,呼的一声,正中殷锦后脑。他长声惨呼,一跃而起,重重摔
了下来。扭了几下,便即毙命。

  洪教主眼见许雪亭等五人联手,虽然凭着自己武功,再加上夫人和殷锦相助,
足可克制得住,但教中元气大伤之后,已只剩下寥寥数人,殷锦只会奉承谄谀,
并无多大真实本事,若再将这五人杀了,自己部属荡然无存。他于顷刻间权衡轻
重利害,便即杀了殷锦,用以拉拢许雪亭等五人,作为今后臂助。

  张淡月和陆高轩躬身说道:「教主言出如山,诛杀奸邪,属下佩服之至。」

  许雪亭、无根道人、胖头陀三人也齐道:「多谢教主。」

  这五人平素见殷锦一味吹牛拍马,人品低下,对他十分鄙视,此刻见教主亲
自下手将他处死,都大感痛快。

  洪教主指着韦小宝道:「非是我要饶他性命,但这小子知道辽东极北苦寒之
地,有一个极大宝藏。若不是由他领路,没法寻到。得了这宝藏之后,咱们重建
神教就易如反掌了。」

  顿了一顿,又道:「适才你们五人说道,那些少男少女很不可靠,劝我不可
重蹈覆辙。本座仔细想来,也不无道理。这就依从你们的主张,今后本教新招教
众之时,务当特别郑重,以免奸徒妄人,混进教来。」

  许雪亭等脸有喜色,一齐躬身道谢。

  洪教主从身边摸出两个瓷瓶,从每个瓶中各倒出五颗药丸,五颗黄色,五颗
白色。他还瓶入怀,将药丸托在左掌,说道:「这是豹胎易筋丸的解药,你们每
人各服两颗。」

  许雪亭等大喜,先行称谢,接过药来。洪教主道:「你们即刻就服了吧。」

  五人将药丸放入口中,吞咽下肚。

  洪教主脸露微笑,道:「那就很好……」突然大喝:「陆高轩,你左手里握
着什么?」

  陆高轩退了两步,道:「没……没什么。」

  左手下垂,握成了拳头。洪教主厉声道:「摊开左手!」这一声大喝,只震
得各人耳中嗡嗡作响。

  陆高轩身子微晃,左手缓缓打开,嗒的一声轻响,一粒白色药丸掉在地下。

  许雪亭等四人均各变色,素知陆高轩见识不凡,颇有智计,他隐藏这颗白丸
不肯服食,必有道理,可是自己却已吞下了肚中,那便如何是好?

  洪教主厉声道:「这颗白丸是强身健体的大补雪参丸,何以你对本座存了疑
心,竟敢藏下不服?」

  陆高轩道:「属下……不……不敢。属下近来练内功不妥,经脉中气血不顺,
因此……因此教主恩赐的这颗大补药丸,想今晚打坐调息之后,慢慢服下,以免
贱体经受……经受不起。」

  洪教主脸色登和,说道:「原来如此。你何处经脉气血不顺?那也容易得紧,
我助你调顺内息便是了。你过来。」

  陆高轩又倒退一步,说道:「不敢劳动教主,属下慢慢调息,就会好的。」

  洪教主叹了口气,道:「如此说来,你终究信不过我?」

  陆高轩道:「属下决计不敢。」

  洪教主指着地下那颗白丸,道:「那么你即刻服下吧,要是服下后气息不调,
我岂会袖手不理?」

  陆高轩望着那颗药丸,呆了半晌,道:「是!」俯身拾起,突然中指一弹,
嗤的一声响,药丸飞过天空,远远掉入了山谷,说道:「属下已经服了,多谢教
主。」

  洪教主哈哈大笑,说道:「好,好,好!你胆子当真不小。」

  陆高轩道:「属下忠心为教主出力,教主既已赐服解药,解去豹胎易筋丸的
毒性,却又另赐这颗毒性更加厉害的百涎丸。属下无罪,不愿领罚。」

  许雪亭等齐问:「百涎丸?那是什么毒药?」

  陆高轩道:「教主采集一百种毒蛇、毒虫的唾涎,调制而成此药。是否含有
剧毒,倒不大清楚,说不定真有大补之效,也未可知。只不过我胆子很小,不敢
试服。」

  许雪亭等惊惶更甚,同时抢到陆高轩身边,五人站成一排,凝目瞪视洪教主。

  洪教主冷冷地道:「你怎知这是百诞丸?一派胡言,挑拨离间,扰乱人心。」

  陆高轩向方怡一指,说道:「那日我见到方姑娘在草丛里捉蜗牛,我问她干
什么,她说奉教主之命,捉了蜗牛来配药。教主那条百涎丸的单方,我也无意之
中见到了。虽说这百涎丸的毒性要在三年之后才发作,但一来,这百涎丸只怕教
主从未配过,也不知是否真的三年之后毒性才发;二来,属下还想多活几年,不
愿三年之后便死。」

  洪教主脸上黑气渐盛,喝道:「我的药方,你又怎能瞧见?」

  陆高轩斜眼向洪夫人瞧了一眼,说道:「夫人要属下在教主的药箱中找药给
她服食,这条单方,便在药箱之中。」

  洪教主厉声道:「胡说八道!夫人就算身子不适,难道不会问我要药,何必
要你来找?我这药箱向来封锁严固,你何敢私自开启?」

  陆高轩道:「属下并未私自开启。」

  洪教主喝道:「你没私自开启?难道是我吩附你开的……」

  一转念间,问洪夫人:「是你开给他的?」

  洪夫人脸色苍白,缓缓点了点头。洪教主道:「你要找什么药?为什么不跟
我说?」

  洪夫人突然满脸通红,随即又变惨白,身子颤了几下,忽然抚住小腹,喉头
喔喔做声,呕了不少清水出来。洪教主皱起眉头,温言问道:「你什么不舒服了?
坐下歇歇吧!」

  建宁公主突然叫道:「她有了娃娃啦。你这老混蛋,自己要生儿子了,却不
知道?」

  洪教主大吃一惊,纵身而前,抓住夫人手腕,厉声道:「她这话可真?」

  洪夫人弯了腰不住呕吐,越加颤抖得厉害。洪教主冷冷地道:「你想找药来
打下胎儿,是不是?」

  除陆高轩外,众人听了无不大奇。洪教主并无子息,对夫人又极疼爱,如夫
人给他生下个孩儿,正是极大美事,何以她竟要打胎?料想洪教主必定猜错了。
哪知洪夫人缓缓点了点头,说道:「不错,我要打下胎儿。快杀了我吧。」

  洪教主左掌提起,喝道:「是谁的孩子?」

  人人均知他武功高极,这一掌落将下来,洪夫人势必立时毙命,不料她反而
将头向上一挺,昂然道:「叫你快杀了我,为什么又不下手?」

  洪教主眼中如欲喷出火来,低沉着嗓子道:「我不杀你。是谁的孩子?」

  洪夫人紧闭了嘴,神色甚是倔强,显是早将性命豁出去了。

  洪教主转过头来,瞪视陆高轩,问道:「是你的?」

  陆高轩忙道:「不是,不是!属下敬重夫人,有如天神,怎敢冒犯?」

  洪教主的眼光自陆高轩脸上缓缓移向张淡月、许雪亭、无根道人、胖头陀,
一个个扫视过去。他眼光射到谁的脸上,谁便打个寒战。

  洪夫人大声道:「谁也不是,你杀了我就是,多问些什么。」

  公主叫道:「她是你老婆,这孩子自然是你的,又瞎疑心什么?真正糊涂透
顶。」

  洪教主喝道:「闭嘴!你再多说一句,我先扭断了你脖子。」

  公主不敢再说,心中好生不服。她哪里知道,洪教主近年来修习上乘内功,
早已不近女色,和夫人伉俪之情虽笃,却无夫妇之实,也正因如此,心中对她存
了歉仄之意,平日对她加倍疼爱。

  这时他突然听得夫人腹中怀了胎儿,霎时之间,心中愤怒、羞愧、懊悔、伤
心、苦楚、憎恨、爱惜、恐惧诸般激情纷至沓来,一只手掌高高举在半空,就是
落不下去,一转头间,见许雪亭等人脸露惶恐之意,心想:「这件大丢脸事,今
日都让他们知道了,我怎还有脸面做他们教主?这些人都须杀得干干净净,不能
留下一个活口。只消泄漏了半点风声,江湖上好汉人人耻笑于我,我还逞什么英
雄豪杰?」

  他杀心一起,突然右手放开夫人,纵身而前,一把抓住了陆高轩,喝道:
「都是你这反教叛徒从中捣鬼!」

  陆高轩大叫:「你想杀人灭……」

  一个「口」字还没离嘴,脑门上啪的一声,已给洪教主重重一掌击落,登时
双目突出,气绝而死。

  许雪亭等见了这情状,知道洪教主确要杀人灭口,四人一齐抽出兵刃,护在
身前。许雪亭叫道:「教主,这是你的私事,跟属下各人全不相干。」

  洪教主纵声大呼:「今日大家同归于尽,谁也别想活了。」

  猛向四人冲去。

  胖头陀挺起一柄二十来斤重的泼风大环刀,当头砍将过去,势道威猛之极。
洪教主侧身让开,右掌向张淡月头顶拍落。许雪亭一对判官笔向洪教主背心连递
两招,同时无根道人的雁翎刀也已砍向他腰间。洪教主大喝一声,跃向半空,仍
向张淡月扑击下来。

  张淡月手使鸳鸯双短剑,霎时之间向上连刺七剑,这一招「七星聚月」,实
是他生平的力作,七剑刺得迅捷凌厉之极。洪教主右掌略偏,在他左肩轻轻一按,
借势跃开。张淡月大叫一声,在地下一个打滚,翻身站起,但觉左边半身酸痛难
当,叫道:「今日不杀了他,谁都难以活命!」

  四人各展兵刃,又向洪教主围攻上去。

  这四人都是神龙教中的第一流人物,尤以胖头陀和许雪亭更为了得。

  胖头陀大环刀上九个钢环当啷啷作响,走的纯是刚猛路子。

  许雪亭的判官双笔却是绵密小巧之技,招招点向对方周身要穴。

  无根道人将雁翎刀舞成一团白光,心想今日服了百涎丸后,性命难久,在临
死之前定当先杀了这奸诈凶狠的大仇人,是以十刀中倒有九刀是进攻招数,只盼
和敌人同归于尽。

  张淡月想起当日因部属办事不力,取不到《四十二章经》,若不是得无根道
人和许雪亭之助,早已为洪教主处死,自己已多活了这些时候,这条命其实是捡
来的,这时左臂虽然剧痛,仍奋力出剑。

  洪教主武功高出四人甚远,若要单取其中一人性命,并不为难,但四人连环
进击,杀得一人,自己难免受伤。斗得四十回合后,胸中一股愤懑难当之气渐渐
平息,心神一定,出招更得心应手,一双肉掌在四股兵刃的围攻中盘旋来去,丝
毫不落下风,眼见张淡月左剑刺出时渐渐无力,心想这是对方最弱之处,由此着
手,当可摧破强敌。

  韦小宝见五人斗得激烈,悄悄拉了拉曾柔和沐剑屏的衣袖,又向公主打个手
势,要她不可做声。四人转过身来,蹑手蹑脚地向山下走去。洪教主等五人斗得
正紧,谁也没见到,就算见到了,也无人缓得出手来阻拦。

  四人走了一回,离洪教主等已远,心下窃喜。韦小宝回头望去,见那五人兀
自狠斗,刀光闪烁,掌影飞舞,一时难分胜败,说道:「咱们走快些。」

  四人加紧脚步,忽听得身后脚步声响,两人飞奔而来,正是洪夫人和方怡。
四人吃了一惊,苦于身上兵刃暗器都已在遭擒之时给搜检了去,洪夫人武功厉害,
料想抵敌不过,只得拚命奔逃。

  奔出数十步,公主脚下给石子一绊,摔倒在地,叫出声来。韦小宝心想:
「这泼辣女人肚子里有我的孩儿,可不能不救。」

  回身来扶。却见洪夫人几个起落,已跃到身前,叉腰而立,说道:「韦小宝,
你想逃吗?」

  韦小宝笑道:「我们不是逃,这边风景好,过来玩耍玩耍。」

  洪夫人冷笑道:「好啊,你们来赏玩风景,怎不叫我?」

  说话之间,方怡也已赶到。

  沐剑屏和曾柔见韦小宝已为洪夫人截住,转身回来,站在韦小宝身侧。

  沐剑屏对方怡道:「方师姊,你和我们一起走吧。他……他……」

  说着向韦小宝一指,说道:「……一直待你很好的,你从前也起过誓,难道
忘了吗?」

  方怡道:「我只忠心于夫人,唯夫人之命是从。」

  沐剑屏道:「你不过服了夫人的药,我以前也服过的……」

  韦小宝恍然大悟,才知方怡过去一再欺骗自己,都是受了洪夫人的挟制,不
得不然,心中对她恼恨之意登时淡了不少,说道:「怡姊姊,你同我们一起去吧。」

  这「怡姊姊」三字,是上次他和方怡同来神龙岛、在舟中亲热缠绵之时叫惯
了的,方怡乍又听到,不禁脸上一红。

  突然之间,只听得洪教主大声叫道:「夫人,夫人!阿荃,阿荃!你……你
到哪里去了?」

  呼声中充满着惊惶和焦虑,显是怕洪夫人弃他而去。

  但洪夫人恍若不闻。洪教主又叫了几声,洪夫人始终不答。

  韦小宝等五人都瞧着洪夫人,均想:「你怎么不答应?教主在叫你,为什么
不回去?」

  只见洪夫人脸上一阵晕红,摇了摇头,低声道:「咱们快走,坐船逃走吧!」

  韦小宝又惊又喜,问道:「你……你也同我们一起走?」

  洪夫人道:「岛上只一艘船,不一起走也不成。教主要杀我,你不知道吗?」

  脸上又是一红,当先便走。

  众人向山下奔出数丈,只听得洪教主又大声叫了起来:「夫人,夫人!阿荃,
阿荃!快回来!」

  突然有人长声惨叫,显是临死前的叫嚷,只不知是许雪亭等四人中的哪一个。

  洪教主大叫:「你瞧,你瞧!张淡月这老家伙给我打死了。他一生一世都跟
在我身边,临到老来,居然还要反我,真是糊涂透顶。阿荃,阿荃!你怎不回来?
我不怪你,这件事我原谅你了。啊!他妈的,你砍中我啦!哈哈,胖头陀,这一
掌还不要了你的狗命?你脑筋不灵,怎么跟着人家,也来向我造反,这可不是死
了吗?哈哈。」

  洪夫人停住脚步,脸上变色,说道:「他已打死了两个。」

  韦小宝急道:「咱们快逃。」

  发足便奔。

  猛听得洪教主叫道:「你这两个反贼,我慢慢再收拾你们。夫人,夫人,快
回来!」

  声音愈叫愈近,竟是从山上追将下来。韦小宝回头看去,只见洪教主披头散
发,疾冲过来,这一吓只吓得魂飞魄散,没命价狂奔。

  许雪亭大叫:「截住他,截住他。他受了重伤,今日非杀了他不可。」

  无根道人叫道:「他跑不了的!」两人手提兵刃,追将下来。不多时韦小宝
等已奔近海滩,但洪教主、许雪亭、无根道人三人来得好快,前脚接后脚,都已
奔到山下,三人身上脸上溅满了鲜血。

  洪教主大喝:「夫人,你为什么不答应我?你要去哪里?」

  许雪亭叫道:「夫人不要你啦!她有了个又年轻又英俊的相好。」

  洪教主大怒,叫道:「你胡说!」纵身过去,左掌向许雪亭头顶猛力击落。
许雪亭迅速避开,左手还了一笔,无根道人也已赶到,挥刀向洪教主腰间砍去。
此时洪教主的对手已只剩下两人,但他左腿一跛一拐,身手已远不如先前灵活。

  洪教主叫道:「阿荃,你瞧我立刻就将这两个反贼料理了。那四个小贱人,
你都快杀了吧。只留下那小贼不杀,让他带我们去取宝。」

  他口中叫嚷,出掌仍极雄浑有力。许雪亭和无根道人难以近身。

  洪夫人微微冷笑,向沐剑屏等人逐一瞧去。

  韦小宝为回护四女,竟不顾自身安危,大声叫道:「夫人,这四个小妞同你
一样,个个都是我的心肝宝贝,你只要伤得其中一人,我立刻自杀,跟她一起去
做鬼。大丈夫一言既出,什么……什么马难追。」

  情急之下,连「死马难追」也想不起来了。

  突然间啪的一声响,许雪亭腰间中掌,他身子连晃,摔倒在地。

  洪教主哈哈大笑,飞足踢去。

  许雪亭跃起急扑,这一脚正中他胸口,喀喇声响,胸前肋骨登时断了数根,
可是洪教主的右腿却已为他牢牢抱住。

  洪教主出力挣扎,竟摔他不脱。

  无根道人飞快抢上,挥刀砍落。

  洪教主侧头避过,反手出击,噗的一响,无根道人小腹中掌,但这一刀也已
砍入洪教主右肩。

  无根道人口中鲜血狂喷,都淋在洪教主后颈,待要提刀再砍,雁翎刀已斩入
了洪教主肩骨,手上无力,再也拔不出来。

  洪教主叫道:「快……快来……拉开他。」

  洪夫人也不知是吓得呆了,还是有意不出手相助,眼看三人纠缠狠斗,竟站
在当地,一动也不动。许雪亭抓起地下一枝判官笔,迷迷糊糊间奋力上送,插入
了洪教主腰间。洪教主狂呼大叫,左脚踢出,将许雪亭踢得直飞出去,跟着左肘
向后猛撞,无根道人身子慢慢软倒。

  洪教主哈哈大笑,叫道:「这些……反贼,哪……哪一个是我敌手?他们…
…他们想造反,咳咳……咳咳,还不是……还不是都给我杀了。」

  转过身来,问洪夫人道:「你……你为什么不帮我?」

  洪夫人摇摇头,说道:「你武功天下第一,何必要人帮?」

  洪教主大怒,叫道:「你也反我?你也是本教的叛徒?」

  洪夫人冷冷地道:「不错,你就只顾自己。我如帮你,终究还是不免给你杀
了。」

  洪教主叫道:「我叉死你,我叉死你这叛徒。」

  说着向洪夫人扑来。

  洪夫人「啊」的一声,急忙闪避。洪教主虽受重伤,行动仍极迅捷,左手抓
住了她右臂,右手便叉在她颈中,喝道:「你说,你说,你反不反我?你只要说
不反,我就饶了你。」

  洪夫人缓缓道:「很久很久以前,我心中就在反你了。自从你逼我做你妻子
那一天起,我就恨你入骨。你……你叉死我好了。」

  洪教主身上鲜血不断地流到她头上、脸上,洪夫人瞪眼凝视他,竟目不稍瞬。
洪教主大叫:「叛徒,反贼!你们个个人都反我,我……我另招新人、重组神龙
教!」

  右手运劲,洪夫人登时透不过气来,伸出了舌头。

  韦小宝在旁瞧得害怕之极,眼见洪夫人立时便要给他叉死,从沙滩上拾起一
块大圆石,奋力向洪教主背上掷去,噗的一声,正中背心。洪教主眼前一黑,叉
在洪夫人颈中的手便松了,转身叫道:「你……你这小贼,我宝藏不要了,杀了
你再说。」

  挥掌向韦小宝打去。

  韦小宝飞步狂奔。洪教主发足追来,身后沙滩上拖着一道长长的血迹。

  韦小宝心知这一次如给他抓住了,决难活命,没命价奔逃。突然间嗤的一声
响,背上衣衫给洪教主扯去了一块,若不是韦小宝身穿护身宝衣,说不定背上肌
肉也给扯去了一条,他大惊之下,奔得更加快了,施展九难所授的「神行百变」
轻功,在沙滩上东一弯、西一溜地乱转,洪教主几次伸手可及,都让他在千钧一
发之际逃了开去。

  他如笔直奔逃,毕竟内力有限,早就给抓住了。但这「神行百变」是铁剑门
绝技,再加上木桑当年另创新变,委实精奇奥妙之至。韦小宝「神行」是决计说
不上,那「百变」两字和他天性相近,倒也学得了两三成。因此虽非武功高手,
却也算得是当世武林中数一数二逃命的「高脚」。

  洪教主吼叫连连,连发数掌。韦小宝躲开了两掌,第三掌终于闪躲不了,砰
的一响,正中后心,两个筋斗翻了出去。幸好洪教主重伤之余,掌力大减,韦小
宝又有宝衣护身,虽然给打得昏天黑地,却也并没受伤。他正要爬起,突觉肩头
一紧,已让洪教主双手揪住。

  这一来,他一颗心当真要从胸腔中跳了出来,大骇之下,当真是慌不择路,
一低头,便从洪教主胯下钻了过去,蓦地想到,这正是洪教主当年所教「救命三
招」之一的上半截,这招叫做「贵妃骑牛」还是「西施骑羊」,这当儿哪里还记
得起?奋力纵跃,翻身骑上了洪教主的头颈。

  这一招本来他并未练熟,就算练得精熟,要使在洪教主这一等一的大高手身
上,那也绝无可能。但洪教主奋战神龙教四高手,在发现夫人舍己而去之时,心
神慌乱,接连受伤,此时肩头雁翎刀深砍入骨,小腹中又插入了一枝判官笔,急
奔数百丈之后大量流血,内力垂尽,揪住韦小宝的双手早已酸软无力,给他一挣
便即挣脱,骑入了颈中。

  韦小宝骑上了他肩头,生怕掉将下来,自然而然地便伸手抱住他头,双手中
指正好按在他眼皮上。洪教主脑海中陡然如电光般一闪,记得当年自己教他这一
招,一骑上敌人项颈,立即便须挖出敌人眼珠,想不到自己一世英雄,到头来竟
命丧这小顽童之手,而他所使的招数,却又是自己所授,当真是报应不爽,想起
自己一生杀人无算,受此果报也不算冤枉,不禁长叹一声,垂下了双手。这口气
一松,再也支持不住,仰天便倒。

  韦小宝还道他使什么厉害家数,急忙跃起逃开。只听得洪教主喘息道:「阿
荃,阿荃,你……你过来。」

  洪夫人向他走近几步,但离他身前一丈多远便站住了。洪教主道:「你肚里
……的孩子,究竟……究竟是谁的?」

  洪夫人摇头道:「你何必定要知道。」

  说着忍不住斜眼向韦小宝瞧了一眼,脸上一阵晕红。

  洪教主又惊又怒,喝道:「难道……难道是这小鬼?」

  洪夫人咬住下唇,默不作声,显然便是默认了。洪教主大叫:「我杀了这小
鬼!」

  纵身向韦小宝扑去。

  但见洪教主满脸是血,张开大口,露出残缺不全的焦黄牙齿,双手也满是鲜
血淋漓,这般扑将过来,韦小宝只吓得魂不附体,缩身一蹿,又从洪夫人胯下钻
了过去,躲在她身后。

  洪夫人双臂张开,正面对着洪教主,淡淡地道:「你威风了一世,也该够了!」

  洪教主身在半空,最后一口真气也消得无影无踪,啪哒一声,摔在洪夫人脚
边,恶狠狠地道:「我是教主,你们……你们都该听我……听我的话,为什么…
…为什么……都反我?你们……你们都不对,只有……只有我对。我要把你们一
个个都杀了,只有我一人才……才仙福永享……寿……与天……天……天……」

  最后这个「齐」字终于说不出口,张大了口,就此气绝,双目仍是大睁。

  韦小宝爬开几步,翻身跃起,又逃开数丈,这才转身,只见洪教主躺在地下
毫不动弹,过了良久,走上两步,摆定了随时发足奔逃的姿式,问道:「他死了
没有?」

  洪夫人叹了口气,轻声道:「死了。」

  韦小宝又走上两步,问道:「他……他怎么不闭上眼?」

  突然间啪的一声响,脸上重重吃了个耳光,跟着右耳又给扭住,正是建宁公
主。她又在韦小宝屁股上踢了一脚,骂道:「你这小王八蛋,他不闭眼,因为你
偷了他老婆。你……你怎么又跟这不要脸的女人勾搭上了。」

  洪夫人哼了一声,伸手提起建宁公主后颈,啪的一声,也重重打了她个耳光,
一挥手,公主向后便跌。这一来韦小宝可就苦了,公主右手仍扭住他耳朵,她身
子后跌,只带得韦小宝耳朵剧痛,扑在她身上。洪夫人喝道:「你说话再没规矩,
我立刻便毙了你。」

  公主大怒,跳起身来,便向洪夫人冲去。洪夫人左足一勾,公主又扑地倒了。
公主第三次冲起再打,又给摔了个筋斗,终于知道自己武功跟人家实在差得太远,
坐在地下,又哭又骂。她可不敢骂洪夫人,口口声声只是:「小王八蛋!死太监!
小畜生!臭小桂子!」

  韦小宝抚着耳朵,只觉满手是血,原来耳朵根已让公主扯破了长长一道口子。

  洪夫人低声道:「我跟他总是夫妻一场,我把他安葬了,好不好?」

  语声温柔,竟是向韦小宝恳求准许一般。韦小宝又惊又喜,忙道:「好啊,
自该将他葬了。」

  拾起地下的一根判官笔,和洪夫人两人在沙滩上掘坑,方怡和沐剑屏过来相
助,将洪教主的尸体埋入。

  洪夫人跪下磕了几个头,轻声说道:「你虽强迫我嫁你,可是……可是成亲
以来,你自始至终待我很好。我却从来没真心对你。你死而有知,也不用再放在
心上了。」

  说着站起身来,不禁泪水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她怔怔地悄立片刻,拭干了眼泪,问韦小宝道:「咱们就在这里住下去呢,
还是回中原去?」

  韦小宝搔头道:「这地方万万住不得,洪教主、陆先生他们的恶鬼,非向我
们索命不可,当真乖乖不得了。不过回去中原,小皇帝又要捉我杀头,最好……
最好是找个太平的地方躲了起来。」

  突然间想到一个所在,喜道:「有了。咱们去通吃岛,那里既没恶鬼,小皇
帝又找我不到。」

  洪夫人问道:「通吃岛在哪里?」

  韦小宝向西一指,笑道:「那边这个小岛,我叫它通吃岛。」

  洪夫人点头道:「你既喜欢去,那就去吧。」

  不知如何,对他竟千依百顺。

  韦小宝大乐,叫道:「去,去,大家一起都去!」

  过去扶起公主,笑道:「大伙儿上船吧!」

  公主挥手便是一掌,韦小宝侧头躲过。公主怒道:「你去你的,我不去!」

  韦小宝道:「这岛上有许许多多恶鬼,无头鬼,断脚鬼,有给大炮轰出了肠
子的拖肠鬼,有专摸女人大肚子的多手鬼……」

  公主听得害怕之极,顿足道:「还有你这专门胡说八道的嚼蛆鬼。」

  左足飞出,在韦小宝屁股上重重一脚。韦小宝「啊」的一声,跳起身来。

  洪夫人缓步走过去。公主退开几步。洪夫人道:「以后你再打韦公子一下,
我打你十下,你踢他一脚,我踢你十脚。我说过的话,从来算数。」

  公主气得脸色惨白,怒道:「你是他什么人,要你这般护着他?你……你自
己老公死了,就来抢人家的老公。」

  方怡插口道:「你自己的老公呢?吴应熊呢?还不也死了?」

  公主怒极,骂道:「小贱人,你老公也死了。」

  洪夫人缓缓地道:「以后你再敢说一句无礼的言语,我叫你一个人在这岛上,
没人陪你。」

  公主心想这泼妇说得出做得到,当真要自己一个人在这岛上住,这许多拖肠
鬼、多手鬼拥将上来,那便如何是好?她一生养尊处优,颐指气使,这时只好收
拾起金枝玉叶的横蛮脾气,乖乖地不再做声。

  韦小宝大喜,心想:「这个小恶婆娘今天遇到了对头,从此有人制住她,免
得她一言不合,伸手便打。」

  举手摸摸自己给扯伤的耳朵,兀自十分疼痛。

  洪夫人对方怡道:「方姑娘,请你去吩咐船夫,预备开船。」

  方怡道:「是。」

  又道:「夫人怎地对属下如此客气,可不敢当。」

  洪夫人微笑道:「咱们今后姊妹相称,别再什么夫人属下的了。你叫我荃姊
姊,我就叫你怡妹妹吧。那毒丸的解药,上船后就给你服,从此以后,再也不用
担心了。」

  方怡和沐剑屏都十分欢喜。

  一行人上得船来,舟子张帆向西。韦小宝左顾右盼,甚是得意。洪夫人果然
取出解药,给方怡和沐剑屏服了,又打开船上铁箱,取出韦小宝的匕首、「含沙
射影」暗器、银票等物,还了给他。曾柔等人的兵刃也都还了。

  韦小宝笑道:「今后我也叫你荃姊姊,好不好?」

  洪夫人喜道:「好啊。咱们排一排年纪,瞧是谁大谁小。」

  各人报了生日年月,自然是洪夫人苏荃最大,其次是方怡,更其次是公主。
韦小宝不知自己生日,瞎说一通,说曾柔、沐剑屏和他三人同年,还说曾柔大了
他三个月,沐剑屏小了他几天。

  苏荃、方怡等四女姊姊妹妹地叫得甚是亲热,只公主在一旁含怒不语。苏荃
道:「她是公主殿下,不愿跟我们平民百姓姊妹相称,大家还是称她为公主吧。」

  公主冷冷地道:「我可不敢当。」

  想到她们联群结党,自己孤零零的,而这没良心的死太监小桂子,看来也是
向着她四人的多,向着自己的少,伤心之下,忍不住放声大哭。

  韦小宝挨到她身边,拉着她手安慰,柔声道:「好啦,大家欢欢喜喜的,别
哭……」

  公主扬起手来,一巴掌打了过去,猛地里想起苏荃说过的话来,这一掌去势
甚重,没法收住,只得中途转向,啪的一声,打在自己胸口,「啊」的一声,叫
了出来。众人忍不住都哈哈大笑。公主更加气苦,伏在韦小宝怀里大哭。韦小宝
笑道:「好啦,好啦。大家不用吵架,咱们来赌,我来做庄。」

  可是在洪教主的铁箱中仔细寻找,韦小宝那六颗骰子却再也找不到了,自是
陆高轩在搜查他身体之时,将六颗骰子随手抛了。韦小宝闷闷不乐。苏荃笑道:
「咱们用木头来雕六粒骰子吧。」

  韦小宝道:「木头太轻,掷下去没味道的。」

  曾柔伸手入怀,再伸手出来时握成了拳头,笑道:「你猜这是什么?」

  韦小宝道:「猜铜钱吗?那也好。总胜过了没得赌。」

  曾柔笑道:「你猜几枚?」

  韦小宝笑道:「三枚。」

  曾柔摊开手掌,一只又红又白的手掌中,赫然是六粒骰子。韦小宝「啊」的
一声大叫,跳起身来,连问:「哪里来的?哪里来的?」

  曾柔轻笑一声,把骰子放在桌上。

  韦小宝一把抢过,掷了一把又一把,兴味无穷,只觉这六枚骰子两边轻重时
时不一,显是灌了水银的假骰子,心想曾柔向来斯文腼腆,怎会去玩这假骰子骗
人钱财?一凝思间,这才想起,心下一阵欢喜,反过左手去搂住了她腰,在她脸
上一吻,笑道:「多谢你啦,柔姊姊,多亏你把我这六颗骰子一直带在身边。」

  曾柔满脸通红,逃到外舱。原来那日韦小宝和王屋派众弟子掷骰赌命,放了
众人,曾柔临出营帐时向他要了这六颗骰子去。韦小宝早就忘了,曾柔却一直贴
身而藏。

  骰子虽然有了,可是那几个女子却没一个有赌性,虽凑趣陪他玩耍,但赌注
既小,输赢又漫不在乎,玩不到一顿饭功夫,大家就毫不起劲,比之在扬州的妓
院、赌场、宫中、军中等处的滥赌狠赌,局面实有天壤之别。

  韦小宝意兴索然,嚷道:「不玩了,不玩了,你们都不会的。」

  想起今后在通吃岛避难,虽有五个美人儿相陪,可是没钱赌,没戏听,这日
子可也闷得很。

  再说,在岛上便有千万两金子、银子,又有何用?金银既同泥沙石砾一般,
赢钱也就如同赢泥沙石砾了。

  何况他心中最在意的是双儿和阿珂二人,这二人却偏偏不在身边,双儿生死
如何,阿珂又在何处,时时挂在心头,岂能就此撇下她两个不理?

  他越想越没趣,说道:「咱们还是别去通吃岛吧。」

  苏荃道:「那你说去哪里?」

  韦小宝想了想,道:「咱们都去辽东,去把那个大宝藏挖了出来。」

  苏荃道:「大家安安稳稳地在荒岛上过太平日子,不很好吗?就算掘到了大
宝藏,也没什么用。」

  韦小宝道:「金银珠宝,成千成万,怎会没用?」

  方怡道:「鞑子皇帝一定派了兵马到处捉你,咱们还是躲起来避避风头,过
得一两年,事情淡了下来,你爱去辽东,那时大伙儿再去,也还不迟。」

  韦小宝问曾柔和沐剑屏:「你两个怎么说?」

  沐剑屏道:「我想师姊的话很是。」

  曾柔道:「你如嫌气闷,咱们在岛上就只躲几个月吧。」

  见韦小宝脸有不豫之色,又道:「我们天天陪你掷骰子玩儿,输了的罚打手
心,好不好?」

  韦小宝心道:「他妈的,打手心有什么好玩?我又不舍得打痛你。」

  但见她说这番话时脸带娇羞,樱唇微翘,说不出的可爱,不禁心中一荡,说
道:「好,好,就听你们的。」

  若不是众女在旁,真想搂她入怀,好好地亲热一番,拉过她白腻的小手,轻
轻抚摸,说道:「柔姊姊,以后你永远跟我在一起过太平日子吧?」

  苏荃也轻轻靠在他身上,低声道:「太平日子陪你,不太平日子也陪你。」

  韦小宝大喜,叫道:「大家都陪我吗?」

  众女齐道:「自然大伙儿在一起!」

  方怡站起身来,微笑道:「过去我很对你不住,我去做几个菜,请你喝酒,
算是向你赔罪,好不好呢?」

  韦小宝更加高兴,忙道:「那可不敢当。」

  方怡走到后艄去做菜。方怡烹饪手段着实了得,这番精心调味,虽舟中作料
不齐,仍叫人人吃得赞声不绝。

  韦小宝叫道:「咱们来猜拳。」

  沐剑屏、曾柔和公主三人不会猜拳,韦小宝教了她们,「哥俩好」、「五经
魁首」、「四季平安」地猜了起来。公主本来闷闷不乐,猜了一会拳,喝得几杯
酒,便也有说有笑起来。

  在船中过得一宵,次日午后到了通吃岛。只见当日清军扎营的遗迹犹在,当
日权作中军帐的茅屋兀自无恙,但韦小宝大将军指挥若定的风光,自然荡然无存
了。

  韦小宝也不在意下,牵着方怡的手笑道:「怡姊姊,那日就是在这里,你骗
了我上船,险些儿将这条小命送在罗刹国。」

  方怡吃吃笑道:「我跟你赔过不是了,难道还要向你叩头赔罪不成?」

  韦小宝道:「那倒不用。不过好心有好报,我吃了千辛万苦,今日终究能真
正陪着你了。」

  沐剑屏在后叫道:「你们两个在说些什么,给人家听听成不成?」

  方怡笑道:「他说要捉住你,在你脸上雕一只小乌龟呢。」

  苏荃道:「咱们别忙闹着玩,先办了正经事要紧。」

  当即吩咐船夫,将船里一应粮食用具,尽数搬上岛来,又吩咐将船上的帆篷、
篙桨、绳索、船尾木舵都拆卸下来,搬到岛上,放入悬崖的一个山洞之中。韦小
宝赞道:「荃姊姊真细心,咱们只须看住这些东西,这艘船便开不走,不用担心
他们会逃走。」

  话犹未了,忽听得海上远处砰的一响,似是大炮之声,六人都吃了一惊,向
大海望去。只见海面上白雾弥漫,雾中隐隐有两艘船驶来,跟着又是砰砰两响,
果然是船上开炮。

  韦小宝叫道:「不好了!小皇帝派人来捉我了。」

  曾柔道:「咱们快上船逃吧。」

  苏荃道:「帆舵都在岸上,来不及装了,只好躲了起来,见机行事。」

  六人中除了公主,其余五人均多历艰险,倒也并不如何惊慌。苏荃又道:
「不管躲得怎么隐秘,终究会给官兵搜出来。咱们躲到那边崖上的山洞里,官兵
只能一个个上崖进攻,来一个杀一个,免得给他们一拥而上。」

  韦小宝道:「对,这叫做一夫当关,瓮中捉鳖。」

  苏荃微笑道:「对了!」

  公主却忍不住哈哈大笑。韦小宝瞪眼道:「有什么好笑?」

  公主抿嘴笑道:「没什么。你的成语用得真好,令人好生佩服。」

  韦小宝这三分自知之明倒也有的,料想必是自己成语用错了,向公主瞪了一
眼。

  六人进了山洞。苏荃挥刀割些树枝,堆在山洞前遮住身形,从树枝孔隙间向
外望去。只见两艘船一前一后,笔直向通吃岛驶来。后面那艘船还在不住发炮,
炮弹落在前船四周,水柱冲起。

  韦小宝道:「后面这船在开炮打前面那艘。」

  苏荃道:「正是。原来两艘船互相打仗。」

  韦小宝喜道:「那么这两艘船,恐怕不是来捉我们的。」

  苏荃道:「但愿如此。只不过他们来到岛上,见到船夫,一问就知,非来搜
寻不可。就算我们抢先杀了船夫,也来不及掩埋尸首了。」

  韦小宝道:「前面的船怎地不还炮?真是没用。最好你打我一炮,我打你一
炮,大家都打中,两艘船一起沉入海底。」

  前面那船较小,帆上吃满了风,驶得甚快。突然一炮打来,桅杆断折,帆布
烧了起来。韦小宝等忍不住惊呼。前船登时倾侧,船身打横,跟着船上放下小艇,
十余人跳入艇中,举桨划动。其时离岛已近,后船渐渐追近,水浅不能靠岸,船
上也放下小艇,却有五艘。

  前面一艘逃,后面五艘追。不多时,前面艇中十余人跳上了沙滩,察看周遭
情势。有人纵身呼叫:「那边悬崖可以把守,大家到那边去。」

  韦小宝听这呼声似是师父陈近南,待见这十余人顺着山坡奔上崖来。奔到近
处,一人手执长剑,站在崖边指挥,却不是陈近南是谁?

  韦小宝大喜,从山洞中跃出,叫道:「师父,师父!」

  陈近南一转身,见是韦小宝,惊喜交集,叫道:「小宝,怎么你在这里?」

  韦小宝飞步奔近,突然一呆,只见过来的十余人中一个姑娘明眸雪肤,竟是
阿珂。

  他大叫一声:「阿珂!」抢上前去。却见她身后站着一人,赫然是郑克塽。

  既见阿珂,再见郑克塽,原属顺理成章,但韦小宝大喜若狂之下,再见到这
讨厌家伙,登时一颗心沉了下来,呆呆站定。

  旁边一人叫道:「相公!」另一人叫道:「韦香主!」他顺口答应一声,眼
角也不向二人斜上一斜,只是痴痴地望着阿珂。忽觉一双柔软的小手伸过来握住
他左掌,韦小宝身子一颤,转头去看,只见一张秀丽的面庞上满是笑容,眼中却
泪水不住流将下来,却是双儿。韦小宝大喜,一把将她抱住,叫道:「好双儿,
这可想死我了。」

  一颗心欢喜得犹似要炸开来一般,刹时之间,连阿珂也忘在脑后了。

  陈近南叫道:「冯大哥、风兄弟,咱们守住这里通道。」

  两人齐声答应,各挺兵刃,并肩守住通上悬崖的一条窄道,原来一个是冯锡
范,一个是风际中。

  韦小宝突然遇到这许多熟人,只问:「你们怎么会到这里?」

  双儿道:「风大爷带着我到处找你,遇上了陈总舵主,打听到你们上了船出
海,于是……于是……」

  说到这里,欢喜过度,喉头哽着说不下去了。

  这时五艘小艇中的追兵都已上了沙滩,从崖上俯视下去,见都是清兵,共有
七八十人。当先一人手执长刀,身形魁梧,相隔远了,面目看不清楚,那人指挥
清兵布成了队伍。一队人远远站定,那将军一声令下,众兵从背上取下长弓,从
箭壶里取出羽箭,搭在弓上,箭头对准了悬崖。

  陈近南叫道:「大家伏下!」遇上这等情景,韦小宝自不用师父吩咐,一见
清兵取弓在手,早就隐隐妥妥地缩在一块岩石之后。只听那将军叫道:「放箭!」
登时箭声嗖嗖不绝。悬崖甚高,自下而上地仰射,箭枝射到时劲力已衰。

  冯锡范和风际中一挺长剑,一持单刀,将迎面射来的箭格打开去。

  冯锡范叫道:「施琅,你这不要脸的汉奸,有胆子就上来,一对一跟老子决
一死战。」

  韦小宝心道:「原来下面带兵的是施琅。行军打仗,这人倒是一把好手。」

  只听施琅叫道:「你有种就下来,单打独斗,老子也不怕你。」

  冯锡范道:「好!」正要下去,陈近南道:「冯大哥,别上他当。他们就只
靠人多。」

  冯锡范只走出一步,便即驻足,叫道:「你说单打独斗,干吗又派五艘小艇
……他妈的,是六艘,连我们的艇子也偷去了!你叫小艇去接人,还不是想倚多
为胜吗?」

  施琅笑道:「陈军师、冯队长,你两位武功了得,施某向来佩服。常言道识
时务者为俊杰,还是带了郑公子下来,一齐投降了吧。皇上一定封你二位做大大
的官儿。」

  施琅当年是郑成功手下的大将,和周全斌、甘辉、马信、刘国轩四人合称
「五虎将」。陈近南是军师。冯锡范武功虽强,将略却非所长,乃是郑成功的卫
士队长。施琅和陈冯二人并肩血战,久共患难,这时对二人仍以当年的军衔相称。
悬崖和下面相距七八丈,施琅站得又远,可是他中气充沛,一句句话送上崖来,
人人听得清楚。

  郑克塽脸上变色,颤声道:「冯师父你……你不可投降。」

  冯锡范道:「公子放心。冯某只叫有一口气在,决不能投降鞑子。」

  陈近南虽知冯锡范阴险奸诈,曾几次三番要加害自己,要保郑克塽图谋延平
郡王世子之位,但此时听他说来大义凛然,不禁好生相敬,说道:「冯大哥,你
我今日并肩死战,说什么也要保护二公子周全。」

  冯锡范道:「自当追随军师。」

  郑克塽道:「军师此番保驾有功,回到台湾,我必奏明父王,大大地……大
大地封赏。」

  陈近南道:「那是属下份所当为。」

  说着走向岸边察看敌情。

  韦小宝笑道:「郑公子,大大地封赏倒也不必。你只要不翻脸无情,害我师
父,就多谢你啦。」

  郑克塽向他瞪了一眼。

  韦小宝低声道:「师姊,咱们不如捉了郑公子,去献给清兵吧。」

  阿珂啐道:「一见面就不说好话。你怎么又来吓他?」

  韦小宝笑道:「吓几下玩儿,又吓不死的。就算吓死了,也不打紧。」

  阿珂呸了一声,突然间脸上一红,低下头去。

  韦小宝问双儿:「大家怎么在一起了?」

  双儿道:「陈总舵主带了风大爷和我出海找你。我想起你曾到这通吃岛来过,
跟陈总舵主说了,便到这里来瞧瞧。途中凑巧见到清兵炮船追赶郑公子,打沉了
他座船,我们救了他上船,逃到这里。谢天谢地,终于见到了你。」

  说到这里,眼圈儿又红了。

  韦小宝伸手拍拍她肩头,说道:「好双儿,这些日子中,我没一天不想你,
到今天才大功告成!」

  这句话倒不是口是心非,阿珂和双儿两个,他每天不想上十次,也有八次,
倒还是记挂双儿的次数多了些。

  陈近南叫道:「众位兄弟,乘着鞑子援兵未到,咱们下去冲杀一阵。否则再
载得六艇鞑子兵来,就不易对付了。」

  众人齐声称是。

  这次来到岛上的十余人中,除了陈、冯、郑、风以及阿珂、双儿外,尚有天
地会会众八人、郑克塽的卫士三人。

  陈近南道:「郑公子、陈姑娘、小宝、双儿,你们四个留在这里。余下的跟
我冲!」

  长剑一挥,当先下崖。

  冯锡范、风际中和其余十一人跟着奔下,齐声呐喊,向清兵队疾冲而前。

  清兵纷纷放箭,都给陈、冯、风三人格打开了。

  先前乘船水战,施琅所乘的是大战船,炮火厉害,陈近南等只有挨打的份儿。
这时近身接战,清兵队中除施琅一人以外,余下的都武功平平,怎抵得住陈、冯、
风三个高手?天地会兄弟和郑府卫士身手也颇了得,这十四人一冲入阵,清兵当
者披靡。

  韦小宝道:「师姊、双儿,咱们也下去冲杀一阵。」

  阿珂和双儿同声答应。郑克塽道:「我也去!」眼见韦小宝拔了匕首在手,
冲下崖去,双儿和阿珂先后奔下。郑克塽只奔得几步,便停步不前,心想:「我
是千金之体,怎能跟这些下属同去犯险?」

  叫道:「阿珂,你也别去吧!」

  阿珂不应,紧随在韦小宝身后。

  韦小宝虽武功平平,但身有四宝,冲入敌阵,却履险如夷。哪四宝?第一宝,
匕首锋锐,敌刃必折;第二宝,宝衣护身,刀枪不入:第三宝,逃功精妙,追之
不及;第四宝,双儿在侧,对手难敌。持此四宝而和高手敌对,固然仍不免落败,
但对付寻常清兵,却已绰绰有余,霎时间连伤数人,果然是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心想:「当年赵子龙长坂坡七进七出,那也不过如此。说不定还是我韦小宝……」

  众人一阵冲杀,清兵四散处奔逃。陈近南单战施琅,一时难解难分。冯锡范
和风际中却将众清兵杀得犹如砍瓜切菜一般,不到一顿饭时分,八十多名清兵已
死伤了五六十人,残兵败将纷纷奔入海中。众水军水性精熟,忙向大船游去。这
一边天地会的兄弟死了二人,重伤一人,余下的将施琅团团围住。

  施琅钢刀翻飞,和陈近南手中长剑斗得甚是激烈,虽然身陷重围,却丝毫不
惧。韦小宝叫道:「施将军,你再不抛刀投降,转眼便成狗肉之酱了。」

  施琅凝神接战,对旁人的言行不闻不见。

  斗到酣处,陈近南一声长啸,连刺三剑,第三剑上已和施琅的钢刀黏在一起。
他手腕抖动,急转了两个圈子,只听得施琅「啊」的一声,钢刀脱手飞出。陈近
南剑尖起处,指住了他喉头,喝道:「怎么说?」

  施琅怒道:「你打赢了,杀了我便是,有什么话好说?」

  陈近南道:「这当儿你还在自逞英雄好汉?你背主卖友,英雄好汉是这等行
径吗?」

  施琅突然身子一仰,滚倒在地,这一个打滚,摆脱了喉头的剑尖,双足连环,
疾向陈近南小腿踢去。陈近南长剑竖立,挡在腿前。施琅这两脚倘若踢到,便是
将自己双足足踝送到剑锋上去,危急中左手在地下一撑,两只脚硬生生地向上虚
踢,一个倒翻筋斗向后跃出,待得站起,陈近南的剑尖又已指在他喉头。

  施琅心头一凉,自知武功不是他对手,突然问道:「军师,国姓爷待我怎样?」

  这一句话问出来,却大出陈近南意料之外。刹那之间,郑成功和施琅之间的
恩怨纠葛,在陈近南脑海中一晃而过,他叹了口气,说道:「平心而论,国姓爷
确有对你不住的地方。可是咱们受国姓爷的大恩,纵然受了冤屈,又有什么法子?」

  施琅道:「难到要我学岳飞含冤而死?」

  陈近南厉声道:「就算你不能做岳飞,可也不能做秦桧,你逃得性命,也就
是了。男子汉大丈夫,岂能投降鞑子,去做猪狗不如的汉奸?」

  施琅道:「我父母兄弟、妻子儿女又犯了什么罪,为什么国姓爷将他们杀得
一个不剩?他杀我全家,我便要杀他全家报仇!」

  陈近南道:「报仇事小,满汉之分事大。今日我杀了你,瞧你有没有面目见
国姓爷去!」

  施琅脑袋一挺,大声道:「你杀我便了。只怕是国姓爷没脸见我,不是我没
脸见他!」

  陈近南厉声道:「你到这当口,还振振有词。」

  欲待一剑刺入他咽喉,却不由得想到昔日战阵中同生共死之情。

  施琅在国姓爷部下浴血苦战,奋不顾身,功劳着实不小,若不是董夫人干预
军务,侮慢大将,此人今日定是台湾的干城,虽然投敌叛国,绝无可恕,但他全
家无辜被戮,实在也其情可悯,说道:「我给你一条生路。

  你若立誓归降,重归郑王爷麾下,今日就饶了你性命。

  今后你将功赎罪,尽力于恢复大业,仍不失为一条堂堂汉子。施兄弟,我良
言相劝,盼你回头。」

  最后这句话说得极为恳切。

  施琅低下了头,脸有愧色,说道:「我若再归台湾,岂不成了反复无常的小
人?」

  陈近南回剑入鞘,走近去握住他手,说道:「施兄弟,为人讲究的是大义大
节,只要你今后赤心为国,过去的一时糊涂,又有谁敢来笑你?就算是关王爷,
当年也降过曹操。」

  突然背后一人说道:「这恶贼说我爷爷杀了他全家,我台湾决计容他不得。
你快快将他杀了。」

  陈近南回过头来,见说话的是郑克塽,便道:「二公子,施将军善于用兵,
当年国姓爷军中无出其右。他投降过来,于我反清复明大业有极大好处。咱们当
以国家为重,过去的私人恩怨,谁也不再放在心上吧。」

  郑克塽冷笑道:「哼,此人到得台湾,握了兵权,我郑家还有命么?」

  陈近南道:「只要施将军立下重誓,我以身家性命,担保他决无异心。」

  郑克塽冷笑道:「等到他杀了我全家性命,你的身家性命赔得起吗?台湾是
我郑家的,可不是你陈军师陈家的。」

  陈近南只气得手足冰冷,强忍怒气,还待要说,施琅突然拔足飞奔,叫道:
「军师,你待我义气深重,兄弟永远不忘。郑家的奴才,兄弟做不了……」

  陈近南叫道:「施兄弟,回来,有话……」

  突然背心上一痛,一柄利刃自背刺入,从胸口透了出来。

  这一剑却是郑克塽在他背后忽施暗算。凭着陈近南的武功,便十个郑克塽也
杀他不得,只是他眼见施琅已有降意,却为郑克塽骂走,心知这人将才难得,只
盼再图挽回,万万料不到站在背后的郑克塽竟会陡施毒手。

  当年郑成功攻克台湾后,派儿子郑经驻守金门、厦门。

  郑经很得军心,却行止不谨,和乳母通奸生子。

  郑成功得知后愤怒异常,派人持令箭去厦门杀郑经。

  诸将认为是「乱命」,不肯奉命,公启回禀,有「报恩有日,候阙无期」等
语。

  郑成功见部将拒命,更是愤怒,不久便即病死,年方三十九岁。

  台湾统兵将领拥立郑成功的弟弟郑袭为主。

  郑经从金厦回师台湾,打垮台湾守军而接延平王位。

  郑成功的夫人董夫人以家生祸变,王爷早逝,俱因乳母生子而起,是以对乳
母所生的克臧十分痛恨,极立主张立嫡孙克塽为世子。

  郑经却不听母言。

  陈近南一向对郑经忠心耿耿,他女儿又嫁克臧为妻,董夫人和冯锡范等暗中
密谋,知要拥立克塽,必须先杀陈近南,以免他从中作梗,但数次加害,都为他
避过。

  不料他救得郑克塽性命,反遭了此人毒手。

  这一剑突如其来,谁都出其不意。

  冯锡范正要追赶施琅,只见韦小宝挺匕首向郑克塽刺去。冯锡范回剑格挡,
嗤的一响,手中长剑断为两截。但他这一剑内劲浑厚,韦小宝的匕首也脱手飞出。
冯锡范跟着一脚,将韦小宝踢了个筋斗,待要追击,双儿抢上拦住。风际中和两
名天地会兄弟上前夹攻。

  韦小宝爬起身来,拾起匕首,悲声大喊:「这恶人害死了总舵主,大伙儿跟
他拚命!」

  向郑克塽冲去。

  郑克塽侧身闪避,挺剑刺向韦小宝后脑。他武功远较韦小宝高明,这一剑颇
为巧妙,眼见韦小宝难以避过,忽然斜刺里一刀伸过来格开,却是阿珂。她叫道:
「别伤我师弟!」跟着两名天地会兄弟攻向郑克塽。

  冯锡范力敌风际中和双儿等四人,兀自占到上风,啪的一掌,将一名天地会
兄弟打得口喷鲜血而死。忽听得郑克塽哇哇大叫,冯锡范抛下对手,向郑克塽身
畔奔去,挥掌又打死了一名天地会兄弟。他知陈近南既死,这伙人以韦小宝为首,
须得先行料理这小鬼,便即伸掌往韦小宝头顶拍落。

  双儿叫道:「相公,快跑!」

  纵身扑向冯锡范后心。韦小宝道:「你自己小心!」拔足便奔。

  冯锡范心想:「我如去追这小鬼,公子没人保护。」

  伸左臂抱起郑克塽,向着韦小宝追来。他虽抱着一人,奔得仍比韦小宝为快。

  韦小宝回头一看,吓了一跳,伸手便想去按「含沙射影」的机括,这么脚步
稍缓,冯锡范来得好快,右掌已然拍到。这当儿千钧一发,如等发出暗器,多半
已给他打得脑浆迸裂,只得斜身急闪,使出「神行百变」之技,逃了开去。

  冯锡范这一下冲过了头,急忙收步,转身追去。韦小宝叫道:「我师父的鬼
魂追来了!来摸你的头了!」

  说得两句话,松得一口气,冯锡范又赶近了一步。后面双儿和风际中衔尾急
追,只盼截下冯锡范来。韦小宝东蹿西奔,变幻莫测,冯锡范抱了郑克塽,身法
究竟不甚灵便,一时追他不上。双儿和风际中又已追近,在后相距数丈。

  追逐得一阵,韦小宝渐感气喘,情急之下,发足便往悬崖上奔去。冯锡范大
喜,心想你这是自己逃入了绝境,眼见这悬崖除了一条窄道之外,四面临空,更
无退路,反追得不这么急了。只是韦小宝在这条狭窄的山路上奔跑,「神行百变」
功夫便使不出来,他刚踏上崖顶,冯锡范也已赶到。韦小宝大叫:「大老婆、中
老婆、小老婆,大家快来帮忙啊,再不出来,大家要做寡妇了。」

  他逃向悬崖之时,崖上五女早已瞧见。苏荃见冯锡范左臂中挟着一人,仍奔
跃如飞,武功之强,比之洪教主也只稍逊一筹而已,早已持刀伏在崖边,待冯锡
范赶到,刷的一刀,拦腰疾砍。

  冯锡范先前听韦小宝大呼小叫,只道是摆空城计,扰乱人心,万料不到此处
竟真伏得有人,但见这一刀招数精奇,着实了得,微微一惊,退了一步,大喝一
声,左足微晃,右足突然飞出,正中苏荃手腕。苏荃「啊」的一声,柳叶刀脱手,
激飞上天。

  韦小宝正是要争这顷刻,身子对准了冯锡范,右手在腰间「含沙射影」的机
括上力揿,嗤嗤嗤声响,一篷绝细钢针急射而出,尽数打在冯锡范和郑克塽身上。

  冯锡范大声惨叫,松手放开郑克塽,两人骨碌碌地从山道上滚了下去。双儿
和风际中正奔到窄道一半,见两人来势甚急,当即跃起避过。

  郑冯两人滚到悬崖脚边,钢针上毒性已发,两人犹似杀猪似地大叫大嚷,不
住翻滚。总算何惕守自入华山派门下之后,遵从师训,一切阴险剧毒从此摒弃不
用,这「含沙射影」钢针上所喂的只是麻药,并非致命剧毒,否则以当年五毒教
教主所传的喂毒暗器,见血封喉,中人立毙,冯郑二人滚不到崖底,早已气绝。
饶是如此,钢针入体,仍麻痒难当,两人全身便似有几百只蝎子、蜈蚣一齐咬噬
一般。冯锡范虽然硬朗,却也忍不住呼叫不绝。

  韦小宝、双儿、风际中、苏荃、方怡、沐剑屏、公主、曾柔、阿珂等先后赶
到,见到冯郑二人滚动惨呼的情状,都相顾骇然。

  韦小宝微一定神,喘了几口气,抢到陈近南身边,只见郑克塽那柄长剑穿胸
而过,兀自插在身上,但尚未断气,不由得放声大哭,抱起了他身子。

  陈近南功力深湛,内息未散,低声说道:「小宝,人总是要死的。我……我
一生为国为民,无愧于天地。你……你……你也不用难过。」

  韦小宝只叫:「师父,师父!」

  他和陈近南相处时日其实甚暂,每次相聚,总是担心师父查考自己武功进境,
心下惴惴,一门心思只想着如何搪塞推诿,掩饰自己不求上进,极少有什么感激
师恩的心意。但此刻眼见他立时便要死去,师父平日种种不言之教,对待自己恩
慈如父的厚爱,立时充塞胸臆,恨不得代替他死了,哭道:「师父,我对你不住,
你……你传我的武功,我……我……我一点儿也没学。」

  陈近南微笑道:「你只要做好人,师父就很欢喜,学不学武功,那……那并
不打紧。」

  韦小宝道:「我一定听你的话,做好人,不……不做坏人。」

  陈近南微笑道:「乖孩子,你向来就是好孩子。」

  韦小宝咬牙切齿地道:「郑克塽这恶贼害你,呜呜,呜呜,师父,我已制住
了他,一定将他斩成肉酱,为你报仇,呜呜,呜呜……」

  边哭边说,泪水直流。

  陈近南身子一颤,忙道:「不,不!我是郑王爷的部属。国姓爷待我恩重如
山,咱们无论如何,不能杀害国姓爷的骨肉……宁可他无情,不能我无义,小宝,
我就要死了,你不可败坏我的忠义之名。你……你千万要听我的话……」

  他本来脸含微笑,这时突然面色大为焦虑,又道:「小宝,你答允我,一定
要放他回台湾,否则,否则我死不瞑目。」

  韦小宝无可奈何,只得道:「既然师父饶了这恶贼,我听你……听你吩咐便
是。」

  陈近南登时安心,吁了口长气,缓缓地道:「小宝,天地会……反清复明大
业,你好好干,咱们汉人齐心合力,终能恢复江山,只可惜……可惜我见……见
不着了……」

  声音越说越低,一口气吸不进去,就此死去。

  韦小宝抱着他身子,哭叫:「师父,师父!」

  叫得声嘶力竭,陈近南再无半点声息。

  苏荃等一直站在他身畔,眼见陈近南已死,韦小宝悲不自胜,人人都感凄恻。
苏荃轻抚他肩头,柔声道:「小宝,你师父过去了。」

  韦小宝哭道:「师父死了,死了!」

  他从来没有父亲,内心深处,早已将师父当成了父亲,以弥补这个缺陷,只
是自己也不知道而已;此刻师父逝世,心中伤痛便如洪水溃堤,难以抑制,原来
自己终究是个没父亲的野孩子。

  苏荃要岔开他的悲哀之情,说道:「害死你师父的凶手,咱们怎生处置?」

  韦小宝跳起身来,破口大骂:「辣块妈妈,小王八蛋。我师父是你郑家部属,
我韦小宝可没吃过你郑家一口饭,使过郑家一文钱。你奶奶的臭贼,你还欠了我
一万两银子没还呢。师父要我饶你性命,好,性命就饶了,那一万两银子赶快还
来,你还不出来吗?我割你一刀,就抵一两银子。」

  口中痛骂不绝,执着匕首走到郑克塽身边,伸足向他乱踢。

  郑克塽所中毒针较冯锡范为少,这时伤口痛痒稍止,听得陈近南饶了自己性
命,当真大喜过望,可是债主要讨债,身边却没带着银子,哀求道:「我……我
回到台湾,一定加十倍,不,加一百倍奉还。」

  韦小宝在他头上踢了一脚,骂道:「你这狼心狗肺、忘恩负义的臭贼,说话
有如放屁。这一万刀非割不可。」

  伸出匕首,在他脸颊上磨了两磨。

  郑克塽吓得魂飞天外,向阿珂望了一眼,只盼她出口相求,突然想到:「不
对,不对!这小贼最心爱的便是阿珂,此刻她如出言为我说话,这小贼只有更加
恨我,这一万刀就一刀也少不了。」

  说道:「一百万两银子,我一定还的。韦香主,韦相公如果不信……」

  韦小宝又踢他一脚,叫道:「我自然不信!我师父信了你,你却害死了他!」

  心中悲愤难禁,伸匕首便要往他脸上插落。

  郑克塽叫道:「你既不信,那么我请阿珂担保。」

  韦小宝道:「担保也没用。她保过你的,后来还不是赖账。」

  郑克塽道:「我有抵押。」

  韦小宝道:「好,把你的狗头割下来抵押,你还了我一百万两银子,我把你
的狗头还你。」

  郑克塽道:「我把阿珂抵押给你!」

  霎时之间,韦小宝只觉天旋地转,手一松,匕首掉落,嗤的一声,插入泥中,
和郑克塽的脑袋相距不过数寸。郑克塽「啊哟」一声,急忙缩头,说道:「我把
阿珂押给你,你总信了,我送了一百万两银子来,你再把阿珂还我。」

  韦小宝道:「那倒还可商量。」

  阿珂叫道:「不行,不行。我又不是你的,你怎能押我?」

  说着哭了出来。

  郑克塽急道:「我此刻大祸临头,阿珂对我毫不关心,这女子无情无义,我
不要了。韦香主如肯要她,我就一万两银子卖断了给你。咱们两不亏欠,你不用
割我一万刀了。」

  韦小宝道:「她心里老是向着你,你卖断了给我也没用。」

  郑克塽道:「她肚里早有了你的孩子,怎么还会向着我?」

  韦小宝又惊又喜,颤声道:「你……你说什么?」

  郑克塽道:「那日在扬州丽春院里,你跟她同床,她有了孩子……」

  阿珂大声惊叫,一跃而起,掩面向大海飞奔。双儿几步追上,挽住她手臂拉
了回来。阿珂哭道:「你……你答允不说的,怎么……怎么又说了出来?你说话
就如是放……放……」

  虽在羞怒之下,仍觉这「屁」字不雅,没说出口来。

  郑克塽见韦小宝脸上神色变化不定,只怕他又有变卦,忙道:「韦香主,这
孩子的的确确是你的。我跟阿珂清清白白,她说要跟我拜堂成亲之后,才好做夫
妻。你……你千万不可多疑。」

  韦小宝问道:「这便宜老子,你又干吗不做?」

  郑克塽道:「她自从肚里有了你的孩子之后,常常记挂着你,跟我说话,一
天到晚总是提到你。我听着好生没趣,我还要她来做什么?」

  阿珂不住顿足,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怒道:「你就什么……什么都说了出
来。」

  这么说,自是承认他的说话不假。

  韦小宝大喜,道:「好!那就滚你他妈的臭鸭蛋吧!」

  郑克塽也是大喜,忙道:「多谢,多谢!祝你两位百年好合,这份贺礼,兄
弟……兄弟日后补送。」

  说着慢慢爬起。

  韦小宝呸了一声,在地下吐了口唾沫,骂道:「我这一生一世,再也不见你
这臭贼。」

  心想:「我答应师父今日饶他性命,日后却不妨派人去杀了他,给师父报仇。
只要派的人不是天地会的,旁人便怪不到师父头上。」

  三名郑府卫士一直缩在一旁,直到见韦小宝饶了主人性命,才过来扶住郑克
塽,又将躺在地下的冯锡范扶起。郑克塽眼望海心,心感踌躇。施琅所乘的战船
已然远去,岸边还泊着两艘船,自己乘过的那艘给清兵大炮轰得桅断帆毁,已难
行驶,另一艘还算完好,那显是韦小宝等要乘坐的,决无让给自己之理。他低声
问道:「冯师父,咱们没船,怎么办?」

  冯锡范道:「上了小艇再说。」

  一行人慢慢向海边行去。突然身后一人厉声喝道:「且慢!韦香主饶了你们
性命,我可没饶。」

  郑克塽吃了一惊,只见一人手执钢刀奔来,正是天地会好手风际中。郑克塽
颤声道:「你……你是天地会的兄弟,天地会一向受台湾延平王府节制,你……
你……」

  风际中厉声道:「我怎么样?给我站住!」

  郑克塽心中害怕,只得应了声:「是。」

  风际中回到韦小宝身前,说道:「韦香主,这人害死总舵主,是我天地会数
万兄弟不共戴天的大仇人,决计饶他不得。总舵主曾受国姓爷大恩,不肯杀他子
孙。韦香主又奉了总舵主的遗命,不能下手。属下可从来没见过国姓爷,总舵主
的遗命也不是对我而说。属下今日要手刃这恶贼,为总舵主报仇。」

  韦小宝右手手掌张开,放在耳后,侧头作倾听之状,说道:「你说什么?我
耳朵忽然聋了,什么话也听不见。风大哥,你要干什么事,不妨放手去干,不必
听我号令。我的耳朵忽然生了毛病,唉,定是给施琅这家伙的大炮震聋了。」

  这话再也明白不过,意思说风际中要杀郑克塽,尽可下手,他决不阻止。

  眼见风际中微有迟疑之意,韦小宝又道:「师父临死之时,只叫我不可杀郑
克塽,可并没吩咐我保护他一生一世啊。只要我不亲自下手,也就是了。天下几
万万人,个个都可以杀他,又有谁管得了?」

  风际中一拉韦小宝的衣袖,道:「韦香主借一步说话。」

  两人走出十余丈,风际中停了脚步,说道:「韦香主,皇上一直很喜欢你,
是不是?」

  韦小宝大奇,道:「是啊,那又怎样?」

  风际中道:「皇上要你杀总舵主,你不肯,自己逃了出来,足见你义气深重。
江湖上的英雄好汉,人人都十分佩服。」

  韦小宝摇了摇头,凄然道:「可是师父终究还是死了。」

  风际中道:「总舵主是给郑克塽这小子害死的,不过皇上交给韦香主的差使,
那也算是办到了……」

  韦小宝大是诧异,问道:「你……你为什么说这……这等话?」

  风际中道:「皇上心中,对三个人最是忌惮,这三人不除,皇上的龙廷总是
坐不稳。第一个是吴三桂,那不用说了。第二个便是总舵主,天地会兄弟遍布天
下,反清复明的志向从不松懈,皇上十分头痛。现今总舵主死了,除去了皇上的
一件大心事……」

  韦小宝听到这里,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是你,是你,原来是你!」

       第四十五回:尚余截竹为竿手,可有临渊结网心

  韦小宝在天地会的所作所为,康熙无不备知底细,连得天地会中的暗语切口,
也能背诵如流,但韦小宝偷盗《四十二章经》,在神龙教任白龙使等情,康熙却
全然不知。韦小宝仔细想来,定是天地会中出了奸细,且这人必是自己十分亲密
之人。但青木堂这些老朋友个个赤胆忠心,义气深重,决计不会去做奸细,出卖
朋友。因此他心中虽然一直存了老大一个疑团,却没半点端倪可寻,只觉此事十
分古怪、难以索解而已。

  此刻风际中这么一说,韦小宝蓦地省悟,心道:「我真该死,怎么会想不到
此人身上。那日小皇帝要我炮轰伯爵府,天地会众人之中,就只他一个不在府里。
这事早已明白不过,在伯爵府里的,决不会是奸细,否则大炮轰去,有谁逃得性
命?只因他事先已经得悉,因此先行避开。唉,我真是大傻瓜一个,他此刻倘若
不说,我还是蒙在鼓里。」

  风际中沉默寡言,模样老实之极,武功虽高,举止却和一个呆头木脑的乡巴
佬一般。韦小宝偶尔猜测这奸细是谁,只想到口齿灵便、市侩一般的钱老本;举
止轻捷、精明乖巧的徐天川;办事周到、能干练达的高彦超;脾气暴躁、好酒贪
杯的玄贞道人,连对见多识广、豪爽慷慨的樊纲,以及近年来衰老体弱的李力世、
说话尖酸刻薄的祁清彪,也都曾猜疑过,就是对这个半点不像奸细的风际中,从
来不曾有过丝毫疑心。

  突然又想:「那时候双儿也不在伯爵府,难道她……她也是奸细,也对我不
住吗?」

  想到此节,不由得心中一酸,但随即明白:「双儿是风际中故意带出去的。
他知道这个丫头是我的命根子,倘若轰死了她,此后事情拆穿,我定会恨他一世。
他不过是皇上所派的一个奸细,暗中通报些消息而已,天地会一灭,皇上便用他
不着。我如在皇上面前跟他为难,他就抵挡不住,因此不敢当真得罪了我。」

  这些推想说来话长,但在当时韦小宝心中,只灵机一闪之间,便即明白,说
道:「风大哥,多谢你把双儿带出伯爵府,免得大炮轰死了她。」

  风际中「啊」的一声,登时脸色大变,退后两步,手按刀柄,道:「你……
你……」韦小宝笑道:「你我心照不宣,皇上早就什么都跟我说了。」

  风际中知皇帝对他甚是宠爱,此言自必不假,问道:「那你为什么不遵圣旨?」

  这句话一问,便是一切直承其事。

  韦小宝微笑道:「风大哥,那你何必明知故问?这叫做忠义不能两全。皇上
待我,那是没得说的了,果真是皇恩浩荡,可是师父待我也不错啊。现下师父已
经死了,我还有什么顾虑的。就不知皇上肯不肯赦我的死罪。」

  风际中道:「眼下便有个将功赎罪的良机,刚才我说皇上决意要拔去三枚眼
中钉,除了吴三桂、陈近南之外,第三个便是盘踞台湾的郑经。咱们把郑经的儿
子拿了,解去北京,说不定便可逼得郑经归降。皇上这一欢喜,韦都统,你便有
天大的死罪,皇上也都赦免了。」

  他对韦小宝既不再隐瞒,口中也便改了称呼,叫他为「韦都统」,对总舵主
也直斥其名。

  韦小宝心下恼怒:「你这没义气的奸贼,居然叫我师父名字。」

  但想到能和康熙言归于好,却也当真开心,做不做官,那也罢了,时时能和
小皇帝谈谈讲讲,实有无穷乐趣。

  风际中又道:「韦都统,咱们回到北京,仍不可揭穿了。天地会那些人得知
陈近南死了,多半会推你做总舵主。你义气深重,甘心抛却荣华富贵,伯爵不做,
都统不做,只为了要救天地会众朋友的性命,这当儿早已传遍天下。这些时候来,
江湖上沸沸扬扬,说的都是这件事,哪一个不佩服韦都统义薄云天、英雄豪气?」

  韦小宝大是得意,问道:「大家当真这么说?你这可不是骗人?」

  风际中道:「不,不……卑职决计不敢欺骗都统大人。」

  韦小宝心想:「他自称卑职,不知做的是什么官?」

  虽然好奇,却不敢问,一问便露出了马脚,「皇上早就什么都跟我说了」这
话就不对,转念又想:「却不妨问他升了什么官。」

  微笑道:「你立了这场大功,皇上一定升了你的官,现下是什么官儿了?」

  风际中道:「皇上恩典,赏了卑职当都司。」

  韦小宝心想:「原来是个芝麻绿豆小武官,跟老子可差着他妈的十七廿八级。」

  清朝官制,伯爵是超品大官,骁骑营都统是从一品。汉人绿营武官最高的提
督是从一品,总兵正二品,此下是副将、参将、游击,才轮到都司。但瞧风际中
的模样,脸上虽仍是一副老实之极的神气,眼光中已忍不住露出得意之色,便拱
手笑道:「恭喜,恭喜。这是皇上亲手提拔的,与众不同。」

  风际中请了一个安,道:「今后还仗大人多多栽培。」

  韦小宝笑道:「咱们是自己人,那有什么说的?给皇上办事,你本事大过我
啊。」

  风际中道:「卑职哪及大人的万一?回大人:皇上吩咐卑职,倘若见到大人,
无论如何要大人回京。卑职听皇上的口气,对大人着实看重,可说是十分想念。
这番立了大功,将台湾郑逆的儿子逮去北京,皇上一欢喜,定然又会升大人的官。」

  韦小宝嗯了一声,道:「那你是该升游击了。」

  风际中道:「卑职只求给皇上出力,皇上见到大人,心里欢喜,咱们做奴才
的也欢喜得紧了。升不升官,那是皇上的恩典。」

  韦小宝心想:「我一直当你是老实人,原来这么会打官腔。」

  风际中又道:「大人当上了天地会总舵主,将十八省各堂香主、各处重要头
目通统调在一起,说是为陈近南开丧,那时候一网打尽,叫这些图谋不轨、大逆
不道的反贼一个都逃不了。这场大功劳,可比当日炮轰伯爵府更大上十倍了。大
人你想,当日你如遵旨杀了陈近南、李力世这一干人,天地会的反贼各省都有,
杀了一个总舵主,又会立一个总舵主,总是杀不干净。只有大人自己当了总舵主,
那才能斩草除根,永远绝了皇上的心腹大患。」

  这一番言语,只听得韦小宝背上出了一阵冷汗,暗想:「这条毒计果然厉害
之极,料想你自己也未必想得出,十九是小皇帝的计策。

  我回去北京,小皇帝多半会赦免我的大罪,可是定要我去扑灭天地会。这一
次他定有对付我的妙法,再也逃不出他手掌心了。」

  越想越寒心:「小皇帝要我投降,要打我屁股,那都不打紧,但逼我去做天
地会总舵主,将所有兄弟一古脑儿杀了,这件事可万万干不得。

  这件事一做,普天下好汉个个操我的十八代祖宗,死了之后也见不得师父。

  这里的大妞儿、小妞儿们,都要打从心底里瞧我不起。韦小宝良心虽然不多,
总还有这么一丁点儿。」

  他向风际中瞧了一眼,口中「哦哦」连声,心想:「我如不答应,他立时便
跟我翻脸。动起手来,我们这许多人打他一个,未必便输了。只是这厮武功挺高,
我这些大妞儿、小妞儿要是给他杀了一两个,那可乖乖不得了。咱们不妨再来玩
一下『含沙射影』。」

  沉吟道:「去见皇上,我确也很高兴,只不过……只不过要杀了天地会这许
多兄弟,未免太也不讲义气,不够朋友,可得好好商量商量。」

  风际中道:「大人说得是。可是常言道得好: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

  韦小宝道:「对,对!无毒不丈夫……咦,啊哟,怎么郑克塽这小子逃走了?」

  风际中吃了一惊,回头去瞧。韦小宝胸口对准了他,伸手正要去按毒针的机
括,却见双儿抢上前来,叫道:「相公,什么事?」

  原来她见二人说之不休,一直关心,早在慢慢走近,忽听得韦小宝惊呼「啊
哟」,当即纵身而前。韦小宝这「含沙射影」一射出,风际中固然打中,却也势
须波及双儿,这时手指虽已碰到了机括,可就不敢按下去。

  风际中一转头间,见郑克塽和冯锡范兀自站在岸边,并无动静,立知不妙,
身子一矮,反手已抓住了双儿,将她挡在自己身前。以双儿的武功,风际中本来
未必一抓便中,只是突然出手,双儿全无提防,当下给他抓中了手腕脉门,上身
酸麻,登时动弹不得。风际中沉声道:「韦大人,请你举起手来。」

  偷袭的良机既失,双儿又遭制住,韦小宝登落下风,便笑嘻嘻地道:「风大
哥,你开什么玩笑?」

  风际中道:「韦大人这门无影无踪的暗器太过厉害,卑职很害怕,请你举起
双手,否则卑职只好得罪了。」

  说着推双儿向前,自己躲在她身后,叫韦小宝发不得暗器。

  苏荃、方怡、阿珂、曾柔等见这边起了变故,纷纷奔来。风际中心想:「这
小子心爱这小丫头,不敢动手,那些女人却不会爱惜她的性命。她们只爱惜这小
子。」

  左手从腰间拔出钢刀,手臂一长,刀尖指在韦小宝的喉头,喝道:「大家不
许过来!」

  苏荃等见韦小宝身处险境,当即停步,人人都又焦急,又奇怪,这风际中明
明是韦小宝的朋友,刚才还并肩抗敌,怎么一转眼间,一言不合,便动起手来?
料想定是韦小宝要放郑克塽,风际中却要杀了他为陈近南报仇。

  刀尖抵喉,韦小宝微微向后一仰,风际中刀尖跟着前进,喝道:「韦大人,
请你别动,钢刀不生眼睛,得罪莫怪,还是举起手来吧。」

  韦小宝无奈,双手慢慢举起,笑道:「风大哥,你想升大官、发大财,还是
对我客气一点儿好。」

  风际中道:「升官发财固然要紧,第一步还得保全性命。」

  突然身子微侧,抢到韦小宝身后,伸手从他靴筒中拔出匕首,指住他后心,
说道:「韦大人,你这把匕首锋利得很,卑职曾见你使过几次。」

  韦小宝只有苦笑,但觉背心上微痛,知匕首剑尖已刺破了外衣,虽身穿护身
宝衣,却挡不住这柄宝剑。风际中喝道:「你们大家都转过身去,抛下兵刃。」

  苏荃等见此情势,只得依言转身,抛下兵器。风际中见尚有六名天地会兄弟
站在一旁,向着他们叫道:「大家都过来,我有话说。」

  那六人不明所以,走了过来。

  风际中右肘一抬,啪的一声,手肘肘尖撞正韦小宝背心「大椎穴」,左手钢
刀挥出,嚓嚓、啊啊、啪啪、唉唷几下声响,六名天地会兄弟已尽数中刀毙命。
他在顷刻间连砍六人,每一刀分别砍中了一人要害。出刀之快,砍杀之狠,实是
罕见。苏荃等听得惨呼之声,一齐回身,见六人尸横就地,或头、或颈、或胸、
或背、或腰、或胁,伤口中都鲜血泉涌,众女无不惊呼失声,脸无人色。

  原来风际中眼见已然破面,动起手来,自己只孤身一人,因此上抢先杀了这
六名天地会兄弟,一来立威镇慑,好叫韦小宝及众女不敢反抗;二来也少了六个
敌人。

  这么一来,对方人数虽多,却只剩下一个少年,七个女子。

  他左手长刀回过,又架在韦小宝颈中,说道:「韦大人,咱们下船吧。」

  他想只须将韦小宝和郑克塽二人擒去呈献皇上,便是立了奇功。

  这七个女人还是留在岛上,以免到得船中多生他患,自己手下留情,不杀七
女,那也是预留地步,免得和韦小宝结怨太深。

  皇上日后对这少年如何处置,那是谁也猜想不到的。

  众女见韦小宝受他挟制,都心惊胆战,不知如何是好。建宁公主大声怒骂:
「你是什么东西,胆敢如此无礼?快快抛下刀子!」

  风际中哼了一声,并不理会。他曾随同韦小宝护送她去云南就婚,识得公主,
不敢出言顶撞。

  公主见他不睬,更是大怒,世上除了太后、皇帝、韦小宝、苏荃四人之外,
她是谁也不放在眼内,俯身拾起地下一柄单刀,纵身而前,向风际中当头劈落。

  风际中侧身避过。

  公主呼呼呼连劈三刀,风际中左右避让。

  倘若换作别个女子,他早已飞腿将她踢倒。

  但提刀来砍的是皇帝御妹、金枝玉叶的公主,他心中所想的只是立功升官、
报效皇家,如何敢得罪了公主?当下便只闪避。

  公主骂道:「你这臭王八蛋奴才,站着不许动!我要砍你的脑袋,怎么你这
臭头转来转去,老让我砍不中?我跟皇帝哥哥去说,把你千刀万剐!」

  风际中大吃一惊,心想这女人说得出,做得到,她跟皇帝是兄妹之亲,自己
只是个芝麻绿豆小武官,怎斗得过公主?可是要听她吩咐,将自己的臭头稳摆不
动,让她公主殿下万金之体的贵手提刀来砍,似乎总有些难以奉命。

  公主口中乱骂,钢刀左一刀、右一刀地不住砍削。风际中身子微侧略斜,轻
轻易易地就避过了,虽每一刀相差不过数寸,却始终砍他不着。公主焦躁起来,
横过钢刀,拦腰挥去。风际中叫道:「小心!」纵身跃起,眼见她这一刀收势不
住,砍向韦小宝肩头,他身在半空,左脚踹出,将韦小宝踹倒在地,同时借势跃
出丈余。

  双儿向前一扑,将韦小宝抱起,飞步奔开。

  风际中大惊,提刀赶来。双儿武功了得,毕竟力弱,她比韦小宝还矮了半个
头,横抱着他只奔出数丈,风际中已然追近。韦小宝背心穴道受封,四肢不听使
唤,只道:「放下我,让我放暗器。」

  可是风际中来得好快,双儿要将韦小宝放下,让他发射「含沙射影」暗器,
其势已然不及,危急之中,奋力将他身子抛了出去。

  风际中大喜,抢过去伸手欲接,忽听得背后嗒的一声轻响,似是火刀、火石
相撞,跟着砰的一声巨响,他身子飞了起来,摔倒在地,扭曲了几下,就此不动
了。

  韦小宝摔倒在沙滩上,幸没受伤,一时挣扎着爬不起身,但见双儿身前一团
烟雾,手里握着一根短铳火枪,正是当年吴六奇和她结义为兄妹之时送给她的礼
物。那是罗刹国的精制火器,实是厉害无比。风际中虽然武功卓绝,这血肉之躯
却也经受不起。

  双儿自己也吓得呆了,这火枪一轰,只震得她手臂酸麻,手一抖,短枪落地。

  韦小宝惟恐风际中还没死,抢上几步,胸口对准了他,按动腰间机括,一丛
钢针射将出去,尽数钉在他身上。但风际中毫不动弹,火枪一轰,早死得透了。

  众女齐声欢呼,拥将过来。七个女人再加上一个韦小宝,当真是七张八嘴,
不折不扣,你一言,我一语,纷纷询问原由。韦小宝简略说了。

  双儿和风际中相处甚久,一路上他诚厚质朴,对待自己礼数周到,实是个极
本份的老好人,哪知城府如此之深,越想越是害怕。她转身拾起短枪,突然之间,
明白了当年吴六奇与自己义结兄妹的深意:这位武林奇人盼望韦小宝日后娶自己
为妻,不过自己乃是丫鬟,身份不配,做了天地会红旗香主的义妹之后,便大可
嫁得天地会青木堂香主了。她念及这位义兄的好意,又见人亡枪在,不禁掉下泪
来。

  韦小宝转过身来,只见郑克塽等四人正走向海边,要上小艇,心想:「就这
么让他杀了师父,太太平平地离去,未免太便宜了。」

  当下手持匕首追上,叫道:「且慢!」郑克塽停步回头,面如土色,说道:
「韦……韦香主,你已答允放我……放我们走了。」

  韦小宝冷笑道:「我答允不杀你,可是没答允不砍下你一条腿。」

  冯锡范大怒,待要发作,但只手一提,便全身酸软,再也使不出半分力道。

  这时郑克塽已然心胆俱裂,双膝一软,跪倒在地,说道:「韦……韦香主,
你砍了我一条腿,我……我定然活不成的了。」

  韦小宝摇头道:「活得成的。你欠了我一百万两银子,说是用阿珂来抵押。
但她跟我拜过天地,是我明媒正娶的老婆,肚里又有了我的孩子,自愿跟我。你
怎能用我的老婆来向我抵押?天下有没这个道理?」

  这时苏荃、方怡、曾柔、公主等都已站在韦小宝身旁,齐声笑道:「岂有此
理!」

  郑克塽脑中早已一片混乱,但也觉此理欠通,说道:「那……那怎么办?」

  韦小宝道:「我砍下你一条手臂、一条大腿作抵。你将来还了我一百万两银
子,我把你的断臂、断腿还你。」

  郑克塽道:「刚才你答允阿珂卖断给你,一万两……一万两银子的欠账已一
笔勾销。」

  韦小宝大大摇头,说道:「不成,刚才我糊里糊涂,上了你大当。阿珂是我
老婆,你怎能将我老婆卖给我自己?好!我将你的母亲卖给你,作价一百万两,
又将你的父亲卖给你,作价一百万两,再将你的奶奶卖给你,作价一百万两,还
将你的外婆卖给你,作价一百万两……」

  郑克塽道:「我外婆已经死了。」

  韦小宝道:「死人也卖。我将你外婆的尸首卖给你,死人打八折,作价八十
万两,棺材奉送,不另收费。」

  郑克塽听他越说越多,心想连死人也卖,自己的高祖、曾祖、高祖奶奶、曾
祖奶奶一个个都卖过来,那还了得,就算死人打八折,甚至七折六折,那也吃不
消,这时不敢说不买,只得哀求:「我……我实在买不起了。」

  韦小宝道:「好啊。你买不起了,就饶了你。可是已经买了的,却不能退货。
你欠我三百八十万两银子,怎么归还?」

  公主笑道:「是啊,三百八十万两银子,快快还来。」

  郑克塽哭丧着脸道:「我身边一千两银子也没有,哪里拿得出三百八十万两?」

  韦小宝道:「也罢!没有银子,准你退货。

  你快快将你的父亲、母亲、奶奶、死外婆,一起交还给我。少一根头发也不
行。」

  郑克塽料想这样胡缠下去,终究不是了局,眼望阿珂,只盼她来说个情,可
是她偏偏站得远远的,背转了身,决意置身事外。

  他心中大急,瞧韦小宝这般情势,定是要砍去自己一手一足,不由得连连磕
头,说道:「韦香主,我……我害了陈军师,确是罪该万死,只求你宽宏大量,
饶了小人一命。就算是我欠了你老人家三百八十万两银子,我……我一定设法归
还。」

  韦小宝见折磨得他如此狼狈,愤恨稍泄,说道:「那么你写下一张欠据来。」

  郑克塽大喜,忙道:「是,是。」

  转身向卫士道:「拿纸笔来。」

  可是在这荒岛之上,哪里有什么纸笔?那卫士倒也机灵,当即撕下自己长衫
下摆,说道:「那边死人很多,咱们蘸些血来写便是。」

  说着便要去拖风际中的尸首。韦小宝左手一伸,抓住了郑克塽右腕,白光一
闪,挥匕首割下了他右手食指的一节。郑克塽大声惨叫。韦小宝道:「用你指上
的血来写。」

  郑克塽痛得全身发抖,一时手足无措。韦小宝道:「你慢慢写吧,要是血干
了不够用,我再割你第二根手指。」

  郑克塽忙道:「是,是!」

  哪里还敢迟延,咬牙忍痛,将断了半截的食指在衣裾上写道:「欠银三百八
十万两正。郑克塽押。」

  写了这十三个字,痛得几欲晕去。

  韦小宝冷笑道:「亏你堂堂的王府公子,平时练字不用功,写一张欠据,几
个字歪歪斜斜,全是败笔,没一个胜笔。」

  接过衣裾,交给双儿,道:「你收下了。瞧瞧银码没短写了吧?这人奸诈狡
猾,别少写了几两。」

  双儿笑道:「三百八十万两银子,倒没少了。」

  说着将血书欠据收入怀中。

  韦小宝哈哈大笑,对郑克塽下颏一脚踢去,喝道:「滚你死外婆的吧!」

  郑克塽一个筋头滚了出去。卫士抢上扶起,包了他手指伤口。两名卫士分别
负起郑克塽和冯锡范,上了一艘小艇,向海中划去。韦小宝笑声不绝,忽然想起
师父惨死,忍不住又放声大哭。

  郑克塽待小艇划出数十丈,这才惊魂略定,说道:「咱们去抢了大船开走,
料得这群天杀的狗男女追赶不上。」

  可是驶近大船,却见船上无舵,一应船具全无。冯锡范恨恨地道:「这批狗
男女收起来了。」

  眼见大海茫茫,波浪汹涌,小艇中无粮无水,怎能远航?郑克塽道:「咱们
回去再求求那小贼,向他借船,最多又再写三百八十万两欠据。」

  冯锡范道:「他们也只一艘船,怎能借给咱们?我宁可葬身鱼腹,也不愿再
去向这小贼哀求了。」

  郑克塽听他说得斩截,不敢违拗,只得叹了口气,吩咐三名卫士将小艇往大
海中划去。

  韦小宝等望着郑克塽的小艇划向大船,发现大船航行不得,这才划船远去,
都忍不住好笑。

  苏荃见韦小宝又哭又笑,总是难泯丧师之痛,要说些笑话引他高兴,便道:
「这郑家二公子奸诈之极,明明是想抢咱们的大船。小宝,你这三百八十万两银
子的账,我瞧他非赖不可。」

  韦小宝道:「料来这家伙是不会还的。」

  苏荃笑道:「你做什么都精明得很,可是刚才这家伙把你自己的老婆卖给你,
一万两银子就算清账,你想也不想,就没口子答允,定是你爱阿珂妹子爱得糊涂
了。那时候,他就是要你倒找一百万两银子,我瞧你也会答允。」

  韦小宝伸袖子抹了抹眼泪,笑了起来,说道:「管他三七二十一,答允了再
说,慢慢再跟他算账。」

  方怡问道:「后来怎么才想起原来是吃了大亏?」

  韦小宝搔了搔头,道:「杀了风际中之后,我心里再没担忧的事,忽然间脑
子就清楚起来了。」

  他本来也并没对风际中有丝毫怀疑,只是内心深处,总隐隐觉得身边有个极
大的祸胎,到底是什么祸胎,却又说不上来,只没来由地害怕着什么,待得风际
中一死,立时如释重负,舒畅之极,心想:「说不定我早就在害怕这奸贼,只是
连自己也不知道而已。」

  众人迭遇奇险,直到此刻,岛上方得太平。人人都感心力交瘁。韦小宝这时
双脚有如千斤之重,支持不住,便在沙滩上躺倒。苏荃给他按摩背上被风际中点
过的穴道。

  夕阳返照,水波摇晃,海面上有如万道金蛇竞相蹿跃,景色奇丽无方。众女
一个个坐了下来。过不多时,韦小宝鼾声先作,不久众女先后都睡着了。

  直到一个多时辰之后,方怡先醒了过来,到韦小宝旧日的中军帐茅屋里去弄
了饭菜,叫众人来吃。大堂上燃了两根松柴,照得通屋都明。八人团团围坐,吃
过饭后,方怡和双儿将碗盏收拾下去。

  韦小宝从苏荃、方怡、公主、曾柔、沐剑屏、双儿、阿珂七女脸上一个个瞧
过去,但见有的娇艳,有的温柔,有的活泼,有的端丽,公主虽泼辣刁蛮,这时
也变得柔顺乖巧,何况双儿、阿珂这两个小妞儿也在身边,更无挂虑,不由得心
中大乐。

  此时倚红偎翠,心中和平,比之当日丽春院中和七女大被同眠时胡天胡帝,
心中惴惴,另有一番平安丰足之乐,笑道:「当年我给这小岛取名为通吃岛,原
来早有先见之明,知道你们七位姊姊妹妹都要做我老婆,那是冥冥中自有天意,
逃也逃不掉的了。从今而后,我们八个人住在这通吃岛上寿与天齐,仙福永享。」

  苏荃道:「小宝,这八个字不吉利,以后再也别说了。」

  韦小宝立时省悟,知她不愿听到任何和洪教主有关之事,忙道:「对,对!
是我胡说八道。」

  苏荃道:「施琅和郑克塽回去之后,多半会带了兵来报仇,咱们可不能在这
岛上长住。」

  众人齐声称是。方怡道:「荃姊姊,你说咱们到哪里去才是?」

  苏荃眼望韦小宝,笑道:「还是听至尊宝的主意吧。」

  韦小宝笑道:「你叫我至尊宝?」

  苏荃笑道:「若不是至尊宝,怎能通吃?」

  韦小宝哈哈大笑,道:「我名字中有个宝字,本来只道是小小的宝一对,什
么一对五,板凳两张,原来是至尊宝。」

  眼见众女一齐望自己,微一沉吟,说道:「中原是去不得的。神龙岛离这里
太近,那也不好。总得去一个又舒服、又没人的地方。」

  可是没人的荒僻之处一定不舒服,舒服的地方一定人多。何况韦小宝心目中
的舒服,既要赌博,又要看戏文、听说书,诸般杂耍、唱曲、菜肴、点心、美貌
姑娘,无一不是越多越好。除了美貌姑娘身边已颇为不少之外,其余各项,若不
是北京、扬州这等天下一等一的繁华之地,决难住得开心。他一想到这些风流热
闹,孝心忽动,说道:「我们在这里相聚,也算得十分有趣,只不知我娘一个人
孤苦伶仃的,又是怎样?」

  众女从来没听他提过自己的母亲,均想他有此孝心,倒也难得,齐问:「你
娘这时候在哪里?」

  有的更想:「你娘便是我的婆婆,自该设法相聚,服侍她老人家。」

  韦小宝叹了口气,说道:「我娘在扬州丽春院。」

  众女一听到「扬州丽春院」五字,除了公主一人之外,其余六人登时飞霞扑
面,有的转过脸去,有的低下头来。

  公主道:「啊,扬州丽春院,你说过的,那是天下最好玩的地方,你答允过
要带我去玩的。」

  方怡微笑道:「他损你呢,别信他的。那是个最不正经的所在。」

  公主道:「为什么不正经?你去玩过吗?为什么你们个个神情这样古怪?」

  方怡忍住了笑不答。

  公主搂住沐剑屏的肩头,说道:「好妹子,你说给我听。」

  沐剑屏涨红了脸,说道:「那……那是一所妓院。」

  公主兀自不解,问道:「他妈妈在妓院里干什么?听说那是男人玩的地方啊。」

  方怡笑道:「他从来就爱胡说八道,你只要信了他半句话,就够你头痛的了。」

  那日在丽春院中,韦小宝和七个女子大被同眠,除了公主掉了老婊子毛东珠
之外,其余六女此刻都在跟前。公主的凶蛮殊不下于毛东珠,但既不如她母亲阴
险毒辣,又年轻貌美得多。韦小宝暗自庆幸,这一下掉包大有道理,倘若此刻陪
着自己的不是公主而是她母亲,可不知如何是好了,说不定弄到后来,自己也要
像老皇爷那样,又到五台山去出家做和尚,倘若非做和尚不可,这七个老婆是一
定要带去的。

  眼见六女神色忸怩,自是人人想起了那晚的情景,他想:「那一晚黑暗之中,
我乱搅一起,也弄不清是谁。阿珂和荃姊姊肚里怀了我的孩子,那是两个了,好
像还有一个,可不知是谁,慢慢地总要问了出来。」

  笑吟吟地道:「咱们就算永远住在这通吃岛上,那也不寂寞啊。荃姊姊、公
主、阿珂,你们三个肚子里已有了我的孩儿,不知还有哪一个,肚子里是有了孩
儿的?」

  此言一出,方怡等四女的脸更加红了。沐剑屏忙道:「我没有,我没有。」

  曾柔见韦小宝的眼光望向自己,便白了他一眼,说道:「没有!」韦小宝道:
「好双儿,一定是咱们大功告成了。」

  双儿一跃而起,躲入了屋角,说道:「不,不!」

  韦小宝对方怡笑道:「怡姊姊,你呢?你到丽春院时,肚皮里塞了个枕头,
假装大肚子,一定有先见之明。」

  方怡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啐道:「死太监,我又没跟你……怎么会
有……」

  沐剑屏道:「是哟。师姐、曾姊姊、双儿妹子和我四个,又没跟你拜天地成
亲,怎么会有孩子呢?小宝你坏死了,你跟荃姊姊、公主、阿珂姊姊几时拜了天
地,也不跟我说,又不请我喝喜酒。」

  在她想来,世上都是拜天地结了亲,这才会生孩子。

  众人听她说得天真,都笑了起来。方怡一面笑,一面伸臂搂住了她腰,说道:
「小师妹,那么今儿晚上你就跟他拜天地做夫妻吧。」

  沐剑屏道:「不成的。这荒岛上又没花轿。我见做新娘子都要穿大红衣裙,
还要凤冠霞帔,咱们可都没有。」

  苏荃笑道:「将就着一些,也不要紧的。咱们去采些花儿,编个花冠,就算
是凤冠了。」

  韦小宝听她们说笑,心下却甚惶惑:「还有一个是谁?难道是阿琪?我记得
抱着她走来走去,后来放着她坐在椅上,没抱她上床。不过那晚妞儿们太多,我
糊里糊涂地抱了她上床可也说不定,倘若她肚子里有了我的孩子,这小家伙将来
要做蒙古整个儿好的王子。啊哟,不好,难道是老婊子?如果是她,归辛树他们
可连我的儿子也打死了。」

  这是小宝想起那日他在卧室里看书,听得阿琪浴室里传来放水声。小宝急忙
轻轻走到浴室门前,透过一条事先挖好的小孔向里看。

  阿琪已脱光了自己的衣服,站立在室内,身材曲线优美至极,简直是多一分
显肥,减一分便瘦。肌肤雪白,粉颈光洁,双峰浑圆而凸出,粉红色的乳头在白
洁的乳房上颜色鲜明,就像两粒樱桃一般。她的臀部丰满而圆润,似葫芦般的倒
置。那黑黝黝的阴毛覆盖在那凸起的阴埠之上。

  阿琪伸手试了一下浴桶里的水,然后小心的伸腿跨进去,站在清澈的温水之
中。她轻轻的将温水撩到自己光滑的小腹上,上下搓了搓,便顺势坐进浴桶里,
她光洁雪白的身躯便整个被水浸泡住,只剩两只玉脚搁在浴桶边上。

  阿琪的腰向后仰,整个下身向后拉着。那阴部上的毛,往后一缩,然后又向
前倒了过去,捣的阴户周围又是一阵凌乱不堪,不时还从阴道口嘟嘟的冒着小水
泡。她的两片阴唇也受到双腿的一曲一直,不时的一开一合,煞是好看。

  阿琪大概觉得阴道内有些发痒,便用右手的食指轻轻的拨开了大阴唇,当她
的指尖触及到阴核时,她的感觉从痒而转成发酥,同时身子不由一个颤动。

  她却又继续把食指挤了一截进自己的阴道,然后轻轻的一转,阴户更加痒了,
她不由上身倚着浴缸,头更向后仰,嘴里开始呻吟着,手指慢慢的继续向自己的
桃源洞内插进去。

  想来阿琪不久刚刚晓得了性爱的美妙,现在却得独守空房,可是身体终究还
是有着渴望的,自己的手指一碰,便再也忍受不住。

  小宝在外面看的也是忍受不住了,鸡巴顶着自己的短裤,涨的发痛,小宝心
急之下,用手敲着门。

  这一下,可把正在洗澡的阿琪吓坏了,她急忙问:「是谁?」

  「小宝……是小宝……快……快开门。」

  「小宝?你要干什么?」

  「我……我的肚子……好痛,我……快开门啊!」

  「你等一下我马上就洗好了。」

  「我不能等了……快啊!」

  小宝故意还加上了几声鬼哭狼嚎般的惨叫。

  听得里面阿琪从浴桶里出来,水花溅淌在地上,然后是悉悉索索的声音,便
见阿琪一边用毛巾围着自己的胸和大腿,一边把门打开了说:「来,你快进来吧!」

  阿琪长发披肩,全身透着一股沐浴的芬芳和女人特有的味道,身上只是披着
件浴巾。她有着一双圆润修长的玉腿,身上裸露出的皮肤也是有如凝霜,手臂也
是圆润而光洁,柔润无骨。阿琪嘴唇半抿着,两颊上还有一抹娇羞的殷红,显是
还没从刚刚自慰的快感中平息下来,两眼还呈迷蒙状。

  小宝双手抱着肚子,慢慢走进去,阿琪急忙过来扶小宝,一边着急的问道:
「小宝,你哪儿不舒服啊?」

  小宝满面通红,看起来确实是有急症的样子,其实只是刚才看的上火罢了,
阿琪却怎地知道,她伸手一试小宝的额头,不由大吃一惊,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小宝忙说:「阿琪,你去拿湿毛巾给我擦擦。」

  阿琪急忙松开小宝,走到浴池边,弯下腰去拧毛巾,这个时候,她的阴部却
从浴巾的后侧露了出来,小宝完着身子,正好一览无遗。

  小宝一把拉下了自己的裤子,一根硬邦邦的鸡巴顿时跳了出来,此时已经涨
的更大了。小宝见时机已经来临,立即站起身子,走到阿琪的背后,把浴巾向上
一撩,把鸡巴对准了阴户口,猛地刺了进去。

  阿琪突然感觉后面有人攻击她,欲待回头,却感觉自己的阴户咬住了一截热
乎乎而又硬邦邦的东西,她下意识的一摸,摸到了一根鸡巴正插在她的阴户里,
不由大叫道:「小宝,你在干什么?快抽去你的东西。」

  「我不,不!」

  阿琪想要挣脱,却被小宝从后面抱的紧紧的,小宝用手扯下她身上的浴巾,
一把丢在了地上。

  小宝双手一边使劲抱着阿琪的大腿内侧,一边从前面扒开了她的两片阴唇,
使得自己的鸡巴可以更加舒畅的进入,然后用头顶着她的脊背,使她不得不弯下
身子,把阴户朝着后面裸显,用鸡巴大力的冲刺着。

  因为小宝太过用力扒阴唇的缘故,害的阿琪不由哇哇大叫:「小……小宝…
…你……你轻一点……我……我的……小穴都快被你扒裂了……轻……轻一点…
…哎……哎哟……哎唷……你……你那么用力……要……要死……哎哟……」

  小宝也不理她的喊叫,拼命用力的插了进去,只听的「噗」的闷声一响,龟
头不知顶到了一个什么地方,柔柔的充满了弹性,应该就是她的花心了。

  阿琪被这下一顶,也不挣扎了,也不喊叫了,屁股却随着小宝的动作前后晃
荡着,迎合着小宝的抽插。

  小宝把扒阴唇的手放开了,一手握着一个悬垂在空中的乳房,手指用力的揉
弄了起来,身子压在她的脊背上,也不再大力抽插,只是把鸡巴插在阴道深处,
左右的晃动着,不时还打上几个旋。

  阿琪想要把腰挺直,可是两腿之间夹着鸡巴感觉怪怪的,而且被小宝压的动
弹不得,被小宝这么顶了一下,又温柔的厮磨着阴道肉壁,不由的肉欲高涨,只
想能被大鸡巴大力的插上几下,也不敢大力挣扎,只怕大鸡巴从自己的阴道逃出
了,只有自己忍耐一下这种怪异的姿势了。嘴里却是一个劲的无力呻吟着。

  小宝一边蠕动着自己的臀部,抽送着鸡巴,一边用手把她的两个乳房扯着向
下拉,直拉的阿琪乳房又麻又痛,却还有一种奇异的快感,她不禁甩动着头,有
气无力的呻吟着:「不……不要……」

  阿琪的双手支撑在浴池边,两腿极力的向两边分开,她的阴部从后面看去,
阴唇倒向后面,阴道口被插的大大的撑开,随着鸡巴的插进抽出,淫水飞溅到小
宝的睾丸上、大腿上,还向地上滴落着。睾丸被热滚滚的淫水刺激的往上直缩,
好不舒爽!小宝不禁越插越有劲,越插越觉得兴奋。

  阿琪的屁股高高的撅起,被小宝从后面几乎次次正中花心,插的她直叫:
「唔……唔……哦……哦……好……我……我的小穴……好……好痒哟……喔喔
……嗯……小宝……你真会……真会插穴……好舒服……嗯……」

  阿琪的阴唇被小宝插的几乎整个翻了过去,小宝慢慢的用牙齿在她的背上呲
咬着,不时还用牙齿叼住一块嫩肉,在牙齿间呲磨着。小宝这样做的时候,阿琪
便一个劲的身体打着颤,屁股却是更加急速的迎合着小宝的动作,大幅的摆动着。

  小宝的性欲也越涨越高,小宝松开了阿琪的乳房,身子站直,两手按住她的
两瓣美臀,低头看着鸡巴在阴道里进进出出。阴道口处的肉壁紧紧套牢着鸡巴,
随着鸡巴的动作被拉伸又褶皱。最美妙的是阿琪的肛门小孔也随着小宝的动作,
张开而又合上,周围的肉绷的紧紧的。

  小宝不禁大为兴奋,伸出一只手指在她肛门的小孔处轻轻按了一下,阿琪的
反应却是十分激烈,她一声长叫,肛门急剧的一收缩,把小宝的手指差点卷了进
去。然后反手一把抓住了小宝的手,哆嗦个不停。

  可以感觉的出,她阴道的肉壁也同时在颤动着,甚至内里还有一股力量在往
里面拉扯着鸡巴,让鸡巴抽插的更加艰难。

  小宝的手被她抓着,便一个反手,反扣住了她的手腕,把她的手按在她的背
上,鸡巴却是丝毫没有停息的冲刺着,阿琪一只手撑着身子,还被小宝从后面冲
击着,身子的幅度不禁摆动的更大,几次几乎翻到在一侧,还好小宝的另一只手
及时扶着她的细腰。

  「哎,阿琪,你这小屁眼儿挨过鸡巴插没有?」

  又插了几下,小宝终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小宝一边问着,一边又用手指去揉
那肛门处的嫩肉。

  「去……谁……谁听说过……有插屁眼的……」

  阿琪一边喘息着,一边申斥着小宝的奇想。

  「阿琪,这你就外行了吧,女人不一定是要用阴户挨插,女人的屁眼儿同嘴,
都能让人抽插的,屁眼同阴户一样的管用。」

  小宝一边耸动着鸡巴,大力的冲刺着她的花心,一边笑着说道:「嗯……哼
……我不信……屁眼儿……那么小……鸡巴那么大……怎么能插的进去呢?」

  小宝哈哈笑道:「阿琪啊,你的小穴没有被插过之前还不是一样的小,现在
可是被我这大鸡巴插的直叫爽啊!」

  「去……去你的……我才没有爽呢……」

  阿琪在小宝的抽插下,都已经快要喘不过气了,却还是嘴硬。

  小宝气她这时还在逞强,鸡巴猛地抽出,只留龟头在阴道里边,却搁置在那
里并不插进,阿琪正在伴随着小宝抽插的规律呻吟着,一下却失去了目标,阴道
里也顿时空虚的难受,她不禁奇怪的扭头想看看怎么回事。

  就在她回首的一刹那,小宝猛地一用力,同时两手拉着她的胯部向后死命一
扯,鸡巴顿时狠狠的刺了进去。这一下阿琪却是禁受不住,头还没有扭过来便又
甩了过去,同时「唔」的长长嘶鸣了一声,又开始了她的淫唱。

  小宝这样猛力的抽插了几下,看看阿琪已经顾不得小宝在做什么了,便悄悄
的用手指抹了一把那阴户里溜出的浪水和阴精,小心翼翼的抚在了阿琪的屁眼上,
然后猛力的拔出了鸡巴,却不再次插进阴道里,而是用手把她那两片肥白的屁股
分开,在那条深深的股沟里抹着淫水。

  阿琪喘息着问道:「小宝……你……你在做什么……」

  「我要替阿琪的小屁眼儿开苞!」

  小宝一边说着,一边把鸡巴对准了她的屁眼,向里猛力一顶,半截鸡巴已经
插了进去。

  「哎唷,痛,痛死了!」

  阿琪插的哇哇大叫起来,一边叫着,一边扭动着屁股,想要甩掉大鸡巴。

  但此时鸡巴已被夹的紧紧的怎么也甩不掉,小宝自己都觉得发力困难,进也
不是退也不是,只好用力按着她的身子,向前猛顶,鸡巴又进了一些。

  小宝俯下身,趴在阿琪的耳边说道:「好嫂嫂,你不要乱动,一会儿就不痛
了,这同阴户开苞是一样的,以后,你说不定还会浪着想小宝的大鸡巴插你的屁
眼呢!」

  这时,阿琪甩动了几下屁股,觉得刺痛慢慢的减轻了,身子平定下来,正待
说话,小宝又抽动起来,鸡巴刮着肛门的肉壁,她又感到一阵刺痛,忙乱中,急
忙又叫道:「哎唷……不行……痛……」

  小宝也不顾她的叫喊,只是双手紧紧的按着她的腰部,使她不能大幅动作,
然后鸡巴一个劲的浅抽深插着,一下比一下插的深,经历了一番艰辛,终至全根
大鸡巴都插了进去。睾丸拍打着她的肥白屁股,肉与肉发出的撞击声,更加加深
了小宝的淫兴,情不自禁边抽插着,边用手拍击着她的屁股。

  阿琪先是一个劲的挣扎,后来也没有了力气,只是呻吟着:「小宝……这下
阿琪……被……被你……害死了……」

  经过一阵抽插之后,她感到痛苦逐渐的消失不见了,代之而起的,不仅一点
都不觉的痛,倒反是有一点痒酥酥、麻辣辣的感觉。大鸡巴的抽插,似乎是在解
痒,又似乎逗弄的更痒,真是说不出是怎生一般滋味,于是喊痛的声音,慢慢的
变成了呻吟,又渐渐的变成了仅她可闻的哼哼唧唧。

  感到舒服之处,情不自禁把个大肥屁股,耸高着迎逢那大鸡巴的抽插,同时,
伴随着鸡巴抽插的节奏,一声高一声低的娇声浪叫着:「哎唷唷……好弟弟……
大鸡巴……真厉害……哎唷……屁眼痒死了……亲亲……用力插吧……插……啊
……」

  小宝用力加紧了狠抽猛插,那小屁眼也一阵阵的蠕动着,她的阴户却在滴滴
答答的向地上淌着淫水,大鸡巴此时抽送起来也滑顺了许多,抽插起来更是舒畅,
用力的缘故,小肚子不时碰击在她的肥大屁股上,「啪、啪」做响。

  阿琪只是娇喘着,亲哥哥、亲弟弟的一口一声乱叫着。

  小宝一口气抽插了几百来下,也不禁有些气喘了,伏在阿琪的背上,放缓了
动作,笑着问道:「好嫂嫂,滋味如何?」

  「舒服……舒服……大鸡巴……插的小屁眼舒服死了……」

  「我没有骗你吧!屁眼也可以挨插的吧!」

  「是……是……可小宝……你……你插的我……更加痒了……啊……小穴里
……好痒……啊……」

  小宝一听,不禁忍不住在她的背上抽动着身子大笑了起来,阿琪一边迎送着
屁股,一边摆动着肩膀,表示着抗议。

  小宝待到笑得平息了,才喘着说道:「好……好……小宝今天……情愿为阿
琪……精尽人亡,也一定要让阿琪满意!」

  说着,又大力抽插了几下屁眼,便把大鸡巴拔了出来,塞进了她的小穴。鸡
巴进的极为顺畅,小穴仿佛等待的太久了似的,一下便把鸡巴吞纳了进去。

  小宝把鸡巴缓缓的拔出,又重重的插了进去,每一次几乎都抵到了她的花心
上,抽插的几十下,然后也不把鸡巴抽出来,把鸡巴尽力的向里顶了一顶,龟头
抵着她的花心深处,上下左右的旋动着。

  阿琪头时而后仰,时而又深深垂了下去,时而在拼命的左右摇摆着,满头乌
发飘舞着,煞是好看,她一长一短的淫唱着,听起来简直是如泣如诉,却是引得
小宝淫兴愈发高涨。她的子宫和阴道被小宝深深的抵着,全身都没有了气力,只
是凭着下意识用手支撑着自己。

  小宝把她的右脚抬起,放在浴池边上,使得她的阴户更为张大,小宝用力抽
插的时候,阴毛也不住的摩擦着阴户翻出来的嫩肉,那些嫩肉何其敏感,一经摩
擦,显得格外红艳。

  阿琪死命的叫着,却已吐不出子句,只是一声声叫着,被鸡巴插的阴唇翻的
大开,鸡巴又次次插入到底,触及花心,直令她仿佛疯狂了一般的摆动着腰身。

  猛地,她的身子一阵痉挛,小宝的鸡巴刚刚抽出来,她的阴精便狂喷了出来,
直喷的小宝大腿根部和鸡巴之上,全是淫液。

  小宝受此刺激,也再也把持不住,急忙一下把大鸡巴插了进去,两手紧紧抓
着她的屁股,身子一阵打颤,小宝的精液也喷射在了她的阴道深处。

  阿琪此时却是虚脱了一般,两手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手臂一弯,膝盖
一软,便向地上跪去,还好小宝及时抱住了她的纤腰,要不然这一下可会摔个不
轻。

  可是小宝也没有了力气,只能抱着她缓了一缓她下落的趋势,却也最终随着
她跌做在地上,鸡巴也从阴户里滑脱了出来。

  阿琪趴在地上,身体象虾一样的弯曲,头也抵着地,身子还在断断续续的抽
搐,鼻息也含混不清。下体,失去了鸡巴的阴户,两片阴唇依然向两边翻开着,
她的淫水混合着小宝的精液,顺着阴道口缓缓的向地上流淌着,流淌着……

  「难道是这样么?」

  小宝疑惑着,「不对,应该是那次!一个晚上,天气闷热,小宝躺在床上怎
么也睡不着,刚才偶尔想了一下,鸡巴竟然高高的耸起了。

  小宝干脆跑下床去,出了房间来到阿琪的房间门前,轻轻的推开了门,小宝
来到床前,才看见阿琪正用一双大眼睛似笑似嗔的看着小宝,原来她也根本没有
睡着。阿琪张开双臂,小宝便伏了下去,压在她的身上,抱住了她的身子。

  阿琪抱紧了小宝的背,在小宝的耳边轻诉道:「好情郎,妹妹好想你啊!」

  小宝用手把她的内衣向上推起,露出她那浑圆绵软的玉乳,抓在手里轻轻的
揉着,说道:「好妹妹,我也是想你,想的睡不着啊!」

  阿琪眼神有些痴迷,像是沉浸在自己的梦中一般,说:「我刚刚正在看着床
外的明月,盼望着此时此刻你能在我身边该有多好。然后我便听到了门响,看见
你走了进来,好哥哥,这不会是在梦里吧!」

  小宝看着窗外,天空是格外的明朗,一轮明月斜斜的挂在天际,向大地撒落
着如水般的银光,象一条条匹练,把大地笼罩在一片似梦似幻的氛围之中。说来
也奇怪,小宝在自己屋里怎么都觉着不舒服,可是现在看着窗外,却觉得世界是
那样的美丽。

  夜半无人私语时,正是做爱好时光!小宝看着身下阿琪妩媚的大眼睛,娇翘
的琼鼻,微启的朱唇,带着一丝潮红的白皙面颊,心中又怜又爱,有情有欲,真
是说不尽的喜欢。

  阿琪把鼻子凑在小宝的胸前深深的吸着小宝身上的气息,说道:「好哥哥,
告诉妹妹这是不是只是一个美梦啊?」

  小宝爱怜的看着她,用手抚摸着她光滑如锻的肌肤,低下头,用牙齿轻轻的
咬住了她的鼻尖,微微的一用力。

  阿琪尖叫一声,挣脱了,用小手轻轻的捶了小宝一下,叫道:「哥,竟然咬
我?」

  小宝笑着看着她,说道:「咬你是让你知道这不是梦,哥明明一个大活人在
你的身上,你竟然沉浸在自己的梦里,你说该不该咬?」

  阿琪脸儿一红,靠在小宝的怀里,深情的说道:「人家只是太想你了嘛,害
怕这只是梦。」

  小宝轻拍了一下她圆滚滚的臀儿,笑道:「打起精神来,和哥一起寻求那快
乐的颠峰!」

  阿琪的脸儿更红了,小宝的胸膛都能感觉到她脸上的热度,她扭捏着,轻声
吐出了一个嗯字。

  看着她的娇态,小宝不由心神一荡,手开始向下摸索,顺着她耸立的玉女峰
向前,穿过平滑的小腹,来临密密的森林,越过隆起的小丘,便跃进了夹着一道
细细涓流,津津留着温泉的所在,在此逗留片刻,又重新出发,来到了最初的地
点。

  阿琪脸颊烫热,樱唇半启,连连的喘息着,一双媚眼,如泣如诉,如喜如嗔,
趴在小宝的怀里,饥渴的吻着小宝的肌肤。

  小宝用手梳理着她的乌发,温柔的笑道:「好妹妹,想哥哥的鸡巴插入你的
蜜穴了吗?」

  阿琪抬起头,眼眸中春情荡漾,从唇间吐出了一声嗯……音色之妩媚,让人
为之而醉。

  小宝轻的把她的腿分开,笑道:「好妹妹,那我可要进军了。」

  阿琪轻舒粉臂,盘在小宝的身上,榛首轻轻的一点,咬住了嘴唇,屏息等待
着小宝的冲击。

  如果说一开始小宝只是对她的身体感兴趣,可是现在却逐渐的感受到了情欲
交融的美妙。如此良辰,如此娇女,人生至此,还有何求!

  小宝爱抚着她的背脊,温柔的吻住了她的唇,用舌扣开她的齿关,在她眼神
迷离之时,屁股一沉,便把鸡巴顶进了她的阴道之中。竟溅起了了水响,她早已
经是爱液横流了,现在阿琪的阴道,比起最初,已经张大了许多,鸡巴在淫水的
滋润下,毫不费力的便插了进去。

  阿琪的脸儿更是红润了,她把小嘴张开,用力的吸吮着小宝的舌,不肯放开,
臀儿也开始在小宝的身下扭动起来。

  小宝缓缓的把鸡巴抽送,并不急躁,却是尽量每一下都深深的插入,抵住她
的穴心,轻轻的磨上一磨,一边旋动着鸡巴,一边再慢慢的抽了出来,并不全部
抽出,只出的一半,再把小腹上提,鸡巴厮磨住她的阴唇肉壁,慢慢的插送进去。

  阿琪闷声唔着,一边吮吸着小宝的舌,一边把臀儿轻轻摆动,摩擦凑合着鸡
巴的抽送,小手在小宝的背上抚摸着。

  小宝把嘴唇从她的唇上费力的挪开,被她吮的小宝的舌都有些痛了,小宝微
微气喘着,柔声问道:「好妹妹,舒服吗?」

  阿琪轻声的用鼻声轻诉道:「舒,舒服,好哥哥,你总是让人的魂儿都要飘
起来。」

  小宝看她有些极力压抑自己快感的意味,不禁有些好奇的问道:「好妹妹,
既然舒服,为什么今日不见你叫嚷呢?」

  阿琪的嘴唇微微的颤抖着,牙齿在里面轻轻的磕碰,呻吟道:「我,我不敢,
我害怕惊醒了隔壁的师妹。」

  小宝听她这么一说,不由哈哈一笑,说道:「不要紧的,我还以为什么呢。
阿珂惊醒了,我来对付就行了。」

  「啐……」阿琪轻啐了一声,嗔道:「你可不要这么说,阿珂的性子烈,你
勾引我是容易上手,她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小宝心中暗笑,阿珂性子是犟了一些,可是那是对外,对家人可是单纯的很,
对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还不是很容易的便被我搞定了,不过,阿珂可真是一
块璞玉,倒要好好的雕琢才是。

  小宝却不告诉阿琪,只是笑道:「小孩家心性,你就看我的手段吧。」

  阿琪却是真的担心起来,用手在小宝的背上拍了一下,说道:「你千万不可
强来,阿珂出了什么事,我可不饶你,再说,你有了我一个还不知足吗,竟然还
打小妹的主意。」

  小宝见她神情有些黯然,便深情的望着她如水般的眼眸,柔声道:「傻妹妹,
哥哥的心你还不知道吗?」

  阿琪的眼眶有些湿润,脸上却绽放出了幸福的笑,急忙道:「好哥哥,看你
急的,小妹怎么不知道你的心呢,我只是担心你会和阿珂发生矛盾,那可是我不
愿意看到的。」

  小宝轻轻的吁了口气,笑道:「那倒不怕,我就怕你不知道哥哥对你的好,
听你那么一说,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你看看。」

  阿琪更是感动了,她的眼神有些迷离的说道:「好哥哥,你知道吗?是你第
一次让小妹知道了这做人的美妙,因为有了你,我的好哥哥,我才发现这个世界
原来是那么的美丽。

  小宝不由笑道:「我们光顾说闲话了,鸡巴在蜜穴里都有些受凉了。」

  阿琪的脸儿一红,轻声道:「好哥哥,小妹怎么舍得它受凉呢?蜜穴暖和着
呢,小妹还,还一直流着淫水呢。」

  小宝哈哈笑着,不再多言,把鸡巴快速的插送起来,在她小小的蜜穴里横冲
直捣,东顶西窜的自由活动着。

  「嗯……哟……美啊……妙呀……我的……蜜穴……啊……」

  阿琪闭上了眼儿,媚声淫叫了起来。

  小宝也觉得鸡巴在小穴里是妙趣横生,爽到了极点,刚才和阿琪的一番对话,
使小宝更加明聊身下这个女孩对自己的心意,使小宝不禁有了一种把一个女孩身
心全部征服的快感。

  鸡巴喝了蜜穴中的甘露之后,似乎更加的粗大了一些,把小穴胀的满满的,
肉壁儿紧紧的撑开,一晃,一动,都有一种美妙的声音传出,「噗嗤、噗哧」作
响。

  阿琪也到了最为快活的时候,不停的晃动着身躯,哼声不绝,她已经抑制不
住自己的感觉,忘记了自己害怕被人听见的初衷,声音逐渐的高亢起来:「嗯…
…喔……美呀……快……用力……啊……」

  她的两只小手似乎也没有了力气扒着小宝的身子,从小宝的背上滑落了下去,
随着身子的晃动,扭摆个不停。

  皎洁的月光从窗外洒进,阿琪雪白的肌肤上洒了一层银光,还透着肉欲的粉
红。她的面容看起来是那样的纯洁而又妩媚,她的身子扭摆着,既是欲望的诉说,
又是一种深情的倾诉。

  她在舞动着自己的快乐,毫不掩饰的展现着自己作为一个女人达到的快乐颠
峰。

  小宝的心中充满了对阿琪的爱意,这是属于我的女人,她正在毫无保留的向
我奉献着自己的全部。小宝不由更加急速的把鸡巴抽插着,用尽自己的气力把她
送上那快乐的颠峰。

  「嗯……嗯……咯咯……好美……好哥哥……把我搂紧一些……好爽……啊
……」

  阿琪的身子一阵的颤动,浓浓的浆液已经从她的小穴深处涌了出来。

  小宝双臂使劲,把她的身子紧紧的抱在自己的怀里,臀部一压,不让淫水溢
出,把鸡巴插在阴道里不停的搅动着。

  这时小郡主的声音突然打断了小宝的思绪:「就算在这里拜天地,那也是方
师姊先拜。」

  方怡道:「不,你是郡主娘娘,当然是你先拜。」

  沐剑屏道:「我们是亡国之人,还讲什么郡主不郡主。」

  方怡微笑道:「那么双儿妹子先跟他拜天地吧。你跟他的时候最久,一起出
死入生的,患难之交,与众不同。」

  双儿红着脸:「你再说,我要走了。」

  说着奔向门口,却让方怡笑着抱住。苏荃向韦小宝笑道:「小宝,你自己说
吧。」

  韦小宝道:「拜天地的事,慢慢再说。咱们明儿先得葬了师父。」

  众女一听,登时肃然,没想到此人竟然尊师重道,说出这样一句礼义兼具的
话来。

  哪知他下面的话却又露出了本性:「你们七人,个个是我的亲亲好老婆,大
家不分先后大小。以后每天晚上,你们都掷骰子赌输赢,哪一个赢了,哪一个就
陪我。」

  说着从怀里取出那两颗骰子,吹一口气,骨碌碌地掷在桌上。公主呸了一声,
道:「你好香么?哪一个输了才陪你。」

  韦小宝笑道:「对,对!好比猜拳行令,输了的罚酒一杯。哪一个先掷?」

  这一晚荒岛陋屋,春意融融,掷骰子谁赢谁输,也不必细表。自今而后,韦
家众女掷骰子便成惯例。韦小宝本来和人掷骰赌博,赌的是金银财宝,患得患失
之际,乐趣盎然,但他作法自毙,此后自身成为众女的赌注,被迫置身局外,虽
有温柔之福,却无赌博之乐了。可见花无常开,月有盈缺,世事原不能尽如人意。

  次日八人直睡到日上三竿,这才起身。韦小宝率领七女,掩埋陈近南的遗体,
眼见黄土盖住了师父的身子,忍不住又放声大哭。众女一齐跪下,在坟前行礼。

  公主心中甚是不愿,暗想我是堂堂大清公主,怎能向你这反贼跪拜?然心下
明白,自己虽是金枝玉叶,可是在韦小宝心目中,只怕地位反而最低,亲厚不及
双儿、美貌不及阿珂、武功不及苏荃、机巧不及方怡、天真纯善不及沐剑屏、温
柔斯文不及曾柔,差有一日之长者,只不过横蛮泼辣而已,而所谓金枝玉叶,在
这荒岛的化外之地,全没半点用处。

  倘若不拜这一拜,只怕韦小宝从此要另眼相看,在骰子中弄鬼作弊,每天晚
上赌掷之时,令得自己场场大胜。

  当下委委屈屈地也跪了下去,心中祝告:「反贼啊反贼,我公主殿下拜了你
这一拜,你没福消受,到了阴世,只怕要多吃苦头。」

  众人拜毕站起,转过身来。方怡突然叫道:「啊哟,船呢?船到哪里去了?」

  众人听她叫得惊惶,齐向海中望去,只见停泊着的那艘大船已不见了影踪,
无不大吃一惊,极目远眺,唯见碧海无际,远远与蓝天相接,海面上数十头白鸟
上下飞翔。苏荃奔上悬崖,向岛周眺望,东南西北都不见大船的踪迹。方怡奔向
山洞,去查看收藏着的帆舵船具,不出所料,果然已不知去向。

  众人聚在一起,面面相觑,心下都不禁害怕。昨晚八人说笑玩闹,直至深宵
方睡,忘了轮值守夜,竟给船夫偷了船具,将船驶走,从此困于孤岛,再也难以
脱身。韦小宝想到施琅和郑克塽定会带兵前来复仇,自己八人如何抵敌?就算苏
荃、公主、阿珂赶紧生下三个孩儿,也不过十一人而已。

  苏荃安慰众人:「事已如此,急也无用。咱们慢慢再想法子。」

  回到屋中,众人自是异口同声地大骂船夫,但骂得个把时辰,也没什么新鲜
花样骂出来了。

  苏荃对韦小宝道:「眼下得防备清兵重来。小宝,你瞧怎么办?」

  韦小宝道:「清兵再来,人数定然不少,打是打不过的。咱们只有躲了起来,
只盼他们一下子找不到,以为咱们早乘船走了。」

  苏荃点头道:「这话很是。清兵决计猜不到我们的船会给人偷走。」

  韦小宝高兴起来,说道:「倘若我是施琅,就不会再来。他料想我们当然立
即脚底抹油,哪有傻不哩叽地呆在这里,等他前来捉拿之理?」

  公主道:「倘若他禀告了皇帝哥哥,皇帝哥哥就会派人来瞧瞧,就算我们已
经逃了,也好寻些线索,瞧我们去了哪里。」

  韦小宝摇头道:「施琅不会禀告皇上的。」

  公主瞪眼道:「为什么?」

  韦小宝道:「他如禀告了,皇上自然就问:为什么不将我们抓去。他只好承
认打了败仗,岂不是自讨苦吃?」

  苏荃笑道:「很是,很是。小宝做官的本事高明。瞒上不瞒下,是做官的要
紧诀窍。」

  韦小宝笑道:「荃姊姊倘若去做官,包你升大官,发大财。」

  苏荃微微一笑,心想:「神龙教中那些人干的花样,还不是跟官场中差不多?」

  韦小宝道:「施琅一说出来,皇上怪他没用,那也罢了,必定还派他带兵前
来捉拿。施琅料想我们早已逃走,哪里还捉得着?这岂不是自己找自己麻烦?还
不如闷声大发财吧。」

  众女一听都觉有理,忧愁稍解。

  公主道:「郑克塽那小子呢?他这口气只怕咽不下去吧?」

  说着向阿珂望了一眼。众人都知道她这话含意,那自是说:「这个如花似玉
的阿珂,他怎肯放手,不带兵来夺回去?」

  阿珂满脸通红,低下了头,说道:「他要是再来,我……我便自尽,决不跟
他去。」

  语气极是坚决。

  韦小宝大喜,心想阿珂对自己向来无情,是自己使尽诡计,偷抢拐骗,才弄
到了手,此刻听了这句话,直比立刻弄到十艘大船还要欢喜,情不自禁,便一把
抱住了她,在她脸上嗒的一声,亲了一下,说道:「好阿珂,他不敢来的,他还
欠了我三百八十万两银子。他有天大的胆子来见债主?」

  公主道:「哎哟,好肉麻!他带了兵来捉住了你,将借据抢了去,又将阿珂
夺了去,再将你的爹爹、妈妈、奶奶、外婆卖给你,一共七百六十万两银子,割
下你的指头,叫你写一张借据,算欠了他的。」

  韦小宝越听越恼,如这些事他能对付得了,也就不会生气,但郑克塽倘若如
此这般,依样葫芦,将他的爹爹、妈妈、奶奶、外婆硬卖给他,妈妈倒也罢了,
他爹爹是谁却从来不知,不知爹爹是谁,自然更不知奶奶是谁,要将两个连他自
己也不知是谁的人卖给他,又坐地起价,涨了一倍,如何承受得了?他大怒之下,
厉声道:「别说了!郑克塽这小子倘若领兵到来,我别的谁都不卖,就将一个天
下最值钱的皇帝御妹卖给他,作价一千万两。

  他还要倒找我二百四十万两银子!这笔生意倒做得过。」

  公主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掩面而走。沐剑屏忙追上去安慰,说料想韦小宝
决无此意,不过是吓吓她的,不必难过。

  韦小宝发了一会儿脾气,却也束手无策。众人只得听着苏荃指挥,在岛中密
林之内找到一个大山洞,打扫布置,作为安身起居的所在,那茅草屋再也不涉足
一步,只盼施琅或郑克塽重来之时,见岛上人迹杳然,只道他们早已远走,不来
细加搜索。

  初时各人还提心吊胆,日夜轮流向海面眺望,过得数月,别说并无清廷和台
湾的舰只,连渔船也不见一艘,大家渐渐放下心来,料想施琅不敢多事,而郑克
塽坐了小艇,定是在大海中遇风浪沉没了。八人在岛上捕鱼打兽,射鸟摘果,整
日价忙忙碌碌,倒也太平无事。好在岛上鸟兽不少,海中鱼虾极丰,八人均有武
功,渔猎甚易,是以粮食无缺。

  眼看天色将晚,方怡和双儿已去张罗晚餐,苏荃、阿珂、曾柔则整理安寝的
地方,她们先在洞中最深处的一大片地上铺上柔软的乾草,再在其上加盖从船上
取下的被物;沐剑屏、公主则在洞内山壁上点了数支松枝,火光摇曳,众女嘻嘻
哈哈,莺声燕语,充满了欢乐的气氛,忽然之间,山洞内洋溢着无限温馨和春意。
双儿在左首的洞口娇声喊道:「相公,众位姐姐,开饭了!」

  韦小宝率先出洞,只见靠洞口的地上已摆了一张由木条拼成的矮桌,桌上碗
筷齐全,显然是从船上取来,热腾腾的菜肴,引得众人食指大动,大家围着矮桌
席地而坐。韦小宝着实夸奖方怡和双儿,道:「方姐姐,你和双儿怎麽忽然变出
这麽多可吃的东西?真是了不起,要是只有我一个人在这岛上啊,就只有啃树皮
了。」

  其他各女也不住口的夸赞。

  方怡红着脸,忙着帮韦小宝布菜。双儿说:「相公,我们还有酒呢!」

  韦小宝并不喜酒,但觉此时此地有酒,真是太好也没有了。他大声道:「今
晚我和众老婆团聚,实是托老天爷之福,大家一起喝酒庆祝!」

  公主心中滴咕,心想这死太监一下子多出这麽多老婆出来,真是可恶可恨至
极,可是却也不敢有何异议,只好随着众女叫好。

  众人历经艰险,死里逃生,竟然能在这『通吃洞府』喝酒吃肉,确是邀天之
幸,众女除了公主之外,酒量均浅,但也纷纷起哄,相互敬酒,嗲声细气的向韦
小宝敬酒更是不在话下,不到片刻,众女已是面颊酡红,每个人眼中都似要喷出
火来。

  苏荃眼波流转,举杯道:「小宝,承你不弃,你要娶我们众家姐妹为妻,这
里除了阿珂妹妹曾和你拜过堂外,其他各人都还没有,虽然我们避难在外,一切
从简,不过没有一个正式的仪式,就显得是淫乱了,而且也不能太委屈了公主和
众家姐妹。」

  韦小宝着眼睛,大着舌头说:「荃姐所言甚是。」

  阿珂和众女都看着苏荃,心中碰碰乱跳。苏荃道:「前日虽曾戏言掷骰子轮
流拜堂,但毕竟只是戏言,我们不妨今晚一起拜堂,就由阿珂妹子来主婚,大家
看怎麽样?」

  前天,他们在『神龙岛』和『通吃岛』经历了许多惊心动魄的生死大事,虽
然大家心中免不了都记挂着往後的日子,但尚不及想到情欲之事。现在诸事粗备,
心情放松之下,又都喝了不少酒,听得苏荃一讲,不由得心神荡漾,众女都似笑
非笑的瞧着韦小宝。

  韦小宝意气风发,高声道:「阿珂好老婆,你是我正式拜过堂的老婆,你就
代我把她们都娶进门,也不违了礼数,从今以後,大家不分大小,都是我的亲亲
好老婆,有朝一日回到中原,咱们再好好的庆祝。」

  众女都含羞不语,显然都同意了。

  阿珂心想:我虽和韦小宝拜过堂,但那是被逼的,当时又只道他是个太监,
而且那时一颗心全放在郑克?身上,所以根本不认为那次拜堂是算数的。但她既
念韦小宝爱己之深,又恨郑克?无耻,再加之在丽春院已怀了韦小宝的孩子,所
以早已决心跟定了韦小宝,当然心下也就承认了那次拜堂。现在听苏荃和韦小宝
这麽一讲,那是给足了她的面子,於是娇声笑道:「师弟,真是便宜了你,我来
准备。」

  说着,向双儿招了招手,起身而出。

  各女则找了一些较鲜艳的新衣各自打扮,苏荃还特别为韦小宝束发和装扮一
番,看起来甚是体面。

  阿珂和双儿手持火把,在山洞附近摘了许多鲜花,一部分点在餐桌上,另外
串了六个头环,戴在苏荃、方怡、建宁公主、曾柔、沐剑屏和双儿头上。阿珂另
外把两朵大红花别在韦小宝和自己胸前。

  众人打扮妥当,新娘们个个面红目赤,羞态可掬,即使是已经有过拜堂经验
的苏荃和公主,也不禁娇羞无限。

  阿珂在餐桌前插了两支松枝火把,高声唱道:「韦府喜事,大礼开始。」

  六女簇拥着韦小宝,一个个低头挽脸站在阿珂面前。韦小宝左拥右抱,傻呵
呵的嘻笑。

  『一拜天地!』

  韦小宝和六女随着阿珂的赞礼,一起转身向洞口外跪拜。

  『二拜高堂……』

  阿珂犹豫了一下,小声说:「免……了吧!」

  苏荃道:「礼不可废,今日既是阿珂妹子代表双方主婚正式拜堂,我们理当
向你行礼。」

  说着面向阿珂跪拜在地。

  诸女也觉有理,纷纷向阿珂下拜。韦小宝还愕在那里,曾柔伸手拉他的衣袖,
韦小宝也只好下拜。吓得阿珂也立即下拜回礼。

  阿珂站起身,又高唱道:『夫妻交拜!』

  韦小宝和诸女都规规矩矩的互拜,六女也拉了阿珂亲亲热热的搂成一团,又
重新叙了年序,依序是苏荃、方怡、建宁公主、阿珂、曾柔、沐剑屏、双儿。

  阿珂娇声大笑道:「我忘了最重要的,……送入洞房!」

  大家又喜又羞,你看我,我看你,这洞房不知要如何送法,不由得都把眼光
朝向苏荃。苏荃为诸女之长,又曾是神龙教的教主夫人,见多识广,机智过人,
诸女自然以她马首是瞻。

  苏荃沈吟了一下,轻声道:「大夥儿把这里清理了,再去启动各处陷阱机关,
把三个洞口都关上了,可带一些酒食到洞内,先分别沐浴更衣,再一起进洞房吧!」

  各人齐声应是,分头办事去了。

  双儿拉着韦小宝的手领他先去沐浴。韦小宝嘻笑道:「好双儿,咱俩个今儿
大功告成了!」

  双儿抿嘴含笑,娇躯微颤。

  各人沐浴已毕,换了轻松宽大的衣衫,在『通吃洞府』内围着韦小宝席地而
坐,却又都羞得默默无语。沐剑屏搂着曾柔依在方怡身边,睁大一双妙目,好奇
的看看韦小宝,又看看大家。公主则脸热情浓,自从日前在宫内和韦小宝偷情一
次之後,一路逃难,连日来苦无机会和他燕好,今日里和大夥儿拜堂,却不知要
如何安排。双儿则远远的躲在各人之後,她虽和众女与韦小宝成亲,但总以小丫
头自居。

  苏荃待众人到齐,挥手熄灭了数支插在山壁间的松枝,只剩下最高的两支,
燃烧得毕剥有声,算是龙凤花烛。火光一暗,气氛更浓,众女的羞意稍退,情欲
却起。

  苏荃道:「相公,今晚这良辰美景你要怎样安排?」

  韦小宝和公主本来都要冲口叫出:「掷骰子!」但一想,这似乎不妥。「荃
姐,你说!」

  韦小宝说道。

  苏荃媚然一笑,心中已有了计较,道:「小宝,我们众姐妹,真正和你有过
鱼水之欢的只有公主,其馀六人虽和你在扬州丽春院胡搞,但都是在喝了迷春酒
之後,全然不知你是怎样胡搞的,这夫妇之间的相处之道我们是不懂的,我……
我……也不懂。」

  苏荃虽被洪教主逼娶为妻,但洪教主早已有所不能,神龙教为了诱惑少男少
女入教,不免也有各种媚功迷术,但洪教主惟恐苏荃受到感泄,禁止她接触这类
事物,所以她对男女之事所知有限。

  建宁公主听苏荃说到自己,又羞又急,却又恨不得把韦小宝抢到手中,让他
狠狠的插自己痒得不停流水的地方。

  「公主妹子,既然我们都是小宝的妻室,你也不必害羞,今晚就请你这位先
进传授我们服侍相公的为妻之道吧!」

  公主大吃一惊,却又心喜若狂,只觉苏荃真是太可爱了,霎时把先前对她的
恨意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但毕竟一时之间还放不下脸。双儿在她身後轻轻的把
她推向韦小宝。

  韦小宝听着众老婆商量,只是对着各人挤眉弄眼,色的嘻嘻笑着。

  公主忸怩了一会儿,在众人的注视之下,终於也豁开了,她涨红着脸,娇滴
滴的轻声叫了一声:「韦爵爷,奴婢来侍候你。」

  就扑倒在韦小宝身上,替他宽衣解带,一边还迫不及待的掏出韦小宝的阳物
不住的套弄。

  众女都睁大了眼,张大了口,目光都聚在韦小宝的阳物上。只见这件至尊宝
昂首而立,赤筋暴涨,众女从来都没见过,双儿服侍韦小宝沐浴更衣多年,但也
没见过这付模样,平时都是小小软趴趴和黑漆漆的,并不起眼,那像现在这个样
子,不由得也随着众女惊呼起来。

  韦小宝随手脱掉了公主衣衫,公主一身匀称的细白娇躯和丰硕的双乳立时显
露在众人眼前,虽然山洞内火光稍暗,但众人都练有一身武功,眼力异於常人,
公主全身上下的发肤早就一览无遗。

  公主仰头吻上了韦小宝,一手还在不停的套着小宝阳物,似乎一刻也不肯放,
一手则在小宝的身上乱抓。

  韦小宝也是一手揉着公主坚挺的趐胸,一手则是下探公主的阴户,并且微微
轻按搓揉。

  旁观的众女,每人脸红心热,气喘吁吁,沐剑屏轻声的在方怡耳边说:「师
姐,我好难过啊,你看,公主姐姐的奶奶好大……那里的毛好多,流了那麽多的
水,我也流了好多……」

  方怡轻轻发抖,说不出话,眼睛却舍不得离开韦小宝和公主,尤其是对韦小
宝那根至尊宝好奇的不得了。

  忽然,公主坐了起来,弯身一口含住了韦小宝的阳物,只听韦小宝闷哼了一
声,众女吃了一惊,却发觉韦小宝是舒服的叫声。公主涨红着脸,吮吸舔弄了一
阵,吐出阳物,昵声的说:「韦爵爷,快来插我,奴婢受不了了,快……快……」

  众女脸红心跳,心想这公主的动作和讲话怎麽那麽粗鲁?

  韦小宝翻身而起,抬起公主两条白生生的大腿架在肩上,公主门户洞开,他
握着阳物对准公主的阴户,轻轻的挺入,公主不住的喘气。

  众女原来围在两人身旁较远,这时却都不由自主的愈挨愈近,目光都盯在那
两物交接之处。每个人都在想:这麽大的东西怎麽进得去?沐剑屏和曾柔还不自
主的摸着自己的阴户在和公主的阴户暗暗比较。

  苏荃搂着阿珂,两人都可感到对方身子在发抖。苏荃探手摸向阿珂的阴户,
道:「阿珂妹子,你这里有没有流水?好奇怪,我流了好多,好像比公主流的还
多。」

  阿珂把头埋在苏荃胸前,一手抚着自己的乳房,撑开双腿,好让苏荃抚摸自
己的阴户,羞答答的道:「好姐姐,我流的才多呢……」

  说着,另一手也去摸苏荃的阴户,果然苏荃的阴户外边已是?滥一片。

  猛然间,公主呼天抢地的大叫:「韦爵爷,好丈夫,好哥哥,乐死我了,插
死我了!……」

  韦小宝挺着他的阳物,不住的在公主的阴户中进出,勇猛异常,交接处啧然
有声,水流四溢,公主的丰臀随着韦小宝的抽插抬高伏低,双手像是无处可附,
四处乱抓,口中胡乱的叫爽,丰硕的两颗乳房不住随之摇幌。

  好心的双儿趋前捉住公主双手,以免她依附无物,公主叫着:「好双儿,好
双儿,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双儿羞满了脸,不住的喘着大气。

  公主情热已久,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和韦小宝燕好,刺激和兴奋实已达到顶
点,不到片刻,她甩开双儿捉着的双手,紧紧抱住韦小宝的臀部,语无伦次的叫
道:「好哥哥,好小宝,快……快……快给我,快给我,……我要……我要……」

  只见韦小宝昂首吐气,急力加速抽插的冲刺动作,额头已冒出汗水,然後在
一阵颤抖之中,慢慢的静止了下来。

  众女不明所以,俏目齐睁注视着两人,韦小宝长长吁了一口气,道:「大功
告成!」说着,缓缓起身,并拔出插在公主阴户中的阳物,只见阳物已缩小垂下,
前头犹残留些许白色物体,公主被撑的大大的阴户更汩汨流着白色物体,浓密阴
毛下的两瓣阴唇还在一张一闭的微微蠕动。众女都被这奇异的景象看得呆了。公
主全身虚脱,脸色红中透白,满头汗珠,说不出话,无神的双眸却闪露出无限的
满足。

  众女也是人人手足虚软,好像比实战後的公主还累。双儿虽然自己都站不直
身,可是看到韦小宝一身大汗,还是勉强找来衣巾为他抹去汗水,并把公主身上
汗水也一并擦乾,可是她看到那白白的东西,不知何物,却是不敢动。

  曾柔轻轻在公主耳边道:「公主姐姐,你还好吧?」

  公主喘过一口气,报以轻笑:「这死小桂子,愈来愈厉害了,快插死我了!」

  苏荃仔细看了一下公主的下身,指着白色物体,向众女道:「这就是男子之
精,女子必须要有这男子之精,才能怀孕生子。」

  众女齐都「啊!」的一声,暗想:『原来是这样啊!』

  韦小宝乘众女胡思乱想之际,调顺了气息,朗声道:「公主老婆是我老相好
了,真是过瘾,谁再来和我大功告成?」

  说着眼光从苏荃瞄到双儿,双儿「嘻」的一声躲到阿珂身後。

  苏荃微微一笑,虽然自己也很想,但她知道,目前众女已把她视为头头,将
来要收服这群女将的心,自己可不能太过自私,她略略抚去额上的汗珠,说道:
「众家妹妹请听我一言,大家已经看到小宝刚才流在公主私处的男子之精,据我
所知,这男子之精,是男人的精力所在,不能损耗过多,否则有损身子,我们既
然都是小宝的老婆,大家就要爱惜他,你们说是不是呀?」

  众女都微微点头,但免不了都有一些失望。苏荃又红着脸说道:「不过今日
大喜,只要小宝精力足够,大家就尽量陪他,小宝你说呢?」

  韦小宝本来就意犹未尽,一听之下,大声道:「今天每个老婆都要和我大功
告成!」

  「既然如此,阿珂妹子,你就陪小宝吧!」

  苏荃看了大家一眼,缓缓的道。

  阿珂吃了一惊,看着小宝,不由得有些害怕,对苏荃道:「我……我怕……
你先来……」

  苏荃笑着说:「妹子,你是小宝第一个拜堂的老婆,我们今天和小宝拜堂又
是你主婚,你已经看过公主和小宝的……不要怕……」

  转头对小宝道:「小宝,阿珂妹子交给你了!你要好好对她。」

  韦小宝大喜,一手抱过了阿珂,口中胡乱叫道:「阿珂老婆,师姐,想死你
了!」

  说着就迫不及待的褪去阿珂身上的衣裙,两只手更是抚胸摸阴,忙得不亦乐
乎。

  阿珂之美为诸女之冠,这一下衣衫尽褪,美妙的身段,令诸女眼睛为之一亮,
一凹一凸,真是无处不美,连一向稳重的方怡都情不自禁的轻呼道:「阿珂真漂
亮呢!」

  公主虽然疲累,也忍不住睁大双眼,目不转睛的看着阿珂。

  这时的阿珂在韦小宝手口并用的攻势之下,已浑然不知身外事,只觉全身瘫
软无力,双眸似张似闭,鼻中微微细哼,那真是销魂蚀骨之音,旁观的诸女也都
受到感泄,人人面色酡红,双目闪烁着熊熊火光。

  一阵亲吻抚摸之後,韦小宝已摆好架势,准备直捣阿珂的禁地。阿珂那方寸
之地,又与公主不同,但见那里饱满鼓涨,上方有细细的阴毛覆盖,生得极是精
致美观,一弯流水,在火光照耀下,闪闪的发出晶莹之色。

  韦小宝的阳物早已涨大,似乎较刚才还要雄伟,只见龟头红赤光亮,阳物全
身挺然昂扬,除了公主之外,众女还是觉得极为可怖。小宝的阳物在阿珂阴户外
徘徊摩擦,阿珂的喘息声和鼻音声更是令人惊心动魄。

  忽然阿珂呼痛,原来韦小宝已经把阳物顶进了阿珂阴户,但仍有一大半留在
外面,小宝闻痛,不敢再进,只在外边轻轻抽动,阿珂呼痛声渐止,娇喘声却又
起。

  原来,阿珂虽在扬州丽春院被韦小宝胡搞,甚至还怀了孕,但那是在无知觉
的情况下破身,事後落红沾裙,下身疼痛,但此後数月即未再合体,所以韦小宝
虽然重游蓬山,阿珂仍然免不了要尝到处子破身之痛。

  沐剑屏纤纤的身子微微发颤,挨到仍在喘气休息的建宁公主身旁,吃吃的问
道:「公主姐姐,小宝哥的那根东西好大好可怕呵,你怎麽受得了?」

  公主还未回答,曾柔、双儿都闻声挨了过来。公主轻笑道:「傻丫头,这就
是男人的命根子,我以前一直以为他是太监,他和皇帝哥哥都骗得我好苦,太监
是没有命根子的。」

  她顿了一下,笑着说:「我原来的额附老公,他的命根子就被我割掉了,嘻
嘻……我就是喜欢这死太监小桂子。」

  建宁公主是在赴云南与平西王世子成婚途中,与韦小宝搭上的,她本来真的
以为韦小宝是太监,所以从来都只当他是玩伴或是出气筒,那日在途中大轿中无
意间听到几个陪侍的宫女在轿外小声的激辩,一个说:「韦大人从小就是太监,
所以皇上才放心派他当钦差大臣赐婚使,否则我们公主这麽美,千里迢迢,要是
他途中监守自盗,那还了得?」

  公主大吃一惊,小桂子不是太监?於是蹩住了气,不敢出声,决心要仔细听
个清楚,心下却卜卜的直跳,脸上霎时涌上一片红晕。

  另一个宫女低声却以老气横秋的口吻道:「你懂什麽!咱们大清规矩,太监
是不能当官封爵的,你看韦大人现在是什麽官位,又是都统,又是子爵,当然不
是太监了!」

  公主听到这句话,不由恍然大悟,心想:『我怎麽这麽笨,早该想到的……』

  刚才那位宫女又继续道:「只是不知道公主知不知道,其实平西王世子吴应
熊那家伙有什麽好,干嘛大老远的要去嫁他,万一他老子造反,那是要满门抄斩
的,我真替我们公主担心。」

  公主又是吃了一惊,心下思量,这门亲事,果然有点古怪,但又不相信皇帝
哥哥会害她。

  轿外的宫女们都沈默了一会儿。先前那个宫女又道:「照你说来,韦大人果
然不是太监,那一定是皇上派他潜入宫中,冒充太监伺机杀了大奸臣鳌拜,才封
了他这麽大的官。」

  另一个宫女道:「是啊!像韦大人少年英发,虽然有些少不更事,可是公主
和他从小青梅竹马,应该嫁他才对……」

  建宁公主回想当时的情景,心中有些甜甜的,因为她亲身试验的结果,证实
了韦小宝果然不是太监,现在还到了没有他不可的地步,虽然和眼前这麽多女子
共事一夫,不免有些酸溜溜,但事到如今,也只好认命了。

  她双手分别搂住了沐剑屏和双儿,道:「两位妹子,你们都还是处子……男
人就是靠他的命根子混的,否则就一无用处了。」

  接着又说:「你们不要怕,我们女子的这个地方,就是接纳男根的地方,第
一次破身当然会有一点痛,可是啊,真是要人命的舒服啊!」

  沐剑屏心头小鹿乱撞,怯生生的说:「你看阿珂姐姐现在好像不痛了,她好
淫……荡啊!……」

  公主轻拍了她一下肩头,笑骂道:「你这个小蹄子,你是在说我吗?」

  双儿想起公主刚才呼天抢地的浪样,忍不住嗤的一声的笑了出来。

  公主的脸更红了,用力捏了一下双儿的乳房,骂道:「坏双儿,等一下叫死
小宝好好的插你,让你跟他大功告成,出生入死!」

  双儿不依的缠在公主身上,对她又呵痒又揉捏,又扒开她的阴户,细细的看
了一下,道:「公主姐姐,我把你这里的小宝之精擦了吧。」

  阿珂的淫浪之声愈来愈高,韦小宝这时已把阿珂抱起,让她俯卧在地,令人
目眩神迷的双臀高高翘起,小宝那根粗长的至尊宝正在阿珂的肉洞中急速进出,
阿珂臻首左右摇摆,长发飞舞,煞是好看。

  「荃姐……荃……姐……!」

  阿珂喘吁吁的叫着苏荃。

  苏荃赶忙近前,关心的问道:「妹子,怎麽了?怎麽了?……」

  公主插口道:「她要泄身了,小宝,加一把劲,把她弄出来!」

  双儿不解的问道:「什麽叫泄身?」

  公主在双儿下身摸了一把,笑道:「等一下你自己试过就知道了!」

  阿珂又大叫道:「好师弟,好哥哥,我不行了,……我要……我要……!」

  韦小宝又加紧抽插,直到阿珂瘫倒在地才缓缓拔出阳物,但却仍维持着一柱
擎天之势。

  苏荃眼看阿珂已不能动,颇觉怜惜,轻轻抚着她的背部,道:「妹子,辛苦
你了,好好休息。」

  又看到阿珂的阴户中并无男精流出,颇觉奇怪,侧首看了公主一眼。

  公主道:「小宝还没有出精,阿珂已经承受不住了,你们谁先接替她……」

  众女心想,原来如此,却都一致看着苏荃。

  苏荃心头大跳,饶她曾让多少英雄豪杰在她裙下低头,这时却也浑身提不起
一丝力气,动也不会动了。

  方怡过来替她解开衣衫,霎时苏荃的绝妙身段出现在众人眼前,她的身材与
阿珂又有不同,阿珂是不容置疑的美,苏荃却是玲珑之中的健美,她内外功力深
厚,全身绝无一丝赘肉,双峰挺立,腰细臀坚,阴部一撮细毛,井然有致,阴唇
嫣红丰厚,两腿修长匀称,真是人见人爱。

  韦小宝的胯下之物不自觉的鞠躬不已,他嘻然笑道:「荃姐大老婆,亲亲大
老婆……」

  说着轻轻把苏荃拉向自己怀中,温柔的亲上双唇,苏荃几已不省人事,任他
摆布。

  公主吃吃笑道:「你们看,荃姐的水比大家都多……」

  原来苏荃在韦小宝的爱抚之下,阴户流出了大量的蜜汁,顺着大腿一直流到
地上。

  苏荃在十六岁那年,就被洪教主看上,强逼为妻,但洪教主因练功之故,不
慎闭了阳焦经脉,致不能人道,苏荃虽与他做了七、八年夫妻,却只有夫妻之名
而无夫妻之实,洪教主妒意又重,教中弟子只要有人对苏荃露出淫邪之色,或口
中稍有轻浮之言,立即被洪教主暗中处死。

  这些年来,苏荃在人前人後固然不敢露出半点哀怨之色,但午夜梦回,究竟
难忍思春之情,所以此刻终於要一圆多年之梦,其心情之激动,较之众女尤烈。

  她口中喃喃的道:「小宝……小宝……」

  韦小宝爱怜的轻吻着她,又在她全身姿意抚摸、按揉,当他触及苏荃细水长
流之处,知道她等待已久,於是微微分开她的大腿,用中指稍稍探了一下,再用
两指扳开阴唇,只见里面鲜红嫣嫩,掺着晶晶蜜汁,让人好不怜爱,韦小宝忍不
住低头啜了一口,呼噜有声,苏荃全身抖了一下,颤声叫道:「小宝,小宝……」

  韦小宝吸得更起劲了,苏荃也叫得更大声了。

  沐剑屏身子轻颤,向方怡道:「师姐,小宝哥哥……好不嫌脏,那里怎麽可
……怎麽可以……?」

  方怡也是全身发颤,嚅嚅的道:「我……不知道……不知道……」

  公主却在旁大怒道:「这个死太监,臭小桂子,我每次都帮他吸,他就不肯
帮我舔,现在却……死太监……下次绝不饶你……」

  苏荃两手把韦小宝的头按得紧紧的,惟恐他跑掉似的,双目紧闭,口中已不
知在说些什麽。眼见进气少、出气多,方怡和沐剑屏大惊,不知如何是好。

  公主嗤的一声,道:「放心,她死不了,她是乐死了!」

  阿珂已缓缓喘过了气,扶着身边的双儿慢慢坐起,双儿赶忙扶她坐正。阿珂
有气无力的道:「谢谢你,双儿妹子,我好累……师弟……小宝……好是凶狠,
可是……又……好让人……舒服,我真的爱死他了……你等下……不要怕,刚开
始……不会很痛……」

  双儿脸红心跳,却又跃跃欲试。

  韦小宝看到苏荃的情景,知道她马上就要泄身,心想今天是第一次真正和她
做夫妻,不可草草了事,必定要让她有完美的回忆,於是抬起头来,很快的把阳
物插入苏荃的阴户,只听得苏荃轻轻一声呼痛,口中雪雪。

  韦小宝一进入苏荃体内,只觉与公主和阿珂的感觉大是不同,不仅是温热紧
窄,而且似有一股极大的吸力,精关一时之间就要把持不住,不由得耸然一惊,
立即长吸一口气,稍稍稳住,但已知大势难再挽回,於是在苏荃耳边轻轻的道:
「荃姐,你放松心情,我要出精了。」

  苏荃闻言,娇美无限,微睁妙目,深情的看了韦小宝一眼,喘吁吁的说道:
「小宝,姐姐爱你,你……」

  韦小宝大乐,於是上下纵横,前进後退,煞是精神。终於在苏荃长长的一口
呻吟声中,两人紧紧的抱在一起,都不再动了。

  良久,众人都还在一阵阵的迷惘中。毕竟苏荃功力远高於众女,虽然她犹似
在惊涛骇浪中历险归来,但稍事调息,已恢复了大半体力和神智,她环视大家一
眼,发现公主、阿珂脸色已多恢复正常,反倒是方怡、曾柔、沐剑屏和双儿却似
虚脱一般的痴痴呆呆,每个人面白唇红,呼吸急促,个个像是得了急病。

  她细细一忖,已知就里,她温柔的拭乾了韦小宝身上的汗渍,又在他额上吻
了一下,替他盖上衣衫,让他躺在地上休息,再抹掉自己下体的男精,她缓缓坐
直身子,抚了抚头发,对阿珂道:「阿珂妹子,大家都累了,请你斟一杯酒给小
宝,各位妹子,大家吃点东西吧。」

  大家都如梦初醒,公主也起身帮阿珂整理饮食。苏荃对方怡、沐剑屏、曾柔、
双儿四女道:「各位妹子,刚才你们都看到了,做夫妻就是这个样子。」

  沐剑屏怯怯的道:「荃姐姐,小宝哥那个东西插到这里真的不会痛吗?你看,
我才这麽小。」

  说着,她张开双腿,露出阴户。小郡主沐剑屏的身子确实较诸女瘦弱,只见
她的阴户生得好生精巧,阴毛也只有细细的几根覆盖在阴户之上,虽然水淹七军,
阴唇仍是紧闭。

  苏荃见她胸部挺实,腰细腹平,皮肤白腻透红,虽然稍嫌瘦弱,却是成熟的
肉体无疑。她微微一笑,轻轻抚摸沐剑屏的阴户,道:「妹子,你放心,这里绝
对可以放得下小宝的男根,待会我叫小宝温柔些,不要太蛮撞。」

  曾柔本来想打退堂鼓,这时听得小郡主的阴户也能装得下韦小宝的男根,心
想自己的应该也没问题,她竟伸出手来也摸了一下沐剑屏的阴户,然後又回手摸
摸自己,惹得大家一阵嘻笑。

  双儿拿过阿珂递来的酒杯,扶起在地上的韦小宝,喂他喝了一口酒。小宝虽
觉稍有疲累,但早已恢复,他在旁倾听诸女的交谈,心中真有说不出的快乐,他
挪挪身子,坐到诸女身旁,贼兮兮的道:「三个老婆已经大功告成,你们四个谁
先?」

  四女都啐了他一口,垂首默然不语。

  阿珂和公主把刚才带进来的食物都整理好放在各人身边,大家边吃边喝,其
乐融融,韦小宝更是左顾右盼,志得意满,不在话下。

  苏荃三个已经和韦小宝做过夫妻的女子现在都已较为大方,不再含羞带怯,
苏荃对公主笑的道:「公主妹子,你被小宝破身的时候,痛不痛呀?」

  公主红着脸看着韦小宝道:「我才不怕这个死太监呢,这个没良心的,他那
个时候被我打得全身是血,他硬插进来,插得我也都是血,可是我不怕,过一回
儿,就愈插愈舒服呢!」

  四女听得目瞪口呆,也分不清她到底在讲什麽。

  苏荃微微一笑,又对阿珂道:「妹子,你呢?」

  阿珂微带苍白的脸庞红了一下,拂了拂鬓边发梢,轻声道:「我不知道,我
和荃姐都是被小宝在扬州丽春院破身的,中了迷春酒,一点感觉都没有,可是今
天还是有点痛。」

  她摸着自己红冬冬的阴户,脸上却洋溢着幸福的神色。

  韦小宝听到这里,突然一声长笑,得意的道:「各位老婆,我正要你们帮我
计量一件事,我到现在还一直惴惴不安呢!」

  大家一起看着他,纷纷问道:「什麽事……?」

  韦小宝清清喉咙,说道:「那日在扬州丽春院,除了公主之外,我与现在这
六位老婆大被同床,我明明记得在每个人身上滚来滚去,每个人都被我插过,而
且记得清清楚楚的在三个人体内出精,现在却只有荃姐和阿珂有孕,你们四个又
说没被我破过身,这究竟是怎麽回事,我真是想破了头也想不出来,万一插到了
别人,可就被人家做现成的老子去了。」

  众女你看我,我看你,只觉那晚真是比今晚还荒唐,可是她们真正对韦小宝
倾心却也是从那晚开始的。

  苏荃觉得这确是一件奇怪的事,她沈吟一下,道:「小宝,你再回想一下当
时的情形,我们大家一起参详参详,总要把事情弄清楚。」

  韦小宝道:「那晚我把你们六人一起抱上丽春院甘露厅的大床,房内灯光全
无,当时床角还有一个老婊子,房外还有阿琪姑娘……」

  只听两人同时问道:「谁是老婊子?」

  「师姐也在?」

  问的人一个是公主,一个是阿珂。

  韦小宝看了公主一眼,心想:『老婊子就是你这个小娘皮的母亲,假太后。』
又对阿珂道:「我明明是把阿琪姑娘放在门外的,那时我就没想要她做我的老婆。」

  阿珂瞪了韦小宝一眼,道:「算你还有良心。」

  韦小宝嘻嘻道:「我要的人一个都跑不掉;不想的人,放在面前也不要,我
这个人最讲义气。老婊子嘛,我……我是不敢碰的。」

  苏荃道:「我们四人中了迷春酒,双儿和曾柔妹子是怎麽回事呀?我一直没
问。」

  韦小宝和双儿、曾柔三人脸色一起大红。韦小宝嚅嚅的道:「我本来就要她
们做我的老婆。」

  忽然他脑中灵光一闪,大叫道:「好双儿,柔妹,你们没有喝迷春酒,你们
一定知道。」

  苏荃等大为讶异,都看着她们两人。

  双儿俏红着脸,道:「我和柔姐姐都被桑结大喇嘛点了穴道,全身不得动弹。」

  苏荃问了一下两人被点何穴,略一思索,道:「那你二人虽然身子不能动,
但耳目应是无碍,难道都不知道吗?」

  曾柔羞怯怯的说道:「我们根本看不见,只感觉到小宝哥哥在床上翻来翻去,
又在每个人身上爬上爬下,又说又唱,也不知道他在干什麽。」

  公主大声道:「你们两个有没有被他爬过?」

  曾柔和双儿对看了一眼,都红着脸摇了摇头,轻声道:「只被……摸到过几
次……」

  公主哼了一声,朝韦小宝狠瞪一眼,醋劲还是很大。韦小宝只是傻笑。

  双儿平时向不多话,这时想到相公为此事这样烦心,想来事关重大,她缓缓
的说道:「我看相公那时一心放在阿珂姐姐和荃姐姐身上,他或许都是在和她俩
人……」

  她羞红着脸又说:「可是好像也和方怡姐姐……」

  韦小宝大叫一声:「是了,大中老婆,一定是你!」

  一把抓住了方怡就要亲嘴。

  方怡吃了一惊,被韦小宝抱在怀中,挣扎不已,兀自强嘴:「没有,没有…
…我不知道……」

  说真的,方怡自己也搞不清楚,那晚她迷迷糊糊的,只觉得韦小宝在她身上
摸摸索索,但并无什麽感觉,次日离开扬州钦差行辕後,裤裆间隐隐有黏稠和微
红之物,她不明所以,私处也有些作痛,但这种羞人的事她如何问得,何况苏荃
不提,她更是不敢问。苏荃因为怀孕才被识破,而自己并无异样,当然更是不说
了。

  沐剑屏娇声笑道:「师姐,你被小宝哥哥偷吃了,却不敢说,嘻嘻……」

  其实韦小宝天性就是痞子无赖,那日在丽春院存心要混水摸鱼占便宜,又有
报复的心理,她既恨阿珂绝情,又恨方怡多次骗她,对苏荃却是垂涎她的美貌,
但她是教主夫人,平时绝不敢妄想,在这种时候他不占便宜更待何时?而双儿是
他的最爱,心中实是不愿在此时侵犯她,何况他早就把双儿当作亲亲好老婆。

  沐剑屏、曾柔二女和双儿身材相若,平时又对他甚好,双儿和他耳鬓厮磨已
久,她的体态一触即知,所以尽管在乌七八黑之中,他一碰这三个女子的身体,
在下意识中自然就不会有进一步的行动了。

  韦小宝心中大定,一团疑云终於解开,心想:「你这个中老婆最是奸诈,屡
次设计害我,连这种事都骗我,非要你知道我的利害不可!」

  於是不再怜香惜玉,三、两下就脱掉方怡衣裙,把她两腿一分,挺起阳物就
往里直捣。

  方怡尖声叫道:「小宝哥,好老公,我……我不敢了……呜呜……」

  韦小宝不理,连番猛插猛送,直插得方怡连翻白眼,胸前的一对豪乳如水波
荡漾,幌得好是激烈。

  苏荃在旁道:「小宝,小宝,不要太猛了!」

  公主却拍手道:「好耶,好耶,这样才是真的好!方怡姐姐一定爽死了……」

  韦小宝在一轮急攻猛插之後,稍稍减缓抽插的速度,但仍紧紧的顶住研磨。
方怡在吐出一口长气之後,脸色苍白之极,幽怨的道:「小宝,你……好狠心,
好没良心,呜呜……」

  可是她的两只手却紧抱着韦小宝背部,臀部更是猛贴猛挺,好一付蜜里调油,
难舍难分,嘴角还有一丝笑意呢。

  公主看得淫心又起,但是知道今晚一定轮不到自己了,也不敢妄想,她凑近
方怡耳旁,细声道:「小浪妇,过瘾吧!我来帮你加把劲……」

  说着,双手搓揉方怡的硕乳,并用嘴吮吸乳头。方怡机伶伶的抖了几下,叫
道:「小宝哥,好老公,我不行了,我要……我要……」

  韦小宝又用劲狠狠抽插了几下,方怡终於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软了下来,一
动也不动了。韦小宝抽出仍然挺立不倒的阳物在方怡身旁仰身躺下,并拉了公主
睡在一边。

  公主用手去套弄韦小宝湿淋淋的阳物,心痒难熬,但也知此时不可得罪这些
娘子军,她对沐剑屏等三女道:「三位妹子,你们一起过来。」

  她叫双儿去舔韦小宝的阳物,又叫沐剑屏把乳房送到韦小宝口中,叫曾柔按
摩双腿。

  三女不敢违抗,都红着脸默默自行脱了衣衫,一一照吩咐做了。

  韦小宝大乐,只觉不枉了今生,他口中吸着小郡主柔软甜美的乳房,一手摸
着她的丰臀,另一手还远伸去扣摸俯身在他胯下吸吮阳物的双儿阴户,双儿的阴
户鼓突突的,阴唇闭得极紧,但洞口滑腻异常,他手指微微伸入,双儿已经唔唔
哼了出来。

  韦小宝一阵肉紧,双手把沐剑屏抱在胸前,阴户对准了自己,她先对双儿说
道:「好双儿,你自己插进去,这样不会痛。」

  然後就吻上了沐剑屏的阴户,嗒嗒有声,右手小指还扣进了她的臀眼轻轻抽
插,小郡主立刻扭腰摆臀,浪声随之而起。

  曾柔站起扶着双儿,让她两腿在韦小宝身上跨开。双儿的阴户大开,她一手
握着韦小宝阳物,对准自己的阴户慢慢伸入,但还是进不去。曾柔俯下身,帮双
儿剥开两瓣阴唇,让阳物可以直入。双儿身子缓缓下沈,一阵刺痛袭来,她咬牙
忍住,继续下沈。曾柔看到双儿阴户中流出丝丝红色液体,混在淫汁中有点淫邪
的味道,她不敢吭声,知道双儿正在忍受破身的痛楚,她索性也跨在韦小宝身上,
站在双儿背後,伸手抚弄双儿的乳房,以减轻她的痛苦。

  在众女之中,双儿是最吃得起苦的,她与韦小宝南奔北跑,最远还到过罗刹
国,两人相依为命,今日好不容易结为夫妻,这尽人妻之道,说什麽她都要忍受
的,而且她的内外功夫根基颇为扎实,这种跨马步的姿势,她甚为拿手,何况这
种破身之痛,对她而言,根本不算什麽,只见她深深吸了一口真气,蓦地全身下
沈到底,韦小宝整根张牙舞爪的阳物已全部被她的阴户吞没。

  韦小宝嘴巴离开沐剑屏阴户,叫了一声:「双儿好老婆,大功告成!」

  双儿受此鼓励,立刻上下起伏,屏气敛声,专心套弄阳物。痛感很快过去,
阵阵快感立即传遍全身,但她仍然忍住不出声,一心只要相公好。

  那知她这样用心夹弄,韦小宝可吃不消了,不待片刻,他已忍无可忍,挺起
了臀部,喘着气道:「好双儿,好双儿,我要……我要给你了!」

  双儿也觉自己阴中有一股莫可抵御的激流要鼓涨冲出,紧闭的口中吱吱作响,
再也忍不住这种前所未有的奇异快感,终於和韦小宝同时一泄如注,全身乏力的
趴倒在韦小宝身上,身子却还在微微颤抖。

  韦小宝爱怜的拍抚着双儿的背部,轻轻的在她耳边说道:「双儿,双儿,我
的好双儿……」

  沐剑屏也已虚脱似的蜷曲在韦小宝的身边微微喘气,脸上稍有迷惘之色;曾
柔则轻轻的依偎在双儿的腿上。

  苏荃暗中叹了一口气,心道:「看来小宝还是爱着双儿多些。」

  韦小宝忽然发觉双儿竟有啜泣之声,吃了一惊,慌忙托起她的脸颊,柔声说
道:「双儿,你怎麽了?」

  双儿羞红着脸,长长的睫毛中还沾着泪水,低声道:「相公,我……太高兴
了。」

  韦小宝感性的吻着双儿的泪水,想起这些年来双儿跟着自己没有过过一天安
定的日子,实在太也对她不起,他弯身坐起,轻轻的把双儿抱着,让她躺在地上
休息,并替她盖了一件衣巾。

  公主端过一杯酒给韦小宝,又把几道下酒菜放在他面前,娇声道:「韦爵爷,
你辛苦了,奴婢侍候你喝酒。」

  双儿一听,立即翻身坐起,急着道:「我来侍候相公……」

  公主另一手又端了一杯酒递给双儿,真诚的说:「好妹子,你待我甚好,今
日是你的大喜日子,做姐姐的服侍你一下又有什麽,来,把这杯酒喝了,补补身
子。」

  韦小宝和众女都大为惊讶,这个刁蛮娇横的公主竟会对双儿这样另眼相待,
简直不可思议。

  双儿感动的接过酒,一口喝了,道:「公主,你真是折煞小婢了。」

  公主正色的说:「妹子,你千万不要这样说,小宝说过,我们七个姐妹不分
大小,既然都心甘情愿的嫁了这个死没良心的做老婆,在他韦府之中,就没有什
麽公主不公主的。」

  众人更是咂舌不已,这好像不是从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公主口中说出来的话,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都不敢相信。韦小宝的脸色更是古怪。

  公主看到大家的表情,对着韦小宝怒道:「臭小桂子,你这是什麽鬼样子?
难道我说的不对麽!」

  韦小宝愕了一下,旋即大为开怀,接过公主手上的酒,也是一口喝了,哈哈
大笑道:「太对了,太好了,我的公主好老婆,你终於是我的亲亲好老婆了。」

  公主居然含羞的低下了头,还有些忸怩不依呢。

  韦小宝心情欢畅,招呼众女道:「来来来,众家老婆,大家一起过来,都再
来喝一杯酒。」

  各人也都精神舒畅,都围在韦小宝身边,你敬我,我敬你的喝成一团。唯有
沐剑屏有气无力,曾柔眉目微蹙,似是强作欢颜。

  方怡挤到沐剑屏和曾柔身边,关心的问道:「师妹,柔妹,你们还好吧?不
舒服嘛?」

  公主看了她们一眼,奸奸的笑道:「放心,没事,只是她们还有一口气蹩着
没吐出来,让小宝一通就好了。嘻嘻……」

  两女脸色大红,一齐不依的道:「公主姐姐,不来了……」

  公主大乐,搂着她们二人,嗒嗒有声的吻着她们双颊:「你们这两个小美人
儿,死小桂子今晚绝不会放过你们的。」

  阿珂插嘴道:「小宝最好色了……」

  韦小宝马上接口道:「阿珂老婆,对自己老婆不叫好色……」

  公主今晚心情特好,以一付稍带嘲谑的口吻问阿珂:「阿珂妹子,小宝以前
逼你拜堂,你一直不肯嫁他,是不是和我一样,以为他真的是太监呀?」

  众人一阵大笑,阿珂羞得钻进苏荃的怀里。

  苏荃笑着说:「公主妹子,你怎麽也会以为小宝是太监呢?」

  「他从小就是皇帝哥哥身边的小太监,我当然以为他是太监了,谁知道竟是
皇帝哥哥瞒了大家,这个死小桂子也不讲,骗得我好苦。」

  公主委屈的说。

  「你是什麽时候才知道他不是太监的呢?」

  苏荃继续问道,众女也好奇的看着公主。

  公主的脸红通通的,腼腆的道:「我是听到几个宫女在争辩,说我不应该嫁
给平西王世子,应该嫁给少年英发、青梅竹马的韦大人,他什麽少年英发了,哼,
臭美呢!」

  她向韦小宝伸伸舌头。又道:「另一个宫女说,韦大人是太监怎麽可以娶妻,
原先的那个宫女说,我大清规矩太监是不能当官封爵的,小宝那时已是官居都统,
爵封子爵,当然证明他不是太监,而且那时他早就搬出宫去了,我听了她们的话
才恍然大悟。」

  阿珂从苏荃怀中伸出头道:「你知道他不是太监,就一心要嫁他了?好不要
……」

  她本来要说「好不要脸」,可是一想这不是在骂自己吗?所以立刻住口。

  公主哈的一声:「好不要脸是吗?不要脸还在後面呢,我就是要亲自试试他
到底是真太监还是假太监。」

  沐剑屏怯怯的仰头问道:「公主姐姐,你是怎麽试出来的呢?」

  公主一摸沐剑屏湿答答的阴户,大笑道:「用这个啊!你现在就去试吧!」

  众人齐声大笑,缓缓退开了一圈,留下韦小宝和沐剑屏、曾柔,并移开酒食。
『通吃洞府』充满了欢乐。

  韦小宝侧身抱起曾柔娇躯,亲嘴摸乳,胯下渐渐挺立,沐剑屏也学着公主原
先的样子,双手捉住韦小宝的阳物含在口中,不料阳物愈来愈大,塞得透不过气
来,一时面红耳赤,唔唔作声,公主在旁忍不住上前教她如何舔、吮、吸、咬、
吹、套,沐剑屏学得很认真,可惜就是樱桃小嘴太小了,许多功夫施展不出来。

  苏荃、方怡、阿珂也都过来学招,双儿虽然刚刚也舔过韦小宝的阳物,但也
来旁听,个个学得煞有其事,公主成了老师父,韦小宝的阳物真的成了至尊宝,
每个人都爱不释手。

  其实,韦小宝从小贫困,先天失调,所以个子瘦弱,直到这一、两年锦衣玉
食,身子才开始发育,但究竟还比同龄的正常男子小了一号,不过他的阳物倒也
不小,与他的块头不成比例,诸女从没见过其他男子的阳物,倒也无从比较,以
为每个男子都是这个样子。

  忽然曾柔发出了似笑非哭的淫声叫着:「小宝哥,小宝哥哥……我,我……」

  众女扭头看去,原来韦小宝正在吸吮她阴户的小豆豆,她全身颤抖,臀部不
住摇摆,过不一会儿,竟然不动了,这未经人事的小美人竟然就这样泄身了。

  韦小宝拍拍曾柔的臀部,轻轻的扶她睡在一旁,起身压在沐剑屏身上,阳物
顶在她的阴户上轻轻摩擦。他在沐剑屏耳边小声的道:「小小老婆,你就要做我
老婆了,喜不喜欢呀?」

  沐剑屏热情如火的点点头,呢声道:「小宝哥哥,我好喜欢噢!」

  韦小宝早先吻过她的阴户,知道她和曾柔的阴户都极小,所以极为轻柔的慢
慢顶入,觉得还是很困难,他又深入一些,沐剑屏已雪雪出声。韦小宝温柔的问
道:「痛吗?」

  沐剑屏硬气的说:「不痛,我不怕,小宝哥哥,你来吧……」

  韦小宝大为怜惜,但知长痛不如短痛,於是一狠心,用力一挺,尽根而入。
沐剑屏「啊」了一声,但随即闭目咬牙,任由韦小宝插送。

  韦小宝起先轻抽慢插,看到沐剑屏皱着的眉头渐渐舒展,脸色也由白转红,
於是逐渐加快速度,沐剑屏也挺起臀部相迎。

  不久,她张开了眼睛,深情款款的看着韦小宝,断断续续的说:「小宝哥哥,
我……我……好舒服,好舒服噢……好舒服……好好……噢。」

  韦小宝吁了一口气,抬起她的两条腿搁在自己腰际,让阴户更张开一些,低
头一看,落红斑斑,两手揉着她的双乳,加紧抽插,决心要让她享受这人生甜美
的第一次。

  果然,沐剑屏以自己从来也没听过的声音叫道:「小宝哥哥……哥哥……好
舒服,好……我要,我要……出……出水……」

  韦小宝又紧顶了十几下,沐剑屏在『啊啊』声中无力的摊开了四肢,韦小宝
也连抖几下,泄出了阳精。

  各人历经了一次生平最难忘的洞房花烛之夜,都觉疲惫,纷纷躺在地上闭目
休息,双儿替韦小宝和沐剑屏盖上薄被,捏了一个手诀趺坐在他两人身旁,韦小
宝不久竟呼呼入睡了。

  苏荃靠在洞壁边盘膝而坐,运功一周天,体力已全部恢复,她开始思索以後
的日子该怎麽过?当然以後不可能日日让韦小宝连战七女,就算是铁打金刚也无
这种道理,但她所知也是有限,总觉这是十分不妥的事。

  她自忖这种男女之事,如果守身如玉,向未尝过男女交欢的滋味,倒也不会
很想,一旦破了戒,就很难遏止了,眼下这群娘子军今日都尝到了甜头,此後必
定天天缠着小宝不放。

  想到这里,自己脸上也不由得一红,看看公主的模样就可以猜知,前两日她
无法单独亲近韦小宝,但她看韦小宝的神色,就似要把他吞下去的样子,今晚得
偿所愿才心情大好,竟然也识大体起来,否则她非要杀人出气不可。

  她心中一动,想起已死的洪教主一直当作最机密的铁箱中还有一些自己不知
的物事,这当中可能大有名堂,她想洪教主手创神龙教,而神龙教本是一个邪教,
一个邪教想要生存壮大,除了教中需要有众多武功高手之外,还要有一些吸引和
控制教众的手法,控制之法她已知道,但神龙教主要教众都是一些少年男女,吸
引少男少女的最好方法,那就是色欲,而这一部分,洪教主向来是不许苏荃过问
的。

  她愈想其中疑窦愈多,虽然不一定与她现下担心的事有所关联,她环视『通
吃洞府』内的情景,除了双儿趺坐运功之外,馀都已睡,正想起身到洞口边去翻
看那只铁箱,忽然看到曾柔翻身坐起,又慢慢的爬到韦小宝身边,在韦小宝耳边
又吻又亲,一只手则伸到他的胯下抚摸。

  韦小宝睁开眼睛,看到是曾柔,轻轻的说:「小小老婆,你不累啊?」

  曾柔红着脸昵声的道:「小宝哥哥,人家还没有……别人都有……我不来了
……都欺负我……」

  韦小宝眼珠一转,道:「亲亲小小老婆,我怕你累坏了,……今天是我们成
亲的日子,我当然要和你相好。」

  说着就把她搂了过来,和她深深的亲了一嘴,两只手老实不客气的大肆活跃
起来。只一回儿功夫,曾柔已呻吟出声,她的呻吟非常细长,声音很低,显然也
怕吵醒别人,可是却别有一股蚀骨的韵味。

  这时的洞内已非常寂静,这令人遐想无限的声音在洞内回旋荡漾,连苏荃听
了都一阵耳红心跳,暗骂了一声:「这小蹄子平时闷不吭声,原来是骚在骨子里!」

  她又发现洞中的诸女都已醒了,虽然没有起身,但每个人都睁大眼睛注视着
这边的动静,双儿在旁仍保持趺坐的姿势未动,但以她的武功,不可能不知眼前
发生的事;沐剑屏则缓缓的移开身子,腾出地方。

  众女都记得韦小宝先前说过今晚要和每个老婆大功告成,曾柔适才虽曾泄身,
但毕竟不是真刀实枪,所以大家都乐得隔火观战,也随便回味一下自己刚才的经
历。

  只听曾柔嗲声的道:「小宝哥哥,你刚才那麽辛苦,我来帮你推拿,让你舒
散一下筋骨,很快就会恢复疲劳的噢。」

  说着,她翻身坐起,在韦小宝身侧,俯腰从他头颈部、胸部、腰部,一直到
臀部、腿部一路按摩下去,所按之处都是松筋散骨,活血强精的主要穴道。

  苏荃虽坐在洞中靠壁较远之处,但一望即知这小丫头还真的有几下子,不是
一般泛泛的推拿而已。原来曾柔所属的王屋派最擅长的就是推宫过穴,并以内力
深长见称,因此认穴奇准,但因曾柔年幼功浅,还不算深入堂奥,却也已非一般
江湖人士所及。

  韦小宝口中依依哦哦的叫着,显得十分欢畅舒坦,按到重要穴位时,忍不住
叫得更大声,曾柔娇笑道:「小宝哥哥,你好没用噢,叫这麽大声!」

  韦小宝口不择言的道:「刚才每个老婆叫得都比我大声!」

  这下犯了众怒,原来都不出声的众女,齐都开骂:「你才叫得大声呢!」

  韦小宝惊慌的抬头张望,结结巴巴的说道:「你们都没睡啊!」

  众女都啐了他一下。趺坐在旁的双儿『噗哧』笑了一声,说道:「我才没有
呢!」起身退开,她看到苏荃在洞壁边,就坐到苏荃身边。

  苏荃拉她在身旁坐下,右手轻轻抚着她的发梢,轻声道:「我们这些人当中,
以前是你最关心小宝,看来以後还是要你多关心些。」

  双儿道:「荃姐姐,我会的,他是我们的相公。」

  苏荃点点头。

  曾柔在那边小声的说:「小宝哥哥,你翻过身来,我要按你背部了。」

  韦小宝嗯了一声,翻过了身,却翘着臀部趴在地上。曾柔道:「你翘着屁…
…股干嘛?我不能推穴了。」

  韦小宝道:「你没看到我趴不下去啊,有个东西撑着呢!」

  众女都忍不住齐声失笑。公主更是笑得最大声,道:「好妹子,你赶快先把
他的至尊宝摆平了吧!……这样才好趴得下去呢,嘻嘻……哈……」

  曾柔脸颊绯红,不依的对着韦小宝说:「都是你了,姐姐她们都笑我……」

  韦小宝一把抱紧了她,压在她的身上,亲着她的双唇道:「亲亲小小老婆,
我们先大功告成吧!」

  说着就把阳物顶在曾柔的阴户口。

  曾柔似拒还迎,笑颜盈盈,眼中似有说不出的春意,仰起头在韦小宝耳边俏
声的说:「小宝哥哥,我那里很小的,可是我要跟姐姐她们一样,不怕……痛,
你放进来好了……」

  韦小宝心中一荡,稍一用力,阳物就顶进了曾柔的小穴。曾柔眉头一皱,真
的不啃一声,接着又笑盈盈的说:「好哥哥,我……真的不痛……」

  韦小宝大为感动,於是就轻轻的抽插起来,先在阴户口轻插,待得数十下之
後,曾柔眉目舒展,双颊潮红,知道她已苦尽甘来,於是放心的深插浅抽,继之
忽快忽慢、轻顶慢揉,接着又狂抽猛插的数百下,曾柔的呻叫声与他的动作符合
若节,韦小宝抽插得快时,曾柔的叫声也快,待得韦小宝抽插得慢时,她的叫声
也随之而慢,简直像是在为韦小宝敲边鼓打气,曾柔的臀部是诸女中较小的,但
摇摆起来也格外轻盈,好似风摆柳荷,她的阴户与苏荃相若,也似有一股无形的
吸力吸吮夹揉着韦小宝的阳物,只是吸吮的力道没有苏荃那麽强而有力,但已令
韦小宝的四肢百骸感受到通体的欢愉和舒畅,不由得更加卖力抽送,曾柔也以黄
莺似的淫声相和,『通吃洞府』中充塞着无边春色。

  韦小宝抽起曾柔的一条粉腿架在腰际,使得阳物更加深入,曾柔的下身水渍
四溢,流了一大滩,还隐隐有丝丝红点,不过她的耐力还真够,韦小宝已经奋战
了半个多时辰,她竟然还能摇曳生姿、有攻有守,只见她媚眼如丝,鼻中哼唧有
声,如泣如诉,让旁观诸女血脉贲张,原来她刚才已泄过一次身,这时正是如鱼
得水,兴致高昂,尤其她看前面六女的各种动作,这时学将起来,竟是有点像是
老吃老作,连公主都大为佩服,当然免不了心中也有些醋意。

  韦小宝酣畅至极,觉得今晚的洞房花烛之夜,唯有这次最是可圈可点,於是
使出混身解数,全部都用在曾柔这个看来弱不禁风的小妮子身上。

  再过片刻,曾柔终於抵挡不住,开始讨饶,雪雪的唤着韦小宝:「小宝……
哥哥……我已经够了……我不行……要出水……啦……小宝哥……小宝哥……好
舒服啊……噢噢……噢……」

  她的臀部愈挺愈高,动作却愈来愈慢,显然已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韦小宝极速抽插,左手用力揉捏曾柔坚实的椒乳,右手还大力的拍着她的厚
臀,清脆有声,一阵阵的奇异快感强烈的袭击他的全身,精关蠢蠢欲动,他长吸
一口气,再用力深深的顶撞了数下,紧紧的抵住曾柔的花心深处,「卜卜卜」的
出了股股男子之精。

  这场大战虽不如韦小宝与公主和方怡之战那麽惊天动地,但精采处也不遑多
让,尤其是曾柔的淫叫声和优美的摇摆动作,众女更是自愧弗如,都觉得从这场
大战中学到不少。

  两人还搂作一团,曾柔满足的伏在韦小宝身上,轻声软语的道:「小宝哥哥,
谢谢你,我太舒服了……」

  韦小宝也喘着气道:「柔妹,亲亲小小老婆,我也是……」

  双儿走了过来,替他们擦了擦汗水,并在他们身上都盖了薄被,在曾柔耳边
轻声说:「柔姐姐,恭喜你了。」

  然後又在一侧闭目趺坐。

  这一阵连番通宵大战,看看洞口透进的微光,已近五更天明时分,山洞内的
松枝也已燃尽,众人也在疲惫和愉悦的心情中安心入睡。

  直至次日午後,韦小宝才悠悠醒转,起身一看,见众女都在忙进忙出,洞口
还飘来阵阵酒菜饭香,原来已是午饭时刻,韦小宝揉揉眼睛,心想真是好睡,这
群大小老婆倒是勤快,心中甚为欢喜。

  双儿俏声过来道:「相公,你醒了,我带你去梳洗,要开饭了。」

  韦小宝伸嘴在她脸颊嗒的一声:「好双儿,终於大功告成!亲个嘴儿。」

  双儿娇羞的红着脸,扶起韦小宝走向山洞边隔好的盥洗间,他还边走边哼着:
「一呀摸,二呀摸,摸到好双儿的……」

  显见他心中得意无比。

  虽然这『通吃岛』除了他们夫妻八人之外,再无别人,双儿还是帮韦小宝打
扮的光鲜整齐,小宝精神奕奕,脸色却免不了稍有憔悴,毕竟昨晚他是透支了太
多。

  诸女都已在饭桌边盘坐等候,见他过来,竟都含羞带怯呢。只有公主例外,
她嘻嘻的看着他,道:「新郎倌来了。」

  这一顿饭自是吃得好生欢乐。饭後整理毕,诸女分别去巡岛、狩猎、摘果、
捕鱼,各有各的任务,原来这都是苏荃和诸女商量後分派的工作,诸女都兴高采
烈的分头进行,临行前都还和韦小宝抛个媚眼作别呢!

  韦小宝侧头问苏荃道:「荃姐姐,我做什麽呢?」

  苏荃微微一笑,道:「相公,你是至尊宝,这几天你就休息休息吧!」

  韦小宝不以为然,道:「不可以的,荃姐,我是一家……」

  苏荃道:「好小宝,我知道你要讲什麽,不过你放心,我们这七个姐妹这辈
子都要依靠你了,你想偷闲也偷不了。」

  韦小宝一挺胸膛,昂然道:「那是当然了,我……」

  苏荃牵着他的手走到洞内深处,那里已设有数张石凳,她示意韦小宝坐下,
掠了掠发梢,欲语还止的道:「小宝,……昨晚新婚之夜,……你感觉怎样?」

  韦小宝毫不迟疑的欢声说:「太好了,我终於和我的每个大小老婆……都大
功告成了……!」

  苏荃「嗯」了一声,妙目睨着他道:「你每天都能这样吗?」

  韦小宝吃了一惊,旋即大声的道:「当然可……」但却好像有些不对,马上
又住口了,只愕愕的看着苏荃。

  苏荃吃吃的笑着,道:「小宝,你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对不对?」

  她又狡狯的道:「那时你和公主搭上後,多久相好一次啊?」

  韦小宝红着脸嚅嚅的道:「那不一样,……」

  苏荃眼中好似滴出水来,直瞪着韦小宝,道:「少年男女初尝禁果,那有不
奋力以赴的道理,如有中断,必与体力和心情有关。」

  韦小宝一想,苏荃说得甚为有理,於是也收起嘻皮笑脸的神色,道:「荃姐
讲的甚有道理,我和公主刚开始的时候,虽碍着众多随从和侍卫,但仍不顾一切
每日都要偷偷的会上一会,可是,……後来,我都藉机躲着她,难道,……这就
是你要说的……?」

  苏荃展眉道:「小宝,这就是了,男女交欢,人之大欲,但也最耗精力,我
们习武之人体力虽较常人为佳,但也不能旦旦而伐,何况久必生厌,你野心奇大,
一口气娶了我们七个姐妹,试问你以後怎生自处,就算不是每天七个都一起侍候
你,如照前日戏言每日以掷骰子轮流陪你,虽说不至生厌,想来终究你也会无能
为力。」

  韦小宝额头不禁冒出冷汗,看着苏荃,结结巴巴的道:「对啊……看样子,
我以後非要当乌龟王八不可……」

  苏荃嫣然一笑,道:「这你倒不用担心,我看众家妹妹不至会有这种情形发
生,对你当是从一而终,……但是她们都是你的亲亲好老婆,你当然恨不得每天
都能搂着她们相好,是不是呀?」

  韦小宝欢声道:「那是当然……」说着就要扑过去抱苏荃。

  苏荃咭的一声,摇身躲开,笑着说:「小宝,我现在是跟你说正经的。」

  韦小宝缩身坐回,道:「好姐姐,你要教我什麽?」

  他聪明绝顶,一听就知道苏荃必有什麽妙招要教他。

  「你这个人虽不大正经,不过倒真是聪明得很,我是要教你一些御妻之道,
可是我也是刚刚想到,而且也不懂,我们一起来研究,总会有帮助的。」

  苏荃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叠旧旧的黄标纸,她一边摊开,一边道:「我想,男
女交欢,男子出精,女子泄身後也会出水,这些精水应该都是人的精力所系,为
了保持精力必须开源节流,开源就是让人大量产生精水,节流就是在交欢时少流
一些精水,这样就可以长保精力充沛。」

  韦小宝大声叫好,道:「对,对,如能这样,我们每天都可以和昨晚一样…
…你快点教我。」

  苏荃抽出其中一张黄纸,指着上面写的密密麻麻的字道:「这张是我早上从
铁箱中找到的锁阳闭阴秘诀,不知管不管用。」

  又指着另一张纸道:「这是采补术。」

  韦小宝兴奋的道:「管用,管用,这一定像是少林寺的武功秘笈,一定管用
……」

  又问道:「什麽叫做采补术?」

  苏荃道:「这纸上说,男女交欢,男泄阳精,女泄阴精,这阴阳两精各为人
身至宝,如能在交欢时男采阴以补阳,女采阳以补阴,则阴阳交泰,天地万物育
焉,终能青春永驻,还可以返老还童呢!」

  韦小宝大喜,真是如获至宝,拉着苏荃的衣袖急道:「这太好了,真是太好
了,好老婆,快点教我!」

  苏荃也兴致勃勃的笑道:「瞧你高兴的样子,你又不是现在就不能……御妻
了……那麽急干嘛……」

  心下也是跃跃欲试,却对韦小宝道:「我知道你讨厌练武功,可是这却也和
武功一样,是要练的。」

  「我一定练,我一定练!我一定大大的用功去练!」

  「是吗?是不是练成了还想再多娶几个老婆呢?」

  韦小宝这无赖心里还真有这个念头呢,现下被苏荃说破,只得讪讪的说道:
「没有,不是……」

  苏荃正色的道:「小宝,我们姐妹七人,我看得出来,都不是醋坛子,你将
来要再娶几个也由得你,但话要先跟你说清楚,这门功夫一练,就可能容不得来
历不明的女子,而且一定是要处子,否则这个女子如是和其他男子交欢过,她体
内不纯,如果被你一采,我们就会一起走火入魔,不但功力尽废,说不定一下子
还会老了三十年。」

  韦小宝吓了一跳,咋了一下舌头,稍有犹疑,忽然却笑了起来,对苏荃嘻皮
笑脸的道:「我平生最大心愿,就是要包下整个大妓院花天酒地,麽五喝六,连
续个他妈的七、八几十天,不过要我和那些粉头相好,那是大大不可能,我如花
似玉的老婆不相好,怎会和她们相好?更不会和不三不四来历不明的女人相好,
再说天下女子再挑得出和我大小众家老婆这麽美的,恐怕也不多了,我这点眼光
是有的。」

  苏荃心下大慰,这无赖这几句话倒是由衷之言,足可相信,於是柔声说道:
「你要完成你的心愿,这事易办,有朝一日得回中原,我们姐妹都可以女扮男装
陪你一起大大的胡闹一场,十几二十场也可以,我们可以叫所有的粉头一个个的
侍候你,包你心满意足。」

  韦小宝听得悠然神往,欣喜若狂的道:「好老婆,你可不能骗我!」

  苏荃贴心的道:「你是我们的相公,只要相公高兴,我们就高兴了。」

  韦小宝开怀大乐,搂着苏荃亲了一个热热的嘴。

  苏荃敛敛心神,整理了一下衣裙,站起身道:「小宝,你可以到洞外四处逛
逛,看看你的那些大小老婆都忙完了没,我要静下来好好的参详这些密术,等我
参透了,晚上就可以大家一起练了。」

  韦小宝高高兴兴、欢欢喜喜的走出洞府,四处游逛,跟各个老婆勾搭去了。

  眼看天色近晚,众女都已回到洞府,方怡、沐剑屏、双儿、曾柔都已在忙着
调理晚餐,公主坐立不安的前前後後在各个洞口伸着脖子眺望;苏荃在洞中燃着
松枝低头看着几张黄标纸,有时呆呆出神,口中喃喃自语,有时左右两手好像还
捏着指诀,脸上时喜时羞,公主看着她的神色甚是奇怪,可是又不敢靠近,因为
苏荃已交待过不可打搅她。

  又过了一会儿,公主忍不住大声道:「这个死小桂子到现在还没回来,一定
是和阿珂躲起来相好去了。」

  原来韦小宝和阿珂到现在还没回到『通吃洞府』。

  公主骂声甫落,洞口已响起韦小宝恬不知耻的声音:「老公大人回府,众老
婆跪接。」

  只见他一手抱着阿珂的纤腰,一手提了一篓鲜鱼,状甚得意。

  公主冲着他叫道:「你要死了,这麽晚了才回来,害人家担心死了。」

  又瞅着阿珂,眯着眼道:「好啊,一定偷偷相好去了,是不是?」

  阿珂啐了她一口,羞着道:「才没有呢!」说着,头一低,侧身过去帮着方
怡她们去整理晚饭了。

  韦小宝招手道:「公主老婆,我们把这些鱼养起来,还活着的呢。」

  公主好奇的打开鱼篓,问道:「你怎麽抓到的?」

  苏荃已收起那叠黄标纸起身过来,她看了一眼,道:「这些海鱼是不能用清
水养的,这里捕鱼很容易,不用那麽麻烦,我们今晚就打牙祭吧,鱼对我们很是
有用的。」

  原来采补术中特别有阐明鱼鲜对促进精力的好处。

  一夥人闻言纷纷七手八脚的杀鱼剖肚,这顿饭自是吃得心神怡。

  待得酒醉饭饱,韦小宝打着酒呃斜着眼,贼兮兮的对苏荃道:「荃姐好老婆,
今晚怎麽样呀?武功秘笈练好了没有?」

  苏荃推了他一把,嘴角微露笑意,道:「大家先洗澡更衣去,回头我来开讲。」

  阿珂异的道:「荃姐姐,你要教我们武功啊?那真是太好了!」

  双儿拖了韦小宝往盥洗间跑,韦小宝还忘不了在阿珂脸上偷吻一下。

  待得众女梳洗完毕,又与昨晚一样,大夥儿在韦小宝身旁围成一圈席地盘坐,
苏荃和双儿分别坐在他的两侧。山洞壁上明晃晃的燃上五、六支松枝,比昨晚明
亮了许多,那是因为听说苏荃要传授武功。

  苏荃的武功自是各人之冠,其次应是双儿、方怡、沐剑屏、曾柔、阿珂,公
主的武功最差,她是跟着宫内侍卫学的,试想那些侍卫那会真的传授她真正的功
夫,还不尽拣一些花式好看,又不必吃苦的三脚猫招式混充了事;而阿珂的武功
则是只学得一些拳脚刀剑功夫,却无内功基础,因为九难不愿真正传授武功给仇
人的女儿。

  众女都注视着苏荃,独有韦小宝色迷迷的贼眼从左看到右,又从右看到左,
只见他的眼中露出各种极为不堪的淫邪之色,目光又不停跳跃,显然是在看各女
的不同部位,嘴角似有口水流出。

  苏荃坐直了身子,目视诸女,缓缓的道:「各位妹子,今日下午,我与小宝
商讨规划我们这一家子将来的生计,不论是否能回中原,或是在这『通吃岛』渡
过一辈子,我们总是希望日子能过得平安快乐。」

  众人都点头称是,韦小宝也耸然而惊,收起了轻浮的神色,仔细听苏荃讲话。

  「新婚大喜,我本来不想在这个时候扫大家的兴,但为了以後的日子能过得
和现在一样美满快乐,我还是不得不讲。」

  苏荃又续道:「小宝一口气娶了我们七位姐妹,昨晚更是和每个姐妹相好,
虽然有几次没有出精,但他不是铁打的金刚,精力毕竟有限,如何可以应付这麽
多的老婆,就算一天一个,我看不到三个月,他就要一命归阴,我们都要为他守
寡了。」

  众女齐都大惊,这才想到事情的严重性,都觉苏荃顾虑得极是,於是都聚精
汇神的倾耳细听。韦小宝却依然一付不在意的神态。

  苏荃道:「我在铁箱中找到几篇锁阳闭阴和阴阳采补的神功秘诀,虽不知管
不管用,但总想可以大家一起来试着练练,如果有效,小宝不但可以夜夜春宵,
就是天天如同昨晚一样,也不是不可以。」

  众女都觉得心摇神荡,人人脸颊都涌上红晕,又都想:如真能这样,那真是
太好了。

  「我一个下午细细参详这些神功秘诀,虽然觉得并不难练,但却要练功之人
有内功基础,而且要有恒心和克制力,否则不易练成。」

  她又说:「我们众家姐妹,双儿内力最是扎实,阿珂妹子较弱,公主妹子似
从未练过。」

  公主红着脸道:「不练会怎麽样?」

  苏荃很严肃的对她说:「等我们大家三十岁的时候,你已经老得像六十岁了。」

  公主惊慌失色,苍白着脸,对苏荃说道:「荃姐姐,你不要吓我。」

  苏荃正色的说:「妹子,我一点都不骗你,……除非……」

  公主急着问道:「除非怎样?」

  「除非你以後不再和小宝相好,才会随着岁月自然老化……」

  公主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最後嚅嚅的道:「荃姐姐,我也要学这……你
要教我……」

  苏荃温然的柔声道:「妹子,你放心,我们八人一体,我们有福同享,我怎
会厚彼薄此。」

  阿珂的神色也为之和缓,她知道自己的武功确实不高,内功尤差,如果不学
这神功秘诀,不但不能和小宝相好,还会老得特别快,她自负美貌,这可比杀她
还难过,苏荃既然要教,那真是太好了。

  苏荃又道:「令我为难的是我们这一家之主至尊宝,他的武功又差,内功又
弱,又偷懒,又怕吃苦,所以我想我们大老爷还是享享清福算了,以後我们姐妹
每三个月轮流派一个人陪他相好也就是了。」

  韦小宝心头怦怦乱跳,大叫道:「我不怕苦,不偷懒,一定好好学神功。」

  心想:我要是不学,这些如花似玉的老婆岂不是白娶了吗?

  苏荃微微一笑,对众女道:「大家都听到了,我们可没有逼他非学不可噢!」

  众女齐声笑道:「是啊!」

  众人又笑闹了一阵,气氛轻松了许多,不似刚刚那麽严肃。

  苏荃笑吟吟的对韦小宝道:「小宝,你师父陈总舵主武功天下无敌,他有没
有传你什麽内功心法?」

  韦小宝道:「当然有了,不然怎麽会是我的师父。」

  「那太好了,那你的武功怎会这样差呢?」

  韦小宝搔搔头,不好意思的说:「我都没练,每次见到师父,我最怕师父考
我武功了。」

  众女大笑。

  「好,那你把陈师父教的内功心法背出来,让我们听听。」

  韦小宝立刻如同滚瓜烂熟般的背了一遍,他的聪明才智和记性之强,那是无
人能及。

  「果然是至高无上的内功法门,你懂得怎麽练吗?」

  「当然会了,只是我一直没空,所以没练。」

  所谓没空,当然是他的推搪之言,总之,他就是偷懒不肯练。

  「好极了,公主和阿珂妹子两人的内功法门我会另外传授,我们现在就来试
练这门锁阳闭阴的神功,练成了以後再练采补术。」

  她转头对双儿道:「今儿个委屈一下双儿妹子,你来做示范,待我细细解说,
请你褪去衣衫,躺在中间。」

  双儿羞答答的脱去衣裙,仰躺在众人面前,苏荃把她两手两脚撑得开开的,
成了一个大字型,双儿更是羞得闭上眼。

  苏荃指着双儿的趐胸道:「女子的胸部与男子不同,双儿的乳房尖挺圆润,
真是美极了,这乳头更是可爱欲滴。」

  她用手稍一搓按,双儿的两粒乳头立刻硬直,她道:「这是女子的性感区域,
只要稍加刺激就会引起反应。」

  她又沿着胸腹,指向双儿的阴户,稍稍剥开她的阴唇,揉着她的阴核,阴核
也立即硬直,但不似乳头那麽明显。

  苏荃又道:「这就是女子三点,都是全身最敏感的地方,也是引起性欲和满
足性欲最重要的地方,只要稍稍引起性欲,女子的私处就会流水,男子的阳物就
会勃起,你们看,双儿已有水流出来了。」

  双儿的脸似涂了一层红布,她仰躺在众人面前被苏荃指指点点,在重要部位
又揉又搓,虽然闭起了眼睛,但那种感觉更是奇怪,不由得全身轻轻发抖,却又
不由自主的起了生理反应。

  「死小宝的东西也硬了!嘻嘻!」

  公主突然冒出了这麽一句话,众女大笑,双儿更是羞得想要起身而逃。韦小
宝反而用手握着阳物对着众女摇头摆尾,眉花眼笑。

  苏荃又道:「我们练武之人都知道,人体全身主要是由十二条正经、八条奇
经,和任、督二脉串连而成。」

  她指着双儿的躯体道:「这条是任脉,任脉是一条气血由下而上循行的阴经,
起始於小腹之下二阴之间,上行经丹田、神阙、心胸、咽喉,直到下巴,与督脉
构成一个循环带,共有二十四个穴位。」

  她稍稍翻过双儿身体,又指着双儿的背部道:「这是督脉,督脉的气血运行
也是由下而上,从尾椎沿脊椎上行,绕过头顶,鼻梁,至上牙缝而止,共有二十
八个穴位,属於阳脉。」

  她说:「任、督两脉如能畅行无阻,则我们人体的气血旺盛,精力自然充沛,
学武之人功力自能大为精进,不过,我们现下要学的神功秘诀,称之为『肾经』,
也就是如何来加强十二正经中的足少阴肾经的功能,这条经络是控制生殖和性能
力的关键,这男女之精,也称之为肾水。」

  原来肾经是一条气血上行的阴经,自足心涌泉穴开始,斜向内踝,沿胫骨之
後上行,过膝内侧,入腹上至前胸俞府穴而止,共有二十七穴,左右对称,计五
十四穴,极为复杂,怪不得没有内功基础的人不易学习。

  苏荃道:「除了这些穴位之外,我们要先从控制丹田周边穴道开始,那就是
腹下的关元、归来、曲骨、会阴诸穴,和背後相对的命门、肾俞、长强诸穴。」

  诸女除了公主对经脉和穴位不甚了解之外,阿珂只是没有内功基础,但毕竟
是学武之人,师父九难是武学大师,这些基本功夫当然有所传授。韦小宝只是不
肯学,但对苏荃所讲的一些道理倒是一点就透,而现在他听得又特别用心。

  苏荃俯身摸一摸双儿下体,插进一根食指,觉得湿漉漉的,转头对韦小宝说
道:「你过来,把你的至宝插入双儿妹子的里面。」

  韦小宝愕了一下,随之嘿嘿一笑,脱去衣衫,蹲下身子,挺起阳具插向双儿
阴户,稍一抽插就全根尽入,他还要继续抽插,苏荃已阻止他道:「现在是练功,
先不急着相好。」

  韦小宝只好停住。

  苏荃在双儿耳边念了一段口诀,道:「开始吧!」

  双儿点点头,但却也不见她有何动静,自是在默默运功。

  苏荃又对韦小宝道:「先照陈师父教的内功心法运功一周天,然後用心和双
儿相好,同时再气守丹田,力纳神阙,疏命门、肾俞,冲长强。」

  韦小宝欢叫一声,道:「是!」立刻默运内力,气转一周,即开始用力抽插,
并照着口诀守丹田,纳神阙,疏命门、肾俞,冲长强。

  一番急冲猛插,双儿脸红气喘,手挥臀摇,韦小宝却是愈插愈有劲,虎虎生
风,众女看得心旌动荡,面红气粗,公主更是虎视眈眈,双眼火光直冒。

  两人相好了近半个时辰,韦小宝的动作居然进退有据,全不似昨天那样狠冲
蛮撞,双儿忍不住呻吟出声,喉间呵呵有声,与她昨晚强忍不啃声的情况大异,
显然是享受到了极大的快感。

  苏荃在旁提醒他们道:「不必强自忍住,该出水就出水吧!」

  双儿睁开眼睛,看着韦小宝羞怯的道:「相公,我要出水了……啊,好舒服
……相公……」

  韦小宝也气吁吁的道:「好双儿……好双儿……」

  两人一阵激烈的配合动作,双双泄身。

  苏荃待他们稍事缓过一口气,韦小宝正要起身,她轻轻按住,让他在旁和双
儿并头仰身躺下。她仔细观察两人的下身,还特别剥开双儿尚未全部闭合的阴户,
甚至还伸进中食两指挖了一下,再拿到眼前细细察看,众女都觉大为奇怪,不知
是何道理。

  苏荃喜孜孜的道:「这个神功果然有效,你们看!」

  她将两指放在众女面前,道:「小宝的男精已比昨天少出了很多,双儿的精
水更是若有似无,这功夫她已练成了。」

  众女不明所以,一齐以询问的目光看着苏荃,韦小宝和双儿也都坐了起来,
双儿帮他擦了擦汗,并替他披上一件长衫。

  苏荃显得甚是兴奋和得意,她笑吟吟的说:「各位妹子,男女交欢之後,男
出阳精,女出阴精,这阴阳两精,为人身精力所系,但每个人的精力有限,尤其
是小宝一人怎能日日无穷尽的应付七个老婆,所以我就想到了如何开源节流之法,
以增强小宝的精力,但又要减少他每次出精的数量,以便他能长保精力,夜夜春
宵,不枉了他娶我们七个姐妹的夫妻恩爱情谊,天幸我找到了这锁阳闭阴之法,
适才小宝和双儿妹子试练,就已有这种成就,真是托天之幸,看来我们这长久夫
妻是做定了,待得稍後练得阴阳互补之术,再配以食物、药物,到得八十岁,我
们还能和现在一样日日相好。」

  众女和韦小宝闻之大喜。

  果然韦小宝和众女习得这神功秘诀之後,一直活到年至百馀岁,均犹若三十
岁许,众女更是美如天仙。直到乾隆年间,夫妻八人辞别满堂儿孙,才从西南定
居之地相偕渡海重返已由韦小宝更名後的『钓鱼岛』,并同时在『通吃洞府』内
坐化;但方怡、沐剑屏、曾柔、双儿四女,却始终未曾受孕,这可能是他们始料
未及和美中不足的事吧!此为后话暂且不提!

  就说那秋去冬来,天气一日冷似一日。苏荃、公主、阿珂三人的肚子也一日
大似一日。方怡和双儿忙着剥制兽皮,替八人缝制冬衣,三个婴儿的衣衫也一件
件做了起来。又过得半月,忽然下起大雪来,只一日一夜之间,满岛都是皑皑白
雪。八人早就有备,腌鱼咸肉、柴草干果等物在洞中藏得甚是充足,日常闲谈,
话题自是不离那三个即将出世的孩儿。

  这一晚冬雪已止,北风甚劲,寒风不住从山洞板门中透进来。双儿在火堆中
加了干柴,韦小宝取出骰子,让众女掷骰。五女掷过后,沐剑屏掷得三点最小,
眼见她今晚是输定了。曾柔笑道:「是剑屏妹子输了,我不用掷啦。」

  沐剑屏笑道:「快掷,快掷!说不定你掷个两点呢。」

  曾柔拿了骰子在手,学着韦小宝的模样,向着掌中两粒骰子吹了一口气,正
要掷出,一阵北风吹来,风声中隐隐似有人声。

  众人登时变色。苏荃本已睡倒,突然坐起,八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刹那
间人人脸无血色。沐剑屏低呼一声,将头钻入了方怡怀里。

  过得片刻,风声中传来一股巨大之极的呼声,这次听得甚是清楚,喊的是:
「小桂子,小桂子,你在哪里?小玄子记挂着你哪!」

  韦小宝跳起身来,颤声道:「小……小玄子来找我了。」

  公主问道:「小玄子是谁?」

  韦小宝道:「是……是……」

  「小玄子」三字,只他一人知道就是康熙,他从来没跟谁说过,康熙自己更
加不会让人知道,忽然有人叫了起来,而声音又如此响亮?他全身颤抖,只觉此
事实在古怪之极,定是康熙死了,他的鬼魂记挂着自己,找到了通吃岛来。霎时
之间,不禁热泪盈眶,从山洞中奔了出去,叫道:「小玄子,小玄子,你找我么?
小桂子在这里!」

  只听那声音又叫:「小桂子,小桂子,你在哪里?小玄子记挂着你哪!」

  声音之巨,直不似出自一人之口,倒如是千百人齐声呼叫一般,但千百人同
呼,不能喊得这般整齐,而一人呼叫,任他内力如何高强,也决不能这般声若雷
震,那定是康熙的鬼魂了。

  韦小宝心中难过已极,眼泪夺眶而出,心想小玄子对我果然义气深重,死了
之后,鬼魂还来找我。他平日十分怕鬼,这时却说什么也要和小玄子的鬼魂会上
一面,当下发足飞奔,直向声音来处奔去,叫道:「小玄子,你别走,小桂子在
这里!」

  满地冰雪,滑溜异常,他连摔了两个筋斗,爬起来又跑。

  转过山坡,只见沙滩边火光点点,密若繁星,数百人手执灯笼火把,整整齐
齐地排着。韦小宝大吃一惊,叫道:「啊哟!」转身便逃。

  人丛中抢出一人,叫道:「韦都统,这可找到你啦!」

  韦小宝跨出两步,便已明白眼下情势,自己踪迹既已给人发现,对方数百人
搜将过来,在这小小的通吃岛上决计躲藏不了,听那人声音似乎有些熟悉,当即
停步,硬着头皮,缓缓转过身来。

  那人叫道:「韦都统,大伙儿都想念你得紧。谢天谢地,终于找着你了。」

  声音中充满喜悦不胜之情。那人手执火把,高高举起,快步过来,走到临近,
认出原来是王进宝。

  韦小宝和故人相逢,也是一阵欢喜,想起那日在北京郊外,他奉旨前来捉拿,
却故意装作不见,拚着前程和性命不要,放走了自己,的是义气深重,今日是他
带队,纵有凶险,也有商量余地,当下微笑道:「王三哥,你的计策妙得很啊,
可骗了我出来。」

  王进宝抛掷火把在地,躬身说道:「属下决计不敢相欺,实不知都统是在岛
上。」

  韦小宝微笑道:「这是皇上御授的锦囊妙计,是不是?」

  王进宝道:「那日皇上得知都统避到了海外,便派属下乘了三艘海船,奉了
圣旨,一个个小岛挨次寻来。上岛之后,便依皇上的圣旨,这般呼喊。」

  这时双儿、苏荃、沐剑屏都已赶到,站在韦小宝身后,又过一会,方怡、公
主、阿珂、曾柔四人也都到了。韦小宝回头向公主道:「你皇帝哥哥本事真好,
终于找到咱们啦。」

  王进宝认出了公主,跪下行礼。公主道:「皇上派你来抓我们去北京吗?」

  王进宝忙道:「不,不是。皇上只派小将出海来寻访韦都统,小将不知公主
殿下也在这里。」

  公主低头瞧了一眼自己凸起的大肚子,脸上一阵红晕。

  王进宝向韦小宝道:「属下是四个多月前出海的,已上了八十多个小岛呼喊
寻访,今晚终于得和都统相遇,实在欢喜得紧。」

  韦小宝微笑道:「我是犯了大罪之人,早就不是你上司了,这都统、属下的
称呼,咱们还是免了吧。」

  王进宝道:「皇上的意思,都统听了宣读圣旨之后,自然明白。」

  转身向人群招了招手,说道:「温公公,请你过来。」

  人群中走出一个人来,一身太监服色,却是韦小宝的老相识,上书房的太监
温有方。他走近身来,朗声道:「有圣旨。」

  温有方是韦小宝初进宫时的赌友,掷骰子不会作弊,是个「羊牯」,已不知
欠了他多少银子。韦小宝青云直上之后,每次见到,总还是百儿八十地打赏。韦
小宝听得「有圣旨」三字,当即跪下。温有方道:「这是密旨,旁人退开。」

  王进宝一听,当即远远退开。苏荃等跟着也退了开去。公主却道:「皇帝哥
哥的圣旨,我也听不得吗?」

  温有方道:「皇上吩咐的,这是密旨,只能说给韦小宝一人知道,倘若泄漏
了一字半句,奴才满门抄斩。」

  公主哼了一声,道:「这么厉害!你就满门抄斩好了。」

  料想自己在旁,他决不肯颁旨,只得退了开去。

  温有方从身边取出两个黄纸封套,韦小宝当即跪下,说道:「奴才韦小宝接
旨。」

  温有方道:「皇上吩咐,这一次要你站着接旨,不许跪拜磕头,也不许自称
奴才。」

  韦小宝大是奇怪,问道:「那是什么道理?」

  温有方道:「皇上这么吩咐了,我就跟你这么说,到底是什么道理,你见到
皇上时自己请问吧。」

  韦小宝只得朗声道:「是,谢皇上恩典。」

  站起身来。温有方将一个黄纸封套递了给他,说道:「你拆来瞧吧。」

  韦小宝双手接过,拆开封套,抽出一张黄纸来。温有方左手提起灯笼,照着
黄纸。

  韦小宝见纸上画了六幅图画。

  第一幅画的是两个小孩滚在地下扭打,正是自己和康熙当年摔跤比武的情形。

  第二幅图画是众小孩捉拿鳌拜,鳌拜扑向康熙,韦小宝刀刺鳌拜。

  第三幅画着一个小和尚背负一个老和尚飞步奔逃,后面有六七名喇嘛持刀追
赶,那是他在清凉寺相救老皇爷的情状。

  第四幅白衣尼凌空下扑,挺剑行刺康熙,韦小宝挡在他身前,代受了一剑。

  第五幅画的是韦小宝在慈宁宫寝殿中将假太后踏在地下,从床上扶起真太后。

  第六幅画的是韦小宝和一个罗刹女子、一个蒙古王子、一个老喇嘛,一齐揪
住一个老将军的辫子,瞧那老将军的服色,正是平西亲王,自是说韦小宝用计散
去吴三桂的三路盟军。

  康熙雅擅丹青,六幅画绘得甚为生动,只吴三桂、葛尔丹王子、桑结喇嘛、
苏菲亚公主四人他没见过,相貌不像,其余人物却个个神似,尤其韦小宝一幅惫
懒顽皮的模样,更加惟妙惟肖。六幅画上没写一个字,韦小宝自然明白,那是自
己所立的六件大功。和康熙玩闹比武本来算不得是什么功劳,但康熙心中却念念
不忘。至于炮轰神龙教、擒获假太后、捉拿吴应熊等功劳,相较之下便不足道了。

  韦小宝只看得怔怔发呆,不禁流下泪来,心想:「他费了这么多功夫画这六
幅图画,记着我的功劳,那么心里是不怪我了。」

  温有方等了好一会儿,说道:「你瞧清楚了吗?」

  韦小宝道:「是。」

  温有方拆开第二个黄纸封套,道:「宣读皇上密旨。」

  取出一张纸来,读道:小桂子,他妈的,你到哪里去了?我想念你得紧,你
这臭家伙无情无意,可忘了老子吗?

  韦小宝喃喃地道:「我没有,真的没有。」

  中国自三皇五帝以来,皇帝圣旨中用到「他妈的」三字,而皇帝又自称为
「老子」,看来康熙这道密旨非但空前,抑且绝后了。

  温有方顿了一顿,又读道:

  你不听我话,不肯去杀你师父,又拐带了建宁公主逃走,他妈的,你这不是
叫我做你的便宜大舅子吗?不过你功劳很大,对我又忠心,有什么罪,我都饶了
你。我就要大婚啦,你不来喝喜酒,老子实在不快活。我跟你说,你乖乖地投降,
立刻到北京来,我已经给你另外起了一座伯爵府,比先前的还要大得多……

  韦小宝心花怒放,大声道:「好,好!我立刻就来喝喜酒。」

  温有方继续读道:

  咱们话儿说在前头,从今以后,你如再不听话,我非砍你的脑袋不可了,你
可别说我骗了你到北京,又来杀你,不够义气。你姓陈的师父已经死了,天地会
跟你再没什么干系,你出点力气,把天地会给好好灭了。我再派你去打吴三桂。
建宁公主就给你做老婆。日后封公封王,升官发财,有得你乐子的。小玄子是你
的好朋友,又是你师父,鸟生鱼汤,说过的话死马难追,你给我快快滚回来吧!

  温有方读完密旨,问道:「你都听明白了?」

  韦小宝道:「是,都听明白了。」

  温有方将密旨伸入灯笼,在蜡烛上点燃了,取出来烧成了一团灰烬。韦小宝
瞧着那道密旨着火后烧成火焰,又火灭成灰,心中思潮起伏,蹲下身来,拨弄那
堆灰烬。

  温有方满脸堆笑,请了个安,笑道:「韦大人,皇上对你的宠爱,那真是没
得说的。小的今后全仗你提拔了。」

  韦小宝黯然摇头,寻思:「他要我去灭天地会。这件事可太也对不起朋友。
要是我这种事也干,岂不是跟吴三桂、风际中一般无异,也成了大汉奸、乌龟王
八蛋?小玄子这碗饭,可不是容易吃的。这一次他饶了我不杀,话儿却说得明明
白白,下一次可一定不饶了。但我如不肯回去,不知他又怎样对付我?」

  问道:「我要是不回北京,皇上要怎样?叫你们抓我回去,还是杀了我?」

  温有方满脸诧异之色,说道:「韦大人不奉旨?哪……哪有这等事?这……
这不是……唉,违旨的事,那是说也说不得的。」

  韦小宝道:「你跟我说老实话,我要是不奉旨,那就怎样?」

  温有方搔了搔头,说道:「皇上只吩咐小的办两件事,一件是将一道密旨交
给韦大人,另一件是待韦大人看了第一道密旨之后,再拆阅另一道密旨宣读。这
密旨里说的什么话,小的半点不懂。其余的事,那更加不明白了。」

  韦小宝点点头,走到王进宝身前,说道:「王三哥,皇上的密旨,是要我回
京办事,可是……可是你瞧,公主的肚子大得很了,我当真走不开。要是不奉旨
回京,皇上要你怎样对付我?」

  心想:「先得听听对方的价钱。倘若说是格杀勿论,我就投降,否则的话,
不妨讨价还价。」

  王进宝道:「皇上只差属下到各处海岛寻访韦都统,寻到之后,自有温公公
宣读密旨。以后的事,属下自然一切听凭韦都统差遣。」

  韦小宝大喜,道:「皇上没叫你捉我、杀我?」

  王进宝忙道:「没有,没有,哪有此事?皇上对韦都统看重得很。韦都统一
进京,定然便有大用,不做尚书,也做大将军。」

  韦小宝道:「王三哥,不瞒你说,皇上要我回京,带人去灭了天地会。我是
天地会的香主,这等杀害朋友的事,是万万干不得。」

  王进宝为人极讲义气,对韦小宝之事也早已十分清楚,听他这么说,不禁连
连点头,心想为了升官发财而出卖朋友,那可猪狗不如。

  韦小宝又道:「皇上待我恩重如山,可是吩咐下来的这件事,我偏偏办不了。
我不敢去见皇上的面,只好来世做牛做马,报答皇上的大恩了。你见到皇上,请
你将我的为难之处,分说分说。本来嘛,忠义不能两全,做戏是该当自杀报主,
虽然割脖子痛得要命,我无可奈何,也只好尽忠报国了。」

  王进宝将心比心,自己倘若遇此难题,也只有出之以自杀一途,既报君皇知
遇之恩,亦不负朋友相交之义,急忙劝道:「韦都统不可出此下策,咱们慢慢想
法子。待属下将都统这番苦衷回禀皇上。张提督、赵总兵、孙副将和属下几个,
这几个月来都立了些功劳,很得皇上看重,大伙儿拚着前程不要,无论如何要为
韦都统磕头求情。」

  韦小宝见他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心中暗暗好笑:「要韦小宝自杀,那真是
日头从西天出了。别说自杀,老子就割自己一个小指头儿也不会干。再说,小玄
子要杀我就杀,要饶我就饶,他自己可不知道多有主意,凭你们几个人磕几个响
头,又管什么用?」

  但见他义气深重,心下也自感激,握住了他手,说道:「既是如此,就烦王
三哥奏告皇上,说韦小宝左右为难,横剑自刎,幸蒙你抢救,才得不死。」

  王进宝道:「是,是!」

  心想温太监就在旁边,一切亲眼目睹,如此欺君,只怕要拆穿西洋镜,不由
得露出为难之色。韦小宝哈哈大笑,说道:「王三哥不必当真,我是说笑呢。皇
上深知韦小宝的为人,自杀是挺怕痛的。你一切据实回奏吧。」

  王进宝这才放心。

  韦小宝心想倘若坐他船只回归中原,再逃之夭夭,皇上定要降罪,多半会杀
了他头,自己如出言求恳,他在势不能拒绝,可是那未免太对不起人了,说道:
「咱们正事说完啦。王三哥,兄弟在这荒岛上,很久没赌钱了,实在没趣之极,
咱们来掷两把怎样?」

  王进宝大喜,他赌性之重,绝不下于韦小宝,当没有对手之时,往往左手和
右手赌,当下连声称好,迫不及待,命手下兵士搬过一块平整的大石,六名兵士
高举灯笼在旁照着,呼吆喝六,便和韦小宝赌了起来。不久温有方,以及几名参
将、游击也加入一起掷骰,围在大石旁的越来越多。

  沐剑屏看得疑窦满腹,悄悄问方怡道:「师姊,他们为什么掷骰子?难道输
了的便……便……可是他们都是男人啊。」

  方怡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低声道:「哪个输了,哪个便来陪你。」

  沐剑屏虽不明世务,却也知决无此事,伸手到方怡腋窝里呵痒,二女笑成一
团。

  一场赌博,直到天明方罢。韦小宝面前银子堆了高高的三堆,一来手气甚旺,
二来大出花样,众官兵十个中倒有九个输了。韦小宝兴高采烈,一转头间,见公
主、阿珂、沐剑屏三女已倚在石上睡着了,苏荃、方怡、双儿、曾柔四人睡眼惺
忪,强自支撑着在旁相陪,不由得心感歉仄,将面前三大堆银子一推,说道:
「王三哥,这里几千两银子,请你代为赏了给众弟兄吧。各位来到荒岛之上,没
什么款待的,实在不好意思。」

  众官兵本已输得个个脸如土色,一听之下,登时欢声雷动,齐声道谢。王进
宝吩咐官兵划了小艇回船,将船上的米粮、猪羊、好酒、药物,以及碗筷、桌椅、
锅镬、菜刀等物一艇艇地搬上岛来。又指挥官兵在林中搭了几大间茅屋。人多好
办事,几百名官兵落力动手,数日之间,通吃岛上诸事灿然齐备,这才和韦小宝
别过。

  温有方临别之时,才知这岛名叫通吃岛,不由得连连跺脚叹气,说道早知如
此,定要请韦小宝让他推几铺庄,在通吃岛上做闲家打庄,岂有不给通吃之理?

  过得十余日,公主先产下一女。过了几天,阿珂产下一子。后来苏荃又生下
一子。公主见人家生的都是儿子,自己却偏偏生了个女儿,心中生气,连哭了几
日。韦小宝不住安慰,说自己只喜欢女儿,不爱儿子,这才哄得她破涕为笑。

  三个婴儿倒有七个母亲,虽然人人并无育婴经验,七手八脚,不免笑话百出,
但三个婴儿倒也都甚壮健活泼。三儿满月后,众女恭请韦小宝题名。韦小宝笑道:
「我瞎字不识,要我给儿子、姑娘取名字,可为难得很了。这样吧,咱们来掷骰
子,掷到什么,便是什么。」

  当下拿起两粒骰子,口中念念有词:「赌神菩萨保佑,给取三个好听点儿的
名字。先是儿子,再是闺女。第一个!」

  掷了下去,一粒六点,一粒五点,是个「虎头」。韦小宝笑道:「阿二的名
字不错,叫做韦虎头。」

  第二次掷了个一点和六点,凑成个「铜锤幺六」,老三叫做「韦铜锤」。

  第三把是给女儿取名,掷下去,第一粒骰子滚出两点,第二粒骰子转个不停,
终于也是个两点,凑成一张「板凳」。韦小宝一怔之下,哈哈大笑,说道:「咱
们大姑娘的名字可古怪了,叫作『韦板凳』!」

  众女无不愕然。

  公主怒道:「难听死了!好好的闺女,怎能叫什么板凳、板凳的,快另掷一
个。」

  韦小宝道:「赌神菩萨给取的名字,怎能随便乱改?」

  将女婴抱了过来,在她脸上嗒的一声,亲了个吻,笑道:「韦板凳亲亲小宝
贝儿,这名字挺美啊。」

  公主怒道:「不行,不行!说什么也不能叫板凳。孩子是我生的,这样难听
的名字,我可不要。」

  韦小宝道:「哼,孩子是你生的,你一个人生得出吗?」

  公主抢过骰子,说道:「我来掷,掷了什么,就叫什么。」

  韦小宝无奈,只得由她,说道:「好吧,这一次可不许赖!倘若也掷了虎头、
铜锤呢?」

  公主道:「跟她弟弟一样,也叫虎头、铜锤好了。」

  把骰子在掌中不住摇动,说道:「赌神菩萨,你如不给我闺女取个好听名儿,
我砸烂了你这两粒臭骰子。」

  一把掷下,两粒骰子滚了几滚,定将下来,天下事竟有这般巧,居然又都是
两点,仍是一张「板凳」。公主目瞪口呆之余,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众人又惊讶,又好笑。苏荃笑道:「妹子你别着急!两点是双,两个两点是
双双。咱们闺女叫做『韦双双』,你瞧好不好呢?」

  公主破涕为笑,登时乐了,笑道:「好,好!这名字挺有趣的,跟双儿妹子
差不多。」

  双儿也很欢喜,将韦双双接过去抱在怀里,着实亲热。沐剑屏笑道:「双儿
妹子,你这样爱她,快喂她吃奶呀。」

  双儿红着脸啐了一口,道:「还是你喂!」伸手去解她衣扣。沐剑屏急忙逃
走。众女笑成一团。

  通吃岛上添了三个婴儿,日子过得更加热闹。自从王进宝送了大批粮食用具
之后,诸物丰足,不必日日渔猎,只兴之所至,想吃些新鲜鱼虾野味,才去动手。
初时大家也还担心康熙呼召韦小宝不至,天威不测,或有后患,但过得数月,一
无消息,也就渐渐不将这事放在心上了。

  到得这年夏天,王进宝忽又率领大船数艘到来,宣读圣旨。这次的圣旨却是
骈四骊六,文辞深奥。韦小宝一句不懂,全仗苏荃解说。

  原来康熙于前事一句不提,却派了一名参将,率兵五百,驻岛保护公主。此
外还有十六名男仆、八各女仆、八名丫环,诸般用具、食物,满满地装了三大船。

  韦小宝暗暗发愁:「小玄子赏了我这许多东西,只怕是要叫我在这通吃岛上
长住一世了。」

  他生性好动,岛上岁月虽无忧无虑,又有七个如花似玉的夫人相伴,可是太
平日子过得久了,委实乏味无聊,有时回思往事,反觉在丽春院中给人揪住了小
辫子又打又骂,来得精神爽利。

  这年十二月间,康熙差了赵良栋前来颁旨,皇帝立次子允礽为皇太子,大赦
天下,韦小宝晋爵一级,封为二等通吃伯。

  韦小宝设宴请赵良栋吃酒,席上赵良栋说起讨伐吴三桂的战事,说道吴三桂
兵将厉害,王师诸处失利。韦小宝道:「赵二哥,请你回去奏知皇上,说我在这
里实在闷得无聊,还是请皇上派我去打吴三桂这老小子吧。」

  赵良栋道:「皇上早料到爵爷忠君爱国,得知吴逆猖獗,定要请缨上阵。皇
上说道,韦小宝想去打吴三桂,那也可以,不过他先得给我灭了天地会。否则的
话,还是在通吃岛上钓鱼捉乌龟吧。」

  韦小宝眼圈红了,险些哭了出来。

  赵良栋道:「皇上说,从前汉朝汉光武年轻的时候,有个好朋友叫做严子陵。

  汉光武做了皇帝之后,这严子陵不肯做大官,却在富春江上钓鱼。

  皇上又说,从前周文王的大臣姜太公,也在渭水之滨钓鱼。

  周文王、汉光武都是古时候的好皇帝,可见凡是好皇帝,总得有个大官钓鱼。

  皇上说道,皇上要做鸟生鱼汤,倘若韦爵爷不给他捉鸟钓鱼,皇上怎做得成
鸟生鱼汤呢?韦爵爷,属下是粗人,为什么皇上要派爵爷在这里捉鸟钓鱼,实在
不大明白。不过皇上英明得很,想来其中必有极大的道理。」

  韦小宝道:「是,是!」

  只有苦笑。明知康熙是开自己的玩笑,看来自己如不答允去灭天地会,皇帝
是要自己在这里钓一辈子的鱼了。这五百名官兵说是在保护公主,其实是狱官狱
卒,严加监视,不许自己离岛一步。他越想越悲苦,一席酒筵草草终场,竟然酒
后赌钱也不赌了,回到房中,怔怔地掉下泪来。

  七位夫人见韦小宝哭泣,都感惊讶,齐来慰问。他将康熙这番话说了。公主
怒道:「是啊!皇帝哥哥真要升你的官爵,从三等伯升为二等伯就是了,哪有什
么『二等通吃伯』的道理。咱们大清只有昭信伯、威毅伯,要不然就是襄勤伯、
承恩伯,你本来是三等忠勇伯,那就挺好,这『通吃伯』三字,明明是取笑人。
他……他……一点也不把我放在心上。」

  韦小宝道:「通吃伯倒也没什么,这通吃岛的名字是我自己取的,也不能怪
皇上。我是通吃岛岛主,自然是通吃伯了,总比『通赔伯』好得多。荃姊姊,你
怎生想个法子,咱们逃回中原去,我……我实在想念我妈妈。」

  苏荃摇头道:「这件事可实在难办,只有慢慢等机会吧。」

  韦小宝拿起茶碗,呛啷一声,在地下摔得粉碎,怒道:「你就是不肯想法子,
好,我将来一个人悄悄溜了,大家可别怪我。我……我……我宁可去丽春院提大
茶壶做王八,也不做这他妈的通吃伯,这可把人闷都闷死了。」

  苏荃也不生气,微笑道:「小宝,你别着急,总有一天,皇上会派你去办事。」

  韦小宝大喜,站起来深深一揖,道:「好姊姊,我跟你赔不是了。快说,皇
上会派我去办什么事?只要不是打天地会,我……我什么事都干。」

  公主道:「皇帝哥哥要是派你去倒便壶、洗马桶呢?」

  韦小宝怒道:「我也干。不过天天派你代做。」

  公主见他脾气很大,不敢再说。

  沐剑屏道:「荃姊姊,你快说,小宝当真着急得很了。」

  苏荃沉吟道:「做什么,我是不知道。但推想皇帝的心思,总有一日会叫你
去北京的。他在逼你投降,要你答允去灭天地会。你一天不答允,他就一天跟你
耗着。小宝,你要做英雄好汉,要顾全朋友义气,这一点儿苦头总是要吃的。又
要做英雄,又想听粉头唱《十八摸》,这英雄可也太易做了。」

  韦小宝一想倒也有理,站起身来,笑道:「我又做英雄,自己又唱《十八摸》,
这总可以了吧?」

  跟着便唱了起来:「一呀摸,二呀摸,摸到荃姊姊的脸蛋边,荃姊姊的脸蛋
白得发银光,韦小宝花差花差哉……」

  伸手向苏荃脸上摸去。众人嬉笑声中,一场小风波消于无形。

  此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韦小宝和七女便在通吃岛上耽了下去。每年腊月,
康照必派人前来颁赏,赏赐韦小宝的水晶骰子、翠翡牌九、诸般镶金嵌玉的赌具
不计其数。幸好通吃岛上多了五百名官兵,韦小宝倒也不乏赌钱的对手。

  这一年孙思克到来颁赏。韦小宝见他头戴红宝石顶子,穿的是从一品武官的
服色,知是升了提督,忙向他恭喜:「孙四哥,恭喜你又升了官啦!」

  孙思克满脸笑容,向他请安行礼,说道:「那都是皇上恩典,韦爵爷的栽培
提拔。」

  开读圣旨,却原来是朝廷平定三藩,云南平西王吴三桂、广东平南王尚之信、
福建靖南王耿精忠先后削平。康熙论功行赏,以二等通吃伯韦小宝举荐大将,建
立殊勋,甚可嘉尚,特晋爵为一等通吃伯,荫长子韦虎头为云骑尉。韦小宝谢恩
毕,收了康熙所赏的诸般赐物,其中竟有一座大理石屏风,便是当年在吴三桂五
华宫的书房中所见,是吴三桂的三宝之一。张勇、赵良栋、王进宝、孙思克等也
各有厚礼。

  当晚筵席之上,孙思克说起平定吴三桂的经过。

  原来张勇在甘肃、宁夏一带大破吴三桂大军,屡立大功,现下已封了一等侯,
加少傅,兼太子太保,官爵已在韦小宝之上。

  孙思克说张侯爷当年给归辛树打了一掌之后,始终不能复原,骑不得马,也
不能站立,打仗时总是坐在轿子中指挥大军。

  韦小宝啧啧称奇,说道:「抬轿子的可也得是勇士才行,否则张老哥大叫冲
锋,四名轿夫却给他来个向后转,岂不糟糕?」

  孙思克道:「是啊。张侯爷临阵之时,轿子后面一定跟着刀斧手,抬轿的倘
若向后转,大刀斧头就砍将下来了。」

  孙思克又说到赵良栋如何取阳平关、定汉中、克成都、攻下昆明,功劳甚大,
皇上封他为勇略将军、兼云贵总督、加兵部尚书衔。王进宝和他自己,也各因力
战而升为提督。

  韦小宝见他说得眉飞色舞,自己不得躬逢其盛,不由得怏怏不乐,但想四个
好朋友都立大功、封大官,又好生代他们欢喜。

  孙思克道:「我们几个人常说,这几年打仗,打得十分痛快,饮水思源,全
仗皇上知遇之恩,韦爵爷举荐之德,倘若是韦爵爷做平西大元帅,带着我们四人
打吴三桂,那才十全十美了。赵二哥和王三哥常常吵架,吵到了皇上御前,连张
大哥也压他们不下。皇上几次提到韦爵爷,说如此吵架,怎对得起你,他们两个
才不敢再吵。」

  韦小宝微笑道:「他二人本来一见面就吵架,怎么做了大将军之后,这脾气
还不改?」

  孙思克道:「可不是吗?两个人分别上奏章,你说我的不是,我说你的不是。
幸好皇上宽宏大量,概不追究,否则的话,只怕两个都要落个处分呢。」

  韦小宝道:「吴三桂那老小子怎么了?你有没有揪住他辫子,踢他妈的几脚?」

  孙思克摇头道:「这老小子的运气也真好……」

  韦小宝惊道:「给他逃走了?」

  孙思克道:「那倒不是。

  他到处吃败仗,占了的地方一处处失掉,眼看支持不住了,就想在临死之前
过一下皇帝瘾,于是穿起黄袍,身登大宝,定都衡州。咱们听得他做了皇帝,更
加稀里哗啦地狠打,他几个大败仗一吃,又惊又气,就呜呼哀哉了。」

  韦小宝道:「原来如此。倒便宜了这老小子。」

  孙思克道:「吴逆死后,他部下诸将拥立他孙子吴世璠继位,退到昆明。

  赵二哥打到昆明,把吴逆的大将夏国相、马宝他们都抓来斩了。吴世璠自杀,
天下就太平了。」

  韦小宝道:「昆明有一件国宝,却不知怎样了?」

  孙思克道:「什么国宝?属下倒没听说过。」

  韦小宝道:「那是件活国宝,便是天下第一美人陈圆圆了。」

  孙思克笑道:「原来是陈圆圆,可没听到她的下落。不知是在乱军中死了呢,
还是逃走了。」

  韦小宝连称:「可惜,可惜!」

  心想:「阿珂是我老婆,陈圆圆是我货真价实的岳母大人。

  赵二哥要是俘虏了她,知道是我岳母,自然要送到通吃岛来,让她和阿珂母
女团聚。

  她母女团聚也不打紧,我们岳母女婿团聚,可大大的不同。

  别的不说,单是听她弹起琵琶,唱唱圆圆曲、方方歌,当真非同小可。丈母
娘通吃是不能吃的,不过『女婿看丈母,馋涎吞落肚』,那总可以吧?」

  宴后回到内堂,向七位夫人说起。阿珂听说母亲不知所踪,虽然她自幼为九
难盗去,不在母亲身边,但母女亲情,不免也感伤心。

  韦小宝劝阿珂不必担心,说她母亲不论到了什么地方,那「百胜刀王」胡逸
之一定随侍在侧,寸步不离,说道:「阿珂,这胡大哥的武功高得了不得,你是
亲眼见过的了,要保护你母亲一人,那是易如反掌。」

  阿珂心想倒也不错,愁眉稍展。

  韦小宝忽然一拍桌子,叫道:「啊哟,不好!」

  阿珂惊问:「什么?你说我娘有危险么?」

  韦小宝道:「你娘倒没危险,我却有大大的危险。」

  阿珂奇道:「怎么危险到你身上了?」

  韦小宝道:「胡大哥跟我八拜之交,是结义兄弟。倘若他在兵荒马乱之中,
却跟你娘搂搂抱抱,勾勾搭搭,可不是做了我岳父吗?这辈分是一塌糊涂了。」

  阿珂啐了一口,白眼道:「这位胡伯伯是最规矩老实不过的,你道天下男子
都像你这般,见了女人便搂搂抱抱、勾勾搭搭吗?」

  韦小宝笑道:「来来来,咱们来搂搂抱抱、勾勾搭搭!」

  说着张臂向她抱去。

  韦小宝升为「一等通吃伯」之后,岛上厨子、侍仆、婢女又多了数十人。韦
虎头身在襁褓之中,便有了「云骑尉」的封爵。荒岛生涯,竟也是锦衣玉食,荣
华富贵,只不过太也安逸无聊,韦小宝千方百计想要惹事生非,搞些古怪出来,
须知不做荒唐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只可惜七位夫人个个一本正经,日日夜夜,
看管甚紧,连公主这等素爱胡闹之人,也不肯追随他兴风作浪,这位一等通吃伯
缚手缚脚,只有废然长叹。

  想起孙思克所说征讨吴三桂大小诸场战事,有时惊险百出,有时痛快淋漓,
自己却置身事外,不能去大显身手,实是遗憾之极;自己若在战阵之中,决不能
让吴三桂如此一死了之,定会想个法子,将他活捉了来,关入囚笼,从湖南衡州
一路游到北京,看一看收银子五钱,向他吐一口唾沫收银子一两,小孩减半,美
女免费。天下百姓恨这大汉奸切骨,我韦小宝岂有不花差花差哉?

  吴三桂已平,仗是没得打的了,但天下除了打仗之外,好玩之事甚多,只要
到了人多之处,自有生发热闹,总而言之,须得先离开通吃岛;但七个夫人、两
个儿子、一个女儿,寸步不离地跟着,便如是十块大石头吊在颈中,要想一齐偷
偷离开通吃岛,委实难之又难,不如撇下这十个人,自己想法子溜了吧。

  好在这几年来,七位夫人倒没多添子女,负担幸没加重。

  自从送走孙思克后,每日里就在盘算。

  有时坐在大石上垂钓,想象坐在大海龟背上,乘风破浪,悠然而赴中原,不
亦快哉?

  这一日将近中秋,天时仍颇炎热,韦小宝钓了一会鱼,心情烦躁,倚在石上
正要朦胧入睡,忽听得有声音说道:「启禀韦爵爷:海龙王有请!」

  韦小宝大奇,凝神看时,只见海中浮起一头大海龟,昂起了头,口吐人言:
「东海龙王他老人家在水晶宫中寂寞无聊,特遣小将前来恭请韦爵爷赴宴,宴后
豪赌一场。海龙王以珊瑚、夜明珠下注,陆上银票一概通用。」

  韦小宝大喜,叫道:「妙极、妙极!这位高邻如此客气,自然是要奉陪的。」

  那大龟道:「水晶宫中有一部戏班子,擅做《群英会》、《定军山》、《钟
馗嫁妹》、《白水滩》诸般好戏。

  有说书先生擅说《大明英烈传》、《水浒传》诸般大书。

  又有无数歌女,各种时新小调,《叹五更》、《十八摸》、《四季相思》无
一不会。海龙王的七位公主个个花容月貌,久慕韦爵爷风流伶俐,都盼一见。」

  韦小宝只听得心痒难搔,连道:「好,好,好!咱们这就去吧。」

  那大龟道:「就请爵爷坐在小的背上,摆驾水晶宫去者。」

  韦小宝纵身一跃,坐上大龟之背。那大龟分开海波,稳稳游到了水晶宫。东
海龙王亲自在宫外迎接,携手入宫。南海龙王已在宫中相候。

  欢宴之间,又有客人络绎到来,有猪八戒和牛魔王两个妖精,张飞、李逵、
牛皋、程咬金四位大将,纣王、楚霸王、隋炀帝、明正德四位皇帝。这四帝、四
将、一猪一牛二龙四位神魔,个个都是古往今来、天上地下兼海底最糊涂的大羊
牯。

  宴后开赌,韦小宝做庄,随手抓牌,连连作弊,每副牌不是至尊宝,就是天
一对,只赢得那十二人哇哇大叫,金银财宝输得都堆在韦小宝身前,最后连纣王
的妲己、楚霸王的虞姬、正德皇帝的李凤姐,以及猪八戒的钉耙、张飞的丈八蛇
矛也都赢了过来。

  待得将李逵的两把板斧也赢过来时,李逵赌性不好,一张黑脸只恼得黑里泛
红,大喝一声:「贼厮鸟,做人见好就该收了。你赢了人家婆娘,也不打紧,却
连老子的吃饭家伙也赢了去,太也没有义气。」

  一把抓住韦小宝胸口,提起醋缽大的拳头,打将下来,砰的一声,打在他耳
朵之上,只震得他耳中嗡嗡作响。

  韦小宝大叫一声,双手一提,一根钓丝甩了起来,钓鱼钩钩在他后领之中,
猛扯之下,鱼钩入肉,全身跟着跳起。

  霎时之间,什么李逵、张飞、海龙王全都不知去向,待得惊觉是南柯一梦,
却又听得砰的一声大响,起自海上。

TOP

       第四十六回:千里帆樯来域外,九霄风雨过城头

  抬头向海上看时,只见十来艘艨艟巨舰,张帆乘风,正向岛上疾驶而来,韦
小宝见势头不对,一扯之下,没能将鱼钩扯脱,反钩得后颈好不疼痛,当即拔步
飞奔,让那钓鱼杆拖在身后,心想定是郑克塽这小子带兵还债来了,还债本来甚
好,可是欠债的上门,先开上几炮,来势汹汹,必非好兆。

  他还没奔到屋前,彭参将已气急败坏地奔到,道:「韦……韦爵爷……大…
…大事不好,台湾兵船打过来了。」

  韦小宝问道:「你怎知是台湾兵船?」

  彭参将道:「卑职刚……刚才用千里镜照过了,船……尾巴……不,不,船
头上漆着一个太阳,一个月亮,那是台湾郑……郑逆的徽号,一艘船要是装五百
名兵将,两艘一千,十三艘那就有六七千……」

  韦小宝接过他手中千里镜,对来船望去,一数之下,共有十三艘大船,再细
看船头,果然依稀画得有太阳和月亮的徽记,喝道:「快去带兵登防,守在岸边,
敌人坐小艇登陆,这就放箭!」

  彭参将连声答应,飞奔而去。

  苏荃等都闻声出来,只听得来船又砰砰砰地放炮。公主道:「阿珂妹子,你
去台湾时,带不带虎头同去?」

  阿珂顿足怒道:「你……你开什么玩笑?」

  韦小宝更加恼怒,骂道:「让公主这臭皮带了她的双双去台湾……」

  苏荃忽道:「咦,怎地炮弹落海,没溅起水柱?」

  只听得砰砰两响,炮口烟雾弥漫,却没炮打上岸来,也没落入海中。韦小宝
一怔,哈哈大笑,道:「这是礼炮,不是来跟咱们为难的。」

  公主道:「先礼后兵!」韦小宝怒道:「双双小丫头呢?快过来,老子要打
她屁股。」

  公主嗔道:「好端端的为什么打女儿?」

  韦小宝道:「谁叫她的娘这么讨厌!」

  来船渐近,从千里镜中看得清楚,船上升起的竟是大清黄龙旗,并非台湾日
月旗,韦小宝又惊又喜,将千里镜交给苏荃道:「你瞧瞧,这可奇了。」

  苏荃看了一会,微笑道:「这是大清水师,不是台湾的。」

  韦小宝接过来又看,笑道:「对啦!果真是大清水师。哎哟,干什么?他妈
的好痛!」

  回过头来,原来抱在阿珂怀中的韦虎头抓住了钓杆,用力拉扯,鱼钩还钩在
韦小宝颈中,自然扯得他好生疼痛。阿珂忍住了笑,忙轻轻为他把鱼钩取下,笑
道:「对不住,别生气。」

  韦小宝笑道:「乖儿子,年纪小小,就有姜太公的手段,了不起!」

  公主哼了一声,骂道:「偏心鬼!」

  只见彭参将快步奔来,叫道:「韦爵爷,船上打的是大清旗号,只怕有诈。」

  韦小宝道:「不错!只许一艘小艇载人上岛,问明白了再说。」

  彭参将接令而去。

  公主道:「定是郑克塽这小子假打大清旗号,这些明明是台湾船嘛!」

  韦小宝道:「很好,很好。公主,你近来相貌美得很啊。」

  公主一怔,听丈夫称赞自己,却也忍不住欢喜,微笑道:「还不是一样,有
什么美了?」

  韦小宝道:「你唇红面白,眉毛弯弯,好像月里嫦娥下凡,郑克塽见了一定
喜爱得紧。我作价三百五十万两,他一定要买。」

  公主呸的一声,怒道:「不卖!不卖!」

  不多时来船驶近,下锚停泊,六七名水兵划了一艘小艇,驶向岸边,彭参将
指挥士兵,弯弓搭箭,对住了小艇。小艇驶到近处,艇中有人拿起话筒放在口边,
叫道:「圣旨到!水师提督施军门向韦爵爷传旨。」

  韦小宝大喜,骂道:「他妈的,施琅这家伙搞什么古怪,却坐了台湾的战船
来传旨。」

  苏荃道:「想是他在海上遇到了台湾水师,打了胜仗,将台湾的战船捉了过
来。」

  韦小宝道:「定是如此。荃姊姊料事如神。」

  公主兀自不服气,嘀咕道:「我猜是施琅投降了台湾,郑克塽派他假传圣旨。」

  韦小宝心中一欢喜,也就不再斥骂,在她屁股上扭了一把,拍了一记,兴匆
匆地赶到沙滩上去接旨。

  小艇中上来的果然是施琅。他在沙滩上一站,大声宣旨。原来康熙派施琅攻
打台湾,澎湖一战,郑军水师大败,施琅乘胜入台。明延平郡王郑克塽不战而降,
台湾就此归于大清版图。康熙论功行赏,以施琅当年闲居北京不用,得韦小宝保
荐而立此大功,特升韦小宝为二等通吃侯,加太子太保衔,长子韦虎头荫一等轻
车都尉。

  韦小宝谢恩已毕,茫然若失,想不到台湾居然已给施琅平了。

  他和郑克塽一见面就喝醋结怨,师父陈近南为其所害,更恨之切骨,但台湾
一平,大明天下从此更无寸土,也不禁有些惆怅。

  他年纪轻,从未读书,什么满汉之分、国族之仇,向来不放在心上,但在天
地会日久,平日听会中兄弟们说得多了,自然也觉满洲人占我汉人江山十分不该。

  这时听说施琅将郑克塽抓去了北京,并不觉得欢喜。

  又想师父一生竭尽心力,只盼恢复大明天下,就算这件大事做不成功,也要
保住海外大明这一片孤土,哪知师父遭害没几年,郑克塽便即投降,师父在阴世
得知,也必痛哭流涕。

  韦小宝想到那日师父被害,也是因劝施琅反清复明,施琅不听,师父心中失
望,才会给郑克塽在背后施了暗算,眼见施琅一副得意洋洋的神气,不由得一肚
子都是气,说道:「施大人立此大功,想来定是封了大官啦。」

  施琅微笑道:「蒙皇上恩典,赐封卑职为三等靖海侯。」

  韦小宝道:「恭喜,恭喜。」

  心想:「我本来是一等通吃伯,升一级是三等通吃侯,小皇帝却连升我两级,
原来要我盖过了施琅,免得大家都做三等候,滋味不太好。」

  但想到施琅大战平台,何等热闹风光,自己却在这荒岛上发闷,既妒且恼,
不由得更对他恨得牙痒痒的。

  施琅请了个安,恭恭敬敬地道:「皇上召见卑职,温言有加,着实勉励了一
番,最后说道:『施琅,你这次出师立功,可知是得了谁的栽培提拔?从前你在
北京,谁都不来睬你,是谁保荐你的?』卑职回道:『回皇上:那是韦爵爷的保
奏提拔,皇上加恩。』皇上说道:『你不忘本,这就是了。你即去通吃岛向韦小
宝宣旨,加恩晋爵,奖他有知人之明,为朝廷立功。』是以卑职专程赶来。」

  韦小宝叹了口气,心想:「我提拔的人个个立功,就只我自己,却给监禁在
这荒岛上寸步难行。小皇帝不住加我官爵,其实我就算封了通吃王,又有什么稀
罕了?」

  说道:「施大人,你坐了这些台湾的战船到来,倒吓了我一跳,还道是台湾
的水师打过来了呢,哪想得到是你来耀武扬威。」

  施琅忙请安谢罪,说道:「不敢,不敢。卑职奉了圣旨,急着要见爵爷,台
湾战船打造得好,行驶起来快得多,因此乘了台湾船来。」

  韦小宝道:「原来台湾战船行驶得快,是为了船上漆得有太阳月亮的徽号。
我先前心中嘀咕,只道施大人自己想在台湾自立为王,可着实有些担心呢。」

  施琅大吃一惊,忙道:「卑职糊涂得紧,大人指点得是。卑职办事疏忽,没
将台湾战船的徽号去了。」

  其实这倒不是他的疏忽,只因他打平台湾,得意万分,坐了俘获的台湾战船
北上天津,又南来通吃岛,故意不铲去船头台湾的徽号,好让人见了指指点点,
讲述战船的来历,那是炫耀战功之意。

  不料韦小宝却说疑心他意欲在台湾自立为王,这是最大的犯忌事,不由得满
背都是冷汗;心想小皇帝对这少年始终十分恩宠,自己血战拚命而平台湾,他舒
舒服服地在岛上闲居,功劳竟然还是他大,他封了二等侯,自己却不过是三等侯。

  倘若他回到北京,在皇上面前说几句闲话,自己这可大大糟糕了。

  施琅心中这一惶恐,登时收起初上岸时那副趾高气扬的神气,命随同前来的
属官上前拜见。其中一人却是韦小宝素识,是当年跟着陈近南而在柳州见过的地
堂门好手林兴珠。韦小宝心中一怔:「他是台湾将领,怎会在施琅手下?」

  听他自报头衔是水师都司。

  林兴珠自上岸来见到韦小宝后,早就惊疑不定:「他是陈军师的徒弟,怎么
做了朝廷大官,连施提督见了他都这般恭敬?」

  施琅指着林兴珠,以及一个名叫洪朝的水师守备,说道:「林都司和洪守备
本来都在台湾军中,随着郑克塽爵爷和刘国轩大人归降朝廷的。他二人熟悉海事,
因此卑职这次带同前来,让他两人照料台湾的船只。」

  韦小宝「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

  见林兴珠和洪朝都低下了头,脸有愧色。

  台湾自郑成功开府后,和日本、吕宋、暹罗、安南各地通商,甚为殷富。施
琅平台,取得外洋珍宝异物甚多,自己一介不取,尽数呈缴朝廷。康熙命他带了
一些来赐给韦小宝。此外施琅自己也有礼物,却是些台湾土产,竹箱、草席之类,
均是粗陋物事。韦小宝一见,更增气恼,心道:「张大哥、赵二哥、王三哥、孙
四哥打平吴三桂,送给我的礼物何等丰厚,你却送些叫化子的破烂东西给我,可
还把我放在眼里吗?」

  当晚韦小宝设宴款待,自是请施琅坐了首席,此外是四名水师高级武官,以
及林兴珠及洪朝二人。酒过三巡,韦小宝问道:「林都司,台湾延平郡王本来是
郑经郑王爷,怎么变成郑克塽这小子了?听说他是郑王爷的第二个儿子,该轮不
到他做王爷啊?」

  林兴珠道:「是。回爵爷:郑王爷于今年正月廿八去世,遗命大公子克臧接
位。大公子英明刚毅,台湾军民向来敬服。可是太夫人董国太却不喜欢他,派冯
锡范行刺,将他杀了,立二公子克塽接位。大公子的陈夫人去见董国太,说大公
子无罪。董国太大怒,叫人赶了出来,陈夫人抱着大公子的尸体哭了一场,就上
吊死了。那位陈夫人,便是陈……陈军师的大小姐。这件事台湾上下人心都很不
服。」

  韦小宝听说师父的女儿给人逼死,想起师父,心下酸痛,一拍桌子,骂道:
「他妈的,郑克塽这小子昏庸糊涂,会做什么屁王爷了?」

  林兴珠道:「是。二公子接位后,封他岳父冯锡范为左提督,一应政事都归
他处理。这人处事不公,很有私心。有人大胆说几句公道话,都给他杀了,因此
文武百官都敢怒不敢言。大公子和陈夫人的鬼魂又常常显灵,到四月间,董国太
就给鬼魂吓死了。」

  韦小宝道:「痛快,痛快!这董国太到了阴间,国姓爷可不能放过了她。」

  林兴珠道:「谁说不是呢。董国太给鬼魂吓死的事一传出来,人心大快,全
台湾从北到南,大家连放了三天爆竹,说的是赶鬼,其实是庆祝这老虔婆死得好!」

  韦小宝连说:「有趣,有趣!」

  施琅道:「鬼魂的事也未必真有。想来董国太杀了大孙儿、逼死大孙媳后,
心中不安,老年人疑心生暗鬼,就日夜见鬼了。」

  韦小宝正色道:「恶鬼是当真有的,尤其是冤死屈死之人,变了鬼后,定要
讨命报仇。施大人,你这次平台杀人很多,这些台湾战船中,恶鬼必定不少,施
大人还是小心为妙。」

  施琅微微变色,随即笑道:「上阵打仗,免不了要杀人。倘若敌人阵亡的兵
将都变了鬼来讨命,做武将的个个不得好死了。」

  韦小宝摇头道:「那倒不然。施大人本来是台湾国姓爷部下的大将,回过头
来打死台湾的兵将,死了的冤鬼自然心中不服。这可跟别的将军不同。」

  施琅默然,心下甚是恚怒。他是福建晋江人,台湾郑王爷的部属十之八九也
都是福建人,尤以闽南人为多。他打平台湾后,曾听到不少风言风语,骂他是汉
奸、闽奸,更有人匿名写了文章、作了诗来斥骂他讽刺他的。他本就内心有愧,
只是如此当面公然讥刺,韦小宝却是第一人。他对韦小宝无可奈何,登时便迁怒
于林兴珠,向他瞪了一眼,心道:「一离此岛,老子要你的好看。」

  韦小宝说道:「施大人,你运气也真好,倘若陈军师没遭害,在台湾保护郑
克臧,董国太、郑克塽他们就不能篡位了。陈军师统率军民把守,台湾上下一心,
你未必就能成功。」

  施琅默然,心想自己才能确是远不如陈近南,此人倘若不死,局面自然大不
相同。

  洪朝忽然插口:「韦爵爷说得是。台湾的兵将百姓也都这么说。人人怨恨郑
克塽杀害忠良,自坏长城,真是国姓爷的不肖子孙。」

  施琅怒道:「洪守备,你既降了大清,怎敢再说这等大逆不道的言语?」

  洪朝急忙站起,说道:「卑职糊涂,大人包涵。」

  韦小宝道:「洪老兄,你说的是老实话,就算皇上亲耳听到了,也不能怪罪。
坐下喝酒吧。」

  洪朝道:「是。」

  战战兢兢地坐下,捧起酒杯,双手不住地发抖,将酒泼出了大半杯。

  韦小宝道:「陈军师给郑克塽害死,台湾人都知道了,是不是?」

  洪朝道:「是。郑克塽回到台湾后,他……他说陈军师……是……是……」

  向施琅瞧了一眼,不敢再说下去。

  韦小宝道:「只要你说的是实话,谁也不会怪你。」

  洪朝道:「是,是。

  郑克塽和冯锡范二人带着几名卫士,坐了小艇在大海里飘流,遇到渔船,将
他们救回台湾。

  郑克塽说,陈军师是给施将军杀死的。

  郑王爷得知之后,痛哭了好几天。

  后来郑克塽篡了位,自己才当众说出来,说陈军师是他杀的,还大吹自己武
功了不起。陈军师的部下许多人不服,去质问他陈军师犯了什么罪,都给冯锡范
派人抓起来杀了。」

  韦小宝将酒杯在桌上重重一顿,骂道:「操他奶奶的!」忽然哈哈大笑,说
道:「咱们平日骂人奶奶,这人的奶奶实在有些冤枉。只有操郑克塽的奶奶,那
才叫天造地设,丁三配二四,再配也没有了。」

  这几句话施琅听在耳里,却也十分受用。他所以得罪郑成功、全家被杀,都
因董国太而起,说道:「韦爵爷这话对极,咱们都操他奶奶的!国姓爷英雄豪杰,
什么都好,就是娶错了一个老婆。」

  韦小宝摇头道:「旁人都好操郑克塽的奶奶,天下就是施将军一个人操不得。
施将军的功名富贵,都是从这老虔婆身上而来。你父母妻儿虽然都让她杀了,可
是换了个水师提督、三等靖海侯,这笔生意还是做得过啊。」

  施琅登时满脸通红,心中怒骂:「老子操你韦小宝的奶奶。」

  强自抑制怒气,端起酒杯来大大喝了一口,可是气息不顺,酒一入喉,猛地
里剧烈咳嗽起来。

  韦小宝心道:「瞧你脸色,心中自然在大操我的奶奶,可是我连爹爹是谁也
不知道,奶奶是谁更加不知道,你想操我奶奶,非操错了人不可。你心中多半还
想做我老子,那么我奶奶便是你妈,你操我奶奶,岂不是你跟自己老娘乱七八糟,
一塌糊涂?」

  笑吟吟地瞧着他。

  座上一名姓路的水师副将生怕他二人闹将起来,说道:「韦爵爷,施军门这
次平台,那是全凭血战拚出来的功劳。施军门奉了圣旨,于六月初四率领战船六
百余号,军士六万余人征台,在海上遇到逆风,行了十一天才到澎湖,十六就和
刘国轩率领的台湾兵大战,这一仗当真打得昏天黑地,日月无光,连施军门自己
也挂了彩……」

  韦小宝见林兴珠和洪朝都低下了头,脸有怒色,料想他两人也曾参与澎湖之
役,心想这一仗当然是施琅打了胜仗,不想听路副将说他的得意事迹,问道:
「施将军,当日国姓爷取台湾,也是从澎湖攻过去的吗?」

  施琅道:「正是。」

  韦小宝道:「那时你在国姓爷部下,不知当时打澎湖是怎么打的?」

  施琅道:「红毛鬼子没派兵守澎湖。」

  韦小宝问林兴珠:「当年国姓爷跨海东征,听说林大哥带领藤牌兵斩鬼脚,
不知怎样斩法?」

  林兴珠心想:「藤牌兵斩鬼脚的事,我早说给你听过了。

  这时你又来问,自然是不想听施琅平台的臭史,要我讲国姓爷和陈军师的英
雄事迹。我自己的事是不能多说的,施琅心中一怀恨,定要对付我,还是捧捧他
为妙。」

  说道:「施军门两次攻台湾,功劳实在大得很。

  当年国姓爷会集诸将,商议要不要跨海东征,很多将官都说台湾天险难攻,
海中风浪既大,红毛鬼又炮火厉害,这件事实在危险。但陈军师和施将军极力赞
成,终于立了大功。」

  施琅听他这么说,脸有得色。

  林兴珠又道:「那是永历十五年二月……」

  施琅道:「林都司,前明的年号,不能再提了,那是大清顺治十八年。」

  林兴珠道:「是,是。

  这年二月国姓爷大营移驻金门城。

  三月初一全军誓师祭海。

  初十那天,国姓爷和陈军师统带亲军右武卫、左右虎卫、骁骑镇、左先锋、
中冲、后卫镇、宣毅前后镇、援剿后镇各路船舰,齐集料罗湾候风。

  那时军心惶惶,很多人都怕出洋,国姓爷和陈军师、施将军分到各镇去激励
军心。

  一直等到廿三中午,天才放晴,风浪止息,于是大军开出,廿四下午就到了
澎湖。

  但到了澎湖之后,大风又起,海上风浪作大,好几天不能开船。

  澎湖各岛没粮食,军中缺粮,大家只好吃番薯度日,军心又慌乱起来。

  等到三十,实在不能再等了,国姓爷下令出发,不管大风大浪,都要出征。

  这天半夜一更后,国姓爷的中军舰上竖起帅字大旗,发炮三声,金鼓齐鸣,
战船张帆向东。

  当时乌云满天,海上波涛就像一座座小山般扑上船头,风大雨大,人人身上
都湿透了。国姓爷站在船头,手执长剑,大叫:『尽忠报国,不怕风浪!』数万
兵将跟着齐声大叫:『尽忠报国,不怕风浪!』喊声几乎把狂风巨浪的声音也压
下去了。」

  韦小宝向施琅道:「那时施将军自然也这般大叫了?」

  施琅道:「那一次卑职奉命驻守厦门,没去台湾。」

  韦小宝道:「原来如此,可惜,可惜!」

  路副将道:「郑王爷到澎湖,遇到的不过是大风大浪,可是施军门这次在澎
湖这场血战,那才惊心动魄。刘国轩统带的水师在澎湖牛心湾、鸡笼屿布防,沿
岸二十里都筑了土垒,每隔一垒便有一门大炮。大清水师开到时,岸上大炮齐发,
又有火箭、喷筒,乖乖不得了……」

  韦小宝笑道:「路副将,我瞧你的胆子跟我差不多。」

  路副将道:「不敢,卑职怎及得上爵爷?」

  韦小宝问道:「你不及我?」

  路副将道:「自然不及。」

  韦小宝道:「这倒奇了。我以为我胆小如鼠,算得是差劲之至了,原来你比
我更加没用,哈哈,奇怪,奇怪。」

  路副将涨红了脸,不敢做声。

  韦小宝问林兴珠:「国姓爷统带大军出海之后,那又怎样?」

  林兴珠道:「战船在大风浪中行驶了两个更次,到三更时分,忽然风平浪静,
乌云消散,又过一会,更转为顺风,众军欢声雷动,都说老天保佑,此去必胜。
初一早晨,战船到了鹿耳门外,用竹篙测水,不料沙高水浅,没法前驶。国姓爷
甚是焦急,摆下香案,向天祷祝,过不多时,忽然潮水大涨,各战船一齐涌进鹿
耳门。岸上的红毛兵开大炮轰击。红毛鬼在那里筑了两座城池,一座叫做热兰遮
城,一座叫做普罗民遮城……」

  韦小宝笑道:「鬼子的地方名字也起得古里古怪,什么热来遮,冷来遮,南
无波罗密多观世音菩萨遮。」

  林兴珠微笑道:「当时国姓爷用千里镜察看,见红毛鬼有主力大舰两艘,巡
洋舰两艘,还有夹舰和小艇等数百艘,于是传下将令,命宣毅前镇镇督陈泽率领
船队,在鹿耳门岛登陆,扼守住北汕尾,以防另有红毛舰队来援;派黄昭带领铣
手五百名,连环炮二十门,分为三队,到鲲身尾列阵,堵住敌军南下;派卑职带
藤牌手五百名,从鬼仔埔后绕过鲲身之左截杀;又派萧拱宸带快哨二十艘,一见
红毛舰队过七鲲身来攻,便假装登陆攻城,大声呐喊,以为牵制。

  众将得令,分头出发,船上大炮也开炮还击。

  那一边陈军师率领水师,围住了红毛鬼的两艘主力大舰,开炮猛轰。

  杀声大作,海面上满是硝烟火焰,打了一个多对辰,轰隆隆几声大响,红毛
鬼一艘主力舰给我军击沉了,后来才知那是贝克德亚号,是红毛鬼水师的精锐。

  另一艘马利亚号受了重伤,向东边大海中逃得不知去向。

  两艘红毛巡洋舰也退了回去。

  那时陈泽所带的兄弟遇上了红毛鬼陆军,个个争先,红毛鬼枪械虽然厉害,
但见我军冲杀勇敢,吓得没了斗志,败退回城。我军登陆赤嵌,直捣普罗民遮城。」

  (按:郑成功自澎湖攻台,从今日的台南附近登陆,当时荷兰重兵也都驻扎
在台南一带,本书所叙郑成功攻台、施琅攻台等情形,均系史事实况。

  )

  韦小宝斟了一杯酒,双手捧给林兴珠,道:「林大哥,打得好,我敬你一杯。」

  林兴珠站起来接了,谢过饮尽,续道:「我军在赤嵌登陆后,当地的中国人
纷纷奔来欢迎,许多人都欢喜得哭了起来,都说:『这一下我们的救星可到了。

  『韦爵爷,国姓爷的老太爷郑太师,本来是在海上做没本钱买卖的,台湾是
他老人家的老巢。

  后来他老人家带了手下弟兄回到中原,台湾就分别给荷兰鬼和西班牙鬼派兵
占据。

  荷兰鬼在南,西班牙鬼在北。

  两鬼相争,西班牙鬼打了败战,台湾全境都给荷兰鬼占了。

  岛上我们中国人惨受荷兰红毛鬼的虐杀。

  郑太师的旧部有位兄弟,叫做郭怀一,是个好汉。

  他留在岛上不走,眼见中国人给红毛鬼实在欺侮得狠了,暗中约集弟兄,通
知各地中国人,定八月十五中秋一齐起事,杀光全岛红毛鬼。不料有个汉奸,名
叫普仔,竟去向红毛鬼告密……」

  韦小宝拍桌骂道:「他奶奶的,中国人的事,就是让汉奸坏了。」

  林兴珠道:「是啊。

  郭怀一大哥一见普仔逃走,知道事情要糟,立即率领一万六千多名中国人攻
进普罗民遮城,把红毛鬼的官署和店铺都放火绕了。

  红毛鬼调集大军反攻,炮火厉害。我们中国人除了有几枝火龙枪外,都是用
大刀、铁枪、锄头、木棍当武器,在赤嵌一直打了十五天,郭怀一大哥不幸给红
毛鬼大炮轰死……」

  韦小宝叫道:「哎啊,那可糟了。」

  林兴珠道:「正是。

  郭大哥一死,蛇无头不行,中国人就败出城来,在大湖边血战了七天七夜,
中国人在大湖边给打死的共有四千多人,妇女孩子也宁死不屈,给杀了五百多人。
凡是给红毛鬼捉去了的,女的被迫做营妓,男的不是五马分尸,就是用烙铁慢慢
地烙死……」

  韦小宝大怒,叫道:「红毛鬼这般残忍,比大清兵在我们扬州屠城还要狠毒!」

  施琅和路副将面面相觑,唯有苦笑,均想:「这少年说话当真不知轻重。」

  林兴珠道:「那是永历六年,八月里的事……」

  洪朝屈指数道:「永历六年,就是大清顺治七……八……九……顺治九年。」

  林兴珠道:「是吧?自从这一场大屠杀之后,台湾的中国人和红毛鬼势不两
立,红毛鬼一有小小的因头,便乱杀中国人。

  因此大家一见国姓爷大军,那真是救命皇菩萨到了,男女老幼,纷纷向我们
诉苦。

  就在这天晚上,红毛鬼的太守揆一大败之后,迁怒中国人,将住在一鲲身的
中国人,不论老幼捉来通统杀了,一共杀了五百多人。

  次日国姓爷派兵攻普罗民遮城。陈军师定下计策,练了藤牌兵着地滚过去斩
鬼子兵的脚,就此将普罗民遮城攻了下来。」

  韦小宝道:「这是老兄的功劳了。」

  林兴珠道:「那全是陈军师的妙计,卑职没什么功劳。」

  又道:「国姓爷跟着挥兵进攻红毛太守揆一所驻的热兰遮城。

  城上炮火猛烈,我军伤亡很重。

  但马信将军和刘国轩将军还是奋勇攻下了一鲲身。

  国姓爷见兄弟们阵亡的太多,于是在热兰遮城外堆土筑起长围,在围上架了
大炮向城里猛轰。

  不久我军第二路水师左冲、前冲、智武、英兵、游兵、殿兵各镇的船舰也都
开到,声势更是大振。

  国姓爷一面派兵开垦种田,一面加紧围城。

  围到五月间,忽然红毛鬼的援兵从巴达维亚来到,城中红毛鬼出来夹攻。水
陆大战,我军奋勇冲杀,海水都给鲜血染得红了。」

  韦小宝拍桌赞叹:「厉害,厉害!」

  向施琅道:「可惜施将军那时在厦门,不然的话,能赶上这几场大战,杀得
他妈的几百名红毛鬼,那才算是真正的英雄好汉。」

  施琅默然。

  韦小宝问洪朝:「洪大哥,那时你打的是哪一路?」

  洪朝道:「卑职那时是在刘国轩刘将军的麾下,和陈泽陈将军统领的水师合
兵围攻红毛援兵,在北汕尾一带大战。

  红毛鬼兵舰很大,枪炮犀利,我们枪炮的子弹打到红毛大舰上,都给铁甲弹
了下来,伤他不得。

  宣毅前镇的林进绅林将军眼见支持不住,亲身率领二百名敢死队,身上带了
火药包,冒死跳上红毛鬼大舰,炸坏了舰上大炮。

  红毛鬼见我们如此不怕死地猛攻,都乱了起来,我们打死了红毛鬼一名舰长,
俘获两艘主力舰,红毛鬼水师溃不成军。陆上陈军师带兵大战,也大获全胜,后
来陈军师身上一共挖出了七颗红毛铅弹。」

  韦小宝道:「嘿,我师父不死在红毛鬼的枪炮之下,却死在他奶奶的郑克塽
这小子的剑下。施将军,男子汉大丈夫,总要打外国鬼子才了不起。中国人杀中
国人,杀得再多,也不算好汉。你说是不是?」

  施琅哼了一声,并不作答。

  林兴珠道:「红毛鬼接连打了几个败仗,就想来烧我军粮食,可是每次都给
陈军师识破了,总是偷鸡不到蚀把米。红毛太守揆一困守孤城,束手无策,便派
人渡海,去和大清闽浙总督李率泰联络,请他派兵来救。那李大人倒也有趣,复
信请红毛鬼派兵先去福建,扫平国姓爷在金门、厦门一带的驻军,大清兵就到台
湾来内外夹攻。那时候红毛鬼自身难保,像乌龟般缩在热兰遮城里,说什么派兵
去打金门、厦门?」

  韦小宝道:「红毛鬼说话如同放屁,他们始终没来攻打金门、厦门,是不是?
我们大清说过的话,却是算数的,后来可不是派兵攻打台湾了吗?只不过迟了这
么二三十年,那也不打紧啊!施将军领兵打到台湾之时,不知有没有红毛鬼里应
外合?」

  施琅再也忍耐不住,霍地站起,怒道:「韦爵爷,兄弟跟你一殿为臣,做的
都是大清的官,为什么你冷言冷语,总是讽刺兄弟?」

  韦小宝奇道:「咦!这可奇了,我几时敢讽刺施将军了?施将军没里通外国,
那好得很啊。但如要里通外国,我看也还来得及。施将军手握重兵,红毛鬼、西
班牙鬼、葡萄牙鬼、罗刹鬼都会喜欢跟你结交。」

  施琅心中一凛:「不好,这小鬼要是向皇上告我一状,诬陷我里通外国,我
这一生可就毁在他手里了。」

  适才一时冒火,出口无礼,不由得大是懊悔,忙赔笑道:「兄弟喝多了几杯,
多有冲撞,还请韦爵爷恕罪。」

  韦小宝见他发怒,本来倒也有些害怕,待见他改颜赔礼,知他忌惮自己,便
笑道:「施将军倘若当真想在台湾自立为王,还是先把兄弟杀了灭口的好,免得
我向皇上告密。如果只不过是大声嚷嚷,发发脾气,兄弟胆子虽小,倒也是不怕
的。」

  施琅脸色惨白,离座深深一揖,说道:「韦爵爷,大人不记小人过,卑职荒
唐,甘领责罚。不过自立为王、里通外国什么的,卑职决无此意。卑职一心一意
地为皇上出力,忠字当头,决无二心。」

  韦小宝笑道:「请坐,请坐。咱们走着瞧吧。」

  转头向林兴珠道:「你说的比说书先生还好听,这一回『国姓爷血战台湾,
红毛鬼屁滚尿流』后来怎样?」

  林兴珠道:「这时候,国姓爷率领大军打到台湾的消息传到了内地,黄梧黄
大人就向朝廷献议,提出了所谓『坚壁清野平海五策』。」

  韦小宝道:「那黄梧是谁?」

  林兴珠向施琅瞧了一眼,咳嗽几声,却不立时便答。

  施琅道:「这位黄大人,本来也是国姓爷麾下的,职居总兵,他归顺朝廷后,
官运亨通,逝世之时,已封到一等海澄公。」

  韦小宝道:「嘿,原来也是个大汉……」

  最后这个「奸」字,终于硬生生咽住了。施琅脸上一红,心想:「你骂我汉
奸,我瞧你这满洲人也是假冒的,大家还不是彼此彼此。」

  韦小宝道:「这黄梧有什么拍皇上马屁的妙策,一下子就封到公爵?本事可
不小哇!这法儿咱们可得琢磨琢磨,好生学学。」

  林兴珠道:「这黄梧,当年国姓爷派他防守海澄,他却将海澄拿去投了朝廷,
不肯归降的将士都给他杀了。当时朝廷正拿国姓爷没法子,忽然有对方这样一员
大将率领军队,连同城市一起归降,朝廷十分欢喜,因此封赏特别从优。」

  韦小宝道:「原来如此。他献的又是什么计策?」

  林兴珠叹了口气,说道:「这位黄大人,害苦的百姓当真多得很了。

  他这平海五策,第一条是将沿海所有百姓一概迁入内地,那么金门、厦门和
台湾就得不到接济。

  第二条是将沿海所有船只一概烧毁,今后一寸木板也不许下海。

  第三条是杀了国姓爷的父亲郑太师。

  第四条是挖掘国姓爷祖宗的坟墓,坏了他的风水。第五条是将国姓爷旧部投
诚的官兵,一概迁往内地各省垦荒,以免又生后患。」

  韦小宝道:「嘿,这家伙的计策当真毒得很哪。」

  林兴珠道:「可不是吗?那时顺治皇爷刚驾崩,皇上接位,年纪幼小,鳌拜
大权独揽。鳌拜这奸贼见到黄梧的平海五策,以为十分有理,下令从辽东经直隶、
江苏、浙江、福建以及广东,沿海三十里内不准有人居住,所有船只尽数烧毁。
那时沿海千千万万百姓,无不流离失所,过不了日子。」

  施琅摇头道:「黄梧这条计策,也实在太过分了些。直到今上亲政,韦大人
拿了鳌拜,禁海令方才取消。可是沿海七省的百姓,已然受尽荼毒。当时朝廷严
令,凡是犯界的百姓,捉到了立刻斩首。许多贫民过不了日子,到海边捉鱼,不
知给杀了多少。郑太师也是那时遭难的。鳌拜还特地派遣兵部尚书苏纳海这等大
官,到福建泉州府南安县,去挖了郑家的祖坟。」

  韦小宝道:「鳌拜自称是勇士,这样干法可无聊得很。有本事的,就跟国姓
爷真刀真枪地打一仗。将沿海百姓迁入内地,不是摆明怕了人家么?皇上爱惜百
姓,黄梧的计策倘若呈到了皇上手里,非砍了他脑袋不可。」

  施琅道:「正是。黄梧死得早,算是他运气。」

  林兴珠道:「郑太师逝世的消息传到台湾,国姓爷怕动摇军心,说道这是谎
言,不得轻信,可是据亲兵说,国姓爷常常半夜里痛哭。国姓爷又对陈军师和几
位大将说,黄梧这几条计策果真毒辣厉害,幸好是东征台湾,否则十余万大军终
究不能在金门、厦门立足。那时我们围攻已久,红毛兵几次想突围,都给打了回
去。于是国姓爷传令下去,过年之前定要攻下热兰遮城。」

  转头问洪朝:「是十一月廿三日那天总攻,是不是?」

  洪朝道:「是,那天大风大雨,我军各处土垒的大炮一齐猛轰,打坏了城墙
一角,城东城西的碉堡也给打破了。

  红毛鬼拚命冲出,死了几百人后还是退了回去。

  于是红毛太守揆一竖起白旗投降。

  那时台湾的中国人都要报仇,要将红毛鬼杀得干干净净。

  国姓爷向众百姓开导,我们中国是礼仪之邦,敌人投降了就不能再杀,准许
红毛太守签署降书一十四款,率领残兵败将上船离台,逃去巴达维亚。红毛鬼自
明朝天启四年占据台湾,一共占了三十八年,到这一年永历十五年……也就是大
清顺治十八年十一月廿九,台湾重回中国版图。」

  林兴珠道:「国姓爷下了将令,不许杀戮投降了的红毛兵,但中国百姓实在
气不过,纷纷向他们唾口沫,投石子。

  小孩子还编了歌儿来唱。

  红毛兵个个断手断腿,垂头丧气,一句鬼话也不敢说了。他们兵船开走的时
候,升起了旗又降下,再放礼炮,说是向国姓爷拜谢不杀之恩。」

  韦小宝道:「好!我们中国人真是大大的威风。红毛鬼炮火这么厉害,打下
台湾,那实在不容易,不容易!」

  洪朝道:「那热兰遮城,国姓爷改名为安平镇,普罗民遮城改名为承天府,
自此永为台湾的重镇。」

  路副将军插嘴道:「施军门取台湾,走的也是当年国姓爷所走的老路,从鹿
耳门进去……」

  韦小宝挥手拦住他的话头,打了个大大呵欠,说道:「中国人打得红毛鬼落
海而逃,那才听得过瘾,自己人打自己人嘛,左右也不过是这么一回事。施将军,
咱们酒也喝得差不多了,这就散了吧。」

  施琅站起身来,说道:「是。多谢爵爷赐饭,卑职告辞。」

  韦小宝回入内堂,说起如何拦住施琅的话头,总之是不让他自夸取台的战功,
六位夫人听了都感好笑。

  只有阿珂默默无言,心想当年若是嫁了郑克塽,势须随他一同被俘,去了北
京,亡国妾妇,难免大受屈辱。

  当日见郑克塽乘小艇离开通吃岛,于他生死存亡就已浑不关心,此时听到他
失国降敌,更不在意下,回忆前尘,自己竟能为他风采容貌所迷,明知此人是个
没骨头、没出息的纨绔子弟,自己偏生就如瞎了眼睛一般,对他一往情深,此刻
想来,兀自深感羞惭。

  公主道:「皇帝哥哥待人太也宽厚,郑克塽这家伙投降了,居然还封他个一
等公,爵位还在小宝之上,可叫人好生不服气。」

  韦小宝摇手道:「不打紧,不打紧。国姓爷是位大大的英雄好汉,皇上瞧在
国姓爷的面上,才封他孙子做个一等公。单凭郑克塽自己的本事,只好封个一等
毛毛虫罢了。」

  次日中午,韦小宝单请林兴珠、洪朝二人小宴,问起施琅取台的经过。

  原来清军台军在澎湖牛心湾、鸡笼屿血战数日,施琅第一天打了败战,后来
清军水师援兵开到,又再大战,台湾船只被焚大败,将士死伤万余人,战舰或沉
或焚,损失三百余艘。刘国轩率残兵退回台湾。

  施琅率水师攻台,鹿耳门水浅,战船不能驶入,在海中泊了十二日,正自无
计可施,忽然大雾弥天,潮水大涨,清军战船一起涌入。台湾上下无不大惊,都
说:「当年国姓爷因鹿耳门潮涨而得台,现今鹿耳门潮水又涨,天险已失,这是
天意使然,再打也没用了。」

  郑克塽得知清军舟师开进鹿耳门,早吓得慌了手脚,冯锡范劝他投降,自然
一口答允,只是生怕施琅要报私仇,为难郑氏子孙,好生踌躇。当下刘国轩致书
施琅,说道投降可以,但国姓爷的子孙必须保全,否则全台军民感念国姓爷的恩
义,宁可战至最后一人。施琅立即答复,保证决不计较旧怨,否则天人共弃,绝
子绝孙。于是郑克塽、冯锡范、刘国轩率领台湾文武百官投降。

  明朝宗室宁靖王朱术桂自杀殉国,妾五人同殉死节,明嗣至此而绝。

  韦小宝心想:「这位明朝皇帝的末代子孙自杀殉国,有五个老婆跟着他一起
死。我韦小宝如果自杀,我那七个老婆中不知有几个相陪?双儿是一定陪的,公
主是一定恕不奉陪的。其余五个,多半要掷掷骰子,再定死活了。小郡主与柔姊
姊对我很有真心,多半也自愿陪死。荃姊姊待我挺好,阿珂她难说。方怡掷骰子
时定要作弊,叫我这死人做羊牯。」

  林兴珠又说,施琅带兵登陆后,倒也守信,并不为难郑氏子孙,还亲自到郑
成功的延平郡王庙去致祭,痛哭了一场。

  洪朝道:「他祭文中有几句话说:『自同安侯入台,台地始有居人。

  逮赐姓启土,始为岩疆,莫敢谁何?今琅赖天子威灵,将帅之力,克有兹土,
不辞灭国之诛,所以忠朝廷而报父兄之职分也。

  独琅起卒伍,与赐姓有鱼水之欢,中间微隙,酿成大戾。

  琅与赐姓翦为仇雠,情犹臣主。

  芦中穷士,义所不为。

  公义私恩,如此而已。』这几句话倒也传诵一时。」

  韦小宝问:「他叽里咕噜地说些什么?」

  洪朝道:「『芦中穷士』就是伍子胥,当年伍子胥灭了楚国,将楚平王的尸
体从坟里掘出来,鞭尸三百,以报杀父杀兄之仇。施琅说他决不干这种事。」

  韦小宝冷笑道:「哼,他敢么?国姓爷虽已死了,他还是怕得要命。他败了
郑家基业,只怕国姓爷的英魂找他为难,于是去国姓爷庙里磕头求情。这人奸猾
得很,你们别上了他的当。」

  林洪二人齐声称是。

  韦小宝道:「伍子胥的故事,我倒在戏文里看过的,有一出戏伍子胥过昭关,
一夜之间把头发吓得白了,是不是?」

  洪朝道:「是,是。爵爷记性真好。」

  韦小宝很久没听人说故事了,当下问起伍子胥的前后事迹。难得这洪朝当年
考过秀才,虽然没考上,肚子里却着实有些墨水,于是一五一十地详细说了。韦
小宝听得津津有味,说道:「我在这荒岛上,实在无聊得紧,幸亏两位前来给我
说故事解闷。最好你们多住几天,不忙便去。」

  林兴珠道:「我们是台湾降将,昨天说话中可得罪了施将军。

  施将军要对付我们,便如捏死两只蚂蚁,只须随便加一个心怀反覆、图谋不
轨的罪名,立刻便可先斩后奏。

  就算斩了不奏,也不会有人追问。韦大人,请你跟施将军说说,就留了我们
两人服侍你吧。」

  韦小宝大喜,问道:「洪大哥你以为如何?」

  洪朝道:「昨儿晚上卑职和林大哥仔细商量,若不得韦大人救命,我二人势
必死无葬身之地。」

  韦小宝道:「二位跟了我,一切可得听我的。」

  林洪二人一齐躬身,说道:「韦大人无论吩咐什么,卑职唯命是从。」

  韦小宝甚喜,心想:「有了这两个好帮手,就有法子离开这鬼地方了。」

  康熙派那彭参将带兵守卫通吃岛,事先曾有严旨,决不能让韦小宝及其家人
离岛一步。彭参将脑筋并不甚灵,也没多大本事,但对皇上的圣旨,却是连杀他
十七八次头也不敢有丝毫违背。康熙要他牢牢地看守,他便牢牢地看守。韦小宝
要取他性命,原只是举手之劳,但就算将这五百零一名看守的兵将杀得干干净净,
没有船只,终究不能离岛。洪林二人是水师宿将,弄船航行,必有本事。

  当晚又宴请施琅,这次只邀林兴珠、洪朝两人作陪。说了一些闲话,韦小宝
道:「施将军,你在这里总还得住上一两个月吧?」

  施琅道:「卑职原想多住些日子,好常常听大人教诲。不过台湾初定,不能
离开太久,明天就要向大人告辞了。」

  韦小宝道:「你说想多些日子跟我在一起,好常常听我教诲,不知是真话呢,
还是说来讨我欢喜的?」

  施琅道:「自然千真万确,是卑职打心坎里说出来的话。当年卑职追随大人,
兵驻通吃岛,炮轰神龙教,每日里恭聆大人教导,跟着大人一起喝酒赌钱说笑话,
那样的日子,可开心得很了。」

  韦小宝笑道:「如能再过那样的日子,你开不开心?」

  施琅道:「那自然开心啊。日后皇上派了大人军国重任的大差使,卑职还是
要讨令跟随大人的。」

  韦小宝点头道:「那很容易,你要追随我,听我说笑话,半点儿也不难。咱
们明天就一起去台湾吧。」

  施琅大吃一惊,站起身来,颤声道:「这……这……这件事未奉皇上圣旨,
卑职不敢奉命。还请……还请大人原谅。」

  韦小宝笑道:「我又不是去台湾想干什么,只是听你们说得热闹,国姓爷在
台南、台北开疆辟土,新造了一个花花世界,我想亲眼去瞧瞧。到了台湾,你不
是可以常常听到我的教诲么?这话是你自己亲口说的。我不过看你为人很好,从
前又跟过我,咱们是老上司、老部下,交情非同寻常,这才勉强想个法子,来答
允你的请求。我去台湾玩玩,一两个月就回来了,神不知鬼不觉的,只要你不说、
我不说,皇上也不会知道。」

  施琅神色极是尴尬,躬身道:「韦大人,这件事实在为难得很了。大人有命,
卑职本当遵奉,只不过倘若皇上怪罪下来,实有大大不便。卑职如不奏告,那是
犯了欺君大罪,卑职是万万不敢的。」

  韦小宝笑道:「请坐,请坐,施将军,你既不肯,那也是小事一桩,不用再
说了。」

  施琅如释重负,连声称是,坐回席中。韦小宝笑道:「说到欺君之罪,不瞒
你说,我欺瞒皇上的事倒也做过几桩,不过皇上宽宏大量,知道之后也不过骂上
几句,没什么大不了的。」

  施琅道:「是,是。大家都说,皇上对韦大人深恩厚泽,真正是异数。君臣
如此投缘,实是旷古未有。但像卑职这种没福份的小将外臣,那是万万不敢跟韦
大人学的。」

  韦小宝微笑道:「施将军嘴里说得好像十分胆小,其实我瞧啊,你的胆子倒
是很大的。听说施将军攻下台湾后,做了一篇祭文去祭国姓爷,可是有的?」

  施琅道:「回大人:『国姓爷』三字,是说不得的了,现下的国姓是爱新觉
罗。

  咱们提到郑成功时,要是说得客气些,只能说是『前明赐姓』。因此卑职的
那篇祭文中,只说『赐姓』二字,决计不敢大胆犯忌。」

  他料知不答允带同韦小宝去台湾,这小鬼必定鸡蛋里找骨头,硬要寻自己的
岔子。

  「国姓爷」三字是大家说惯了的,可是郑成功得明朝赐姓为朱,他的国姓是
明朝的国姓,不是清朝的国姓,韦小宝倘若扣住这三个字大做文章,说他念念不
忘姓朱是国姓,申报朝廷,这件事可大可小,说不定会酿成大祸,因此上抢先辩
白。

  其实韦小宝没半点学问,这些字眼上的关节,他说什么也想不到,经施琅一
辩,反而抓到了把柄,说道:「施将军曾受明朝爵禄,念念不忘前朝赐姓,那也
怪不得。倘若真是忠于我大清,应当称郑成功为『逆姓』、『伪姓』、『匪姓』、
『狗姓』才是。」

  施琅低头不语,心中虽十二分的不以为然,但觉不宜就此事和他多辩论,称
郑成功为「赐姓」,果然仍不免有不忘前朝之意。

  韦小宝道:「施将军那篇祭文,定是做得十分好的了,念给我听听成不成?」

  施琅只会带兵打战,哪里会做什么祭文,这篇祭文是他幕僚中一名师爷所做
的。这师爷颇有才情,这篇祭文做得情文并茂,辞意恳切,施琅曾听不少人赞扬,
心中得意,将其中许多句子记熟在胸,向人炫耀,当下便道:「卑职胡诌了几句,
倒叫韦大人见笑了。」

  于是将祭文中的几段要紧文字背了出来。

  韦小宝听他背完了「独琅起卒伍,与赐姓有鱼水之欢,中间微嫌,酿成大戾。
琅与赐姓翦为仇雠,情犹臣主。芦中穷士,义所不为。公义私恩,如此而已。」

  那一段,点头赞道:「好文章,好文章。这篇文章,别说杀了我头也做不出
来,就是人家做好了要我背上一背,只怕也得读他十天八天。施将军文武全才,
记性极好,佩服,佩服。」

  施琅脸上微微一红,心道:「你明知我做不出,是别人做的,我读熟了背出
来的。这般讥讽于我,那也不必跟你多说。」

  韦小宝道:「其中『芦中穷士,义所不为』这八个字,是什么意思?我学问
差劲得很,这可不懂了。」

  施琅道:「芦中穷士,说的是伍子胥。

  当年他从楚国逃难去吴国,来到江边,一个渔翁渡他过江,去拿饭给他吃,
伍子胥怕追兵来捉拿,躲在江边的芦苇丛里。

  渔翁回来,见芦中躲有得人,便叫道:『芦中人,芦中人,岂非穷士乎?』
后来伍子胥带领吴兵,攻破楚国,将楚平王的尸首从坟墓里掘了出来,鞭尸三百,
以报杀他父兄之仇。

  赐姓……郑成功曾杀我父兄妻儿,台湾人怕我破台之后,也会掘尸报仇。卑
职这篇祭文中说,这种事我是决计不做的,郑成功在天之灵可以放心,台湾军民
也不必顾虑。」

  韦小宝道:「原来如此,施将军是在自比伍子胥。」

  施琅道:「伍子胥是大英雄、大豪杰,卑职如何敢比?只不过伍子胥全家遭
难,他孤身一人逃了出去,终于带兵回来,报了大仇。这一节,跟卑职的遭遇也
差不多罢了。」

  韦小宝点头道:「但愿施将军将来的结局,和伍子胥大大不同,否则可真正
不妙了。」

  施琅登时想到,伍子胥在吴国立了大功,后来却为吴王所杀,不由得脸色大
变,握着酒杯的一只手不由得也颤抖起来。

  韦小宝摇头道:「听说伍子胥立了大功,便骄傲起来,对吴王很不恭敬。施
将军,你自比伍子胥,实在非常不妥当。你那篇祭文,当然早已传到了北京城里,
皇上也必见到了,要是没人跟你向皇上分说分说,我瞧,嘿嘿,唉,可惜,可惜,
一场大功只怕要付诸于流水……」

  施琅忙道:「大人明鉴:卑职说的是不做伍子胥,可不敢说要做伍子胥,这
……中间是完……完全不同的。」

  韦小宝道:「你这篇祭文到处流传,施将军自比伍子胥,那是天下皆知的了。」

  施琅站起身来,颤声道:「皇上圣明,恩德如山,有功的臣子尽得保全。卑
职服侍了一位好主子,比之伍子胥,运气是好得多了。」

  韦小宝道:「话是不错的。伍子胥到底怎样居心,我是不大明白。不过我看
过戏文,吴王杀他之时,伍子胥说,将我的眼睛挖出来嵌在城门上,好让我见到
越兵打进京城来,见到吴国灭亡,后来好像吴国果然是给灭了。施将军文武全才,
必定知道这故事,是不是啊?」

  施琅不由得一股凉意从背脊骨上直透下去,他起初只想到伍子胥立大功后为
吴王所杀的不详史事,已然大为不安,还没想到伍子胥临死时的那几句话。

  自己那篇祭文说「芦中穷士,义所不为」,虽说是不做伍子胥之事,但自比
伍子胥之意,却昭昭在人耳目,祭文中提到伍子胥,说的只是「鞭尸报仇」,哪
料到韦小宝竟会拉扯到「诅咒亡国」这件事上去,如此大大犯忌的罪名,一给人
加到了自己头上,当真糟不可言。

  韦小宝这番言语,只要传进了皇帝耳里,就算皇上圣明,并不加罪,心里一
定不痛快,自己再盼加官晋爵,从此再也休想了。

  要是皇帝的亲信如韦小宝之流再火上加油、挑拨一番,说自己心存怨望,讥
刺朝廷诛杀功臣,项颈上这一颗人头,可实在难保之极。

  一时思如潮涌,自恨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去祭郑成功,更不该叫师爷做这
篇祭文,以致给这精灵古怪的小鬼抓住了痛脚。他呆呆地站着发呆,不知说什么
话来分辩才好。

  韦小宝道:「施将军,皇上亲政之后,所做的第一件大事是什么?」

  施琅道:「是诛杀奸臣鳌拜。」

  韦小宝道:「是啊。

  鳌拜固然是奸臣,可是他是顾命大臣,当年攻城破敌,于我大清大大有功。

  皇上曾说:『我杀了鳌拜,只怕有人说我不体恤功臣,说什么鸟、什么弓的。』
那是什么话啊?我可说不上来了。」

  施琅道:「是鸟尽弓藏。」

  韦小宝道:「对了,连你也这么说……」

  施琅忙道:「不,不,我不是说皇上,说的是一句成语。」

  韦小宝道:「你是说一句成语,来形容皇上杀鳌拜。」

  施琅急道:「大人问我是一句什么成语,卑职不过回答大人的问话,可万万
不敢……不敢讪谤皇上。」

  韦小宝双目凝视着他,只瞧得施琅心慌意乱。

  自古以来,做臣子的倘若自以为功大赏薄,皇帝必定甚是痛恨,臣子不必出
口怨言,只要「心存怨望」四字,就是杀头的罪名。施琅心意彷徨之际,给韦小
宝诱得说出了「鸟尽弓藏」四字,话一出口,立知不妙,可是已经收不回了,何
况除韦小宝外,尚有林兴珠、洪朝二人在侧,要想抵赖,也无从赖起。

  韦小宝道:「施将军说『鸟尽弓藏』,这句话是不是讪谤皇上,我是不懂的。
朝廷里有学问的大学士、尚书、翰林很多,咱们不妨请他们去评评。不过我跟着
皇上的日子不少,好像皇上爱听人说他是鸟生鱼汤,却不爱听人说他是鸟尽弓藏。
同是两只鸟,这中间恐怕大不相同,一只是好鸟,一只是恶鸟。是不是啊?」

  施琅又惊又怒,心想一不做,二不休,你如此诬陷于我,索性将你三人尽数
杀了,也免得留下了祸根;言念及此,不由得眼中露出凶光。

  韦小宝见他突然面目狰狞,心中不禁一寒,强笑道:「施将军一言既出,死
马难追。你眼前有两条路可走。第一条,立即将我跟林洪二人杀了,再将我众夫
人和儿子都杀了,然后兵发台湾,自立为王。只是你所带的都是大清官兵,不见
得肯跟随你一起造反,台湾的军民也未必服你。」

  施琅心中正在盘算这件事,听他一语道破,凶焰立敛,忙道:「卑职绝无此
意,大人不可多疑,加重卑职的罪名。但不知大人所说的第二条路是什么,还请
大人开恩指点。」

  韦小宝听他口气软了,登时心中一宽,架起了脚摇上几摇,说道:「第二条
路,那就须得兄弟和林洪二位帮个忙才成。

  刚才施将军说到皇上之时,确是说了个『鸟』字,恭颂皇上鸟生鱼汤,那好
得很啊。

  兄弟日后见到皇上,定说施将军忠字当头,念念不忘皇恩浩荡,闲谈之中,
常说伍子胥忘恩负义,吴王发兵帮他报了杀父之仇,以后差他不论干什么,自该
火里火里去,水里水里去,如何可以口出怨言,心怀不满?当年施将军倘若做了
伍子胥,不但保得吴王江山万万年,别说西施这样的美人能保住,连东施、南施、
北施、中施,也一古脑儿都抢了来献给吴王。

  伍子胥念念不忘的只是自己,施将军念念不忘的,却是我大清圣明天子。好
心有好报,皇上论功行赏,施将军自然也是公侯万代了。」

  这一番话只把施琅听得心花怒放,忙深深一揖,说道:「若得大人在皇上跟
前如此美言,卑职永远不敢忘了大人的恩德。」

  韦小宝起身还礼,微笑道:「这些话说来惠而不费,要是我心情好,自然也
会奏知皇上的。」

  施琅心想:「若不让你去台湾走一遭,你这小子的心情怎会好得起来?」

  坐回椅中,说道:「台湾初平,人心未定。卑职想奏明皇上,差遣一位位尊
望重的大员,前去宣示圣上的德音,安抚百姓。这一位大员,自然以韦大人最为
适宜。卑职立刻拜表,奏请皇上降旨,委派大人前去台湾宣抚。」

  韦小宝摇头道:「你拜表上京,待得皇上旨意下来,这么一来一往,几个月
的时候拖了下来,只怕传入皇上耳中的闲言闲语,没有一千句,也有八百句了。
这种事情,是差不得一时三刻的。最好施将军立刻请一位皇上亲信的大员,同去
台湾彻查,方能证明你绝无在台湾自立为王的用意。外边传说你连名号也定下了,
叫做什么『大明台湾靖海王』,是不是?」

  施琅听到「大明台湾靖海王」七字,不由得吓了一跳,心想你在荒岛之上,
听得到什么流言,自然是你信口编出来的,但这话一传到北京,朝廷定是宁可信
其有,不会信其无,自己这可死无葬身之地了,忙道:「这是谣言,大人万万不
可听信。」

  韦小宝淡淡地道:「是啊,我和你相识已久,自然是不信的。不过施将军平
台,杀的人多,冤家一定结了不少。你的仇人要中伤你,我看也是防不胜防,难
以辩白。常言道得好:朝里无人莫做官。不知朝里大老,哪一位能不避嫌疑,肯
拚了身家性命,全力来维护施将军的?」

  施琅心中更打了个突,自己在朝中并无有力之人撑腰,否则当年也不会在北
京投闲置散,到处钻营而无门路可走,真能给自己说得了话的,也只有眼前这位
韦大人,当下咬了咬牙,说道:「大人指点,卑职感激不尽。既然事势紧迫,卑
职斗胆请大人明日起程,前赴台湾查明真相。」

  韦小宝大喜,但想是你来求我,不妨刁难刁难,说道:「凭着咱哥儿俩的交
情,为了给施将军辩冤,辛苦一趟也没什么。就是我在岛上住得久了,再出海只
怕会晕船。同时我的妻子儿女天天都在身边,也不舍得跟他们分离。」

  施琅肚里暗骂:「你不知出过多少次海了,也从没见你晕过他妈的什么船!」

  赔笑道:「大人的众位夫人、公子和小姐,自然陪同一起前往。卑职挑选最
大的海船请大人乘坐,这些日子海上并无风浪,大人尽可放心。」

  韦小宝皱眉道:「既然如此,兄弟也只好勉为其难,为施将军走一遭了。」

  施琅连声称谢。

  次日韦小宝带同七位夫人,两个儿子虎头、铜锤,一个女儿双双,上了施琅
的旗舰。彭参将待要阻拦,施琅当即下令,将他绑在一棵大树之上。众船启碇开
行。

  韦小宝望着居住数年的通吃岛,笑道:「庄家已经离岛,这里不能再叫通吃
岛了,咱们得改个名字才成。」

  施琅道:「正是。大人请看改什么名字最好?」

  韦小宝想了想,说道:「皇上曾派人来传旨,说周文王有姜太公钓鱼,汉光
武有严子陵钓鱼,凡是圣明天子,必有个忠臣钓鱼。皇上派了我在这里钓鱼,咱
们就叫它为『钓鱼岛』吧。」

  施琅鼓掌称善,说道:「这名字取得再好也没有了,一来恭颂皇上好比周文
王、汉光武,二来显得大人既如姜太公这般文武全才,又如严子陵这般清风高雅。
对,对,咱们以后就叫它为钓鱼岛。」

  韦小宝笑道:「只不过我这通吃侯要改为钓鱼侯了,日后再升官晋爵,叫做
什么钓鱼公,口彩就不怎么好了。」

  施琅笑道:「渔翁得利,大有所获,口彩好得很啊。」

  韦小宝点头道:「皇上封了我做通吃伯、通吃侯,我觉得倒也好听,我的几
位夫人却不大乐意。日后奏请皇上改名为钓鱼侯,说不定大家都高兴了。」

  施琅肚里暗暗好笑,心想:「什么通吃伯、通吃侯,都是皇上跟你寻开心的,
只当你是个弄臣,全无尊重之意,就算改为钓鱼候,又有什么好听了?」

  口中却道:「自古道渔樵耕读,渔翁排名第一,读书人排在第四。钓鱼公、
钓鱼王的封号,可比状元翰林尊贵得多。」

  至于这钓鱼岛是否就是后世的钓鱼台岛,可惜史籍无从稽考。若能在岛上找
得韦小宝的遗迹,当知在康熙初年,该岛即曾由国人长期居住,且曾派兵五百驻
扎。

  不一日,韦小宝乘坐施琅的旗舰,来到台湾,在安平府上岸。沿途林兴珠和
洪朝指点当年郑成功如何进兵,如何大破红毛兵,韦小宝听得津津有味。施琅既
带了他来台湾,他言语之中也就不再讥讽了。

  施琅在将军府中大张筵席,隆重款待。饮酒之际,忽报京中有谕旨到来。

  施琅忙出去接旨,回来脸色有异,说道:「韦大人,上谕要弃守台湾,这可
糟了。」

  韦小宝道:「那为什么?」

  施琅道:「上谕令卑职筹备弃守台湾事宜,将全台军民尽数迁入内地,不许
留下一家一口。卑职向传旨的使臣请问,原来朝中大臣建议,台湾孤悬海外,易
成盗贼渊薮,朝廷控制不易,若派大军驻守,又多费粮饷,因此决意不要了。」

  韦小宝沉吟半晌,问道:「施将军可知朝中诸位大老真正的用意是什么?」

  施琅一惊,颤声道:「难道……难道伍子胥什么的话,已传到了北京?」

  韦小宝微笑道:「常言有道: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朝廷担心将军真要
做什么『大明台湾靖海王』,那也是有的。」

  施琅道:「那……那怎么办?台湾百姓数十万人,在这里安居乐业已有数十
年,一古脑儿迁去内地,叫他们如何过日子?倘若勒逼迁移,必生大变。何况大
清官兵一走,红毛兵跟着又来占了,咱们中国人辛辛苦苦经营的基业,拱手送给
红毛鬼,怎叫人甘心?」

  韦小宝沉吟半晌,说道:「这件事儿,我瞧也不是全无挽回的法子。皇上最
体恤百姓的,将军只须为百姓请命,说不定皇上就准许了。」

  施琅略觉宽心,说道:「不过倘若朝廷里已有了什么风言风语,卑职这般向
皇上请陈,似乎不肯离台,显得……显得忠诚之心有点儿不大够。」

  韦小宝道:「这当儿你只有立即前赴北京,将这番情由面奏皇上。你既到了
北京,什么意图在台湾自立为王的谣言,自然再也没人相信了。」

  施琅一拍大腿,说道:「对,对!大人指教得是,卑职明天就动身。」

  突然灵机一动,说道:「台湾的文武官员,就请大人暂且统带。皇上对大人
是最信任不过的,只要大人坐镇台湾,朝中大臣谁也不敢有半句闲话。」

  韦小宝大喜,心想在台湾过过官瘾,滋味着实不错,笑道:「你不得圣旨,
擅自将兵马大权交了给我,皇上怪罪起来,却又如何?」

  施琅一听,又大为踌躇,寻思:「他是陈近南的弟子,反逆天地会的同党。
皇上虽对他宠幸,这些年来却一直将他流放在通吃岛上,不给他掌权办事。他一
得兵马大权,要是联同天地会造反作乱,我……我这可又死罪了。」

  转念一想,已有了计较:「我只须将全部水师带去,他就不敢动弹。他如大
胆妄为,竟敢造反,水师回过头来,立即将他平了。」

  当即笑道:「兵马大权如交给别人,说不定皇上会怪责,交给大人,那是百
无禁忌的。」

  当下酒筵草草而终。施琅连夜传令,将台湾文武大员召来参见韦小宝,由他
全权指挥,便宜行事;又请师爷为韦小宝写一道奏章,说是忧心国事,特来台湾
暂为坐镇,俾朝廷无东顾之虑,请赦擅专之罪;又说台湾百姓安居已久,以臣在
台亲眼所见,似以不撤为宜。

  诸事办毕,已是次日清晨,施琅便要上船。韦小宝问道:「有一件大事,你
预备好了没有?」

  施琅道:「不知是什么大事?」

  韦小宝笑道:「花差花差!」施琅不解,问道:「花差花差?」

  韦小宝道:「是啊。你这次平台功劳不小,朝中诸位大臣,每一个送了多少
礼啊?」

  施琅一怔,道:「这是仗着天子威德,将士用命,才平了台湾,朝中大臣可
没出什么力。」

  韦小宝摇头道:「老施啊,你一得意,老毛病又发作了。你打平台湾,人人
都道你金山银山,一个儿独吞,发了大财。朝里做官的,哪一个不眼红?」

  施琅急道:「大人明鉴,施琅要是私自取了台湾一两银子,这次叫我上北京
给皇上千刀万剐,凌迟处死。」

  韦小宝道:「你自己要做清官,可不能人人跟着你做清官啊。你越清廉,人
家越容易说你坏话,说你在台湾收买人心,意图不轨。这么说来,你这次去北京,
又是两手空空,什么礼物也不带了?」

  施琅道:「台湾的土产,好比木雕、竹篮、草席、皮箱,那是带了一些的。」

  韦小宝哈哈大笑,只笑得施琅先是面红耳赤,继而恍然大悟,终于决心补过,
当下向韦小宝深深一揖,说道:「多谢大人指点。卑职这次险些儿又闯了大祸。」

  韦小宝召集文武官员,说道:「施将军这次上京,是为众百姓请命,倘若不
成功,大伙儿都要家破人亡。这请命费,难道要施将军一个儿垫出来不成?各位
老兄,大家赶紧去筹措筹措、摊派摊派吧!」

  施琅居官清廉,到台后不曾向民间取过金银。此刻韦小宝接手,第一道命令
却便是大征「请命费」。台湾百姓听到内迁的消息后,正自人心惶惶,得知施琅
依了韦爵爷之计,上京为百姓请命,求不内迁,这笔「请命费」倒是谁都出得心
甘情愿。好在台湾民间富贵,只半天功夫,已筹到三十余万两银子。韦小宝命官
库垫款六十余万,凑成一百万两,又指点他何人必须多送,何人不妨少送。施琅
感激不尽,到当晚初更时分,这才开船。

  次日韦小宝升堂,向众官员道:「昨晚施将军启程赴京,这请命费算来算去,
总还差了一百多万。兄弟为了全台百姓着想,只好将历年私蓄,还有七位夫人的
珠宝首饰,一古脑儿又凑了一百万两银子,交施将军带去使用打点。唉,在台湾
做官可真不容易,兄弟只不过暂且署理,第一天便亏空了一百万。我这可是倾家
荡产,全军覆没了。」

  台湾府知府躬身说道:「大人爱护百姓,为民父母,真是万家生佛。除了公
库垫款六十多万要还之外,韦大人这一百万两银子,自然也是要全台百姓奉还的。」

  韦小宝点头道:「你们每个人也都垫了银子,个个都弄得两袖清风什么的,
这个我也不是不知道。你们官大的垫了成万两,官小的也垫了数千两、数百两不
等,大家齐心合力,为来为去,都是为了众百姓。这些垫款,自然也是要地方上
归还的。咱们做父母官的,也不能向老百姓算利息,大家吃亏些,拿回本钱,也
就算了,这叫做爱民如子!」

  众官大喜,一齐称谢,均觉这位韦大人体贴下情,有财大家发,果然是一位
好上司。

  韦小宝第一天署官,便刮了一百万两银子,此后财源滚滚,花巧多端,不必
细表。

  过得数日,韦小宝吩咐备了祭品,到郑成功祠堂去上祭,要瞧瞧这位名满天
下的国姓爷到底是怎么一副模样。

  来到祠中,抬头看时,只见郑成功的塑像端坐椅中,脸形椭圆,上唇、下唇
及下颚均有短短黑须,双耳甚大,但眼睛细小,眉毛弯弯,颇有慈祥之意,并无
威猛豪迈的英雄气概,韦小宝颇为失望,问从官道:「国姓爷的相貌,当真就是
这样吗?」

  林兴珠道:「这塑像和国姓爷本人是挺像的。国姓爷是读书人出身,虽然是
大英雄、大豪杰,相貌却文雅得很。」

  韦小宝道:「原来如此。」

  见塑像两侧各有一座较小塑像,左女右男,问道:「那两个是什么人?」

  林兴珠道:「女的是董太妃,男的是嗣王爷。」

  韦小宝道:「什么嗣王爷?」

  林兴珠道:「就是国姓爷的公子,继任为王爷的。」

  韦小宝点头道:「啊,就是郑经了,跟郑克塽这小子倒也有些相像。我师父
陈军师的像呢?」

  林兴珠道:「祠堂里陈军师没有像。」

  韦小宝道:「这董太妃坏得很,快把她拉下来,赶紧叫人去塑陈军师的像,
放在这里陪伴国姓爷。」

  林兴珠大喜,亲自爬入神龛,将董太妃的塑像搬了下来。韦小宝向郑成功的
神像跪下,磕了几个头,说道:「国姓爷,你是英雄豪杰,我向你磕头,想来你
也受得起。这老虔婆坏了你的大事,每天陪着你,你必定生气,我帮你赶走,让
我师父陈军师来陪你。」

  想到师父惨亡,不禁流下泪来。

  全台百姓对董太妃恨之入骨,而陈永华屯田办学、兴利除弊,有遗爱于民,
百姓称他为「台湾诸葛亮」。

  郑克塽当国之时,不没人敢说董太妃一句坏话、敢说陈永华一句好话。

  此时韦小宝下了「除董塑陈」的命令,人心大快,又听说他在国姓爷像前磕
头流泪,众百姓更为感激。

  虽然这位韦大人要钱未免厉害了些,但一来他是陈军师的弟子,台湾军民不
免推爱,二来施琅带领清兵取台,灭了大明留存在海外的一片江山,因此上虽然
「施清韦贪」,众百姓反觉这位韦大人和蔼可亲,宁可他镇守台湾,最好施琅永
远不要回来。

  可是事与愿违,过得一个多月,施琅带了水师又回到台湾。

  韦小宝在岸边相迎,只见施琅陪同一位身穿一品大员服色的大官从船中出来。
那大官还在跳板之上,便大声叫道:「韦兄弟,你好吗?这可想煞做哥哥的了。」

  原来是索额图。韦小宝大喜,抢上前去。两人在跳板上拉住了手,哈哈大笑。

  索额图笑道:「兄弟,大喜,大喜。皇上有旨,要你去北京。」

  韦小宝心中一喜一忧,寻思:「我如肯去北京,早就去了。小皇帝很固执,
他决不会向我投降的。我不答允打天地会,他就不会见我的面。」

  两人携手上岸。施琅在后相随,笑嘻嘻道:「皇恩浩荡,真是没得说的,皇
上已答允撤销台民内迁的旨意。」

  台湾众军民这一个多月来,日日夜夜都在担忧,生怕皇帝坚持要弃台湾,大
家都说,皇帝的口是「金口」,说过了的话,决无反悔之理。施琅这句话一出口,
岸上众官员听到了,忍不住大声欢呼,一齐叫了起来:「万岁,万岁,万万岁。」

  消息不胫而走,到处是欢呼之声,跟着劈劈啪啪地大放爆竹,比之过年还热
闹得多。

  索额图传下旨意,康熙对韦小宝颇有奖勉,命他克日赴京,另有任用。韦小
宝谢恩毕,两人到内堂摒众密谈。

  索额图道:「兄弟,你这一次面子可实在不小,皇上怕你尚有顾虑,因此钦
命我前来促驾。你可知皇上要派你个什么差使?」

  韦小宝摇头道:「皇上的神机妙算,咱们做奴才的可万万猜不透了。」

  索额图将嘴巴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道:「打罗刹鬼!」

  韦小宝一怔之下,跳起身来,大叫:「妙极!」

  索额图道:「皇上说你得知之后,一定十分欢喜,果然不错。兄弟,罗刹鬼
自顺治年间起,就占我黑龙江一带,势道十分猖獗。先帝和皇上宽宏大量,不予
计较。哪知罗刹鬼得寸进尺,占地越来越多。辽东是我大清的根本所在,如何能
容鬼子威逼?现下三藩叛逆和台湾郑氏都已荡平,天下无事,皇上就决意对罗刹
用兵了。」

  韦小宝在通吃岛闲居数年,闷得便如推牌九连抓十副别十,这时听得这消息,
开心得合不拢嘴来。

  索额图又道:「皇上为了息事宁人,曾向罗刹国大汗下了几道谕旨,对方却
始终没答复。

  后来荷兰国使臣转告,说罗刹国虽大,却是蛮夷之邦,通国无一人懂得中华
上国文字,接到皇上的谕旨,全然莫名其妙,因此只好不答。

  可是罗刹兵东来占地,始终不止。

  皇上说道,我中华上国讲究仁义,不能对蛮夷不教而诛,总是要先令他们知
错,有个幡然悔改的机会,要是训谕之后,仍强项不服教化,那时便只有大加诛
戮了。朝中大臣精通罗刹国言语的,只韦兄弟一人。」

  (按:当时中俄交涉,互相言语文字不通,确为事实。

  史载俄国沙皇致书康熙,有云:「皇帝在昔所赐之书,下国无通解者,未循
其故。」

  )

  韦小宝心想:「原来为了我懂得罗刹鬼话,小皇帝才向我投降。」

  不禁手舞足蹈,大为得意。

  索额图笑道:「兄弟精通罗刹话,固然十分了不起,可是还有一桩大本事,
更是人所莫及。听说罗刹国的摄政女王,是大汗的姊姊,这位女王乃是兄弟的老
相好,是不是啊?」

  韦小宝哈哈大笑,说道:「罗刹女人全身都是金毛,这个苏菲亚摄政女王相
貌倒挺不错,她身上的皮肤,摸上去却粗糙得很。」

  索额图笑道:「皇上就是要兄弟出马,勉为其难,再去摸她几摸。」

  韦小宝笑着摇头,说道:「没胃口,没胃口!」

  索额图道:「兄弟一摸之下,两国交好,从此免了刀兵之灾,这是安邦定国
的一桩奇功啊。」

  韦小宝笑道:「原来皇上不是派我去带兵打仗,是要我施展『十八摸神功』,
哈哈!」

  嘴里唱了起来:「一呀摸,二呀摸,摸到罗刹国女王的头发边。女王的头发
像黄金,索大哥和韦小宝花差花差哉!」

  两人相对大笑。

  韦小宝问起罗刹国侵占黑龙江的详情,索额图细加述说。

  原来在明朝万历年间,罗刹人便已蓄意东侵。

  (罗刹即俄罗斯,《清史稿·郎坦等传》云:「俄罗斯之为罗刹,译言缓急
异耳。」

  缓读为俄罗斯,急读为罗刹。

  以俄语本音读之,罗刹更为相近。

  )先后在西伯利亚的托木斯克、叶尼塞斯克、雅库次克、鄂霍次克等地筑城。

  顺治六年,罗刹人在鹿鼎山筑城,称阿尔巴青(中国则称为雅克萨城),同
时顺流东下,沿途剽掠。

  顺治九年,满清宁古塔都统海色率兵两千,在黑龙江岸击退罗刹兵。

  后来又在松花江口交兵,满清都统明安达哩奋勇作战,大破罗刹军。

  罗刹兵西退,在尼布楚筑城,并遣使往莫斯科乞援。

  使者沿途散布流言,说黑龙江一带金银遍地,牛马成群,居民房屋皆镶嵌黄
金。

  罗刹人梦想大发洋财,结队东来,沿路劫掠,残害百姓,哥萨克骑兵尤为残
暴。

  满清宁古塔都统沙尔呼达、宁古塔将军巴海率兵御敌,罗刹兵虽有犀利火器,
但清兵作战英勇,于顺治十六年、十七年间连胜数仗,打死了罗刹兵的统军大将,
将哥萨克骑兵斩杀过半。

  于是罗刹人不敢再到黑龙江畔。

  到康熙初年,罗刹军民又大举东来,以雅克萨城为根据地。

  康熙年纪渐长后,知罗刹人野心极大,严加防守,并移吉林水师到黑龙江驻
防。

  罗刹军也不断增兵,将雅克萨城建筑得十分牢固,同时在通往罗刹国本部的
交通要道沿途设站,决意将黑龙江一带广大土地席卷而有之。

  那时康熙正全力对付吴三桂,无力分兵抗御罗刹的侵略,直到三藩削平,台
湾郑氏归降,更无后顾之忧,这才专心应付。

  想起韦小宝曾去过莫斯科,不但熟悉彼邦情势,且和罗刹国掌握大权的摄政
女王关系不同寻常,曾献计助她脱困夺权,受过她封爵,这是手中的一着厉害棋
子,如何不用?待收到他来到台湾的奏报,当即命索额图前往宣召。

  韦小宝带了妻子儿女,命夫役抬了在台湾所发的「请命财」,两袖金风,上
船北行。临行时向施琅要了原来台湾郑氏的将领何佑、林兴珠、洪朝,以及五百
藤牌兵。施琅知他这次赴京,定得重用,自己在朝廷里正要他鼎力维持,自然没
口子地答允,对他和索额图又都送了一份重礼。

  台湾百姓知道朝廷所以撤销举台内迁旨意,这位少年韦大人厥功甚伟,人人
感激,万民伞、护民旗等送了无数。韦小宝上船之际,两名耆老脱下他的靴子,
高高捧起,说是留为去思。这「脱靴」之礼,本是地方官为官清正,百姓爱戴,
才有此仪节,意为盼望他留官不去。韦小宝这「赃官」居然也享此殊荣,非但前
无古人,恐怕也后无来者了。欢送的鞭炮大放特放,更不在话下。

  注:

  据史籍所载,当时清廷决心弃台,已有成议,全仗施琅力争,大学士李霨又
从中斡旋,这才决定设立官府,派置驻军。在当时似是小事,于后世却有莫大影
响。当年施琅若不力争,清廷平服郑氏后即放弃台湾,将全台军民尽数迁入内地,
则荷兰人势必重来,台湾从此不属中国版图。因此其时虽有人指施琅为汉奸,但
于中华民族而言,其力排弃台之议,保全此一大片土地于中国版图,功劳也可说
极大。

  施琅曾奏减台湾地租田赋,康熙从其议,颇有惠于全台百姓。施琅次子施世
纶,居官清廉,平民百姓和官员缙绅争执,施世纶必袒护平民,因此民间称为
「施青天」,即后世说部《施公案》的主角。施琅第六子施世骠,为福建水师提
督,康熙六十年驻台,史称「八月十三,怪风暴雨相逼为灾,兵民多死。世骠终
夜露立,遂病,九月,卒于军中,下旨悼恤,赠太子太保。」

  此人在飓风袭台时通宵在外指挥救灾,为风雨侵袭而病死,是个爱民好官。

  我国历来史家拘于满汉成见,于施琅取台之事大加攻讦,称之为「汉奸」,
本书初作时亦据此观念。近世史家持中华民族团结一统观念,对施琅统一台湾之
贡献颇为赞扬。作者为纪念此民族英雄,曾赴泉州施琅之故乡观光,目睹当地为
施琅塑像海滨,修建「靖海侯祠」,故于本书原来否定施琅处略加修正。

       第四十七回:云点旌旗秋出塞,风传鼓角夜临关

  不一日船到塘沽,韦小宝、索额图等一行人登岸陆行,经天津而至北京。韦
小宝重入都门,当真恍如隔世,心花怒放,飘飘欲仙,立刻便去谒见皇帝。

  康熙在上书房传见。韦小宝走到康熙跟前,跪下磕头,还没站直身子,心下
猛地里悲喜交集,忍不住伏在地下放声大哭。

  康熙见韦小宝到来,心中有一大半欢喜,也有一小半恼怒,心想:「这小子
无法无天,竟敢一再违旨。这次虽派他差使,却也要好好惩戒他一番,免得这小
子恃宠而骄,再也管束他不住。」

  岂知韦小宝一见面竟会大哭,康熙心肠却也软了,笑道:「他妈的,你这小
子见了老子,怎么哭将起来?」

  韦小宝哭道:「奴才只道这一辈子,再也见不着皇上了。今日终于得见,实
在欢喜得紧。」

  康熙笑道:「起来,起来!让我瞧瞧你。」

  韦小宝爬起身来,满脸的眼泪鼻涕,嘴角边却已露着微笑。

  康熙笑道:「他妈的,你这小子倒也长高了。」

  童心忽起,走下御座,说道:「咱们比比,到底是你高还是我高。」

  走过去和他贴背而立。韦小宝眼见跟他身高相若,但皇上要比高矮,岂能高
过了皇上,当即微微弯膝。

  康熙伸手在两人头上一比,自己高了约莫一寸,笑道:「咱们一般的高矮。」

  转身走开几步,笑问:「小桂子,这几年来,你生了几个儿子女儿?」

  韦小宝道:「奴才不中用,只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

  康熙哈哈大笑,说道:「这件事我可比你行了。我已有四个儿子、三个女儿。」

  韦小宝道:「皇上雄才大略,自然……自然这个了不起。」

  康熙笑道:「几年不见,你学问还是没半点长进。生儿女的事,跟雄才大略
有什么干系?」

  韦小宝道:「从前周文王有一百个儿子,凡是好皇帝,儿子也必定多的。」

  康熙笑问:「你又怎么知道了?」

  韦小宝道:「皇上派奴才去钓鱼,咱俩个好比周文王和姜太公。周文王的事,
奴才自然要问问清楚,免得见到皇上之时,回不上话。」

  这几年来康熙忙于跟吴三桂打仗,昼夜辛劳,策划国事,身边少了韦小宝这
个少年臣子说笑话解闷,有时着实无聊,此时君臣重逢,甚是开心,说了好一会
闲话,问了他在通吃岛上的生涯,又问起台湾的风土民情。

  韦小宝道:「台湾土地肥美,气候温暖,出产很多,百姓日子过得挺快活,
得知皇上准许他们在台湾住下去,个个感激皇恩浩荡,都说皇上是不折不扣的鸟
生鱼汤。」

  康熙点头道:「施政以不扰民为先。百姓既然在台湾安居乐业,强要他们迁
入内地,实是大大扰民。朝中大臣不明台湾实情,妄发议论,险些误了大事。你
和施琅力加劝谏,功劳不小。」

  韦小宝噗的一声跪倒,磕头道:「奴才多次违旨,杀十七八次头都是应该的,
不论有什么功劳,皇上都不必放在心上。只求皇上开恩,饶了奴才性命,准许我
在你身边服侍。」

  康熙微笑道:「你也知道杀十七八次头也是该的,就可惜你没十八颗脑袋,
否则的话,我定要砍下十七颗来。」

  韦小宝道:「是,是。奴才脑袋也不要多,只要留得一颗,有张嘴巴说话吃
饭,也就心满意足了。」

  康熙道:「这颗脑袋留不留,那得瞧你今后忠心不忠心,是不是还敢违旨。」

  韦小宝道:「奴才忠字当头,忠心耿耿,赤胆忠心,尽忠报国。」

  康熙笑道:「你这忠字的成语,心里记得倒多,还有没有?」

  韦小宝道:「奴才心里只有一个忠字,自然记得多些,还有……还有忠君爱
国,忠臣不怕死,怕死不忠臣,还有忠厚老实……」

  康熙道:「起来吧!你如忠厚老实,天下就没一个刁顽狡猾之徒了。」

  韦小宝站起身来,说道:「回皇上:我只对你一个人忠心。对于别人,就不
那么忠了,有时说不定还奸他一奸。奴才的性子是有点小滑头的,这个皇上也明
白得很。不过我对皇上讲究『忠心』,对朋友讲究『义气』,忠义不能两全之时,
奴才只好缩头缩脑,在通吃岛上钓鱼了。」

  康熙道:「你不用担心,把话儿说在前头,我可没要你去打天地会。」

  负手背后,踱了几步,缓缓地道:「你对朋友讲义气,那是美德,我也不来
怪你。

  圣人讲究忠恕之道,这个忠字,也不单是指事君而言,对任何人尽心竭力,
那都是忠。

  忠义二字,本来是一而二、二而一的。

  你宁死不肯负友,不肯为了富贵荣华而出卖朋友,也算十分难得,很有古人
之风。

  你既不肯负友,自然也不会负我了。小桂子,我赦免你的罪愆,不全是为了
你以前的功劳,不全是为了你我两个自幼儿十分投缘,也为了你重视义气,并非
坏事。」

  韦小宝感激涕零,哽咽道:「奴才……奴才是什么都不懂的,只觉得别人真
心待我好,实在……实在不能……不能对他们不住。」

  康熙点点头,说道:「那罗刹国的摄政女王,对你也挺不错啊。我派你去打
她,却又怎样?」

  韦小宝嗤的一声,笑了出来,说道:「她给人关了起来,险些儿性命不保,
奴才教她鼓动火枪手作乱,夺到了大位,也算对得住她了。她派兵想来夺皇上的
锦绣江山,那就万万容她不得。这女人水性杨花,今天勾搭这个男人,明天勾搭
那个,那是当不得真的。就可惜罗刹国实在太远,否则奴才带一支兵去,把这女
王擒了来给皇上瞧瞧,倒也有趣。」

  康熙道:「『罗刹国太远』,这五个字很是要紧,只凭着这五个字,咱们这
一战可操必胜。

  罗刹国虽然火器犀利,骑兵骁勇,但他们远,咱们近。

  他们万里迢迢地东来,兵员、马匹、火器、弹药、粮草、被服,什么接济都
不容易。

  现下我已派了户部尚书伊桑阿前赴宁古塔,构筑瑷珲、呼玛尔二城,广积粮
草弹药,又设置了十个驿站,使得军需粮饷供应畅通,源源不绝。

  日前又传旨蒙古,不许跟罗刹人贸易。再派黑龙江将军萨布素广遣骑兵,见
到罗刹人的粮草车辆,就放火烧他妈的,见到罗刹兵的马匹,立刻就宰他妈的。」

  韦小宝大喜,说道:「皇上如此调派,当真是什么什么之中,什么千里之外,
这一战已经胜了七八成。」

  康熙道:「那也不然,罗刹是大国,据南怀仁说,幅员还大过了我们中国,
决计不可轻敌。我们如打了败仗,辽东一失,国本动摇。他们败了却无关大局,
只不过向西退他妈的几百里、几千里而已。因此这一战只许胜不许败。你倘若败
了,我就领兵出关亲征。第一件事,便是砍你的脑袋。」

  说这句话时声色俱厉。

  韦小宝道:「皇上望安。奴才项上人头倘若不保,那也是给罗刹兵砍下来的,
决不能让皇上来砍。」

  康熙道:「你明白这一节便好。兵凶战危,谁也难保必胜。我只是要你万万
不可轻忽,打仗可不是油腔滑调之事。」

  韦小宝恭恭敬敬地道:「是。奴才油滑成性,但对皇上吩咐的事,半两油也
不敢加。」

  康熙又道:「倘若单是行军打仗,本来也不用你去。不过这次跟罗刹国开仗,
并不是想灭了他,只是要他知难而退,不敢来侵我疆土,也就是了。因此须得恩
威并济,要他们感恩戴德,两国永远和好。如一味杀戮,罗刹国君主恼羞成怒,
倾国来攻,我们就算得胜,那也是兵祸连结,得不偿失。能和则和,不战而屈人
之兵,才算上上大吉。你如能说得罗刹国摄政女王下令退兵,两国讲和,才是大
大的功劳。」

  韦小宝道:「奴才见到罗刹兵的将军之后,将皇上的圣谕向他们开导,再要
他们带话去给罗刹国摄政女王。」

  康熙道:「我曾传了好几名西洋传教士来,详细询问罗刹国的历朝故实、风
土地理、军政人事……」

  韦小宝道:「对,对。皇上这是知他又知自己,百战百胜。」

  康熙微微一笑,说道:「那些教士都说,世上有两个国家,出了名的欺善怕
恶,一是日本,二是罗刹,如一味跟罗刹人说好话,他们得寸进尺,越来越凶,
须得显点颜色,让他们知道咱们不好惹。因此咱们一面出动大军,诸事齐备,要
打就打,另一面却又显得咱们是礼义之邦,中华上国,并不随便逞强欺人。」

  韦小宝道:「奴才理会得。咱们有时扮红脸,拔刀子干他妈的,有时又扮白
脸,笑嘻嘻地摸他几下。就好比诸葛亮七擒孟获,要叫他输得服服帖帖,从此不
敢造反。」

  康熙嘿嘿一笑,道:「这就是了。」

  韦小宝见他笑容古怪,一转念间,已明其理,笑道:「就好比万岁爷七擒小
桂子,叫奴才又感激又害怕,从此再也不敢玩什么花样。小桂子又好比是孙悟空,
虽然顽皮,总之是跳不出万岁爷这如来佛的手掌心。」

  康熙笑道:「你年纪大了几岁,可越来越谦了。你若要跳出我的手掌心,我
可还真抓你不住。」

  韦小宝道:「奴才在皇上的手掌心里舒舒服服,又何必跳出去?」

  康熙一笑,说道:「平吴三桂的事,说来你功劳也是不小,那一趟事你没能
赶上,很是可惜。

  现下我派你统带水陆三军,出征罗刹,让你连升两级。

  雅克萨城筑于鹿鼎山,我封你为三等鹿鼎公、抚远大将军。

  武的由都统朋春、黑龙江将军萨布素、宁古塔将军巴海助你,文的由索额图
助你。

  咱们先出马步四万,水师五千,倘若不够,再要多少有多少。

  一应马匹军需,都已齐备。

  瑷珲、宁古塔所积军粮,可支大军三年之用。

  野战炮有三百五十门,攻城炮五十门。这可够了吗?」

  康熙说一句,韦小宝谢一句恩,待他说完,忙跪下连连磕头。

  康熙道:「罗刹国在雅克萨和尼布楚的骑兵步兵不过六千。咱们以七八倍兵
力去对付,那是雷霆万钧之势了,只盼你别堕了我堂堂中华的国威才好。」

  韦小宝道:「这一仗是奴才代着皇上去打的,咱们只消有一点小小挫折,也
让罗刹国人给小看了。皇上尽管放心。」

  康熙道:「很好。你还有什么需用没有?」

  韦小宝道:「奴才从台湾带来了五百名藤牌兵来京,他们曾跟红毛兵开过仗,
善于抵御火器,奴才想一并带去进剿罗刹。」

  康熙喜道:「那好得很啊。郑成功的旧部打败过荷兰红毛兵,你带了去打罗
刹兵,咱们又多了三分把握。我本来担心罗刹兵火器厉害,只怕我军将士伤亡太
多。」

  韦小宝道:「藤牌能挡住鸟枪子弹,这些藤牌兵着地滚将过去,用大刀斩鬼
子兵的鬼脚。」

  康熙大喜,连称:「妙得很,妙得很!」

  韦小宝道:「奴才有个小妾,当年随着同去莫斯科,精通罗刹鬼话,又会武
功。想请皇上恩准,让她随军办事。」

  清朝规定,出师时军中携家带眷,乃是大罪,因此须得先行陈请。

  康熙点了点头,道:「知道了。我的妹子建宁公主跟了你,你叫我做便宜大
舅子,这件事也不来计较了。你须得立场大功,方能折过,否则咱们不能算完。
我妹子是你正妻,可不能做小妾!」

  韦小宝磕头道:「这个自然!」

  韦小宝七个妻子,只论年纪,不分大小,建宁公主是御妹之尊,总不能做妾,
虽非韦小宝所最爱,却顺为正妻。

  韦小宝磕头辞出,退到门口时,康熙问道:「听说你的师父陈永华,是给郑
克塽杀的,是不是?」

  韦小宝一怔,应道:「是。」

  康熙道:「郑克塽已归降朝廷。我答允过他,郑氏子孙一体保全。你别去跟
他为难。」

  韦小宝只得答应。

  他此番来京,早就预拟去寻郑克塽的晦气,哪知康熙先行料到,如此吩咐下
来,倘若再去动他,那便是违旨了,寻思:「难道这小子害死我师父的大仇,就
此罢休不成?」

  低了头缓步走出,忽听得有人说道:「韦兄弟,恭喜你啊。」

  韦小宝听得声音好熟,抬起头来,只见眼前一人身高膀宽,笑吟吟地望着自
己,正是御前侍卫总管多隆。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那日他逃出宫去,明明在自
己屋中已将多隆一剑刺死,这可不是他鬼魂索命来吗?霎时之间,只吓得全身发
抖,既想转身奔逃,又想跪下哀求饶命,可是两条腿便如钉在地下一般,再也难
以移动半步,下身前后俱急,只差这么一点儿便要屎尿齐流。

  多隆走近身来,拉住了他手,笑道:「好兄弟,多年不见,做哥哥的想念得
紧,别来想必诸事如意。听说你在通吃岛上为皇上钓鱼,皇上时时升你的官爵,
我听了也是欢喜。」

  韦小宝觉得他的手甚是温暖,日光照进走廊,他身旁也有影子,似乎不是鬼
魂,惊怖之念稍减,喃喃应道:「是,是。」

  又怕他念着前仇,要算那笔旧账,只是那一匕首明明对准了他心脏戳入他背
心,如何会得不死,慌乱之际,哪里想得明白?

  多隆又道:「那日在兄弟屋里,做哥哥的中了暗算,幸蒙兄弟赶走刺客,我
这条命才得保全。这件事一直没能亲口向你道谢,心中可常常记着。你却又托施
琅从台湾带礼物来给我,当真生受不起。」

  韦小宝见他神色诚挚,当不是在说反话,心想:「他是御前侍卫总管,皇上
身边的近臣。施琅这次来送礼,自然有他的份。想来他向施琅问起了我,施琅便
卖个顺水人情,说礼物之中有一部分是我送的,以便显得他跟我交情很深,别人
冲着我的面子,不会跟他为难。只是怎么说我赶走了刺客,这件事可弄不懂了。」

  多隆见他脸色白里泛青,一副神不守舍的模样,只道他是受了康熙的斥责,
安慰他道:「皇上近来脾气有时不大好,多半是为了罗刹国欺人太甚,兄弟不必
担心。待会下了班,咱们去好好地吃他一顿,叙上一叙。」

  韦小宝道:「皇上恩德天高地厚,刚才又升了我的官。兄弟心中感激,真不
知怎样才报得了君恩。」

  多隆笑道:「恭喜,恭喜。兄弟办事能干,能给皇上分忧,加官晋爵,那是
理所当然。」

  艳羡之意见于颜色。

  韦小宝见他语气和神色之间,对自己又亲热,又羡慕,素知他是直爽汉子,
不会作伪,心中惊惧之意尽去,笑道:「多大哥,请你等一等,兄弟尿急得很。
皇上传见,吩咐叮嘱的话很多,兄弟忍尿忍到这时候,可实在忍不住了。」

  多隆哈哈大笑,知道皇上召见臣子,若不示意召见已毕,臣子决不敢告退。
做臣子的当真尿急起来,倒是一件大大的难事。只不过也只有像韦小宝这等宠臣,
皇上才会跟他说话这么久。别的大臣三言两语,即命起去,也轮不到他尿急屎急。
多隆和韦小宝向来亲厚,今日久别重逢,心中着实高兴,当即拉着他手,送他到
茅房门口,站在门口等他解完了手出来。

  那日韦小宝为了要救师父及天地会众兄弟性命,无可奈何,剑刺多隆,想起
平日他对自己很不错,内心也着实歉仄,想不到他居然没死,对自己又没丝毫见
怪之意,这一泡尿就撒得加倍痛快,出得茅房来,便以言语套问当日情形。

  多隆说道:「那日我醒转来时,已在床上躺了三日四夜。关太医说,幸亏我
的心生得偏了,刺客这一刀只刺伤了我的肺,没伤到心。他说像我这种心生偏了
的人,十万个人中也没一个。」

  韦小宝心道:「惭愧,原来如此。」

  笑道:「我一向只道大哥是个直心肠的好汉,哪知大哥是个偏心人。大哥偏
心,是特别宠爱小姨太呢,还是对小儿子偏心?」

  多隆一愣,笑道:「兄弟不提,我倒也没想起。我对第八房小妾加意宠爱些,
想来便是偏心之故了。」

  两人笑了一阵。韦小宝笑道:「这刺客武功很高,他来暗算大哥,兄弟事先
竟也没察觉。」

  多隆道:「是啊。」

  压低了声音道:「刚巧那时建宁公主殿下来瞧兄弟。这种事情,咱们做奴才
的是不敢多问一句的。我养了三个月的伤,这才痊愈。皇上谕示,是韦兄弟奋勇
救了我的性命,亲手格毙了刺客。这中间的详细经过,兄弟也不必提了,总而言
之,做哥哥的极承你的情。」

  韦小宝的脸皮之厚,在康熙年间也算得是数一数二,但听了这几句话,脸上
居然也不禁为之一红,才知还是皇帝为自己隐瞒了。一来是皇上亲口说的,多隆
自然信之不疑;二来其中涉及公主的隐私,宫中人人明白,这种事越少过问越好,
便有天大疑窦,也只好深藏心底。若非如此,要编造一套谎话来掩饰过去,倒也
须煞费苦心。

  韦小宝内心有愧,觉得对这忠厚老实之人须得好好补报一番,说道:「兄弟
在台湾带了些土仪,回头差人送到大哥府上。」

  多隆连连摇手,道:「不用了,不用了。咱们自己人,何必再闹这一套?上
次施琅带来了兄弟的礼物,那已经太多了。」

  韦小宝突然想起一事:「这件事倒惠而不费,皇上就算知道了,也不能怪我
违旨。」

  问道:「多大哥,郑克塽这小子归降之后,在北京怎么样?」

  多隆道:「皇上待他很不差,封了他一个一等公。这小子什么都不成,托了
祖宗的福,居然爵位比你兄弟还高。」

  韦小宝道:「那日咱们闹着玩儿,诬赖他欠了众侍卫一万两银子,由兄弟拿
出来归还。这件事大哥还记得吗?」

  多隆哈哈大笑,说道:「记得,记得。兄弟那个相好的姑娘,后来怎样了?
倘若仍跟着郑克塽,咱们这就去夺她回来。」

  韦小宝微笑道:「这姑娘早已做了我老婆,儿子也生下了。」

  多隆笑道:「恭喜,恭喜!否则的话,郑克塽这小子在京师之中,管他是一
等公、二等公,终究是个无权无势的空头爵爷,咱们要欺上门去,谅这小子屁也
不敢多放一个。这种投降归顺的藩王,整日里战战兢兢,生怕皇上疑心他心中不
服,又要造反。」

  韦小宝道:「咱们也不用欺侮他。只不过杀人偿命,欠债还钱,那是天公地
道的事。别说他不过是个一等公,就算是亲王贝勒,也不能欠了债赖着不还哪。」

  多隆道:「对,对,那日他欠了兄弟一万两银子,我们御前侍卫不少人都是
见证,咱们讨债去。」

  韦小宝微笑道:「这小子可不长进得很。

  单是一万两银子,那是小意思。

  他后来陆陆续续又向我借了不少债,有亲笔借据在我手里。

  他郑家三代在台湾做王爷,积下的金银财宝还少得了?必定都带来了北京。

  郑成功和郑经是好人,料想不会搜刮百姓,可是郑克塽这小子难道还会客气
么?他做一天王爷,少说也刮上一百万,两天就是二百万,三天三百万。他一共
做了几天王爷,你倒给算算这笔账看!」

  多隆张口结舌,说道:「厉害,厉害!」

  韦小宝道:「兄弟回头将借据送来给大哥,这一笔钱,兄弟自己是不要的了
……」

  多隆忙道:「这个万万不可,做哥哥的给你包讨债,保管你少不了一钱银子。
我带了手下的侍卫去登门坐讨,他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不还。」

  韦小宝道:「这笔债是大了些,这小子当年花天酒地,花银子就像流水一般。
一下子要还清,还真不容易。这样吧,大哥带人去讨,他要是十天八天还不出,
就让他化整为零,分写借据,债主儿都写成侍卫兄弟们的名字。每张借据一千两
一张也好,二千两一张也好。哪一个侍卫讨到了手,就是他的。」

  多隆道:「那不成!众侍卫个个是你的老部下,给老上司办一点讨债小事,
还能要赏,那算什么话?」

  韦小宝道:「他们都是我老部下,是好兄弟、好朋友。这几年来,兄弟快马
加鞭地加官晋爵,可一直没什么好处给大家,想想也不好意思。这几百万两银子,
大哥和众位侍卫兄弟们就分了吧。」

  多隆大吃一惊,颤声道:「什……什么有几……几百万两银子?」

  韦小宝微笑道:「本钱嘛,也没这许多,其中有些是花账,有些是虚头,利
上加利地滚上去,数目就不小了。这一笔钱,大哥自己多分几成。」

  多隆兀自不信,喃喃地道:「几百万两?这……这未免太多了吧?」

  韦小宝道:「所以啊,要他分开来写借据,讨起来方便些。」

  压低了嗓子道:「这件事可别牵扯我在内。

  倘若给御史们知道了,奏上一本,说兄弟交结外藩,放债图利,不大不小也
是个罪名。

  但如御前侍卫们向他讨赌债,每人一千二千银子的事,那就全不相干。

  大哥要是怕御前侍卫独吃,干系太大,不妨约些骁骑营的军官同去。他们也
都是我的老部下,也该分得些好处。」

  多隆连声称是,打定了主意,这笔债讨了来,至少有一大半要还给韦小宝,
他虽慷慨大方,可不能让他血本无归。

  韦小宝十分得意,暗想多隆带了这群如狼似虎的御前侍卫和骁骑营军官去讨
债,郑克塽这下子可有得头痛了。虽碍于皇上吩咐在先,不能亲自去跟郑克塽为
难,以报杀师大仇,但这么一搞,少说也得败了他一半家产。这件事郑克塽多半
还是哑子吃黄连,不敢声张,就算给人知道了,那也是御前侍卫和骁骑营军官追
讨赌债的私事,别人只会说郑克塽是纨绔子弟,立身不谨,来到京师,仍赌博胡
闹,谁也不会怪到他韦小宝头上。

  出得宫来,康亲王杰书、李霨、明珠、索额图、勒德洪、杜立德、冯溥、图
海、王熙、黄机、吴正治、宗德宜等满汉大臣都候在宫门外,纷纷上前道喜,拥
着他前去铜帽儿胡同。

  来到巷前,只见一座宏伟的府第耸立当地,比之先前的伯爵府更大了许多。
大门上一块朱漆的匾额,却空荡荡的并无一字。韦小宝识得的字,西瓜大的还没
一担,但匾上有没有字终究还分得出来,不禁一怔。

  康亲王笑道:「韦兄弟,皇上对你的恩泽,真是天高地厚。那一年你伯爵府
失火焚毁,你又不在京里,皇上得知之后,便派做哥哥的给你另起一座府第。圣
旨中没吩咐花多少钱,只说一应费用,内库具领。这是皇上赏你的,做哥哥的何
必给皇上省银子?自然是从宽里花钱,兄弟,你瞧瞧,这可还合意吗?」

  说着捋须微笑。

  韦小宝急忙道谢。从大门进去,果然是美轮美奂,跟康亲王府也差不了多少,
众官啧啧称赞,尽皆艳羡。

  康亲王道:「这座府第起好很久,一直等着兄弟你来住。只不知皇上如何加
恩,要封你什么官爵,因此府上那一块匾额便空着不写。这『鹿鼎公府』四个字,
便请咱们的李大学士大笔一挥吧。」

  李霨是保和殿大学士兼户部尚书,各大学士中资历最深,是为首辅,当下也
不推辞,提笔恭楷写了「鹿鼎公府」四个大字。从吏捧了下去,命工匠铸成金字,
镶在匾上。

  当晚鹿鼎公府中大张筵席,款待前来贺喜的亲贵大臣。郑克塽、冯锡范等台
湾降人也送了礼来,却没亲身道贺。

  送走宾客后,韦小宝又开家宴,七位夫人把盏庆贺。

  韦小宝说起要带双儿随同北征,其余六位夫人一齐不依,说他太过偏心。

  韦小宝只得花言巧语,说是皇上降旨,知道双儿到过罗刹国,懂得罗刹言语,
是以派她随军效力。

  六位夫人只得罢了。

  好在双儿为人温柔谦和,和六位夫人个个情谊甚好,大家也不妒忌于她。

  建宁公主自忖以皇上御妹的身份,金枝玉叶,虽由皇上金口颁旨,为韦小宝
的正妻,比其余六女高了一级,却还及不上一个出身微贱的小丫头得丈夫宠爱,
心中着实气恼。

  不过七位夫人平时若有纷争,其余六人一定联盟对付公主。

  建宁公主人孤势单,韦小宝又不对她回护,近年来气焰已大为收敛,轻易不
敢启衅。

  次日韦小宝命双儿取出郑克塽当年在通吃岛上血书的借据,请了多隆来,交
给了他。多隆大喜,说道:「既有亲笔借据,咱们石头里也要榨出他油来。郑克
塽这小子要是胆敢赖债不还,咱们御前侍卫和骁骑营军官不用在京里混了。」

  此后数日之中,康熙接连宣召韦小宝进宫,给了他一张极大的地图,如何进
军、如何接仗、如何围城、如何打援,一一详细指示,用朱笔在图上分别绘明。

  韦小宝道:「这一仗是皇上亲自带兵打的,奴才什么也不敢自作主张,总之
是遵照皇上的吩咐办事就是。否则的话,就算打了胜仗,皇上也不欢喜。」

  康熙微笑点头,韦小宝这一番话深合他心意。

  他小时学了武艺,没法施展,只有与韦小宝扭打为乐,其后不断派遣韦小宝
出外办事,在内心深处,都是以他为自己替身之意。

  韦小宝年纪比自己小,武功智谋、学问见识,没一样及得上自己,他能办得
成功,自己自然更游刃有余。

  明朝正德皇帝自封为威武大将军镇国公,亲自领兵出征,也只是不甘寂寞、
要一显身手而已。

  康熙做事自不会如正德皇帝这般胡闹,却从派遣韦小宝办事之中,内心得到
了满足。

  当年吴三桂造反,他是身经百战的猛将,非同小可,必须以大臣宿将对付,
倘若让韦小宝领兵,必定败事。

  这一仗打了数年,康熙虽不亲赴前敌,但每一场战役都询问详明,其中利弊
得失,无不了如指掌,于实战之中学会了兵法。

  他于兵法之中,得知于千里之外遥控战局,乃打败仗的不二法门,因之每一
场战役如何处理,从不对统兵大将有所干预。

  张勇、赵良栋、王进宝、孙思克等立功,他也只下旨嘉奖,垂询过程而已。

  此时和罗刹国开仗,事无巨细,均已筹划妥善,大军未出都门,便已料到此
战必胜,比之当年对付吴三桂时的战战兢兢,那是不可同日而语了。

  韦小宝出征在即,不敢再去招惹天地会的兄弟,心想:「皇上不叫我去灭天
地会,那是他向我投降,已给足了我面子。我如不识相,又去跟李力世、徐天川
他们聚会,给皇上知道了,难免引得他旧事重提,这是韦小宝搬了石头来砸自己
的脚,做人既蠢笨无比,又太不光棍。」

  钦天监择定了黄道吉日,大军北征。

  是日康熙在太和门赐宴。

  午门外具卤簿,陛下张黄幄,设御座,陈敕印,王公百官会集。

  康熙升座。

  抚远大将军鹿鼎公韦小宝率出征官朋春、萨布素、郎坦、何佑、林兴珠等,
运粮官索额图等上前跪倒。

  内院大臣奉宣满蒙汉三体敕书,授大将军敕印,颁赐衣马弓刀。

  出征将官分坐金水桥北,左右奏乐,陈百戏。

  康熙命大将军进至御前,面授方略,亲赐御酒。

  大将军跪受叩饮,都统、副都统等继进,皇帝命侍卫赐饮,然后命百官遍饮
众军,赐金钱布匹。

  百官众军谢恩,大军开拔。

  康熙亲送出午门。

  大将军及众官跪请回驾。

  然后水陆大军首途北征。

  众大臣眼见韦小宝身穿戎装,嬉皮笑脸,哪里有半分大军统帅的威武模样?
素知此人不学无术,是个市井无赖,领兵出征,多半要坏了大事,损辱国家体面,
但知康熙对他宠幸,又有谁敢进谏半句?不少王公大臣满脸堆欢,心下暗叹。正
是:丞相鱼鱼工拥笏,将军跃跃俨登坛。

  韦小宝奉皇帝之命办事,从来没此次这般风光,心中的得意,那也不用说了,
知道这一次事关重大,在军中强自收敛,居然不敢开赌,途中无聊之际,也不过
邀了几名大将来掷几把骰子,输了喝酒而已。

  不一日,大军出山海关,北赴辽东。这是韦小宝旧游之地,只是当年和双儿
在森林中捕鹿为食,东躲西藏,狼狈不堪,哪有今日出关北征的威风?

  其时秋高气爽,晴空万里,大军渐行渐北,朔风日劲。这一日离雅克萨城尚
有百余里,前锋何佑至大营禀报:斥堠兵得当地百姓告知,罗刹兵四出扰民,杀
人放火,奸淫掳掠,无恶不作,每过十余日便来一次,预料再过数日,又会出来
劫掠。

  韦小宝早得康熙指示机宜,吩咐大军扎营不进,命何佑统率十个百人队,在
离雅克萨城三十里外分头埋伏。如罗刹军大队到来,便深伏不出,避不交兵,遇
到小队敌军,则或杀或捉,尽数歼灭,一个都不许放了回城。何佑接令而去。

  过得数日,这天上午,隐隐听得远处有火枪轰击之声,此起彼伏,良久不绝,
料得先锋已在和罗刹兵交战。到得下午,何佑派人至大营报捷,说道歼灭罗刹兵
二十五人,俘掳十二名。韦小宝得报大喜。傍晚时分,前锋将所俘掳的十二名罗
刹兵送到大营来。

  韦小宝升帐,亲自审问。那十二名罗刹兵听得韦小宝居然会说罗刹话,大为
骇异,然而人人都十分倔强,说道中了埋伏,清兵人多,胜得毫不光彩。

  韦小宝大怒,叫过两名罗刹兵来,从怀中取出骰子,说道:「你们两个掷骰
子!」

  这掷骰之戏,西洋自古便有,埃及古墓中所发掘出来的骰子,和中国的形式
全无分别,罗刹兵倒也是玩惯了的。两名罗刹兵相顾愕然,不知这清兵的少年将
军搞什么花样,便依言掷骰。两粒骰子,一个掷了七点,一个掷了五点。

  韦小宝指着那掷了五点的罗刹兵道:「你输了,死蛮基!」

  罗刹语中,「死蛮基」是「死亡」之意。他转头吩咐亲兵:「拉出去砍了!」
四名亲兵将那罗刹兵押到帐口,一刀杀死,呈上首级。余下十一名罗刹兵一见,
无不脸色大变。

  韦小宝指着另外两名罗刹兵道:「你们两个来掷骰子。」

  那两名哪里还肯掷骰,不约而同地道:「我不掷!」韦小宝道:「好,你们
不掷。」

  对亲兵道:「两个都拉出去砍了!」

  顷刻间又杀了两人。

  韦小宝又指着两名罗刹兵道:「你们两个来掷。」

  两人知道倘若不掷,立时便死,掷一把骰子,倒还有一半逃生的机会。一人
战战兢兢地拿起骰子,正待要掷,另一名罗刹兵伸手抢了过去,对韦小宝道:
「我跟你掷!」神色极为傲慢。

  韦小宝笑道:「好啊,你竟胆敢向我挑战。你先掷。」

  那兵掷了个七点,韦小宝作弊掷了十点,笑问:「怎么样?」

  那兵神色惨然,说道:「我运气不好,没什么好说。」

  韦小宝道:「你来到我们中国,杀过多少中国人?」

  那兵昂然道:「记不清了,少说也有十七八个。你杀我好了,我反正也不吃
亏。」

  韦小宝吩咐将他砍了,指着另一名罗刹兵道:「你来掷。」

  那兵拿了骰子,手臂只发抖,两粒骰子一先一后跌在桌上,竟是十一点,赢
面已很大。

  韦小宝想玩花样掷个十二点,哪知疏于练习,手法不灵,两粒骰子的六点不
是向上,却一齐向下,变成只有两点。

  他一怔之下,哈哈大笑,说道:「我赢了!」那兵忙道:「我是十一点,你
只两点,怎么是你赢?」

  韦小宝道:「这次点子小的赢,点子大的输。」

  那兵不服,说道:「自然是点子大的赢,我们罗刹国向来的规矩是这样的。」

  韦小宝扳起了脸,说道:「这里是中国地方,还是罗刹地方?」

  那兵道:「是……是中国地方。」

  韦小宝道:「既然是中国地方,当然照中国规矩。

  谁叫你们到中国来的?下次我到罗刹地方,再跟你掷骰子,就照罗刹规矩好
了。你死蛮基!」

  转头对亲兵说:「拉出去砍了!」

  他又叫了一名罗刹兵出来。

  那兵倒也精细,先要问个明白:「按照中国规矩,这一次是点子大的赢,还
是点子小的赢?」

  韦小宝道:「按照中国规矩,是中国人赢。中国人的点子大,就算大的赢;
中国人点子小,就算小的赢。」

  那兵气忿忿地道:「你横蛮得很,不讲道理。」

  韦小宝道:「你们罗刹兵到中国来,杀人抢劫,不是我们中国人到罗刹来杀
人抢劫。到底是罗刹人横蛮呢,还是中国人横蛮?」

  那兵默然。

  韦小宝道:「快掷,快掷!」

  那兵道:「反正是我输,还掷什么?」

  韦小宝道:「不掷,死蛮基!死蛮基!」

  杀了那罗刹兵后,他再叫一名罗刹兵出来。那兵身材魁梧,长了满脸胡子,
大声道:「中国小子,你不用玩鬼花样,爽爽快快将我杀了便是。这一次你们人
多,埋伏在雪地里,突然拥将出来,赢了也不光彩。我们罗刹国大兵到来,将你
们一个个都杀了。」

  韦小宝道:「你给我们捉住,输得不服,是不是?」

  那兵道:「自然不服!」韦小宝道:「倘若咱们人数一样,面对面地交锋打
仗,你们一定赢的,是不是?」

  那兵傲然道:「这个自然。我们罗刹人一个打得赢五个中国人,否则的话,
我们也不到中国来了。我跟你赌,你们派五个人出来跟我打。你们赢了,就杀我
的头,倘若我赢,立刻放了我。」

  这人是罗刹军中著名的勇士,生具神力,眼见韦小宝帐中的将军亲兵个个比
他至少要矮一个头,以一敌五,自己赢面也是甚高。

  双儿一直坐在一旁,这时听得他言语傲慢,便道:「罗刹人,没用。中国女
人,也胜了你。」

  说着走过来,站在韦小宝身边。那兵见她身材纤小,容貌美丽,忍不住笑了
出来,说道:「你要跟我比武?」

  韦小宝吩咐亲兵割断绑住他双手的绳索,微笑道:「好双儿,叫他见识见识
中国女人的厉害。」

  那兵道:「中国女人,会讲罗刹话,很好,很好!」

  双儿的罗刹话比之韦小宝差得远,说起来辞不达意,不愿跟他多讲,左手挥
出,向他脸上虚晃一掌。那兵急忙仰头,伸手来格。双儿右腿飞出,啪的一声,
踢中了他小腹。那兵吃痛,大吼一声,双拳连发。他是罗刹国的拳击好手,出拳
迅速,沉重有力。双儿看出厉害,闪身跃到他背后,一招「左右逢源」,啪啪两
声,在他左右腰眼里各踢一脚。那兵痛得蹲下来,叫道:「你用脚,犯规,犯规!」

  原来罗刹人比拳,规定不得出脚。

  韦小宝笑道:「这是中国地方,打架也讲中国规矩。」

  双儿叫道:「罗刹的,我也赢。」

  闪身转到那兵身前,右拳往他小腹击去。那兵伸手挡格。双儿这一拳乃是虚
招,不等他挡到,右拳缩回,左拳已击向他胸口。那兵又伸臂来格。双儿左一拳、
右一拳,连发十二拳,拳拳皆是虚招,这在中国武术中有个名目,叫做「海市蜃
楼」,意谓尽皆虚幻。只因每一招既不打实,又不用老,自比平常拳法快了数倍。

  那兵连挡数下,都挡了个空,哈哈大笑,说道:「女孩子的玩意,不中用…
…」

  一言未毕,啪啪两声,左右双颊已连吃了两掌。那兵大声叫喊,双臂直上直
下地猛攻过来。

  双儿侧身避过,右手食指倏出,已点中那兵右边太阳穴。那兵一阵晕眩,晃
了两晃。双儿跃身起来,手掌斩出,已中那兵后脑的「玉枕穴」,这是人身大穴,
那兵虽然粗壮,却也支持不住,扑地倒下,再也爬不起来。

  韦小宝大喜,携住双儿的手,在那兵脑门上踢了一脚,问道:「你服不服了?」

  那兵迷迷糊糊地道:「中国女人……使妖法……是女巫……」

  韦小宝骂道:「臭猪,什么妖法?拉出去砍了!你们这些罗刹兵,哪一个不
服的,再出来比武?」

  余下五名罗刹兵面面相觑,眼见这大力士都已输了,自己绝非对手,谁都不
敢说话。韦小宝道:「你们认输投降,就饶了不杀,否则就来跟我掷骰子。大家
按照中国规矩,赢得我的就活,输了的就死蛮基!」

  说着右手一挥,作个砍头手势。五兵均想:「按照中国规矩,不管掷出什么
点子都是你赢。」

  便有一兵躬身道:「投降!」韦小宝喜道:「很好!拿酒肉来,赏他吃。」

  亲兵去后帐端出一大碗酒、一大碗肉,松开了那兵绑缚,让他吃喝。

  罗刹国气候严寒,人人好酒。韦小宝虽不喜饮,军中所备却是极品高粱,一
端出来便满帐皆香。余下四名罗刹兵一闻到酒香,早已馋涎欲滴,待见那兵喝得
眉花眼笑,更加心痒难搔,一个个说道:「投降,投降!要喝酒。」

  韦小宝吩咐松了四兵绑缚,命亲兵取出四份酒肉分给他们。罗刹兵吃喝过后,
犹未餍足,韦小宝吩咐各人再赏一份。五名罗刹兵喝得醉醺醺的,手挽着手唱起
歌来,唱了一会,想到死里逃生之余,居然有此大吃大喝之乐,都向韦小宝躬身
道谢。

  此后数日,先锋何佑不断解来虏获的罗刹兵,多则十六七名,少则一两名。

  这些俘虏和最先投降的五名晤谈之后,得知若和大清将军掷骰子必死无疑,
投降了却有酒肉款待,当下人人降服。

  这些罗刹兵本来都是亡命无赖,不是小偷盗贼,便是遭判流刑的罪犯,十之
八九是无恶不作之徒,东来冒险,谁都不存好心。

  初时杀害中国平民,十分顺利,便均存了鄙视华人之意,是以虽然被俘,仍
傲慢自大。

  直到韦小宝斩了数兵立威,其余的才知道厉害。

  这些蛮横之辈欺善怕恶,眼见对方更蛮更恶,便乖乖地投降了。

  这时总督高里津已奉苏菲亚公主之召,回莫斯科升任高职。雅克萨的统兵大
将名叫图尔布青(Alexi Tolbusin)。罗刹兵小队出外劫掠,连日不知所踪。图
尔布青派人打探,始终不见回报,情知不妙,当下点起城中一半兵马,共二千余
众,亲自率领,出来察看。

  图尔布青一路行来,不见敌踪,见到中国人的农舍住宅,便下令烧毁,男女
百姓,一概杀了。行出二十余里,忽听得马蹄声响,一队军马冲来。

  图尔布青喝令队伍散开,只见一队清军骑兵纵马奔到,约有五百来人,纷纷
放箭。图尔布青哈哈大笑,说道:「中国蛮子只会放箭,怎敌得我们罗刹人的火
枪厉害?」

  一声令下,众枪齐发,十余名清兵摔下马来。

  清军中锣声响起,清军掉转马头,向南奔驰。图尔布青下令追赶,这队清军
骑兵所乘的都是精选良马,奔行甚速,一时追赶不上。追出七八里,只见前面树
林旁竖立一面黄龙旗,罗刹兵疾追过去,见是清军的七八座营帐。罗刹兵火枪轰
击,营帐中逃出数十名清军,射了几箭,便骑马向南。罗刹兵前锋冲入营帐,见
清军已逃得干干净净。

  图尔布青下马入帐,只见桌上摆着酒肉菜肴,兀自热气腾腾,地下抛满了金
锭、银锭、锦衣、珠宝。图尔布青大喜,说道:「这是中国蛮子的大将,匆匆忙
忙逃走,连金银也不及尽数携带。大家上马快追!捉到蛮子大将,重重有赏。蛮
子大将身边携带的金银珠宝一定极多,大家去抢啊!」

  众兵将见了金银珠宝,便即你抢我夺,有的拿起桌上酒肉便吃,听得主帅下
令,大声欢呼,拥出帐外,纷纷上马,循着蹄印向东南方追去,沿途只见金锭、
银锭、刀枪、弓箭散在道旁。众兵都说中国兵见到罗刹大军到来,已吓得屁滚尿
流,连兵器也都抛下不要了。

  又追一阵,只见道上弃着几双靴子,几顶红缨帽。图尔布青叫道:「中国蛮
子的元帅将军改装逃命,多半扮成了小兵。可别让他们瞒过了。」

  随从道:「将军料事如神,定是如此。」

  图尔布青吩咐收起靴帽,说道:「抓到了中国蛮子,不管他是小兵还是火夫,
叫他们都来试戴帽子,试穿靴子,试得合适的,多半便是大将。」

  部属又一齐称赞将军聪明智慧,人所莫及。

  再追出数里,又夺到清军一座营帐,只见地下除了金银兵器之外,更有许多
红红绿绿的女子衣裙,颜色鲜艳,营帐边又有胭脂水粉、手帕钗环等女子饰物。
众兵将色心大动,齐叫:「快追,快追,中国蛮子带着女人。」

  如此一路追去,连夺七座营帐,均有财物酒肉,隐隐听得前面呼喊惊叫之声
大起。图尔布青站上马鞍,取出千里镜望去,只见数里外一队中国兵正狼狈奔逃,
旗帜散乱,队伍不整。图尔布青大喜,叫道:「追到了!」拔出马刀,在空中接
连虚劈,叫道:「冲啊!杀啊!」带领兵将,疾冲而前,沿途见二十余匹清军马
匹倒毙在路。众兵将喜叫:「蛮子的坐骑没力气逃了!」

  拚命催马,愈追愈近,眼见清兵从两山间的一条窄道中逃了进去。

  图尔布青追到山口,见地势险恶,微微一怔:「敌人若在此处设伏,那可不
妙。」

  忽听得前面山谷中有人以罗刹话叫道:「中国蛮子,你们投降了,很好,很
好!」

  又有人叫道:「哈哈,这次中国蛮子可败得惨啦。」

  正是本国官兵的语音。

  图尔布青大喜,当下更无疑虑,纵马直入,后面二千余名骑兵跟进山谷。

  图尔布青叫道:「前面是哪一队的?你们在哪里?」

  只听得山壁后十余人齐声应道:「我们在这里!中国蛮子兵投降啦!」

  图尔布青叫道:「好极!」刚一提马缰,猛听得背后枪声砰砰大作。

  图尔布青吃了一惊,转过身来,只见山谷口烟雾弥漫,左右两边山壁树林中
火光闪动,火枪一排排地放将出来。众罗刹官兵齐声惊呼。图尔布青叫道:「掉
转马头,退出山谷。」

  只听得两旁山壁上数千人大声呐喊:「罗刹兵,投降,投降!」

  无数大石、擂木滚落,顷刻间便将山道塞住了。罗刹官兵挤在一条窄窄的山
道之中,你推我拥,人喧马嘶,乱成一团。清兵居高临下,弩箭火枪,不住发射。

  图尔布青暗暗叫苦,知道已中了敌人诡计,眼见后路已断,只得拉转马头,
叫道:「大伙儿向前冲!」

  只冲出数丈,忽听得砰砰巨响,炮弹轰将过来,打死了十余名士兵。图尔布
青只吓得魂飞天外,哪料到清兵火器如此犀利,而在这崎岖的山道中又竟伏得有
大炮。他急跃下马,叫道:「弃了坐骑,集中火力,从来路冲出去。」

  罗刹兵纷纷下马,从阻住山口的巨石大木上爬过去,后队便向两边山壁放枪
掩护。罗刹兵火枪的火力犀利,射程又远,倒也打死了不少清兵。但清兵大炮不
住轰来,势道猛烈。

  数百名罗刹兵将要爬出阻道的山石,突然轰隆一声巨响,地雷爆炸,从地底
炸了上来,数百名兵将有的弹上十余丈,有的断首折肢,血肉横飞,侥幸不死的
慌忙爬回。

  图尔布青见前后均无退路,束手无策。一名军官极是勇悍,率领了数十名敢
死队从北边山壁上爬去,企图杀出一条通路。但山壁陡峭,又光溜溜的无容足之
处,只爬上数丈,有数十余名士兵摔将下来,非死即伤。山顶上清兵投掷石块,
将余下数十人尽数打落。那军官摔得脑浆迸裂,立时毙命。这时清军大炮又不住
轰来,山壁间尽是罗刹兵惨呼之声。

  眼见再过得一会,势将全军覆没,图尔布青叫道:「不打了,停火,停火!」

  但炮声和众兵将的呼叫将他声音淹没了。他身旁官兵齐声大叫:「停火,停
火!」

  余兵跟着叫唤。

  清军停了炮火,有人以罗刹话叫道:「抛下火枪、刀剑,全身衣服脱光!」

  图尔布青大怒,叫道:「只抛武器,不脱衣服!」

  清军中有人叫道:「抛下火枪、刀剑,全身衣服脱光的,赫拉笑!出来喝酒。
不脱衣服的,死蛮基!」

  图尔布青叫道:「不脱衣服!」

  这句话一出口,隆隆声响,清军大炮又轰了过来。罗刹兵中有些怕死的,当
即纷纷抛下刀枪,开始脱衣。图尔布青举起短铳,射死了一名正在脱衣的士兵,
喝道:「脱衣服的处死!」

  但在清军猛烈炮火轰击之下,将军的严令也只得不理了,十余名士兵全身脱
得赤条条的,从阻路的山石上爬过去。两边山上清军拍手大笑,大呼:「快脱衣
服!」脱衣逃生的士兵越来越多,图尔布青短铳连发,又打死了两人,却怎阻止
得住?

  清军大炮暂止,山壁顶上有人叫道:「要性命的,快快脱光衣服过来。」

  这时罗刹兵将哪里还有斗志,十之八九都在解扣除靴。

  图尔布青长叹一声,举起短铳对准了自己太阳穴,便欲自杀。他身旁的副官
夹手将他短铳抢下,说道:「将军,不可以,老鹰留下翅膀,才可飞越高山。」

  这句罗刹成语,便是中国话中「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之意。

  只听得清军中有人以罗刹话叫道:「大家把图尔布青的衣服脱光了,一起出
来,否则又要开炮了。」

  这句罗刹话说得字正腔圆,正是投降了的罗刹兵被胁迫而说的。

  图尔布青怒不可抑,但见数名部属瞪眼瞧着自己,显然是不怀好意,伸手便
去拔腰间佩刀。他手指刚碰到刀柄,背后一兵扑将上来,搂住他头颈,五六名士
兵一齐拥上,将他按倒在地,七手八脚,登时把他全身衣服剥得干净,抬了出去。

  罗刹兵将每出去一名,便有两名清兵上来,将他双手反绑在背后,押着行出
数里,来到一片空旷的平地上。这一役,二千余名罗刹官兵,除了打死和重伤的
六七百人之外,其余一千八百余名都双手反绑,赤条条地列成了队伍,秋风吹来,
不禁簌簌发抖。

  清军将图尔布青押在罗刹兵队伍之前站定。罗刹众兵将本来人人垂头丧气、
心惊胆战,突然间见到这位平素威严苛酷的将军变成这般模样,都觉好笑,其中
数十人见到主将光溜溜的屁股,忍不住笑了出来。笑声越来越响,不多时千余官
兵齐声大笑。

  图尔布青大怒,转过身来,大声喝道:「立──正!笑什么?」

  他身上一丝不挂,兀自装出这副威严神态,更是滑稽无比。众官兵平日虽对
他极为畏惧,这时却又如何忍得住笑?

  大笑声中,突然炮铳砰砰地响了八下,号鼓齐奏,一队清兵从后山出来,打
着黄旗,列于南方,跟着又有三队清兵,分打红、白、蓝三色旗号,分列东、西、
北三方,将罗刹官兵围在其间。罗刹官兵见清兵或执长枪、或执大刀、或弯弓搭
箭、或平端火枪,盔甲鲜明,兵器犀利,自己身上光无寸缕,更感到敌军武器的
胁迫,人人不再发笑,心中大感恐惧。

  清军列队已定,后山大炮开了三炮,丝竹悠扬声中,两面大旗招展而出,左
面大旗上写着「抚远大将军韦」,右面大旗上写着「大清鹿鼎公韦」,数百名砍
刀手拥着一位少年将军骑马而出。这位将军头戴水晶顶,身穿黄马褂,眉花眼笑,
贼忒兮兮,左手轻摇羽扇,宛若诸葛之亮,右手倒拖大刀,俨然关云之长,正乃
韦公小宝是也。

  他纵马出队,「哈哈哈」仰天大笑三声,学足了戏文中曹操的模样,只可惜
旁边少了个凑趣的,没人问一句:「将军为何发笑?」

  其时图尔布青满腔愤怒,无可发泄,早已横了心,将生死置之度外,大声骂
道:「中国小鬼,你使诡计捉住了我,不算英雄。要杀便杀,干吗这般侮辱我?」

  韦小宝笑道:「我怎么侮辱你了?」

  图尔布青怒道:「我……我如此模样,难道……难道还不是侮辱?」

  韦小宝笑问:「你的裤子,是谁脱下的?」

  图尔布青登时语塞,自己的衣服裤子都是给部属硬剥下来的,似乎不能怪在
这小鬼将军头上。他狂怒之下,满脸涨得通红,疾冲而上,便要和韦小宝拚命。
韦小宝身边四名亲兵抢出,挺起长枪,明晃晃的枪尖对准了他下身。图尔布青只
得停步,不自禁地双手挡在自己下体之前,双方官兵眼见之下,笑声大作。

  韦小宝道:「你既已投降,便当归顺大清,这就到北京去向中国皇帝磕头吧!」

  图尔布青道:「不降,把我斩成肉酱,我也不降。」

  韦小宝提高声音,问众罗刹官兵:「你们投不投降?」

  众官兵都低头不语。韦小宝指着西边的白旗,叫道:「投降的军官士兵,站
到那边去!」

  众官兵呆立不动,有些官兵心下想降,但见无人过去,便也不敢先去。

  韦小宝道:「好,你们谁都不降。厨子出来!」

  亲兵队后走出十名厨子,上身赤膊,手执尖刀铁签,上前躬身听命。韦小宝
对图尔布青道:「你们罗刹国有一味菜『霞舒尼克』,当年我在莫斯科吃过,滋
味很不错,现下我又想吃了!」

  转头对十名厨子道:「做『霞舒尼克』!」

  十名厨子应道:「得令!」便有二十名士兵推了十只大铁炉出来,炉中炭火
烧得通红。罗刹官兵面面相觑,不知这中国将军捣什么鬼。

  韦小宝手一挥,便有二十名亲兵过去拉了十名罗刹兵过来。韦小宝以罗刹话
喝道:「割下他们身上的肉来,烧『霞舒尼克』!」

  「霞舒尼克」是以铁签穿了牛肉条,在火上烧烤,是罗刹国的第一名菜。

  十名厨子走到十名罗刹兵身前,将手中闪亮的尖刀高高举起,落将下来。十
名罗刹兵齐声惨叫。亲兵将那十名罗刹兵拉到山坡之后,但见地下鲜血淋漓。十
名厨子左手的铁签上这时已串上一条条肉条,拿到炭炉上烧烤起来。罗刹官兵相
顾骇然,一片寂静之中,但听得炭火毕剥作响,肉上脂油滴入火中,发出嗤嗤之
声。

  韦小宝叫道:「再拉十名罗刹兵过来,做『霞舒尼克』!」

  二十名亲兵又过去拉人。

  被拉到的十名罗刹兵中,有四人叫了起来:「投降,投降!」

  韦小宝道:「好,投降的拉到那边。」

  亲兵将降兵拉到白旗之下,便有人送上酒肉。亲兵又去队里另拉四名。那四
兵眼见投降的有酒肉享受,不降的身上给割下肉来,烧成「霞舒尼克」,虽没见
到所割的是何部位,但见清兵的眼光老是在自己的下体瞄来瞄去,征兆不佳之至,
心惊胆战之下,不由得也大呼:「投降!」先前倔强不屈的六兵这时气势也馁了,
都叫:「投降。」

  既有人带头投降,余下众兵也就不敢再逞刚勇,有的不等亲兵来拉,便走到
白旗之下。片刻之间,一千八百余名罗刹官兵都降了,只剩下图尔布青一人,直
挺挺地站在当地。

  韦小宝道:「你降是不降?」

  图尔布青道:「宁死不降!」韦小宝道:「好!我放你回雅克萨。」

  吩咐洪朝率兵五百,护送他回雅克萨城。图尔布青只道自己如此倔强,这清
军将军必定要杀,居然肯予释放,大出意料之外,说道:「你既放我,还了我衣
服!」

  韦小宝笑道:「衣服是不能还的。」

  吩咐洪朝:「你将他送到雅克萨城下,传我将令,暂停攻城,牵了这光屁股
的罗刹将军绕着城墙走上三圈,再放他入城。」

  洪朝接了将令,于清军众兵将呼喝笑闹声中,带兵押着全身赤条条的图尔布
青而去。

  林兴珠道:「请问大帅,既捉了这罗刹将军,为何又放了他?这中间奥妙,
还请大帅开导。」

  韦小宝笑道:「今日咱们打了这大胜仗,你可知用的什么计策?」

  林兴珠道:「那是大帅的神机妙算,属下佩服得五体投地。」

  韦小宝摇头道:「这不是我的神机妙算,是皇上安排下的巧计。

  皇上说道,当年诸葛亮七擒孟获,计策很好,吩咐我学上一学。

  你看过『七擒孟获』的戏没有?就算没看过戏,总听过说书吧?诸葛亮叫魏
延出战,只许败,不许胜,连败一十五阵,让孟获夺了七座营寨,引他冲进盘蛇
谷,然后火烧藤甲兵。咱们今日使的,就是诸葛亮的计策。」

  诸将尽皆钦服。

  韦小宝又道:「皇上心地仁慈,说诸葛亮火烧藤甲兵太过残忍,以致折了寿
算。罗刹兵倘若投降,就饶了他们性命。」

  副都统郎坦道:「若不是大帅使那『霞舒尼克』之计,割了十名罗刹兵的肉
来烧烤,吓得他们魂飞魄散,否则这些罗刹兵强悍之极,只怕也不肯投降。这条
计策,可胜过诸葛亮了。」

  韦小宝笑道:「十名厨子身上早藏好了十条生牛肉,只不过在十名罗刹兵大
腿上割了几刀,割得他们大叫大嚷。炭炉子里烧烤的却是上等牛肉,滋味如何,
众位不妨尝尝。」

  众将纵声大笑。韦小宝吩咐厨子呈上十条牛肉「霞舒尼克」,割切分食,果
然又香又嫩,甚是美味,再佐以高粱美酒,众将大悦。

  众将又问:「大帅既已捉到敌酋,却又放他回去,是不是也要七擒七纵,叫
他从此不敢再反?」

  韦小宝道:「那倒不是。

  这件事我在北京时也请问过皇上。

  我说皇上是鸟生鱼汤,宽大为怀,咱们要不要也学诸葛亮,捉到了罗刹元帅,
放他七次?皇上说道:这就不对了。

  学诸葛亮须得活学活用,不能死学死用。

  孟获是蛮子的酋长,他说不反,就永远不反了。

  咱们捉到的只是罗刹元帅将军,他说不反,是不管用的。罗刹国的沙皇和摄
政女王又会另派元帅,提兵来侵犯我疆界。」

  众将点头称是。

  韦小宝道:「雅克萨守兵凶悍,炮火厉害。咱们倘若杀了罗刹元帅,城中官
兵会另推统帅,更加狠打。现下我们剥光了这罗刹元帅,牵着他绕城三周,城里
的罗刹兵从此瞧他不起。他没了威风,以后发号施令,就不大灵光了。」

  诸将齐声称是。林兴珠问:「是皇上吩咐,要剥光了那敌酋的衣服裤子吗?」

  韦小宝哈哈大笑,说道:「皇上哪能这么胡闹?皇上只要我想法子长咱们自
己官兵的志气,灭罗刹兵的威风。皇上说道:罗刹兵生得又高又大,全身是毛,
好似野人一般,火器又十分犀利。上阵交锋之时,我军见到他们的蛮样,多半心
中害怕,锐气一失,打胜仗就难了。皇上说:『小桂子,你花样多,总之要我军
上下,大家瞧不起蛮子兵。』我想来想去,也没什么好法子,有一晚,忽然想到
了我小时候赌钱的事。」

  诸将均想:「你小时候赌钱,怎地跟罗刹兵有关了?」

  韦小宝微笑道:「我小时候在扬州跟人家赌钱,赌品不好,赢了银子落袋,
输了只管混赖,要打架就打,我也不怕。

  有一次却给人整得惨了,那赢家捉住了我,剥下我裤子抵数,让我光着屁股
回家,大街之上人人拍手嬉笑。从此以后,我的赌品便长进了不少。」

  诸将一齐大笑。

  韦小宝笑道:「皇上说,打仗之道要灵活变化,皇上只能指示方略大计,真
的干起来要我自己动脑筋。我想当年我小小年纪,也怕人家剥裤子,这些罗刹兵
岂有不怕之理?果然裤子一剥,大家都乖乖地投降了。」

  诸将齐声称赞,大为佩服。

  有的人心想:「这剥裤子的法子,连《孙子兵法》中也没有的。这一条『韦
子兵法』,倒也厉害。」

  当下韦小宝命罗刹降兵穿戴清兵衣帽,派一名参将带领两千清兵,押解降兵
到北京去向皇帝献俘。营中留下二十名大嗓子降兵,以备喊话之用。大营中的师
爷写了一道表章,说道抚远大将军韦小宝遵依皇上御授方略,旗开得胜,罗刹兵
仰慕中华上国,洗心归顺,实乃我皇圣德格天,化及蛮夷云云。

  当晚韦小宝大犒三军。次晨亲率诸军,来到雅克萨城。但见城头烟火弥漫,
城内城外双方军士喊声震天,枪炮声隆隆不绝。

  攻城主将朋春入营禀报:城中炮火猛烈,我军攻城士卒伤亡不少。韦小宝道:
「咱们架起大炮,轰他妈的。」

  朋春传下令去,不多时东南西北炮声齐响,一炮炮打进城去。但罗刹人经营
雅克萨已久,工事构筑十分坚固,兵将都躲在坚垒之中。清军大炮虽多,炮火轰
坍了不少房屋,然罗刹兵坚守不出,倒也奈何他们不得。

  攻得数日,何佑率领一千勇士,迫近爬城,城头上火枪一排排打将下来,清
兵登时给打死了三四百人。朋春眼见不利,鸣金收兵。罗刹兵站在城头拍手大笑,
更有数十名罗刹兵拉开裤子向城下射尿,极尽傲慢。

  黑龙江将军萨布素大怒,亲自率军攻城。

  城头上一排枪射下,萨布素中枪落马,清军登时乱了。

  城门开处,数百名罗刹兵冲将出来。

  林兴珠率领藤牌手滚地而前,大刀挥舞。

  罗刹兵忙纵跃闪避。

  这队藤牌兵是林兴珠亲手教练的,练熟了「地堂刀法」,在地下滚动而前,
左手以藤牌挡住敌人的火枪铅子,右手大刀将罗刹兵的腿一条条斩将下来。

  图尔布青见情势不妙,忙下令收兵。

  林兴珠将萨布素救了回来。

  萨布素右额中弹,幸好未深入头脑,受伤虽重,性命无碍。

  这一仗双方各有损折,还是清军死伤较多。

  韦小宝带了军医,亲去萨布素帐中慰问疗伤,又重赏林兴珠。下令退军五里
安营,当晚在帐中会聚诸将,商议攻城之法。

  诸将有的说藤牌兵今日立了大功,明日再诱鬼子兵出城,以藤牌兵砍其鬼脚;
有的说鬼子兵折了锐气,只怕不敢出战,不如筑起长垒,四下围困,将他们活活
饿死;更有人说大可挖掘地道,从地底进攻。

  地道攻城原是中国古法,这句话却提醒了韦小宝,想起雅克萨城本有地道,
当年自己便曾在地道之中,抱住赤裸裸的苏菲亚公主,如今她已贵为摄政女王,
执掌罗刹国军政大权,自己却在这里跟她部下的兵马打仗。又想:「倘若这时候
她在雅克萨城中亲自指挥,我从地道里钻进城去,爬上她床,一呀摸,二呀摸,
摸得她全身酸软,这骚货非大叫投降不可。」

  众将眼见韦小宝沉吟不语,脸露微笑,只道他已有妙计,当即住口,静候大
帅吩咐,哪料得到他此时却在想如何抚摸苏菲亚公主全身金毛的肌肤。只见他双
目似闭非闭,喃喃道:「骚得很,有劲,吃她不消。」

  众将面面相觑,又听大帅道:「他妈的,一脚把我从床上踢了下来。」

  众将更摸不着头脑,只听他又道:「这罗刹骚货虽然厉害,老子总有对付她
的法子。」

  朋春道:「大帅说得是。罗刹鬼子再厉害,咱们总有对付的法子。」

  韦小宝一怔,睁开眼来,奇道:「咱们?你也来摸?」

  随即哈哈大笑,说道:「对啦,对!那地道太窄,只能容一个人爬进去,出
口又在将军房里,料来这时候也早给堵死了。咱们须得另外挖过。」

  众将更不知所云。韦小宝站起身来,说道:「众位将军的计策都很妙,咱们
青龙、白虎、天门通吃。明儿一早,大家分别去筑长围、挖地道,同时又放大炮,
诱他们出战,派藤牌兵去斩鬼脚。」

  众将见自己所建议的计策都为大帅采纳,欣然出帐。

  次晨拂晓,众将各领部属,分头办事。朋春督兵挑土筑围,郎坦指挥放炮,
巴海挖掘地道。洪朝率领五百士卒,向罗刹降兵学了些骂人的言语,在城下大声
叫骂。只可惜罗刹人鄙陋无文,骂人的辞句有限,众兵叫骂声虽响,含义却殊平
庸,翻来覆去也不过几句「你是臭猪」、「你吃粪便」之类,哪及我中华上国骂
辞的多彩多姿,变化无穷?韦小宝听了一会,甚感无聊。

  罗刹兵昨日吃了斩脚的苦头,眼见清兵势盛,坚守不出,躲在城头土墙之后
回骂。清军大炮的炮弹射入城中,却也损伤不大。当时的大炮火药装于炮筒之中,
点火燃放,只是将铁弹铅弹射出,直接命中固能打得人筋折骨断,但如落在地下,
便不足为患。

  附近百姓十多年来惨遭罗刹兵虐杀,家破人亡的不知凡几,得知皇上发兵,
来打罗刹鬼子,无不大喜若狂,这时有的提了酒食来慰问官军,有的拿了锄头扁
担,相助构筑土围。讯息传将出去,连数百里外的百姓也有人前来助攻。

  图尔布青在城头上望将下来,但见人头如蚁,纷纷挑土筑围,城外一条长围
越筑越高,其势已非遭困死不可,只盼西方尼布楚城中的罗刹兵前来救援,内外
夹攻,才有胜望。他哪知康熙早料到了这一着,已另遣一队骑兵向尼布楚的罗刹
兵佯攻,作为牵制。尼布楚城的守将坚守城池,每日里也只盼望图尔布青带兵来
援。

  罗刹兵枪炮可以及远,清兵不敢逼近攻城。雅克萨是罗刹经营东方的基地,
罗刹人野心勃勃,准拟占了黑龙江、松花江一带广大土地后,更向南侵,将整个
中国都收归版图,要千千万万人尽皆臣服,成为农奴,因此雅克萨城墙坚厚,城
中弹药充足,粮草堆积如山,就是困守三年五载,也不虞匮乏。城中开凿深井,
饮水无缺。图尔布青怕城里的中国人作乱内应,将中国男人都拉到城墙上杀了,
将尸首抛下城来。城外中国军民见了,无不愤恨叫骂。

  这时地道已渐渐掘到城边。韦小宝心想鹿鼎山是皇帝的龙脉所在,要是掘断
龙脉,害死了康熙,可大大不妥,下令地道不可掘进城中,只须在地墙下埋藏炸
药,炸毁城墙,大军便可冲入。这一日城中几口井忽然水涸,图尔布青善于用兵,
得报后凝神一想,料知敌军在挖掘地道,以致地下水源从地道中流了出去,当下
测定了方位,在清兵地道上施放炸药,轰的一声大响,将挖掘地道的清兵炸死了
百余人,地道也即堵死。

  雅克萨城一时攻打不下,天气却一天冷似一天。这极北苦寒之地,一至秋深,
便已冷得非同小可,到得冬季,更是滴水成冰,稍一防护欠周,鼻子耳朵往往便
冻得掉了下来,至于指头僵落、手脚冻腐,尤为常事。下得数天大雪,助攻的众
百姓已然抵受不住,纷向官兵告别,说道明年初夏开冻,再来助攻,又劝官军南
退,以免冻僵在冰天雪地之中。

  萨布素、巴海等军官久驻北地,均知入冬之后局面十分凶险,倘若晚间遇上
寒潮侵袭,一夜之间官兵冻死一半也非奇事。罗刹兵住在房屋之中,墙垣挡得住
寒气,清军却宿于野外营帐,纵然生火,也无济于事。于是向韦小宝建议暂行南
退避寒。

  韦小宝心想皇上派我出征,连一个城池也攻不下,却要退兵,未免太过脓包,
犹疑得数天,始终拿不定主意。

  部将来报,有数十名伤卒受不住寒冷而冻死了。

  韦小宝正自气沮,忽有圣旨到来。

  康熙上谕说道:抚远大将军韦小宝出师得利,殊堪嘉尚。

  今已遣罗刹降将奉领大清敕书,前赴莫斯科宣谕罗刹君主,嘱其罢兵退师,
两国永远和好。

  比来天时严寒,兵将劳苦,露宿冰雪,朕心恻然。

  韦小宝可率师南退,暂驻瑷珲、呼玛尔二城休卒养士,来春罗刹兵如仍顽抗,
不服王化,再行进军,一举荡平。

  兹赐抚远大将军暨所属将军、都统、副都统以下官兵衣被、金银、酒食有差。

  诸统兵将军须遵体朕意,爱护士卒,不图速功。

  王师北征,原为护民,而兵亦民也。

  钦此。

  韦小宝和诸将接旨谢恩。诸将都说万岁爷爱惜将士,皇恩浩荡,只是想到这
一撤围,不免前功尽弃,又都感可惜。传旨的钦差到各营去宣旨颁赏,士卒欢声
雷动。

  次日韦小宝下令萨布素率兵先退,又令巴海、郎坦与林兴珠率军断后,罗刹
兵如敢出城来追,便杀他个落花流水。

  罗刹兵见清兵撤退,城中欢呼之声大作,千余名罗刹兵又站在城头,向下射
尿。韦小宝大怒,下令众军一齐向着城头小便。清军万尿齐发,倒也壮观。城上
城下,轰笑声叫骂声响成一片。只是罗刹兵居高临下,尿水能射到城下,清军却
射不上去,这一场尿仗却是输了。城下遍地是尿,寒风一吹,顷刻间结成一层黄
澄澄的尿冰。

  韦小宝这口气咽不下去,指着城头大骂。前来宣旨的钦差劝道:「罗刹兵野
兽一般,大帅不必跟他们一般见识。」

  韦小宝道:「不行,输得太失面子!」

  吩咐取水龙来。

  那水龙是救火之具,军中防备失火,行军扎营,必定携带。亲兵拉了十余架
水龙到来,韦小宝吩咐拖上土垒,其时江水结冰,无水可用,于是下令火夫在大
锅中烧融冰雪,将热水倒入水龙。韦小宝拉开裤子,在热水中撒了一泡尿,喝令
亲兵:「向城头射去!」

  众亲兵见主帅想出了这条妙计,俱都雀跃,一齐奋勇,扳动水龙上的杠杆,
一放一压,水管中的热水便笔直向城头射去。众亲兵大叫:「韦大帅赐罗刹鬼子
喝尿!」

  热水冲到,罗刹兵纷纷叫骂闪避。诸将有的暗叫:「胡闹。」

  有的要讨好大帅,在旁大声叱喝助威。只是天时实在太冷,水龙中的热水过
不多时便结成了冰,又得再加热水。

  韦小宝兴高采烈,自夸自赞:「诸葛亮火烧盘蛇谷,韦小宝尿射鹿鼎山。那
是一般的威风!」

  副都统郎坦在旁赞道:「大帅这一泡尿,大大折了罗刹鬼子的锐气。」

  韦小宝突然一怔,双目瞪视,呆呆地出神,「哇」的一声大叫,跳了起来,
哈哈大笑,叫道:「妙极,妙极!」

  韦小宝吩咐击鼓升帐,聚集众将,问道:「咱们营里共有多少水龙?」

  掌管军需的参将禀道:「启禀大帅:共有一十八架。」

  韦小宝皱眉道:「太少,太少!怎不多带一些?」

  那参将道:「是!」心想:「军营失火,并非常有,一十八架水龙也已够了。」

  韦小宝道:「我要一千架水龙应用,即刻差人去附近城镇征调,几时可以齐
备?」

  当地是极北边陲,地广人稀,最近的城镇也在数百里外,每处城镇寥寥数百
户人家,居民贫穷困乏,未必就有水龙,要征集一千架水龙,决计无法办到。那
参将脸有难色,说道:「启禀大帅:一千架水龙,在关外恐怕找不到,得进关去,
到北京、天津赶运过来。」

  韦小宝怒道:「放屁!去北京、天津调运水龙,那得多少时候?打仗的事,
半天也耽搁不起!」

  那参将喏喏连声,脸色大变,心想:「这一下我的脑袋可要搬家了。」

  那钦差坐在一旁,忍不住劝道:「大帅,你的贵尿已经射上了罗刹人城头。
这个……这个贵精不贵多,咱们这一仗已经赢了。以兄弟浅见,似乎可以穷寇…
…穷寇莫射了。」

  韦小宝摇头道:「不成!没一千架水龙,办不了这件大事。」

  那钦差心想:「你这大帅忒也胡闹,这射尿斗气之事,偶一为之,开开玩笑,
那也无伤大雅,岂能大张旗鼓地来干?少年皇帝爱用少年将军,他们君臣投缘,
旁人也不敢多嘴。但如闹得太过不成体统,未免贻笑天下。」

  欲待再劝,却听韦小宝道:「众位将军,哪一位能想出妙计,即刻调到一两
千架水龙,那是莫大的功劳。」

  朋春道:「请问大帅,要这一千架水龙,是用来……用来射尿上城吗?」

  韦小宝笑道:「咱们有了一千架水龙,如用来射尿上城,又怎有这许多人来
拉尿?一百万兵也不够啊。」

  朋春道:「正是。属下愚蠢得紧,要请大帅指点。」

  韦小宝道:「刚才我见本帅的贵尿射上城头,立即便结成了冰。倘若咱们用
一两千架水龙,连日连夜地将热水射进城去,那便如何?」

  众将一怔之下,脑筋较灵的数人先欢呼了起来,跟着旁人也都明白了,大帐
之中,欢声如雷。众将齐叫:「妙计,妙计!水漫雅克萨,冰冻鹿鼎山!」

  过得片刻,欢声渐止,有人便道:「就算要到北京、天津去调,那一千架水
龙也要连夜赶运过来。」

  当时便有数名副将、佐领自告奋勇,讨令去征集水龙。韦小宝觉得未免旷日
持久,皱眉不语。

  洪朝职位低微,排班站在最后,这时躬身说道:「启禀主帅:末将有个浅见,
请主帅定夺。」

  韦小宝道:「你说吧!」洪朝道:「末将是福建人,家乡地方很穷,造不起
水龙,乡村中失了火,大家便用竹筒水枪救火。那竹筒水枪,是用一根毛竹打通
了,末端一节不打通,却开一个铜钱大的小孔,另一端用一条木头活塞插在竹筒
之中。救火之时,将水枪的小孔浸入水里,活塞后拉,竹筒里便吸满了水,再用
力推动活塞,水枪里的水就射出去了。」

  韦小宝嗯了一声,凝思这水枪之法。

  何佑道:「启禀主帅:这水枪可大可小。卑职小时候跟同伴玩耍,用小水枪
射人,倒也有趣。就可惜这一带没大毛竹,要做大水枪,这等大竹筒也得过了长
江才有。」

  韦小宝问洪朝:「你有什么法子?」

  洪朝道:「末将心想,这一带大毛竹是没有的,大松树、大杉树却多得很。
咱们将大树砍了下来,把中间剜空了,就可做成大水枪。」

  韦小宝道:「要剜空大松树的心子,可不大容易吧?」

  一名姓班的参将是山西木匠出身,说道:「启禀主帅:这事倒不难办。先将
大木材锯成两个半爿,每一爿中间挖成半圆的形状,打磨光滑,然后将两个半爿
合了起来,木材中间就是一个空心的圆洞了。两个半爿拼凑之时,若要考究,就
用笋头,如是粗功夫,那么用大铁钉钉起来也成了。」

  韦小宝大喜,叫道:「妙极!做这么一枝大水枪,要多少时候?」

  班参将道:「小将自己动手,一天可造得一枝,再赶夜工,可造得两枝。」

  韦小宝皱眉道:「太慢,太慢。你到各营去挑选帮手,一起来干,你做师父,
即刻便教徒弟。这是粗活,既不是新娘子的红漆马桶,也不是财主家的楠木棺材。
水枪外的树皮也不用剥去,只要能射水入城,那就行了。众将官,马上动手,伐
木造水枪去者!」

  众将得令,分带所属士兵,即时出发,去林中砍伐木材。同时分遣快马,去
向百姓征借斧凿锯刨等木工用具。

  关外遍地都是松杉,额尔古纳河一带处处森林,百年以上的参天乔木也不计
其数。清军大军出动,不到半天便伐下了数千株大木材。军中士兵本来做过木匠
的有一百多人,班参将调集在一起,再找了四五百名手艺灵巧的士兵相助,连夜
开工,赶造水枪。

  班参将先造一枝示范,那水枪径长二尺,枪筒有一丈来长,活塞末端装了一
条横木,六名士兵分站左右,握住横木一齐拉推,水枪口较细,水势逼紧了射出
时可以及远。从水枪口倒入热水后,班参将一声令下,六名士兵出力推动活塞,
热水从水枪中激射而出,直射到二百余步之外。

  韦小宝看了试演,连声喝彩,说道:「这不是水枪,是水炮,咱们给取个好
听的名字,叫做……叫做小白龙水炮。」

  取出金银,犒赏班参将和造炮官兵,吩咐连日连夜在营后林中赶造,以免罗
刹军望见。

  图尔布青见清军退而复回,站在城顶瞭望,见清军营中堆积了无数木材,心
想:「中国蛮子砍伐木材,要生火取暖,如此看来,那是要围城不去了。哼,再
过得半个月,大风雪刮来,可有得你们受的了,火烧得再旺,也挡不了这地狱里
出来的阴风寒气。」

  他下得城来,命亲兵烧旺了室中炉火,斟上罗刹烈酒,叫两名掳掠而来的中
国少女服侍饮酒。

  朋春、何佑等分遣骑兵,将数百里方圆内百姓的铁镬铁锅都调入大营,掘地
为灶,木柴堆、冰雪堆如一座座小山相似,一尊尊造好的小白龙水炮上都盖了树
枝,以免给罗刹士兵发觉。

  过得几日,班参将禀报三千尊白龙水炮已然造就。次日是黄道吉日,韦小宝
卯时升帐,击鼓聚将,下令将水炮抬上长垒,炮口对准城中。军中鼓角齐鸣,号
炮砰砰砰地连发九下。各营将士一齐动手,将冰雪铲入铁镬铁锅,烧将起来。

  图尔布青正在热被窝中沉沉大睡,忽听得城外炮声大作,急忙跳起,匆匆穿
上衣服,披上貂裘,到城头察看。其时风雪正大,天色昏暗,朦胧中见到清军长
垒上摆满了一棵棵大树,正疑惑间,猛听得清军齐声呐喊,有如山崩地裂一般,
数千株大树中突然都射出水来,四面八方地喷射入城。

  图尔布青大惊,只叫得一声:「啊哟!」一股热水当胸射到。总算天时实在
太冷,热水射到时已不甚烫,却冲得他立足不牢,一个踉跄,倒在城头,身旁亲
兵急忙扶起。但听得四下里都是喊声,头顶水声哗哗直响,一条条白龙般的水柱
飞入城中。霎时之间,雅克萨城上空罩了一团茫茫的大雾,却是水汽遇冷凝结而
成。

  图尔布青心中乱成一团,叫道:「中国蛮子又使妖法!」

  大树中竟会喷出水来,自然是妖法无疑。他惶急之下,大叫:「大家放枪,
别让中国蛮子冲上城来。」

  自从那日他让清军剥光衣裤、牵着绕城三匝之后,威信大失,发出来的号令,
部属已不如先前之凛遵不误。只清军围城甚急,罗刹兵将俱恐城破后无一幸免,
这才勉力守御,这时忽见巨变陡起,数千股水柱射入城来,众兵将四散奔逃,哪
里还有人理睬他。

  幸喜清军只是射水,倒不趁机攻城。罗刹兵乱了一阵,惊魂甫定,但见地下
积水成冰,头顶一条条水柱兀自如注如灌,泼将下来。

  雅克萨城内中国男子早已给杀得清光,只剩一些年轻女子,作为营妓,供其
淫乐。

  城中除了罗刹兵将外,尚有莫斯科派来的文职官员,传教的教士,随军做买
卖的商人,企图到东方来趁机抢劫的无赖亡命、小偷大盗。

  顷刻之间,人人身上淋得落汤鸡相似,初时水尚温热,不多时湿衣渐冷,又
过一会,湿衣开始结冰。

  众人大骇,纷纷脱下衣裤皮靴,各人均知湿衣一经结冰,黏连肌肤,那时手
指僵硬,再也没法解脱,就算有人相助,往往将皮肤连着衣裤鞋袜一齐撕下,委
实危险不过。

  地下积水渐高,慢慢凝固,变成稀粥一般,罗刹人赤脚踏于其中,冰冷彻骨,
忍不住双脚乱跳,大叫:「冻死啦,冻死啦!」

  众人纷纷抢到高处,有些人索性爬上了屋顶。

  人丛中有人叫了起来:「投降,投降!再不投降,大伙儿都冻死啦。」

  图尔布青身披貂裘,左手撑伞,骑着一匹高头大马来回巡视,听得有人大叫
「投降」,大声怒喝:「谁在这里扰乱军心?奸细!拉出来枪毙!」

  众人见他貂裘可以防水,身上温暖,在这里呼喝叱骂,旁人却都冻得死去活
来,人人心中不忿,当下便有人拾起冰块雪团,向他投去。图尔布青举起短铳,
轰隆一声,向人丛中射去,登时打死了两人。余人向他乱掷冰块雪团,更有人扑
了上去,将他拉下马来。卫兵舞刀砍杀,却哪里止得住。

  正大乱间,一小队骑兵奔到,罗刹乱民才一哄而散。图尔布青从地下爬起,
恰好头顶两股水柱淋下,登时将他全身泼湿。他双脚乱跳,大声咒骂,只得命卫
兵相助脱衣除靴。

  清军望见城中罗刹兵狼狈的情状,土垒上欢声雷动,南腔北调,大唱俚歌,
其中自也少不了韦小宝那「一呀摸,二呀摸,我摸到罗刹鬼子的屁股边!」

  朋春等军官忙碌指挥。班参将所带的木匠队加紧修理坏炮。烧水队加柴烧火,
将冰雪铲入锅中,运水队将热水一桶桶地自炮口倒入。炮筒中水一倒满,「一、
二、三,放!」

  六名炮手奋力向前推动活塞,一股水箭从炮口冲出,射入城中。

  清军水炮中射出热水时笔直成柱,有的到了城头上空便散作水珠,如大雨般
纷纷洒下,有的射得较低,却凝聚不散,对准了人身直冲。水炮精粗不一,有的
力道甚大,可以及远,有的却射程甚近,更有许多射得几次便炮筒散裂,反而烫
伤了不少清军「炮手」。也幸好其时未到最冷时刻,若在严寒之时,热水刚出炮
口便凝结成冰,韦小宝这条妙计便没法施行了。

  三千尊水炮射了一个多时辰,已坏了六七百尊。同时烧煮冰雪而成热水,不
及水炮发射之快,「弹药」到后来已然接济不上。又射得大半个时辰,坏炮愈多,
热水更缺,只剩下八九百尊水炮还在发射,威力大减。

  韦小宝正感沮丧,忽见城门大开,数百名罗刹兵拥了出来,大叫:「投降,
投降!」

  萨布素其时头上枪伤已好了大半,当即率领一千骑兵上前,喝道:「降人坐
在地下!」

  罗刹人面面相觑,不明其意。一名清军把总往地下一坐,叫道:「坐下,坐
下!」

  便在此时,城门又闭,城头上几排枪射了下来,将罗刹降人射死了数十人。
其余罗刹降人四散奔逃。清军水炮瞄准城上放枪的罗刹兵将,水柱激射过去,罗
刹兵纷纷摔下城头。

  这时候城内积水二尺有余,都已结成了冰,若要将全城灌满了水,冻成一座
大冰城,至少也得十天半月。但罗刹兵无衣无履,又生不了火,人人冻得发抖,
脸色发青。有的数兵搂抱在一起,互借体温取暖。

  图尔布青兀自在大声叱喝,督促众兵将守城。

  众兵都转过了头,不加理睬。

  图尔布青大怒,伸掌去打一名军官。

  那军官转身避开,图尔布青追将过去,忽然脚下在冰上一滑,摔倒在地。

  旁边一名士兵伸手一推,将他推入地下一个积水的窟窿之中。

  图尔布青出力挣扎,但手足麻木,爬不上来,大叫:「救我,救我!」

  众兵将人人脸现鄙夷之色,只聚在那水窟旁围观。

  过不多时,窟中积水凝结成冰,将图尔布青活活地冻结在内,他上身在冰窟
之外,兀自喘气不已,胸膛以下却陷在冰内,便似活埋了一般。

  这时人人心意相同,打开城门,大叫:「投降!」蜂拥而出。

  韦小宝狂喜之下,手舞足蹈,胡言乱语,所发的号令早已全然莫名其妙。好
在清军带兵将领均是久经战阵的宿将,口中大叫:「得令!」却自行去办理受降、
入城、缴械、清理诸般手续,一切井井有条,却和韦大帅所发的号令全不相干。

  先前射水入城,唯恐不多,此刻要将城中积冰烧融,化水流出城外,却也难
以办到,只好顺其自然。郎坦督率众兵,先将总督府清理妥善,请韦小宝、索额
图和钦差住入,然后再去将火药库、枪械库、金银库等要地一一封存,派兵看守。
其时清朝国势方强,军中纪律森严。大官如韦小宝、索额图等不免趁机大发横财,
军官士兵却一物不敢妄取。

  城内城外杀牛宰羊,大举庆祝。索额图等自是谀词潮涌,说韦大帅用兵如神,
古时孙吴复生,也所不及。那钦差道:「兄弟这次出京,皇上一再嘱咐,要韦大
帅不可杀伤太多。今日韦大帅攻克坚城,固是奇功,更加难得的是,居然刀枪剑
戟、弓箭火器,一概不用,我军竟没一兵一卒阵亡。一日之内摧大敌,克名城,
而不损一名将士,古往今来,唯韦大帅一人而已。这不但空前,也一定是绝后了。」

  韦小宝得意洋洋,大吹牛皮:「要打破雅克萨城,本来也非难事。难在皇恩
浩荡,体惜将士,不能伤亡太大。因此上兄弟要等到今天,才使这条计策,好让
钦差大臣亲眼见到。咱们给皇上办事,打场胜仗,那也罢了,人人都会的,不算
稀奇。总是要仰遵皇上圣意,打胜仗而不死人,这就比较上难一些了。」

  众将均觉他虽自吹自擂,有些大言不断,但真要打一场大胜仗而已方不死一
人,也确是天大的难事,当下人人点头。

  索额图道:「这是皇上的洪福,韦大帅的奇才。」

  韦小宝道:「今日自上到下,人人都有很大功劳。若不是钦差大人和索大人
亲临前敌,奋勇督战,咱们也不能胜得这么容易。」

  钦差和索额图听了大喜,感激无比,适才对阵之时,他二人躲得远远的,唯
恐受了火器矢石之伤,哪有半点「亲临前敌,奋勇督战」之事?但韦小宝既这么
说,在报捷的折子之中,自也有自己的一份大功了。满清军功之赏,最是丰厚,
远非其他功劳之可比。

  常言道:「花花轿子人抬人」。韦小宝深通做官之道,奉送钦差这一份大功,
自己惠而不费,一无所损。钦差这一回到北京,在皇帝面前一定会替自己大加吹
嘘,将五分功劳说成了十分,自己在军中便有什么逾规越份之事,钦差和索额图
也必尽力包瞒,守口如瓶。

  众人吃喝了一会,萨布素的部下得罗刹兵举报,将图尔布青从冰窟中挖了出
来,抬到阶下。这时图尔布青早已冻毙,全身发青。韦小宝叹道:「这人的名字
取得不好,倘若不叫图尔布青,叫做图尔布财,那就不会发青,只会发财了。」

  命人取棺木将他收殓。

  待得降兵人数、城中财物器械等大致查点就绪,韦小宝与索额图、钦差三人
联名上奏,遣飞骑驰往北京,向皇帝报捷。

  注:

  此次出征,副都统郎坦为名将吴拜之子,吴拜本封精奇尼哈番(即子爵),
郎坦在雅克萨立功后,更有封赏。

       第四十八回:都护玉门关不设,将军铜柱界重标

  当晚韦小宝和双儿在总督府的卧房中就寝,炉火生得甚旺,狐被貂褥,一室
皆春。

  这是他的旧游之地,掀开床边大木箱的盖子一看,箱中放的都是军服和枪械。

  双儿微笑道:「相公盼望箱子里又钻出个罗刹公主来,是不是?」

  韦小宝笑道:「你是中国公主,比罗刹公主好得多。」

  双儿笑道:「可惜你的中国公主在北京,不在这里。」

  韦小宝道:「在我心里,一千个中国公主,也比不上我的半个双儿。好双儿,
咱们今日算不算『大功告成』?」

  双儿嫣然一笑,双颊晕红。

  她虽和韦小宝做夫妻已久,听得丈夫调笑,却仍有羞涩之意。

  她也清楚知道,天下所有的女子,丈夫最心爱自己,即令阿珂也及不上。

  韦小宝搂住了她腰,两人并坐床沿。韦小宝道:「你拼凑地图,花了不少心
血,咱们终于拿到了鹿鼎山,皇上封我为鹿鼎公,这座城池,多半是让我管了。
这山底下藏得有无数金珠宝贝,咱们慢慢掘了出来,我韦小宝可得改名,叫做
『韦多宝』。」

  双儿道:「相公已有了许多金子银子,几辈子也使不完啦,珠宝再多,也是
无用。我瞧还是做韦小宝的好。」

  韦小宝在她脸上轻轻一吻,说道:「对,对!这些日来,我一直拿不定主意,
要是掘宝吧,只怕挖断满洲龙脉,害死了皇帝。不掘宝吧,又觉可惜。这么着,
咱们暂且不掘这宝藏,等到皇上御驾升天,咱们又穷得要饿饭了,那时候再掘不
迟。」

  刚说到这里,忽听得木箱中轻轻喀的一响。两人使个眼色,注视木箱,过了
好一会,却更无动静。韦小宝双掌轻轻拍了三下,双儿过去开了房门,守在门外
的四名亲兵躬身听令。韦小宝指着木箱,低声道:「里面有人!」

  四名亲兵吃了一惊,抢到箱边,揭开箱盖,却见箱中盛满了衣物。韦小宝打
个手势,亲兵搬开衣物,揭开箱底,露出一个大洞,便在此时,砰的一声巨响,
洞中放了一枪出来。一名亲兵「啊」的一声,肩头中弹,向后便倒。

  双儿忙将韦小宝一拉,扯到了自己身后。韦小宝指指炭炉,作个倾倒的手势。
一名亲兵过去端起炭炉,便往洞中倒了下去。

  只听得洞中有人以罗刹话大叫:「别倒火,投降!」

  跟着咳嗽不止。

  韦小宝以罗刹话叫道:「先把火枪抛上来,再爬出来。」

  洞中抛出一杆短铳,跟着一名罗刹兵探头出来。

  一名亲兵抓住他头发一拉,另一名亲兵伸刀架在他颈中,那兵胡子着了火,
兀自未熄,只痛得哇哇大叫,狼狈异常地爬了出来。

  韦小宝问道:「下面还有人没有?」

  洞内有人叫道:「还有一个!投降!投降!」

  韦小宝喝道:「抛枪上来!」洞口白光一闪,抛上来一柄马刀,跟着一团火
烧了出来,原来这名罗刹兵烧着了头发。

  在门外守卫的亲兵听得大帅房中有警,又奔进数人。七八名亲兵揪住了两名
罗刹兵,扑灭了两人头发胡子上的火焰,反绑了缚住。

  韦小宝突然指着一名罗刹兵叫道:「咦,你是王八死鸡。」

  那兵脸露喜色,道:「是,是,中国小孩大人,我是华伯斯基。」

  另一名罗刹兵也叫了起来:「中国小孩大人,我……我是齐洛诺夫。」

  韦小宝向他凝视半晌,见他胡子烧得七零八落,脸上也熨得又红又肿,但终
于认了出来,笑道:「对啦!你是猪猡懦夫!」

  齐洛诺夫大喜,叫道:「对,对!中国小孩大人,我是你的老朋友。」

  华伯斯基和齐洛诺夫都是苏菲亚公主的卫士。

  当年在雅克萨城和韦小宝同去莫斯科。

  两人在猎宫随同火枪手造反,着实立了些功劳。

  苏菲亚公主掌执国政后,酬庸从龙之士,将身边卫士都升了队长。

  其中四人东来想立功劫掠。

  当兵败城破之时,一人战死,一人冻死。

  余下这两人悄悄躲入地道,想出城逃走,不料城外地道出口早给堵死,两人
进退不得,终于形迹败露。

  当年韦小宝分别叫他们为「王八死鸡」和「猪猡懦夫」。

  两人不知其意,只道中国小孩发音不正,便即答应。

  听公主叫他为「中国小孩」,初时也跟着一般称呼,待得韦小宝立功,公主
封了他爵位,众卫士便称之为「中国小孩大人」。

  韦小宝问明来历,命亲兵松绑,带出去取酒食款待。

  众亲兵生怕地道中尚有奸细,钻进去搜索了一番,查知房中此外更无地道复
壁,这才退出。亲兵队长心下惶恐,连声告罪,心想真是侥天之幸,倘若这两名
罗刹兵半夜里从地道中钻将出来,刺死了韦大帅,自己非满门抄斩不可。

  次日韦小宝叫来华伯斯基和齐洛诺夫二人,问起苏菲亚公主的近况。

  二人说公主殿下总理朝政,罗刹全国的王公大臣、将军主教,谁也不敢违抗。

  两位沙皇年纪幼小,一切也都听姊姊的。

  齐洛诺夫道:「公主殿下很想念中国小孩大人,吩咐我们来打听你的消息,
要我们见到你后,请你再去莫斯科玩玩,公主重重有赏。」

  华伯斯基道:「公主殿下不知道是中国小孩大人带兵来打仗,否则的话,大
家是亲爱的甜心,是好朋友,这仗也不用打了。」

  韦小宝道:「你们胡说八道,骗人!」

  两人赌咒发誓,说道千真万确,决计不假。

  韦小宝寻思:「皇上本要我设法跟罗刹国讲和,不妨便叫这两个家伙去跟苏
菲亚公主说说。」

  说道:「我要写一封信,你们送去给公主,不过我不会写罗刹蚯蚓字,你们
代我写吧。」

  华伯斯基和齐洛诺夫面面相觑,均有难色,他二人只会骑马放枪,说到提笔
写字,却也一窍不通。齐洛诺夫道:「中国小孩大人要写情书,我们两个是干不
来的。我们……我们去找个教士来写。」

  韦小宝答允了,命亲兵带二人去罗刹降人中找寻。

  过不多时,两人带来一名大胡子教士到来。其时罗刹军人大都不识字,随军
教士除了祈祷上帝、激励士气之外,还有一门重要职司,便是为兵将代写家书。
那教士穿了清兵装束,衣服太小,紧紧绷在身上,显得十分可笑。他吓得战战兢
兢,随着两名队长参见韦小宝,说道:「上帝赐福中国大将军、大爵爷,愿中国
大将军一家平安。」

  韦小宝要他坐下,说道:「你给我写封信,给你们的苏菲亚公主。」

  那教士连声答应。亲兵早已在桌上摆好了文房四宝。那教士手执毛笔,铺开
宣纸,弯弯曲曲地写起罗刹字来,但觉那毛笔柔软无比,笔划忽粗忽细,说不出
的别扭,却不敢有半句话评论中国笔墨,只怕惹得这位中国将军生气。

  韦小宝道:「你这么写:自从分别之后,常常想念公主,只盼娶了公主做老
婆……」

  那教士吓了一跳,手一颤,毛笔在纸上涂了一团墨迹。

  齐洛诺夫道:「这位中国小孩大人,是苏菲亚公主殿下的甜心。公主殿下很
爱他的,常说中国情人胜过罗刹情人一百倍。」

  他要讨好韦小宝,不免张大其词。

  那教士诺诺连声,道:「是,是,胜过一百倍,一百倍。」

  他心神不定,文思窒滞,却又不敢执笔沉吟,只得将平日用惯的陈腔滥调都
写了上去,尽是罗刹士兵写给故乡妻子、情人的肉麻辞句,什么「亲亲好甜心」、
「我昨晚又梦见了你」、「吻你一万次」之类,不一而足。

  韦小宝见他笔走如飞,大为满意,说道:「你们罗刹兵来占我中国地方,杀
了许多中国百姓。

  中国大皇帝十分生气,派我带兵前来,把你们的兵将都捉住了。我要将他们
割成一条一条,都烧成『霞舒尼克』……」

  那教士大吃了一惊,「啊」的一声,说道:「我的上帝!」韦小宝续道:
「不过瞧在你公主的面上,暂时不割不烧。

  如你答允以后罗刹兵再也不来犯我中国疆界,中国和罗刹国就永远是好朋友。

  要是你不听话,我派兵来杀光你们的罗刹男人,你就再也没有罗刹男人陪着
睡觉了。你要男人陪着睡觉,天下只有中国男人了。」

  那教士心中大不以为然,暗道:「天下除了罗刹男人,并非只有中国男人,
这句话太也没道理。」

  又觉这种无礼的言语决不能对公主说,决意改写几句既恭谨又亲密的话,料
想这中国将军也不识得。但他为人谨细,深怕给瞧出了破绽,将这几行文字都写
成了拉丁文,写毕之后,不由得脸露微笑。

  韦小宝又道:「现下我差王八死鸡和猪猡懦夫送这封信给你,又送给你礼物。
你愿意做我情人,还是敌人,你自己决定吧。」

  那教士又将这句话改得极尽恭敬,写道:「中国小臣思慕殿下厚恩,谨献贡
物,以表忠忱。小臣有生之年,皆殿下不二之臣也。企盼两国和好,俾罗刹被俘
军民重归故国,实出殿下无量恩德。」

  最后这句话却是出于他的私心,料想两国倘若和议不成,自己和其余的罗刹
降人势必客死异乡,永远不得归国。

  韦小宝待他写完,道:「完了。你念一遍给我听听。」

  那教士双手捧起信笺诵读,念到自己改写之处,却仍照韦小宝的原义读出。
韦小宝会讲的罗刹话本就颇为有限,听来似乎大致不错,哪料得他竟敢任意窜改?
便点点头,道:「很好!」取出「抚远大将军韦之印」的黄金印信,在信笺上盖
了朱印。这封情书不像情书、公文不似公文的东西就搞成了。

  韦小宝命那教士下去领赏,吩咐大营的师爷将信封入封套,在封套上用中国
文字写上苏菲亚公主的名字。

  那师爷磨得墨浓,蘸得笔饱,第一行写道:「大清国抚远大将军鹿鼎公韦奉
书」,第二行写道:「鄂罗斯国摄政女王苏飞霞固伦长公主殿下」。

  「罗刹」两字,于佛经意为「魔鬼」,以之称呼「俄国」,颇含轻侮,文书
之中便称之为「鄂罗斯」。

  那师爷又觉「苏菲亚」三字不甚雅驯,这个「菲」字令人想起「芳草菲菲」,
似乎讥讽她全身是毛,于是写作了「苏飞霞」,既合「落霞与孤鹜齐飞」之典,
又有「飞霞扑面」之美;「固伦长公主」是清朝公主最尊贵的封号,皇帝的姊妹
是长公主,皇帝的女儿是公主,此女贵为摄政,又是两位并肩沙皇的姊姊,自然
是头等公主了。

  待听得韦小宝笑道:「这个罗刹公主跟我是有一手的,几年不见,不知她怎
样了?」

  那师爷在封套上又写上两行字:「夫和戎狄,国之福也。如乐之和,无所不
谐,请与子乐之。」

  心想这是《左传》中的话,只可惜罗刹乃戎狄之邦,未必能懂得中华上国的
经传,其中双关之意,更必不解,俏眉眼做给瞎子看,难免有「明珠暗投」之叹
了。

  其实不但「鄂罗斯国固伦长公主苏飞霞」决计不懂这几个中国字的含义,连
「大清国抚远大将军鹿鼎公韦」,除了识得自己的姓氏和两个「大」字之外,也
是只字不识,见那师爷在封套正反面都写了字,说道:「够了,够了。你的字写
得很好,胜过罗刹大胡子。」

  他吩咐师爷备就一批贵重礼物,好在都是从雅克萨城中俘获而得,不用花他
分文本钱。再将华伯斯基、齐洛诺夫两名队长传来,叫他两人从罗刹降兵中挑选
一百人作为卫队,立即前往莫斯科送信。两名队长大喜过望,不住鞠躬称谢,又
拿起韦小宝的手,在他手背上连连亲吻。韦小宝的手背给二人的胡子擦得酸痒,
忍不住哈哈大笑。

  雅克萨城小,容不下大军驻扎,当下韦小宝和钦差及索额图商议了,派郎坦、
林兴珠二人率兵二千,在城中防守,大军南旋,分驻瑗珲、呼玛尔二城候旨。韦
小宝临行之际,郑重叮咛郎坦、林兴珠二人,决不可在雅克萨城开凿水井、挖掘
地道。

  大军南行。韦小宝、索额图、朋春等驻在瑗珲,萨布素另率一军,驻在呼玛
尔。韦小宝命罗刹降兵改穿清军装束,派人教授华语,命他们将「我皇万岁万万
岁」、「圣天子万寿无疆」、「中国皇帝德被四海、皇恩浩荡」等句子背得烂熟,
然后派兵押向北京,要他们在京师大街上一路高呼,朝见康熙时更须大声呐喊,
说道越喊得有劲,皇上赏赐越厚。

  过得二十多天,康熙颁来诏书,对出征将士大加嘉奖,韦小宝升为二等鹿鼎
公,其余将士各有升赏。传旨的钦差将一只用火漆印封住的锦盒交给韦小宝,乃
皇上御赐。韦小宝磕头谢恩,打开锦盒,不禁一呆。盒里是一只黄金饭碗。碗中
刻着「公忠体国」四字,依稀便是当年施琅送给他的,只是花纹字迹俱有破损,
却又重行修补完整。

  韦小宝记得当年这只金饭碗放在铜帽儿胡同伯爵府中,那晚仓惶逃走,并未
携出,一凝思间,已明其理。定是那晚炮轰伯爵府后,前锋营军士将府中残损的
剩物开具清单,呈交皇帝。康熙命匠人修补了,重行赐给他,意思自然是说:你
这只金饭碗已打烂了一次,这一次可得好好捧住,别再打烂了。韦小宝心想:
「小皇帝对我倒讲义气,咱们有来有往,我也不掘他的龙脉。」

  当晚大宴钦差,诸将相陪,宴后开赌。

  再过月余,康熙又有上谕到来,这一次却大加申斥,说韦小宝行事胡闹,要
罗刹降兵大呼「万寿无疆」,殊属无聊。上谕中说道:为人君守牧者,当上体天
心,爱护黎民。罗刹虽蛮夷化外之邦,其小民亦人也,既已降服归顺,不应复侮
弄屈辱之。卿为大臣,须谏君以仁明爱民之道。朕若有惠于众,虽不寿亦为明君,
若骄妄残虐,则万寿无疆,徒苦天下而已。大臣谄谀邪佞,致君于不德,其罪最
大,切宜为诫。

  韦小宝这次马屁拍在马脚上,碰了一鼻子灰,好在脸皮甚厚,也不以为意,
对着传旨的钦差大骂自己该死,心想:「天下哪有人不爱戴高帽的?定是这些罗
刹兵中国话说得不好,把皇上听得糊里糊涂,惹得他生气。」

  将教授罗刹兵华语的几名师爷叫来,痛骂一顿。骂完之后,拉开桌子便和他
们赌钱,掷得几把骰子,早将康熙的训诫抛到九霄云外。

  匆匆数月,冬尽春来。韦小宝在瑗珲虽住得舒服,却记挂着阿珂、苏荃等几
个妻子和虎头等儿女,曾连遣亲兵,送物回家。六位夫人也各有衣物用品送来,
大家知他不识字,家书却两免了,只命亲兵带个口信,说家中大小平安,盼望大
帅早日凯旋归来。

  这日京中又有上谕颁来,钦命韦小宝和索额图为议和大臣,与罗刹国议订和
约,又派来镶黄旗汉军都统一等公佟国纲、护军统领马喇、尚书阿尔尼、左都御
史马齐四人相助。

  佟国纲宣读上谕已毕,又取出一通公文宣读,却是罗刹国两位沙皇给康熙的
国书,这时已由在北京的荷兰国传教士译成了汉文。

  国书中说道:谨奉上抚御华夏、洋溢寰宇、率贤臣共图治理、分任疆土、满
汉兼统、声名远播、大圣皇帝曰:向者皇父阿列克赛米汗罗为汗,曾使尼果来等
赉书至天朝通好,以不谙中国典礼,语言举止,陋鄙无文,望宽宥之。

  至颂扬皇帝,舛谬失礼,亦因地处荒远,典礼素昧所致,幸无见罪。

  皇帝在昔所赐之书,下国无通解者,未循其故。

  及尼果来等归问之,但述天朝大臣以不还逋逃入根特木尔等、并骚扰边境为
词。

  近闻皇帝兴师,辱临境上,有失通好之意。

  如下国边民构衅作乱,天朝遣使明示,自当严治其罪,何烦动辄干戈?今奉
诏旨,始悉端委,遂令下国所发将士,到时切勿交兵。

  恭请明察我国作乱之人,发回正法,除嗣遣使臣议定边界外,先令末起、佛
儿魏牛高、宜番、法俄罗瓦等星驰赉书以行。

  乞撤雅克萨之围,仍详悉作书,晓谕下国。

  则诸事皆寝,永远辑睦矣。

  上国大臣韦小宝阁下,昔年曾见知于我皇姊摄政女王苏菲亚殿下,远临我京
师莫斯科,拨乱反正,有大功于下国,此上国之惠也,下国君臣,不敢有忘。

  谨奉重礼,献于大圣皇帝陛下,以次重礼奉于韦小宝大臣阁下,以示下国诚
信修睦之衷。

  (按:此通俄罗斯国国书录自史籍,正确无误,唯最后一段关于韦小宝者,
恐系小说家言,或未可尽信云。

  )

  佟国纲读了国书后,师爷将书中意思向韦小宝及众将详细解释。这是军中通
例,文书来往,文字有时颇为艰深,带兵将官不识字者固多,就算读过几年书的,
所识也颇有限,军中来文去件关涉军机大事,如有误解,干系重大,因此满洲军
制有师爷解释文书的规定。

  佟国纲笑道:「这位罗刹国摄政女王,对韦大帅颇念旧情,送来的礼物着实
不少。皇上吩咐兄弟一并带了来,交韦大帅收纳。」

  韦小宝拱手道:「多谢,多谢。」

  又道:「罗刹人粗鲁得紧,不说自己的礼物轻陋,却自吹自擂,说礼物很重,
送给皇上的是重礼,送给我的是什么次重礼,也不怕人笑话。」

  佟国纲道:「是。韦大帅献到京城去的罗刹降人,皇上亲加审讯,发现小兵
之中,混有一个罗刹大官……」

  韦小宝「啊」的一声,叫道:「有这等事?」

  佟国纲道:「这人十分狡猾,混在小兵之中,丝毫不动声色。

  那日皇上逐批审讯降人,一名荷兰传教士做通译,审到后来,皇上对那传教
士说了几句拉丁话。

  罗刹降人中有一名小兵,忽然脸露诧异神色。

  皇上问他是不是懂得拉丁话,那小兵不住摇头。

  皇上便用拉丁话说道:『将这小兵拉出去砍头。』那小兵脸色大变,跪下求
饶,供认懂得拉丁话。」

  韦小宝问道:「拉丁话是什么话?他们罗刹人拉壮丁之时说的话,皇上怎么
会说?」

  佟国纲道:「皇上聪明智慧,无所不晓。罗刹人拉壮丁时说的话,也会说的。」

  韦小宝道:「为什么罗刹人平时说的话,皇上不懂,拉壮丁时说的话,却又
会说?」

  佟国纲无法回答,笑道:「这中间的道理,咱们可都不懂了。下次大帅朝见
皇上之时,自己磕头请问吧。」

  韦小宝点点头,问道:「那个罗刹人后来怎样?」

  佟国纲道:「皇上细细审问,那人终于无法隐瞒,一点点吐露了出来。原来
这人名叫亚尔青斯基,是尼布楚、雅克萨两城的都总督。」

  众人一听,都不自禁地「啊」的一声。韦小宝道:「这家伙的官可不小哪。」

  佟国纲道:「可不是吗?罗刹国派在东方的官儿,以他为最大。雅克萨城破
之日,定是他改穿了小兵的服色,以致给他瞒过了。」

  韦小宝摇头笑道:「攻破雅克萨城那天,罗刹的将军、小兵、大官、小官,
个个脱得精光,瞧来瞧去,每个人都是这么一回事,实在没什么分别。不见得官
做得大了,那话儿也大些。兄弟的也……这个大官认他不出,倒也不是我们的错
处。」

  众将哈哈大笑,向佟国纲解说当日攻破雅克萨城的情景。

  佟国纲笑道:「原来如此,这也难怪。皇上说道:韦小宝擒获罗刹国尼布楚、
雅克萨二城都总管,功劳不小,不过他以为此人只是寻常小兵,办事太也糊涂,
将功折罪,此事无赏无罚。」

  韦小宝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道:「谢皇上恩典,奴才感激之至。」

  佟国纲道:「皇上审问这亚尔青斯基,接连问了六天,罗刹国的军政大事,
疆域物产,什么都盘问备细。皇上当真是天纵英明,又从这亚尔青斯基身上,发
现了一个秘密。依韦大帅说,这人被擒之时,身上一丝不挂,哪知他竟有法子暗
藏秘密文件。」

  韦小宝骂道:「他奶奶的,这阿二揿死鸡实在诡计多端,下次见到了他,非
要他的好看不可。这秘密文件,又藏在什么地方?难道藏在屁……屁……」

  佟国纲道:「罗刹降人朝见皇上之前,自然全身都给御前侍卫仔细搜过,头
发、胡子都要摸过,裤子和靴子更要脱下来瞧过明白。

  番邦之人心怀叵测,倘若身怀利器,那还了得?这个亚尔青斯基当然也曾细
细搜过,身上更无别物。

  可是皇上洞察入微,见他右肩上凸起了一块,又时时斜眼去瞧,便问他手臂
上是什么东西。

  亚尔青斯基拉起袖子,手臂上绑了厚厚的绷带,说是在雅克萨城受的伤。

  皇上叫他走上前来,用力在他手臂上捏了一把。亚尔青斯基『哎唷』一声叫,
声音中却不显得如何疼痛。」

  韦小宝笑道:「有趣,有趣!这罗刹鬼受伤是假的。」

  佟国纲道:「可不是吗?皇上当即吩咐侍卫,将他手臂上的绷带解下。

  亚尔青斯基面如土色,只吓得全身发抖。韦大帅你猜绷带之中,藏着些什么?」

  韦小宝道:「你刚才说秘密文件,难道就是这调调儿吗?」

  佟国纲拍手笑道:「正是。

  难怪皇上时时赞你聪明,果然一猜便着。

  那亚尔青斯基绷带中所藏的,赫然是一份文件,是罗刹国沙皇给他的密谕。
皇上叫荷兰传教士译了出来,抄得有副本在此。」

  从封套中取出一份公文,大声读了出来:汝应向中国皇帝说知:领有全部大
俄罗斯、小俄罗斯、白俄罗斯独裁大君主皇帝及大王兼多国之俄皇陛下,皇威远
届,已有多国君王归依大皇帝陛下最高统治之下。

  彼中国皇帝亦应求得领有全部大俄罗斯、小俄罗斯、白俄罗斯独裁大君主皇
帝陛下恩惠,归依大皇帝陛下最高统治之下。

  大皇帝陛下必将爱护中国皇帝于其皇恩浩荡之中,并保护之,使免于敌人之
侵害,彼中国皇帝可独得归依大君主陛下,处于俄皇陛下最高统治之下,永久不
渝,并向大君主纳入贡赋,大君主皇帝陛下所属人等,应准在中国及两境内自由
营商,为此彼中国皇帝应准将大皇帝陛下之使臣放行无阻,并向大皇帝陛下致书
答复。

  (按:此为真实文件,当年康熙逮捕俄国使臣,将其监禁半月后递解回国,
没收此文件,存于宫中档案。

  原件摄影见《故宫俄文史料》)

  佟国纲读一句,韦小宝骂一声:「放屁!」待他读完,韦小宝已骂了几十句
「放屁」。

  佟国纲道:「皇上圣谕:罗刹人野心勃勃,无礼已极。

  下这道密谕的罗刹皇帝,是现今两位沙皇的父亲,已经死了。

  那时他还不知道我们中国人的厉害。

  现下罗刹人吃了苦头,想来已不敢像从前那么放肆了。不过跟他们议和之时,
还得软硬兼施,不能轻忽。」

  韦小宝道:「正是。皇上吩咐了的,咱们狠狠地打他们几个嘴巴,踢他们几
脚,又在他们肩上拍拍,背上摸摸。」

  佟国纲道:「那个什么摄政女王就狡猾得很,她假装不知雅克萨已经给我们
攻下,说已下令罗刹兵不可跟我们交锋。可是国书之中却又露出了马脚,请皇上
将抓住的罗刹人发回给他们正法。」

  韦小宝笑道:「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她送给我几张貂皮、几块宝石的次重礼,
就想我们放了她的官兵。」

  佟国纲道:「皇上吩咐:罗刹人既然求和,跟他们议和倒也不妨,不过咱们
须得带了大军过去,跟他们订个城下之盟。」

  韦小宝问道:「什么叫做城下之盟?」

  佟国纲道:「两国交兵,咱们大军围了番邦的城池,番邦求和,在他城下订
立和约,那就叫做城下之盟。这番邦虽然不算投降,总也是认输了。」

  韦小宝道:「原来如此。其实咱们出兵去把尼布楚拿了下来,也不是什么难
事。」

  佟国纲道:「皇上圣谕:再打几个胜仗,本来也挺有把握的。

  不过罗刹是当世大国,属下统辖的小国很多。

  他们在东方如败得一塌糊涂,威风大失,属下各小国就要不服。

  这样一来,罗刹非点起大军来报仇不可,那就兵连祸结,不知打到何年何月
方了。

  皇上盘问了那亚尔青斯基,得知罗刹国西方另有一个大国,叫做瑞典,和罗
刹国之间的大战有一触即发之势。

  罗刹倘若东西两边同时打仗,就很头痛。咱们趁此机会跟他订立和约,定可
大占便宜,至少可以保得北疆一百年太平。」

  韦小宝大胜之余,颇想一鼓作气,连尼布楚也攻了下来,听得皇上答允罗刹
求和,很觉没瘾,但这是皇上的决策,他要搞什么什么之中,什么千里之外,自
也难以违旨,转念又想:「你是皇上的舅舅,也是我老婆的舅舅,排起来算是我
的长辈。你是一等公,我只是刚升的二等公。这次跟罗刹人议和,皇上却派你来
做我副手,皇上给我的面子可也不小了。」

  佟国纲的父亲佟图赖,是康熙之母孝康皇后的父亲,乃是汉人,因此康熙的
血统是半满半汉。

  佟图赖此时已死,佟国纲袭封为一等公。

  佟图赖早年在关外便归附满清,属镶黄旗,佟氏改为佟佳氏,军功甚著,名
气很大。

  韦小宝却觉得他父亲的名字太也差劲,图赖、图赖,话明赌输了想赖,堂堂
国丈,算什么玩意儿?当晚张宴接风之后,众大臣在韦大帅倡议之下,赌了几手。

  佟国纲果然输了,但六百两银票推了出去,漫不在乎,毫无图赖之意。

  韦小宝见他输得爽快,并无父风,不禁颇为诧异,回到房中,上床睡下,这
才恍然大悟:「他名叫佟骨光,话明要在骨牌上输清光。此人赌品极好,可以跟
他交个朋友。」

  次日韦小宝和众大臣商议,大家说既要和对方订城下之盟,不妨就此将大军
开去,以逸待劳。韦小宝点头称是,传下将令,瑗珲和呼玛尔城两军齐发,到尼
布楚城下会师。其时已是夏季,天暖雪融,军行甚便。

  这日行至海拉尔河畔,前锋报来,有罗刹兵一小队,带兵队长求见大帅。韦
小宝传见队长,原来是华伯斯基和齐洛诺夫二人。韦小宝喜道:「很好,很好!
原来是王八死鸡和猪猡懦夫。」

  两人躬身行礼,呈上苏菲亚公主的复书。

  那名罗刹传教士这时仍留在清军大营,以备需用。康熙为了议和签订文书,
又遣来一名荷兰传教士相助。韦小宝传两名教士入帐,吩咐他们传译公主的复信。

  那罗刹教士那日窜改韦小宝的情书原意,这时心中大为惴惴,唯恐公主的回
信中露出了马脚,忙取过信来看了一遍,这才放心。那荷兰传教士当下将罗刹文
字译成华语。

  信中说道:分别以来,时时思念,盼和约签成之后,韦小宝赴莫斯科一行,
以叙故人之情。

  韦小宝得两国君主宠爱,须当从中说明种种误会,消除隔阂,树立两国万世
和好之基。

  信中又说:中华和罗刹分居东西,为并世大国,联手结盟,即可宰制天下,
任何国家均不能抗。

  若和议不成,长期战争,不免两败俱伤。

  因此盼望韦小宝促成此事,于中华固为建立大功,罗刹国亦必另有重酬。

  又请韦小宝向中国皇帝进言,放还被俘的罗刹国将士,俾得和其家人甜心相
聚云云。

  荷兰教士传译已毕,韦小宝见华伯斯基和齐洛诺夫二人连使眼色,知另有别
情,于是命两名传教士退出,问道:「你们还有什么话说?」

  华伯斯基道:「公主殿下要我们对中国小孩大人说,公主殿下很想念你,罗
刹男人不够好,中国小孩大人天下第一,一定要请你去莫斯科。」

  韦小宝哼了一下,心道:「这是罗刹迷汤,可万万信不得。」

  齐洛诺夫道:「公主殿下另外有几件事,要请中国小孩大人办理。这是公主
殿下送给你的。」

  说着从项颈中取下一条铜链,链条下系着一只革囊。华伯斯基也是如此。想
是二人长途跋涉,怕有失落,因此用铜链系在颈中。两只革囊的囊口都用铜锁锁
住。华伯斯基又从腰带解下一枚钥匙,去开了齐洛诺夫的铜锁。齐洛诺夫也用自
己的钥匙,去开了华伯斯基所携革囊的铜锁。两人恭恭敬敬地将两只革囊放在韦
小宝面前桌上。

  韦小宝倒转革囊,丁当声响,倾出数十颗宝石,彩色缤纷,灿烂辉煌,都是
极大的红宝石、蓝宝石、黄宝石。另一只革囊中盛的则是钻石和翡翠。登时满帐
宝光,耀眼生花。

  韦小宝生平珠宝见过无数,但这许许多多大颗宝石聚在一起,却也从所未见,
笑道:「公主送给我这样的重礼,可当真受不起。」

  (按:据《燕京学报》廿五期刘选民著《中俄早期贸易考》,俄国派大使费
要多罗·果罗文和中国谈判分疆修好、通商事务。果罗文东来途中,又接获朝廷
秘密训令,郑重指示:如能获得和中国通商之利,雅克萨城不妨让与中国,并在
不损俄皇威严范围内,可秘密予中国代表以相当礼物贿赂。)

  华伯斯基道:「公主殿下说,如果中国小孩大人办成大事,还有更贵重的礼
物送给你:又有大俄罗斯、小俄罗斯、白俄罗斯、哥萨克、鞑靼、瑞典、波斯、
波兰、日耳曼、丹麦十国美女,每国一名,个个年轻貌美,都是处女,决非寡妇,
一齐送给中国小孩大人。」

  韦小宝哈哈大笑,说道:「我七个老婆已经应付不了,再有十个美女,中国
小孩大人立刻就一命呜呼了。」

  华伯斯基连称:「不会的,不会的。这十个美貌的处女,公主殿下已经预备
好,我们亲眼见过,个个像玫瑰花一样的相貌,牛奶一样的皮肤,夜莺一样的声
音。」

  韦小宝怦然心动,问道:「公主殿下要我办什么事?」

  齐洛诺夫道:「第一件,两国和好,公平划定疆界,从此不再交兵。」

  韦小宝心想:「小皇帝正要如此,这一件办得到。」

  说道:「你们罗刹国西边,有一个瑞……瑞什么国的,派来了使者,要和我
们一起出兵,东西夹攻罗刹,把你们的国家平分了。那时候什么大俄罗斯、小俄
罗斯、不大不小中俄罗斯、黑俄罗斯、白俄罗斯、五颜六色花俄罗斯,各种美女
要多少,有多少,也不用你们公主殿下送了。何况每样只送一名,太也寒蠢小气!」

  两名罗刹队长听了,都大吃一惊。其时瑞典国王查理十一世在位,也是个英
明有为的少年君主,整军经武,颇有意东征罗刹,日来大队兵马源源向东开拔。
莫斯科朝廷中文武大臣正以此为忧,不料瑞典竟会设法和中国联盟。罗刹虽强,
但如腹背受敌,那就大势去矣。

  韦小宝见了两人脸色,知自己虚晃一招,已然生效,便道:「可是我和公主
殿下是甜心好朋友,怎能答应瑞什么国的蛮子?现下我们中国皇帝还没拿定主意,
如罗刹国确然诚心求好,我可以赶瑞什么国的使者回去。」

  两名队长大喜,连称:「罗刹国十分诚意,半点不假。请中国小孩大人快快
把瑞典国的使者赶出去,最好是一刀砍了他的头。」

  韦小宝摇头道:「使者的头是砍不得的。何况他已送了我许多宝石、十几个
美女,这一刀也砍不下去啊,是不是?」

  两位队长连声称是,心想:「原来瑞典国加意迁就,先送货,后收钱,这一
手可比我们漂亮了。」

  又想:「幸亏中国小孩大人是我们公主的甜心,否则的话,这件事当真大大
的糟糕。」

  韦小宝问道:「公主殿下还要我办什么事?」

  华伯斯基微笑道:「公主殿下真正想要中国小孩大人办的事,是要请你去莫
斯科克里姆林宫公主寝室里去办的。」

  韦小宝嘿的一声,心道:「这是罗刹迷汤,简称罗刹汤,可喝不可信。」

  笑道:「原来你们罗刹男人都不中用。」

  齐洛诺夫道:「也不是罗刹男人不中用,不过公主殿下特别想念中国小孩大
人。」

  韦小宝心道:「又是一碗罗刹汤。」

  说道:「既是这样,公主没别的事了?」

  华伯斯基道:「公主殿下要请中国皇帝陛下准许,两国商人可以来往两国国
境,自由通商。」

  齐洛诺夫道:「两国商人来往密了,公主就时时可以写信送礼给大人。」

  韦小宝心道:「他妈的,又是一碗。」

  说道:「这么说来,两国通商,公主是为私不为公?」

  齐洛诺夫道:「是,是,完全是为了中国小孩大人。」

  韦小宝道:「现下我不是小孩子了,你们不可再叫什么中国小孩大人。」

  两人一齐深深鞠躬,说道:「是,是!中国大人阁下。」

  韦小宝微微一笑,道:「好了,你们下去休息。我们要去尼布楚,你们随着
同去便是。」

  两人都是一惊,相互瞧了一眼,心想:「中国大军到尼布楚去干什么?难道
是去攻城吗?」

  韦小宝道:「你们放心。我答应了公主,两国和好,不再打仗就是了。」

  两人又一齐鞠躬,说道:「多谢中国小……不……大人阁下。」

  华伯斯基又道:「公主听说中国的桥梁造得很好,不论多宽的大江大河,都
可以用大石头造桥,下面不用石柱桥墩。公主心爱中国大人阁下,也爱上了中国
的东西,因此请大人派几名造桥的工匠技师去莫斯科,造几座中国的神奇石桥。
公主殿下天天见到中国石桥,在桥上走来走去散步,就好像天天见到大人阁下一
般。」

  韦小宝心想:「罗刹汤一碗一碗地灌来,再喝下去我可要呕了。公主特别看
中了我们中国的石桥,那是什么缘故?其中必有古怪,可不能上这个罗刹狐狸精
的当。」

  说道:「公主想念我,石桥是不用造了,工程太大。我送她几条中国丝棉被、
几个中国枕头便是,让她抱住了睡觉,又轻又暖,就好像每天晚上有中国大人阁
下陪着她。」

  两名罗刹队长对望一眼,脸上均有尴尬之色。齐洛诺夫道:「这个……好像
……」

  华伯斯基脑筋较灵,说道:「大人阁下的主意极高,中国丝棉被、中国枕头
就由我们带去,公主抱不到中国大人阁下,抱一抱中国丝棉被、中国枕头也是好
的。不过抱得多了,丝棉被、枕头过得几年就破烂了,不及石桥牢固,因此建造
石桥的技师,还是请大人派去。」

  韦小宝听他二人口气,罗刹朝廷对造桥技师需求殷切,料想必有阴谋诡计。

  他不知中国造桥技术当时甲于天下,外国人来到中国,一见到建构宏伟的石
桥,必定啧啧称异,赞赏不止,何以拱桥能横越江面,其下不需支柱,更觉神奇
莫测。

  罗刹人盼望学到这门造桥方法,倒是出于艳羡中国科学技术之心,并无其他
阴谋。

  (按:康熙十五年,俄国派斯巴塔雷 N为钦差,率同宝石专家、药材专家来
北京,提出多项要求,其中一条为:「中国准许俄国借用筑桥技师。」

  该钦差因不肯向康熙磕头,为清廷驱逐回国。

  )

  韦小宝心想:「你们越想要的东西,老子越不能给你。」

  说道:「知道了,下去吧!」

  两名队长不敢再说,行礼退出。

  不一日,罗刹钦差大臣费要多罗在尼布楚城得报清军大至,忙差人送信,请
清军在原地驻扎,他立即过来相会。(按:罗刹国议和钦差的姓名是费要多罗·
果罗文 Fedor A,当时不知西人名先姓后之习,故中国史书称之为费要多罗。)

  韦小宝道:「不用客气了,还是我们来拜客吧!」

  清军浩浩荡荡开抵尼布楚城下。萨布素、朋春、马喇分统人马,绕到尼布楚
城北、城南、城西把守住了要道,既截断了尼布楚罗刹军的退路,又阻住西来援
军。韦小宝亲统中军屯驻城东。中军流星炮射上天空,四面号炮齐响。

  尼布楚城中罗刹大臣、军官、士卒望见清军云集围城,军容壮盛,无不气为
之夺。费要多罗当即备了礼物,派人送到清军军中,并致书中国钦差大臣,说道
两国皇帝已决定罢兵议和,此次会晤专为签订和约,双方军队不宜相距过近,以
免引起冲突,有失两国交好之意。

  韦小宝和众大臣商议。众人都说中华上国不宜横蛮,须当先礼后兵。韦小宝
于是下令退兵数里,驻在什耳喀河以东;又令尼布楚城北、西、南三面的清军退
入山中候令。

  费要多罗见清军后撤,略为宽心,又再写了一通文书,提出四点相会的条件:
一、会见之所设于尼布楚城与什耳喀河之间的中央;二、会见之日,两国钦差各
带随员四十人;三、两国各出兵五百,俄军列于城下,清军列于河边;四、两国
使节之护卫亲兵各以二百六十人为限,除刀剑外,不准携带火器。

  他所以提这四个条件,因清军势大,俄军人少,倘若双方不限人数,俄军必
处下风。

  但罗刹兵火器厉害,如双方兵员相等,俄兵即占优势,料想对方不允,因此
先行提出,规定卫兵只可携带刀剑。

  文书中又建议次日相会。

  韦小宝和众大臣商议后,认为可行,当即接纳,派兵连夜搭起篷帐,作为会
所。

  次日清晨,韦小宝、索额图、佟国纲等钦差带同随员,率了二百六十名藤牌
手,来到会所。只见尼布楚城城门开处,二百余骑哥萨克兵手执长刀,拥簇着一
群罗刹官员驰来。这队骑兵人高马大,威风凛凛,清军的藤牌手都是步兵,相形
之下,声势大为不如。

  佟国纲骂道:「他奶奶的,罗刹鬼好狡猾,第一步咱们便上了当。说好大家
带二百六十名卫兵,就只忘了说骑兵步兵。他们便多了二百六十匹马。」

  索额图道:「这件事提醒了咱们,跟罗刹鬼打交道,可得打起了十二万分精
神,只疏忽得半分,便着了道儿。」

  说话之间,罗刹兵驰到近前。佟国纲道:「咱们遵照皇上嘱咐,事事要顾全
中华上国是礼仪之邦,大家下马吧。」

  韦小宝道:「好,大家下马。」

  众人一齐下马,拱手肃立。罗刹钦差费要多罗见状,一声令下,众官员也俱
下马,鞠躬行礼。双方走近。

  费要多罗说道:「俄罗斯国钦差费要多罗,奉沙皇之命,敬祝大清国皇帝圣
躬安康。」

  韦小宝学着他的说话,也道:「大清国钦差韦小宝,奉大皇帝之命,敬祝罗
刹国沙皇圣躬安康。」

  再加上一句:「又祝摄政女王苏菲亚公主殿下美丽快乐。」

  费要多罗微微一笑,心想:「大清皇帝祝我们公主美丽快乐,这句颂词倒也
稀奇古怪,不过公主倘若听到了,想必欢喜。」

  两人互致颂词,介绍副使。双方译员译出。

  韦小宝见罗刹官员肃立恭听,倒也礼貌周到,但二百六十名哥萨克骑兵昂然
骑在马背,手持长刀,列成队形,一副居高临下的神情,隐隐有威胁之势,越看
越有气,说道:「你们的卫兵太也无礼,见了中国大人阁下,怎不下马?」

  他说罗刹话文法颠倒,词句错落,但在恼怒之下,不及等译官译述,罗刹话
冲口而出。费要多罗道:「敝国规矩,骑兵在部队之中,就是见到了沙皇陛下,
也不用下马。」

  韦小宝道:「这是中国地方,到了中国,就得行中国规矩。」

  费要多罗摇头道:「对不起,阁下错了。这是俄罗斯沙皇的领地,不是中国
地方。」

  韦小宝道:「这明明是中国地方,是你们强行占去的。」

  费要多罗道:「对不起,中国钦差大臣阁下误会了。这是俄国沙皇的领地。
尼布楚城是俄罗斯人筑的。」

  两国此次会议,原为划界争地,当地属中属俄,便是关键的所在。两个钦差
大臣刚一见面,还没入帐开始谈判,就起了争执。

  韦小宝道:「你们罗刹人在中国地方筑了一座城池,这地方就算是你们的了,
天下哪有这个道理?」

  费要多罗道:「这是俄国地方!俄罗斯人在这里筑城,中国人不在这里筑城,
就证明这是俄国地方。中国钦差大臣阁下说这是中国地方,不知有什么证据?」

  尼布楚一带向来无所管束,中俄两国疆界也迄未划分,到底属中属俄,本来
谁也没有证据。

  韦小宝听他问到这句话,不禁为之语塞,待要强辩,苦于说罗刹话辞不达意,
寻常应答已感艰难,要巧言舌辩,如何能够?心中一怒,说道:「这是中国地方,
证据多得很。」

  跟着便以扬州话骂道:「辣块妈妈,我入你罗刹鬼子十七八代老祖宗。」

  这一句话出口,扬州的骂人粗话便流水价滔滔不绝,将费要多罗的高祖母、
曾祖母,以至祖母、母亲、外婆、姨妈、姑母、嫂子、阿姊、妹子、姨甥、侄女,
人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罗刹国费家女性,无一幸免。

  中俄双方官员见中国钦差大臣发怒,无不骇然。只是他说话犹似一长串爆竹
一般,别说费要多罗莫名其妙,连中国官员和双方译员也均茫然不解。韦小宝这
些骂人说的话,全是扬州市井间最粗俗低贱的俗语,扬州的绅士淑女就未必能懂
得二三成,索额图、佟国纲等或为旗人,或为久居北方的武官,却如何理会得?

  韦小宝大骂一通之后,心意大畅,忍不住哈哈大笑。

  费要多罗虽不懂他骂人的污言秽语,但揣摩神色语气,料想必是发怒,忽见
他又纵声大笑,更加摸不着头脑,问道:「请问贵使长篇大论,是何指教?贵使
言辞深奥,敝人学识浅陋,难以通解,请你逐句慢慢地再说一遍,以便领教。」

  韦小宝道:「我刚才说,你太也不讲道理。我要你的祖母来做甜心、做老婆。」

  费要多罗微笑道:「我祖母是莫斯科城出名的美人儿,她是彼得洛夫斯基伯
爵的女儿。原来中国大人阁下也听到过我祖母的艳名,敝人实在不胜荣幸之至。
只可惜我祖母已死了三十八年啦。」

  韦小宝道:「那么我要你母亲做我的甜心,做我老婆。」

  费要多罗眉花眼笑,更加欢喜,说道:「我的妈妈出于名门望族,皮肤又白
又嫩,她会做法国诗。

  莫斯科城里有不少王公将军很崇拜她。

  我们俄国有一位大诗人,写过几十首诗赞扬我的妈妈。

  她今年虽然已六十三岁了,相貌还是和三十几岁的少年妇人一样。中国大人
阁下将来去莫斯科,敝人一定介绍你和我妈妈相识,要结婚恐怕不成,做甜心嘛,
只要我妈妈愿意,自然可以的。」

  原来洋人风俗、如有人赞其母亲、妻子貌美,非但不以为忤,反深感荣幸,
比称赞他自己还要高兴。

  韦小宝却以为此人怕了自己,居然肯将母亲奉献,有意拜自己为干爹,满腔
怒火登时化为乌有,笑道:「很好,很好。以后如来莫斯科,定是你府上常客。」

  拉着他手,走入帐中。

  双方副使随员跟着都进了营帐。韦小宝等一行坐在东首,费要多罗等一行坐
在西首。

  费要多罗说道:「敝国摄政女王公主殿下吩咐,这次划界谈和,我们有极大
诚意,双方必须公平,谁也不能欺了对方。因此敝国提出,两国以黑龙江为界,
江南属于中国,江北属于俄罗斯。划定疆界之后,俄罗斯兵再也不能渡江而南,
中国兵也不能渡到江北。」

  韦小宝问道:「雅克萨城是在江南还是江北?」

  费要多罗道:「是在江北。该城是我们俄罗斯人所筑,可见黑龙江江北之地,
都是属于俄国的。」

  韦小宝一听,怒气又生,问道:「雅克萨城内有座小山,你可知叫什么名字?」

  费要多罗回头问了随员,答道:「叫高助略山。」

  韦小宝懂得罗刹语中「高助略」即为「鹿」,说道:「我们中国话叫做鹿鼎
山。你可知我封的是什么爵位?」

  费要多罗道:「阁下是鹿鼎公,用我们罗刹话说,就是高助略山公爵。」

  韦小宝道:「这样一来,你是存心跟我过不去了。明知我是鹿鼎公,却要把
我的鹿鼎山占了去,岂不是要我做不成公爵么?」

  费要多罗忙道:「不,不,决无此意。」

  韦小宝问道:「你是什么爵位?」

  费要多罗道:「敝人是洛莫诺沙伐侯爵。」

  韦小宝道:「好,那么洛莫诺沙伐是属于中国的地方。」

  费要多罗吃了一惊,随即微笑道:「敝人的封邑洛莫诺沙伐尚在莫斯科之西,
怎能是中国的地方?」

  韦小宝道:「你说你的封邑叫作老猫拉屎法……」

  费要多罗道:「洛莫诺沙伐。」

  韦小宝不理他,继续说道:「从我们的京城北京,到老猫拉屎法一共有几里
路?要走几天?」

  费要多罗道:「从洛莫诺沙伐到莫斯科,一共五百多里路,五天的路程。从
莫斯科到北京,总得走三个月吧。」

  韦小宝道:「这样说来,从北京到老猫拉屎法,得走三个月零五天,路程是
远得很了。」

  费要多罗道:「很远,很远!」

  韦小宝道:「这样的路程,老猫拉屎法当然不属于中国的了。」

  费要多罗微笑道:「公爵说得再对没有了。」

  韦小宝举起酒杯,道:「请喝酒。」

  罗刹人嗜酒如命,酒杯放在费要多罗面前已久,酒香阵阵冲鼻,主人没举杯,
他不敢便饮,这时见韦小宝举杯,心中大喜,忙一饮而尽。

  清方随员又给他斟上酒,从食盒中取出菜肴,均是北京名厨的烹饪。

  罗刹国其时开化未久,要到日后彼得大帝长大,与其姊苏菲亚公主夺权而胜,
将苏菲亚幽禁于修女院之中,然后大举输入西欧文化。

  当韦小宝之时,罗刹国一切器物制度、文明教化,远远不及欧洲法意等国,
更与中国相去甚远,至于烹饪之精,迄至今日,俄国仍和中国相差十万八千里。

  当年在尼布楚城外,费要多罗初尝中华美食,自然目瞪口呆,几乎连自己的
舌头也吞下肚去了。

  韦小宝陪着他尝遍每碟菜肴,解释何谓鱼翅,何谓燕窝,如何令鸭掌成席上
之珍,如何化鸡肝为盘中之宝,只听得费要多罗欢喜赞叹,欣羡无已。

  韦小宝随口问道:「贵使这一次是哪一天离开莫斯科的?」

  费要多罗道:「敝人于四月十二日奉了公主殿下谕示,从莫斯科出发。」

  韦小宝道:「很好。来,再干一杯。我们这位佟公爷酒量很好,你们两位对
饮几杯。」

  当下佟国纲向费要多罗敬酒,对饮三杯。

  韦小宝道:「贵使是本月到尼布楚的吧?」

  费要多罗道:「敝人是上个月十五到的。」

  韦小宝道:「喂,从四月十二行到七月十五,路上走了三个多月。」

  费要多罗道:「是,走了三个多月。幸好天时已暖,道上倒也并不难走。」

  韦小宝大拇指一翘,赞道:「很好!贵使这一番说了真话,终于承认尼布楚
不是罗刹国的了。」

  费要多罗喝了十几杯酒,已微有醉意,愕然道:「我……我几时承认了?」

  韦小宝笑道:「从北京到老猫拉屎法,得走三个多月,路程很远,因此老猫
拉屎法不是中国地方。从莫斯科到尼布楚,你也走了三个多月,路程可也不近,
尼布楚自然不是罗刹国的了。」

  费要多罗睁大了眼睛,一时无辞可对,呆了半晌,才道:「我们俄罗斯地方
大得很,那是不同的。」

  韦小宝道:「我们大清国地方也可不小哪。」

  费要多罗强笑道:「贵使爱开玩笑,这……这两件事,是……是不能一概而
论的。」

  韦小宝道:「贵使定要说尼布楚是罗刹国地方,那么咱们交换一下。我到莫
斯科去,请公主封你为尼布楚伯爵,封我为老猫拉屎法公爵。这老猫拉屎法城就
算是中国地方了。」

  费要多罗满脸涨得通红,急道:「这……这怎么可以?」

  不禁大为担忧,心想公主是他情人,倘若给他在枕头边灌了大碗中国迷汤,
竟尔答允交换,那就糟糕透顶了。又想:「我那洛莫诺沙伐是祖传的封邑,物产
丰富,如给公主改封到了尼布楚,这里气候寒冷,人丁稀少,可要了我的老命啦。
何况我现下是侯爵,改封为尼布楚伯爵,岂不是降级?」

  韦小宝见他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笑道:「你想连我的封地雅克萨也占了去,
叫我做不成鹿鼎公。我有什么法子?只好去做老猫拉屎法公爵了。虽然你这封邑
的名字太难听,什么老猫拉屎、小狗拉屎的,可也只得将就将就了。」

  费要多罗寻思:「你中国想占我的洛莫诺沙伐,那是决无可能。不过你韦小
宝已受过我俄罗斯帝国的封爵,倘若来谋我的封邑,倒也麻烦。我们也不是真的
要雅克萨,这雅克萨已经给你们打下来了,再要你们退出来,自然不肯。」

  于是脸露笑容,说道:「既然雅克萨城是贵使的封邑,我们就退让一步,两
国仍以黑龙江为界,不过雅克萨城和城周十里之地,属于中国。这完全是看在贵
使份上,最大的让步了。」

  韦小宝心想:「你们打败了仗,还这么神气活现。倘若这一仗是你们罗刹人
胜的,只怕连北京城也要划给你们了。」

  说道:「咱们打过一仗,不知是你们胜了,还是我们胜了?」

  费要多罗皱起眉头道:「小小接仗,也不能说谁胜谁败。

  我们公主殿下早有严令,为了顾全跟贵国和好,不许开仗,因此贵国军队进
攻之时,敝国将士都没还手。否则的话,局面就大大不同了。」

  韦小宝一听大怒,说道:「原来罗刹兵枪炮齐放,仍不算还手?」

  费要多罗道:「他们不过是守御本国土地,不算还手。

  罗刹人真的打起仗来,不会只守不攻的。两国要是大战,罗刹火枪手和哥萨
克骑兵就会进攻北京城了。」

  韦小宝怒极,心道:「你奶奶的,你这黄毛鬼说大话吓人。我要是给你吓倒
了,我跟你姓,做你儿子,我不叫韦小宝,叫作『小宝费要多罗』。」

  他到过莫斯科,知道罗刹人习惯是名前姓后,但费要多罗是名非姓,他却又
不知,说道:「那很好,大大的好!侯爵大人,你可知道我心中最盼望的是什么
事?」

  费要多罗道:「这倒不知道,请你指教。」

  韦小宝道:「我现下是公爵,心中只盼望加官晋爵,封为郡王、亲王。」

  费要多罗心想:「加官晋爵,哪一个不想?」

  微笑道:「公爵大人精明能干,深得贵国皇帝宠信,只要再立得几件功劳,
加封为郡王、亲王,那是确定无疑的。敝人诚心诚意,恭祝你早日成功。」

  韦小宝低声道:「这件事可得你帮忙才成,否则就怕办不成。」

  费要多罗一愕,说道:「敝人当得效劳,只不知如何帮法?」

  韦小宝俯嘴到他耳边,轻轻说道:「我们大清国的规矩,只有打了大胜仗,
立下军功,才能封王。

  现下我国太平无事,反叛都已扑灭,再等二三十年,恐怕也没仗打。

  我想封王,那就为难得很了。

  这次划界议和,你什么都不要让步,最好派兵向我们挑战,将我们这里的大
臣杀死一个两个。

  咱们两国就大战一场。

  你派火枪手、哥萨克骑兵去进攻北京。

  我们和瑞典国联盟,派兵来打莫斯科。

  只杀得沙尘滚滚,血流成河,如果我占了莫斯科,占了老猫拉屎法,我就可
以封王了。拜托,拜托,千万请你帮这个大忙!说话悄声些,别让别人听见了。」

  费要多罗越听越惊,心想这少年胆大妄为,为了想封王,不惜挑起两国战火,
还要和瑞典国联盟,这一仗打了起来,将来谁胜谁负虽然不知,但此时彼众我寡,
双方军力悬殊,这眼前亏是吃定了的;心下好生后悔,实不该虚声恫吓,说什么
火枪队和哥萨克骑兵攻打北京城,这少年信以为真,非但不惧,反而欢天喜地,
这一下当真是弄巧成拙了,但如露出怯意,不免又给他看得小了,一时不由得徬
徨失措。

  韦小宝又道:「莫斯科离这里太远了,大清兵开去攻打,实在没把握,说不
定吃个败仗,皇上反要怪我……」

  费要多罗一听有了转机,脸现喜色,忙道:「是,是。奉劝阁下还是别冒险
的好。」

  韦小宝道:「我只是想立功封王,又不想灭了罗刹国。贵国地方很大,我也
决计没本事灭得了。」

  费要多罗又连声称是。

  韦小宝低声道:「这样吧,你发兵去打北京,我就发兵打尼布楚,咱们哥俩
各打各的。

  打下了北京,是你的功劳;打下了尼布楚,是我的功劳。你瞧这计策妙是不
妙?」

  费要多罗暗暗叫苦,自己手边只二千多人马,要反攻雅克萨也无能为力,却
说什么去攻打北京,心想再不认错,说不定这少年要弄假成真,只得苦笑道:
「请公爵大人不必介意。刚才我说火枪手和哥萨克骑兵攻打北京城,那是当不得
真的,是我说错了,全部收回。」

  韦小宝奇道:「话已说出了口,怎么收回?」

  费要多罗道:「敝人向公爵大人讨个情,请你忘了这句话。」

  韦小宝道:「这么说来,你们罗刹兵是不去攻打北京的了?」

  费要多罗道:「不会,决计不会。」

  韦小宝道:「你们也不想强占我的雅克萨城了?」

  费要多罗摇头道:「不会,不会了。」

  韦小宝道:「这尼布楚城,你们也决计不敢要了?」

  费要多罗一怔,说道:「这尼布楚城,是我们沙皇的领地,请公爵大人原谅。」

  韦小宝心想:「苏州人说『漫天讨价,着地还钱。』我向他要尼布楚,是要
不到手的。且向他要尼布楚以西的地方,瞧他怎么说?」

  说道:「咱们这次议和,一定要公平交易,童叟无欺,谁也不能吃亏,是不
是?」

  费要多罗点头道:「正是。两国诚意划界,树立永久和平。」

  韦小宝道:「那好得很。这边界倘若划得太近莫斯科,是你们罗刹人吃了亏;
划得太近了北京,是我们中国人吃了亏。最好的法子,是划在中间,二一添作五。」

  费要多罗问道:「什么叫二一添作五?」

  韦小宝道:「从莫斯科到北京,大约是三个月路程,是不是?」

  费要多罗道:「是。」

  韦小宝道:「三个月分为两份,是多少时候?」

  费要多罗不解其意,随口答道:「是一个半月。」

  韦小宝道:「对了。咱们也不用多谈了,大家各回本国京城。然后你从莫斯
科出发东行,我从北京出发西行。大家各走一个半月,自然就碰头了,是不是?」

  费要多罗道:「是。不知大人这么干是什么用意?」

  韦小宝道:「这是最公平的划界法子啊。我们碰头的地方,就是两国的边界。
那地方离莫斯科是一个半月路程,离北京也是一个半月路程。你们没占便宜,我
们也没占便宜。但我们这一场胜仗,就算白打了。算起来还是你们占了便宜,是
不是?」

  费要多罗满脸涨得通红,说道:「这……这……这……」

  站起身来。

  韦小宝笑道:「你也觉得这法子非常公平,是不是?」

  费要多罗连忙摇手,道:「不,不!绝对不可以。如此划界,岂不是将俄罗
斯帝国的一半国土划了给你?」

  韦小宝道:「不会是一半啊。你们在莫斯科以西,还有很多国土,那些土地
就不用跟中国二一添作五。又何必这样客气?」

  费要多罗只气得直吹胡子,隔了好一会,才道:「公爵大人,你如诚心议和,
该当提些通情达理的主张出来。这样……这样的法子,要将我国领土分了一半去,
那……那太也欺人太甚。」

  说着气呼呼地往下一坐。腾的一声,只震得椅子格格直响。

  韦小宝低声道:「其实议和划界,没什么好玩,咱们还是先打一仗,你说好
不好?」

  费要多罗不住喘气,忍不住便要拍案而起,大喝一声:「打仗便打仗!」但
想到这一仗打下去,后果实在太过严重,己方又全无胜望,只得强行忍住,默不
作声。

  韦小宝突然伸手在桌上一拍,笑道:「有了,有了,我另外还有个公平法子。」

  伸手入怀,取出两粒骰子,吹一口气,掷在桌上,说道:「你不想打仗,又
不愿二一添作五,咱们来掷骰子,从北京到莫斯科,算是一万里路程,咱们分成
十份,每份一千里。我跟你掷骰子赌十场,每一场的赌注是一千里国土。如你运
气好,赢足十场,那么一直到北京城下的土地,都算罗刹国的。」

  费要多罗哼了一声,道:「要是我输足十场呢?」

  韦小宝笑道:「那你自己说好了。」

  费要多罗道:「难道莫斯科以东的万里江山,就通统都是中国的了?」

  韦小宝道:「我猜你运气也不会这样差,十场之中连一场也赢不了。你只消
赢得一场,就保住了一千里土地,两场二千里,赢得六场,就有便宜了。」

  费要多罗怒道:「有什么便宜?莫斯科以东六千里,本来就是俄国地方。七
千里、八千里,也都是俄国的地方。」

  韦小宝与费要多罗二人不住口地交涉,作翻译的荷兰教士在旁不断低声译成
中国话。

  佟国纲、索额图等听在耳里,初时觉得费要多罗横蛮无理,竟然要以黑龙江
为界,直逼中国辽东,那是满洲龙兴之地,如何可受夷狄之逼?心中都感恼怒;
后来听得韦小宝说渴欲打仗立功,以求裂土封王,俄使便显得色厉内荏,不敢接
口:再听得韦小宝东拉西扯,什么交换封邑、二一添作五,又是什么掷骰子划界,
每注一千里土地,明知是胡说八道,对方决计不会答允,但费要多罗的气焰却已
大挫,均想:「罗刹人横蛮,确然名不虚传,要是跟他们一本正经地谈判,非处
下风不可。

  皇上派韦公爵来主持和议,果真大有知人之明。这番邦鬼子是野蛮人,也只
有韦公爵这等不学无术的市井流氓,才能跟他针锋相对,以蛮制蛮。」

  佟国纲、索额图等大臣面子上对韦小宝虽都十分恭敬客气,心底里却着实瞧
他不起,均觉他不过是皇上宠幸的一个小丑弄臣,平日言谈行事,往往出丑露乖,
却偏偏又恬不知耻,自鸣得意,此番与外国使臣折冲樽俎,料想难免贻笑外邦,
失了国家体面。哪知皇上量材器使,竟大收其用,若不派这个惫懒人物来办这桩
差使,满朝文武大臣之中,还真找不出第二个来。众大臣越听越佩服,更觉皇上
英明睿智,非众臣所及。

  索额图听到这里,突然插口道:「莫斯科本来是我们中国的地方。」

  荷兰教士将这句话传译了。费要多罗大吃一惊,心想:「这少年胡言乱语,
也还罢了。怎地你这老头儿也这样不要脸地瞎说?竟说我国京城莫斯科是你们中
国地方?」

  索额图又道:「按照贵使的说法,只要是罗刹人暂时占据过的土地,就算是
罗刹国的土地了,是不是?」

  费要多罗道:「本来就是这样嘛!贵使却说莫斯科是中国地方,嘿嘿,那…
…那太笑话奇谈了。」

  索额图道:「罗刹国的人民有大俄罗斯、小俄罗斯、白俄罗斯,又有哥萨克、
鞑靼等等,都是罗刹人。」

  费要多罗道:「一点不错,我国土地广大,治下人民众多。」

  索额图道:「我国百姓的种类也很多啊,有满洲人、蒙古人、汉人、苗人、
回人、藏人等等。」

  费要多罗道:「正是。

  俄国是大国,中国也是大国。咱们这两国,是当世最大的大国。」

  索额图道:「贵使这次带来的卫兵,好像都是哥萨克骑兵。」

  费要多罗微微一笑,说道:「哥萨克骑兵英勇无敌,是天下最厉害的勇士。」

  索额图道:「哥萨克骑兵比俄罗斯人是厉害得多了?」

  费要多罗道:「话不能这么说。哥萨克是罗刹百姓,俄罗斯也是罗刹百姓,
毫无分别。好比满洲人是中国人,蒙古人、汉人也是中国人,毫无分别。」

  索额图点头道:「那就是了。因此莫斯科是我们中国人的地方。」

  韦小宝听他二人谈到这里,仍不明白索额图的用意,他明知莫斯科离此有万
里之遥,决非中国地方,但听索额图说得像煞有其事,而费要多罗额头青筋凸起,
脸色一时铁青,一时通红,显然心中发怒如狂,便插口道:「莫斯科是中国地方,
那是半点不错的。中国皇帝宽宏大量,给你们刘备借荆州,一借之后就永世不还。」

  费要多罗自不知刘备借荆州是什么意思,只觉这些中国蛮子不讲理性,说话
完全不像文明人,冷笑道:「我从前听说中国历史悠久,中国人很有学问,哪知
道……嘿嘿,就是专爱不凭证据地瞎说。」

  索额图道:「贵使是罗刹国大臣,就算没什么学问,但罗刹国的历史总是知
道的?」

  费要多罗道:「我国的历史都有书为证,清清楚楚地写了下来,决不是凭人
随口乱说的。」

  索额图道:「那很好,中国从前有一位皇帝,叫做成吉思汗……」

  费要多罗听到「成吉思汗」四个字,不由得「哎哟」一声,叫了出来,心中
暗叫:「糟糕,糟糕!怎么我糊里糊涂,竟把这件大事忘了。」

  索额图继续道:「这位成吉思汗,我们中国叫做元太祖,因为他是我们中国
创建元朝的太祖。他是蒙古人。贵使刚才说过,满洲人、蒙古人、汉人都是中国
人,毫无分别。那时候蒙古骑兵西征,曾和罗刹兵打过好几次大仗。贵国历史有
书为证,一切都清清楚楚地写了下来,决不是凭人随口瞎说。这几场大仗,不知
是我们中国人赢了,还是贵国罗刹人赢了?」

  费要多罗默然不语,过了良久,才道:「是蒙古人赢了。」

  索额图道:「蒙古人是中国人!」

  费要多罗瞪目半晌,缓缓点头。

  韦小宝不知从前居然有过这样的事,一听之下,登时精神大振,说道:「中
国人和罗刹人打仗,罗刹人是必输无疑的。你们的本事确是差了些,下次再打,
我们只用一只手好了。否则的话,双方相差太远,打起来没什么味儿。」

  费要多罗怒目而视,心想:「若不是公主殿下颁了严令,这次只许和、不许
战,凭你说这些侮辱我们罗刹人的话,我便要跟你决斗。」

  韦小宝笑嘻嘻地问索额图道:「索大哥,成吉思汗是怎样打败罗刹兵的?」

  索额图道:「当年成吉思汗派了两个万人队西征,一共只二万人马,便杀得
罗刹联军十余万人大败亏输。

  成吉思汗的孙子拔都,也是一位大英雄,率领军队将罗刹兵打得落花流水,
占领了莫斯科,一直打到波兰、匈牙利,渡过多瑙河。

  此后几百年中,罗刹的王公贵族都要听我们中国人的话。

  那时我们中国的蒙古英雄,住在黄金镶嵌的篷帐里。

  莫斯科大公爵时时来向中国人磕头。中国人说要打屁股就打屁股,要打耳光
就打耳光,罗刹人还笑嘻嘻地大叫打得好,打得妙!否则的话,他就当不成公爵。」

  (按:蒙古大将拔都于公元1238年攻陷莫斯科及基辅,蒙古人于1240年至14
80年的 240年间,统治俄罗斯广大土地,建立「金帐汗国」。

  《大英百科全书》于「俄罗斯」条中有如下记载:「莫斯科的王子公爵,必
须去伏尔加河口萨莱城朝见黄金帐中的蒙古可汗,接受封号。

  他们通常要忍受诸般屈辱。朝拜已毕而回到莫斯科后,便能向鞑靼人收税,
欺压邻近的诸侯小邦。」

  )

  韦小宝听得眉飞色舞,击桌大赞:「乖乖龙的东!原来莫斯科果然是属于中
国的。」

  费要多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索额图所述确是史实,绝无虚假,只是罗刹
向来不认蒙古人为中国人。此时蒙古属于中国,由此推论,说莫斯科曾属于中国
人,也非无稽之谈。

  韦小宝道:「侯爵阁下,我看划界的事,我们也不必谈了,请你回去问问公
主,什么时候将莫斯科还给中国。我也要赶回北京,采购牛皮和黄金,以便精制
一顶黄金篷帐,然后拆平克里姆林宫,竖立金帐,请苏菲亚公主来睡觉。哈哈,
哈哈!」

  费要多罗听到这里,再也忍耐不住,霍地站起,冲出帐外,只听得他怒叫如
雷,大声吆喝,传呼命令,跟着马蹄声响,两百多匹马一齐冲将过来。

  韦小宝大吃一惊,叫道:「啊哟,这毛子要打仗,咱们逃命要紧。」

  佟国纲久经战阵,很沉得住气,喝道:「韦公爷别慌,要打便打,谁还怕了
他不成?」

  只听得帐外哥萨克骑兵齐声大呼。韦小宝吓得全身发抖,一低头,便钻入了
桌子底下。佟国纲和索额图面面相觑,心下也不禁惊慌。

  帐门掀开,一将大踏步进来,正是带领藤牌兵的林兴珠,他朗声说道:「启
禀大帅……」却不见大帅到了何处。韦小宝在桌子底下说道:「我……我……我
在这里,大伙儿快……快逃命吧。」

  林兴珠蹲下身来,对着桌子底下的韦大帅说道:「启禀大帅:罗刹兵声势汹
汹,咱们不能示弱,要干就干他妈的。」

  韦小宝听他说得刚勇,心神一定,当即从桌子底下爬了出来,适才起事仓促,
以致躲入桌底,其实他倒也不是一味胆怯,一拍胸口,说道:「对,要干就干他
奶奶的,老子身先士卒,勇往……勇往不……不前。不对!勇往值钱(他想勇往
才值钱,不勇往就不值钱)。」

  拉住林兴珠的手,走向帐外。

  一出帐外,只见二百六十名哥萨克骑兵高举长刀,骑了骏马,围着帐篷耀武
扬威,一圈圈地不停疾驰。费要多罗一声令下,众骑兵远远奔了开去,在二百余
丈之外,列成了队伍,二十六骑一行,十行骑兵排得整整齐齐,突然间高声呼叫,
向着韦小宝急冲过来。

  韦小宝叫道:「我的妈啊!」便要钻进营帐,转念一想:「罗刹鬼如要杀我,
躲入营帐还是给他们揪了出来,这个脸可丢不得。」

  当下全身发抖,脸如土色,居然挺立不动。

  林兴珠喝道:「藤牌手保卫大帅!过来!」

  二百六十名藤牌手齐声应道:「是。」

  快步奔来,站在韦小宝等众大臣之前。

  韦小宝从靴筒中拔出匕首,心想:「倘若罗刹鬼真要动蛮,大家便拚斗一场,
义气可不能不顾。」

  抢过去站在索额图面前,叫道:「索大哥别怕,我护住你。」

  索额图早已吓得魂不附体,说道:「全……全仗兄弟了。」

  只见十排哥萨克骑兵急冲过来,冲到离清兵五丈外,当先的队长长刀虚劈,
一声吆喝,众骑兵挺身勒马,二百六十匹马同时间停住了脚步站定。那队长又一
声吆喝,众骑兵从中分为两队,一百三十骑折而向北,一百三十骑折而向南,奔
出数十丈,兜了个圈子,又回到离帐篷二百余丈处站定,队形丝毫不乱。二百六
十骑人马便如是一人一骑,果然是训练有素的精兵。

  费要多罗哈哈大笑,高声叫道:「公爵大人,你瞧我们的罗刹兵怎样?」

  韦小宝这时才知他不过是炫武示威,心中大怒,叫道:「那是马戏班耍猴子
的玩意儿,打起仗来,半点用处也没有的。」

  费要多罗怒道:「咱们再来!」心想:「这一次直冲到你跟前,瞧你逃不逃
走。」

  叫道:「把中国兵的帽子都削下来,不可伤人!」

  哥萨克骑兵队长叫出号令,二百六十名骑兵又疾驰过来。

  韦小宝叫道:「砍马脚!」林兴珠叫道:「得令!砍马脚!别伤人!」

  但听得蹄声如雷,二百六十匹马渐奔渐近,哥萨克骑兵的长刀在太阳下闪闪
发光,眼见奔到身前三十丈、二十丈、十丈……仍未停步,又奔近了四五丈,林
兴珠叫道:「地堂刀,上前!」

  二百六十名藤牌手一跃而前,在地下滚了过去。这二百六十人都是林兴珠亲
手教练出来的地堂刀好手,身法刀法尽皆娴熟,翻滚而前,藤牌护身,却不露出
半点刀光。

  哥萨克骑兵突见清兵着地滚来,都大为诧异。雅克萨城守军曾吃过藤牌手的
苦头,但那些守军死的死,俘的俘,早已全军覆没。这队哥萨克骑兵新从莫斯科
护送费要多罗东来,从未见过藤牌兵的打法,均想你们在地下打滚,太也愚蠢,
给马踏死了可怪不得人。

  顷刻之间,第一列骑兵已和藤牌兵碰在一起,猛然间众马齐嘶,纷纷摔倒。
藤牌兵利刃挥出,一刀便斩下一两条马脚,藤牌护身,毫不停留地斩将过去。罗
刹兵人喊马嘶声中,藤牌兵已滚过十行骑兵,斩下一百七八十条马脚,在哥萨克
骑兵阵后列成了队伍。林兴珠率领藤牌兵快步奔回,又排在韦小宝之前。二百六
十人中只十余人被马踹伤压伤,伤势均轻,伤者强忍痛楚,仍站在队中。

  二百六十名哥萨克骑兵大半摔下马来,有的给坐骑压住,躺在地下呻吟呼号,
只有数十人纵骑远远逃开,大部分站在地上,手足无措。这些骑兵一生长于马背,
只有骑在马上,才剽悍骁勇,双足一着地,便如是游鱼出水,无所凭借了。

  韦小宝叫道:「分兵一半,围住罗刹大官。」

  林兴珠喝出号令,便有一百名藤牌手将费要多罗等十余名官员围住,一百柄
大刀组成了一个刀圈,刀锋向着圈内,只须一声令下,这一百柄大刀砍将进去,
费要多罗等还不成为罗刹肉饼子?

  哥萨克骑兵的正副队长见状,飞步奔来,大叫:「不可伤人,不可伤人!」

  韦小宝转头对穿着亲兵装束的双儿道:「过去点了他们的穴道。」

  双儿道:「好!」纵身而出,欺到哥萨克骑兵队长身后,伸指点了他后腰穴
道,跟着又点了副队长的穴道。

  一名小队长伸手入怀,拔出一枝短枪,叫道:「不许动!」双儿抓住身畔一
名罗刹兵,挡在身前,推着他走前几步。那小队长便不敢开枪,又叫:「不许动!」
双儿抓起那罗刹兵向他掷去。那小队长一惊,闪身相避,双儿已纵身过去,点了
他胸口和腰间的穴道,夹手抢过他手中短枪,点燃药线,朝天砰的一声,放了一
枪。

  韦小宝大声道:「好啊,双方说好不得携带火器,你们罗刹鬼子太也不讲信
用。」

  走前几步,对费要多罗道:「你叫手下人抛下刀枪,一起下马,排好了队,
身上携带火器的都缴出来。」

  费要多罗眼见无可抗拒,便传出令去。

  哥萨克骑兵只得抛下刀剑,下马列队。韦小宝吩咐一百六十名藤牌手四下围
住,搜检罗刹兵。二百六十人身上,倒抄出了二百八十余枝短枪。有的一人带了
两枝。

  尼布楚城下罗刹兵望见情势有变,慢慢过来。东边清军也拔队而上。两邻相
距数百步,列阵对峙。罗刹兵望见主帅被围,暗暗叫苦,不敢再动。

  韦小宝问费要多罗道:「侯爵大人,你带了这许多火器来干什么啊?」

  费要多罗垂下了头,说道:「对不起得很,我的卫兵不听命令,暗带火器,
回去我重重责罚。」

  韦小宝叫道:「藤牌手,解开自己衣服,给他们瞧瞧,有没有携带火器?」

  二百六十名藤牌手抛下藤牌,以左手解衣,右手仍高举大刀,以防对方异动。
各人解开衣衫,袒露胸膛,跳跃数下,果然没一人携带火器。费要多罗心中有愧,
垂头不语。

  韦小宝以罗刹话大声道:「罗刹人做事不要脸,把他们的衣服裤子都脱下来,
瞧瞧他们还带了火器没有?」

  费要多罗大惊,忙道:「公爵大人,请你开恩。你……你如剥了我的裤子,
我……我只好自杀了。」

  韦小宝道:「这裤子是非剥不可的。」

  费要多罗道:「请你饶恕一次,别的事情,一切都依你吩咐。」

  韦小宝道:「刚才你的骑兵冲将过来,吓得我钻到了桌子底下,大失公爵大
人的体面。这件事怎么办?」

  费要多罗心想:「是你自己胆小,我有什么法子?」

  但身旁清兵刀光闪闪,只好道:「敝人愿意赔偿损失。」

  韦小宝心中一乐,暗道:「罗刹竹杠送上门来了。」

  一时想不出要他赔偿什么,传下命令:「把罗刹大官小兵的裤带都割断了。」

  藤牌手大叫:「得令!」举起利刃插进罗刹人腰间,刃口向外,一拉之下,
裤带立断。

  自费要多罗以下,众罗刹人无不吓得魂飞天外,双手紧紧拉住裤腰,唯恐跌
落。韦小宝哈哈大笑,传令:「押着罗刹人,得胜回营!」

  这时罗刹官兵人人担心的只是裤子掉下,毫不抗拒,随着清兵列队向东。

  佟国纲笑道:「韦大帅妙计,当真令人钦佩。割断裤带,等于在顷刻之间,
将二百六十名罗刹官兵尽数双手反绑了。」

  韦小宝笑道:「罗刹男人最怕脱裤子,罗刹女人反而不怕,那不是怪得很么?」

  佟国纲等人都色迷迷地笑了起来。

  一行人和大军会合,清军中推出四百余门大炮,除下炮衣,炮口对准了罗刹
军。其时罗刹国虽火器犀利,但在东方,却不及康熙这次有备而战,以倾国所有
大炮的大半调到了尼布楚前线,是以不论兵力火力,都是清军胜过了数倍。罗刹
军突然见到这许多大炮,都面面相觑,大有惧色。统军将官忙传令回城,紧闭城
门。清军却也并不攻城。

  这时哥萨克骑兵的队长、副队长和一名小队长给双儿点了穴道,兀自动弹不
得。三人犹如泥塑木雕一般,站在空地之上。罗刹众兵将回入尼布楚城时十分匆
忙,未曾留意,这时在城头望见,均感诧异,却都不敢出城相救。过了半个时辰,
见这三人仍然呆立不动,便有一队哥萨克骑兵出城来救,只行得十余丈,清军大
炮便轰了数发。守城将军忙命号兵吹起退军号,将这队骑兵召回,生怕清兵大至,
连出城的救兵也失陷了。

  城上城下,两军遥遥望见三人定住不动,姿势怪异。清兵鼓噪大笑,罗刹兵
尽皆骇然。

  韦小宝将费要多罗等一行请入中军帐内,分宾主坐下。韦小宝只笑嘻嘻地不
语。

  费要多罗怒道:「公爵大人,你不用跟我玩把戏,要杀就杀好了。」

  韦小宝笑道:「我跟你是朋友,为什么杀你?咱们还是来谈划界的条款吧。」

  他想此刻对方议界大臣已落入自己掌握之中,不论自己提出什么条件,对方
都难以拒绝。

  不料费要多罗是军人出身,性子十分倔强,昂然道:「我是你的俘虏,不是
对等议界的使节。我处在你的威胁之下,什么条款都不能谈。就算谈好了,签了
字,那也无效。」

  韦小宝道:「为什么无效?」

  费要多罗道:「一切条款都是你定的,还谈什么?你不能逼我跟你谈判。」

  韦小宝道:「为什么不能逼你谈判?」

  费要多罗道:「我决不屈服。你挥刀杀了我,开枪打死我,尽管动手好了。」

  韦小宝笑道:「如果我叫人剥了你的裤子呢?」

  费要多罗大怒,霍地站起,喝道:「你……」只说得一个「你」字,裤子突
然溜下,忙伸手抓住。他的裤带已给割断,坐在椅上,不必用手抓住,盛怒中站
将起来,却忘了此事,幸好及时抢救,才没出丑。帐中清方大官侍从,无不大笑。

  费要多罗气得脸色雪白,双手抓住裤带,神情甚是狼狈,待要说一番慷慨激
昂的言辞,苦于双手不能挥舞以助声势,要如何慷慨激昂,也势必有限,重重呸
的一声,坐了下来,说道:「我是罗刹国沙皇陛下的钦使,你不能侮辱我。」

  韦小宝道:「你放心,我不会侮辱你。咱们还是好好来谈分划国界吧。」

  费要多罗从衣袋里取出一块手帕,包在自己嘴上,绕到脑后打了个结,意思
是说决计不谈。

  韦小宝吩咐亲兵送上美酒佳肴,摆在桌上,在酒杯中斟了酒,笑道:「请,
请,不用客气。」

  费要多罗闻到酒菜香味,忍耐不住,解开手帕,举杯便饮。

  韦小宝笑道:「侯爵又用嘴巴了?」

  费要多罗喝酒吃菜,却不答话,表示嘴巴只用于吃喝,不作别用。

  韦小宝不住劝酒,心想把他灌醉了,或许便能叫他屈服,哪知费要多罗喝得
十几杯酒,吃了几块牛肉,将手帕抹了抹嘴巴,又将自己的嘴绑上了。

  韦小宝见此情形,倒也好笑,命亲兵引他到后帐休息,严加看守,自和索额
图、佟国纲等人商议对策。

  佟国纲道:「这人如此倔强,坚决不肯在咱们军中谈和,但如就此放了他回
去,却又于心不甘。」

  索额图道:「关得他十天八日,每天在他面前宰杀罗刹鬼子,瞧他是否还倔
强得出?」

  佟国纲道:「倘若将他逼死了,这件事不免弄僵。咱们以武力俘虏对方的议
和划界大臣,皇上说不定会降罪。」

  索额图道:「佟公爷说得对,跟他一味硬来,也不是办法。」

  众大臣商议良久,苦无善策。今日将费要多罗擒来,虽是一场胜仗,但决非
皇上谋和的本意,可说已违背了朝廷大计,一个处理不善,便成为违旨的重罪。
说到后来,众大臣均劝韦小宝还是释放费要多罗。

  韦小宝道:「好!咱们且扣留他一晚,明天早晨放他便是。」

  回入寝帐,踱来踱去地筹思,忽然想起:「先前学诸葛亮火烧盘蛇谷,在雅
克萨打了个大胜仗,老子再来学一学周瑜群英会戏蒋干。」

  仔细盘算了一会,已有计较。

  回到中军帐,请了传译的荷兰教士来,和他密密计议一番;又要他教了二十
几句罗刹话,念得正确无误;再传四名将领和亲兵队长来,吩咐如此如此。众人
领命而去。

  费要多罗睡在后帐,心中思潮起伏,一时惊惧,一时悔恨,却如何睡得着?
翻来覆去地挨到半夜,只听得帐口鼻息如雷,三名看守的亲兵竟然都睡着了。费
要多罗心想:「倘若不答允中国蛮子的条款,决计难以脱身。明天惹得那小鬼生
起气来,将我杀了,岂非冤枉?天幸这三名卫兵都睡着了,何不冒险逃走?」

  蹑手蹑足地从床上起来,解下斜背的皮带缚在腰间,以免裤子脱落,轻轻走
到帐口,只见三名亲兵靠在篷帐的柱子上,睡得正熟。

  他伸手去一名亲兵腰间,想拔他佩刀,那亲兵突然打个喷嚏。费要多罗大吃
一惊,急忙缩手,过了好一会,不见有何动静,又想去取另一名亲兵的佩刀。那
亲兵忽然伸个懒腰,说了几句梦话。费要多罗不敢多耽,悄悄走出帐外,幸喜三
名亲兵均不知觉。

  他走到帐外,缩身阴影之中,见外面卫兵手提灯笼,执刀巡逻,北、东、南
三边皆有巡兵,只西边黑沉沉的似乎无人。于是一步步挨将过去,每见有巡兵走
近,便缩身帐篷之后,好在一路向西,都太平无事。刚走到一座大帐之后,突然
西边有一队巡逻兵过来,费要多罗忙在篷帐后一躲,却听得帐中有人说话,说的
竟是罗刹话。

  只听得那人说道:「公爵大人决意要去攻打莫斯科,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
路途遥远,十分危险。」

  费要多罗大惊,当即伏下身子,揭开篷帐的帐脚,往内望去,一望之下,一
颗心怦怦乱跳。

  帐内灯火照耀如同白昼,韦小宝全身披挂,穿着戎装,居中而坐,两旁站立
着十余员大将,帐下数名亲兵手执大刀。韦小宝桌旁站着那作译员的荷兰教士,
正在跟他说话。

  只听韦小宝说罗刹话:「咱们跟费要多罗在这里喝酒,谈判,假的,不是真
的话,谈了一个月、两个月,谈来谈去,都是假的话,大军偷偷向西。

  罗刹公主时时接到费要多罗,笨蛋,报告,说正在跟咱们谈话,她不怕,天
天和甜心跳舞,睡觉。

  中国大军突然到了莫斯科城下,进攻,奇怪的进攻,将两个沙皇、苏菲亚公
主,抓了起来。罗刹人哭了,跪倒,投降!」

  那荷兰教士道:「行军打仗的事,我是不懂的。不过一面跟罗刹人讲和,一
面却出兵偷袭他们的京城,那不是不讲信用吗?上帝的道理,教训我们不可欺诈,
不可说谎。」

  韦小宝道:「哈哈,是罗刹人先骗人。

  大家说好了,双方卫兵携带火器,不可以,他们身上都藏了枪,短的,他们
骗人,我们也骗人。

  他咬我,一口,我咬他,两口。大大的!」

  那教士嘿的一声,隔了一会,说道:「我劝公爵大人还是不要打仗的好。两
国开战,死的都是上帝子民……」

  韦小宝摇手道:「别多说了。我们只信菩萨,不信上帝。那个费要多罗如果
公平谈判,让中国多占一些土地,本来是可以议和的。可是他一里土地也不让。
等我们打下了莫斯科,罗刹男人都上天堂、下地狱,女人,做中国人,老婆的。」

  费要多罗越听越心惊,暗道:「我的上帝,中国蛮子真是无法无天,胆大妄
为。」

  只听韦小宝又道:「今天我派了一个亲兵,在三名哥萨克骑兵队长的身上,
用手指戳了几下,这三名队长,不会动了,你见到么?」

  那教士道:「我见到。这是什么魔术,真正奇怪之极。」

  韦小宝道:「中国魔术,成吉思汗,传下来的。成吉思汗用这法子,打得罗
刹人跪地投降,我们再用这法子去打他们,罗刹国,又死了!」

  费要多罗心想:「当年蒙古人只二万人马,一直打到波兰、匈牙利,天下没
人挡得住,看来定有魔术。东方人古怪得紧,他们又来使这法术,那……那可如
何是好?」

  只听那教士道:「罗刹人如远远开枪,你们的魔术就没用了。」

  韦小宝笑道:「是啊,因此,我们得假装在这里谈判,军队就去打莫斯科,
像小贼一样,偷进城去。我到过莫斯科,城里鞑靼人很多。咱们的军队假扮为鞑
靼牧人,混进城去,罗刹守军一定不会发觉。」

  费要多罗背上出了一阵冷汗,心想:「这中国小鬼这条毒计,实在厉害。中
国兵乔装改扮为鞑靼牧人,混进我们京城,施展起魔术来,那怎抵挡得住?」

  他不知双儿的点穴术是一门高深武功,必须内外功练到上乘境界,方能使用,
清军官兵数万,会点穴功夫的只她一人而已。费要多罗却以为这魔术只须一经传
授,人人会使,这么手指一碰,对方就动弹不得,数万中国兵以此法去偷袭莫斯
科,罗刹只怕要亡国灭种了。

  只听那教士道:「公爵大人如要派二万中国兵混入莫斯科,用成吉思汗传下
来的魔术制住罗刹军,那么要俘虏两位沙皇和摄政女王,的确可以成功。

  不过……不过这件事必须十分机密,大军西行之时,不能让罗刹人知觉了。
公爵大人,今日的罗刹国已十分强大,和当年跟成吉思汗打仗时的罗刹人,是大
不相同的。」

  韦小宝道:「我到过莫斯科,罗刹国的情形都清清楚楚,我们明天一早,放
了费要多罗回去,然后跟他谈判,都是假的,他不肯答允的。咱们在这里多谈得
一日,中国大军就近了莫斯科一日路程。」

  那教士道:「是,是。大人一切要小心,这件事是很危险的。」

  韦小宝道:「知道了。

  你不能说出去,不能让费要多罗起了疑心。你说了,我杀你!」

  那教士答应了下去。

  韦小宝喝道:「传王八死鸡、猪猡懦夫。」

  亲兵出帐,带了华伯斯基和齐洛诺夫进来。韦小宝对二人道:「明天,我派
两队人去莫斯科,礼物很多很多,送给苏菲亚公主。路上盗贼多的,多派官兵保
护。」

  华伯斯基道:「从这里到莫斯科,只有些小股的鞑靼强盗,也不算很凶,公
爵大人放心好了。」

  韦小宝道:「你不知道。鞑靼强盗,八九千人一队,有的二十个一千人,三
十个一千人。」

  华伯斯基和齐洛诺夫对望了一眼,均有不信之色。

  韦小宝道:「我这两队人,分南北两路去莫斯科,王八死鸡领北路的,猪猡
懦夫领南路的。两条路,怎样的?」

  华伯斯基道:「从北路走,这里向西到赤塔,经乌斯乌德,绕过贝加尔大湖
的南端,向西经托木斯克、鄂木斯克等城而到莫斯科。」

  齐洛诺夫道:「南路起初的走法是一样的,过了贝加尔湖分道,向西南经过
哈萨克人居住的地方,一路向西,经奥斯克、乌拉尔斯克等地到莫斯科。」

  韦小宝点头道:「不错,是这样走的。我的礼物、信,由中国使者交给公主,
你们两个带路。带得好,有赏,多的。带得不好,领兵中国将军,砍下你们的头。
下去吧!」

  两名罗刹队长退出后,韦小宝拿起金批令箭,发施号令,一个个中国大将躬
身接令。费要多罗不知他们说些什么,但见所有接令的中国大将都神情慷慨激昂,
拍胸握拳,指天誓日,显是向主帅保证,说什么也要大功告成,有的伸掌在自己
颈中一斩,有的拔出匕首在自己胸口虚刺,口中不住说:「莫斯科,莫斯科!」

  料想是说倘若攻不下莫斯科,宁可自杀。

  韦小宝叽里咕噜说了一番话,四名亲兵从桌上拿起一张大地图,刚好对着费
要多罗。

  只见韦小宝的手指从尼布楚城一路向西移动,沿着一条红色粗线,直指到一
个红色圆圈。费要多罗虽不识得图上的中国文字,但一看方位,便知是莫斯科。
韦小宝说了一番话,手指又沿着南边一条线而到莫斯科。费要多罗心想:「这些
中国蛮子当真可恶,原来他们处心积虑,早就已预备攻打莫斯科了。」

  韦小宝又说了一番话,接连说到「费要多罗」的名字,众将一听到,便都大
笑。

  费要多罗心想道:「你们一定在笑我是傻瓜,骗得我谈判划界,拖延时日,
暗中却去偷袭莫斯科。哼,我才不上这当呢。」

  慢慢站起身来,心想:「上帝保佑,让我发现了中国蛮子这个大诡计,可见
我俄罗斯帝国得上帝眷顾,定然国运昌隆。反正他明天就会放我,今晚不用冒险
逃跑了。」

  但见西边巡逻兵来去不绝,东边却黑沉沉的无人巡查,悄悄回去,幸喜清兵
并未发觉。来到自己帐外,只见看守的三名卫兵兀自睡熟,于是进帐就寝。

  次晨费要多罗吃过丰盛早餐,随着亲兵来到中军帐。韦小宝笑问:「侯爵大
人昨晚睡得好吗?」

  费要多罗哼了一声,道:「你的卫兵保卫周到,我自然睡得很好。」

  韦小宝道:「今日你不再生气了吧?咱们来谈谈划界的条款如何?」

  费要多罗不答,从身边摸出手帕,又绑上了嘴巴。韦小宝大怒,喝道:「你
这样倔强,我立刻将你杀了。」

  费要多罗毫不畏惧,心想:「你预定今日要放我的,这样装腔作势,谁来怕
你?」

  韦小宝大发一阵脾气,见他始终不屈服,无可奈何,只得说道:「好!你这
样勇敢,我佩服你了。放你回去吧。你回去请好好休息。十天之后,咱们再另商
地点,谈判划界。」

  费要多罗心想:「你拚命拖延,这时候只怕偷袭莫斯科的军队已出发了。我
决计不会上你这当。」

  说道:「你放我回去,很是多谢。为了表示我们的诚意,我建议今天下午就
可开始谈判,不必等到十天之后。」

  韦小宝笑道:「这件事不用忙,大家休息休息,慢慢谈判好啦。」

  费要多罗道:「两国君主都盼谈判早日成功,还是先签了划界条约,再休息
不迟。」

  韦小宝道:「我们皇上倒也不急,那么咱们五天之后再谈吧。」

  费要多罗摇头道:「不必耽搁了,就是今天谈。」

  韦小宝道:「再隔三天?」

  费要多罗道:「不,今天!」

  韦小宝道:「明天?」

  费要多罗道:「今天!」

  韦小宝叹了口气,说道:「你这样坚决,我只好让步。不过我警告你,待会
谈到划分国界之时,我是决计不会随便让步的。咱们一尺一尺、一寸一寸地来讨
价还价。」

  费要多罗心道:「划分国界要一尺一寸地细谈,等到谈妥,你们早打进莫斯
科去了。你道我真是大傻瓜吗?」

  当即站起,说道:「那么敝人告辞了,多谢公爵大人的酒饭。」

  韦小宝送到帐口,派遣一队藤牌兵护送他回尼布楚城,那二百六十名哥萨克
骑兵却不释放。

  费要多罗出得帐来,只见昨天竖立军营的地方都已空荡荡的,大队清军已拔
营离去。他暗暗心惊:「中国蛮子说干便干,委实厉害。」

  一行人来到昨日会谈的帐前,只见那三名哥萨克队长呆呆站在当地,所摆的
姿势仍和昨天一模一样,丝毫动弹不得。清军中跃出一名瘦小的军官,来到三名
队长身前,口中大声念咒,大叫:「成吉思汗,成吉思汗!」

  过去在三人身上拍拿几下。三名队长便慢慢能动了,只是站立了半天一晚,
实是疲累已极,双足麻木,一齐坐倒在地。六名藤牌兵上前扶起,走出数十丈后,
三名队长方能自己行走。

  费要多罗更加骇异:「成吉思汗传下的魔术,果然厉害无比,难怪当年他纵
横天下,无人能敌。幸好现下已发明了火器,可以不让敌人近身。否则的话,中
国异教徒又要统治全世界,我们信上帝的正教徒,都要变成奴隶了。」

  清军藤牌手直护送费要多罗到尼布楚城东门之前,这才回去。

  费要多罗询问三名哥萨克队长中了魔术的情形。三名队长都道:当时只觉后
心和腰间一麻,便即全身不能动弹。费要多罗道:「你们身上带了十字架没有?」

  三名队长解开衣襟,露出挂在颈中的十字架来,其中一人还多挂了一个耶稣
圣像。

  费要多罗皱起眉头,心道:「成吉思汗的魔法当真厉害,连耶稣基督的十字
架也辟不了邪。」

  当即写下三道奏章,派遣十五名骑兵分作三路,向莫斯科告急:中国军队已
出发前来偷袭,行将假扮为鞑靼牧人,混入京城,务须严加防备。

  中午时分,三路信差先后回城,说道西去的道路均已给中国兵截断,一见罗
刹骑兵,远远便射箭过来,实是难以通过。费要多罗心中愁急,寻思:「只有尽
快和中国蛮子议定划界条约,那么他们便会撤回兵马。」

  未牌时分,费要多罗带了十余名随员,前去两国会议的帐篷。这次他全然不
带哥萨克骑兵,以示决无他意,何况就算带了卫队,招架不了中国兵的「成吉思
汗魔术」,也是无用。费要多罗学识渊博,办事干练,本来绝非易于受欺之人,
但罗刹人心中对成吉思汗的畏惧根深蒂固,双儿的点穴之术又十分精妙,他亲见
之下,不由得不信。

  他先到篷帐。不久韦小宝、索额图、佟国纲等清方大官也即到达。韦小宝见
对方不带卫队,于是命护卫的藤牌手也退了回去。

  双方说了几句客套,全然不提昨日之事,便即谈判划界。费要多罗但求谈判
速成,事事让步,与昨日态度迥不相同。韦小宝心中暗笑,知昨晚「周瑜群英会
戏蒋干」的计策已然成功,他于划界之事一窍不通,当下便由索额图经由教士传
译,和对方商议条款。

  只见索额图和费要多罗两人将一张大地图铺在桌下,索额图的手指不断向北
指去,费要多罗皱起眉头,手指一寸一寸地向北退让。这手指每在地图上向北让
一寸,便是百余里的土地归属了中国。韦小宝听了一会儿,心感不耐,便坐到另
一张桌旁,命侍从取出食盒,架起二郎腿,慢慢咀嚼糕饼点心,鼻中低哼《十八
摸》小调。

  费要多罗决心退让,索额图怕大事中变,也不为已甚。但条约文字谨严,双
方教士一一译成拉丁文,反复商议,也费时甚久。到第四日傍晚,《尼布楚条约》
条文六条全部商妥。

  韦小宝得索额图和佟国纲解说,知条约内容于中国甚为有利,割归中国的土
地极为广大,远比康熙谕示者为多。条约共为四份,中国文一份,罗刹文一份,
拉丁文二份,订明双方文字中如有意义不符者,以拉丁文为准。

  当下随从磨得墨浓,醮得笔饱,恭请中国首席钦差大人签字。

  韦小宝自己名字的三个字是识得的,只不过有时把「章」字看成了「韦」字,
「卖」字当作是「宝」字,三个字联在一起就不大弄错了,但说到书写,「小」
字勉强还可对付,余下一头一尾两字,那无论如何是写不来的。他生平难得脸红,
这时竟然脸上微有朱砂之色,不是含怒,亦非酒意,却是有了三分羞惭。

  索额图是他知己,便道:「这等合同文字,只须签个花押便可。韦大人胡乱
写个『小』字,就算是签字了。」

  韦小宝大喜,心想写这个「小」字,我是拿手好戏,当下拿起笔来,左边一
个圆团,右边一个圆团,然后中间一条杠子笔直地竖将下来。

  索额图微笑道:「行了,写得好极。」

  韦小宝侧头欣赏这个「小」字,突然仰头大笑。索额图奇道:「韦大帅什么
好笑?」

  韦小宝笑道:「你瞧这个字,一只雀儿两个蛋,可不是那话儿吗?」

  清方众大臣忍不住都哈哈大笑,连众随从和亲兵也都笑出声来。

  费要多罗瞪目而视,不知众人为何发笑。

  当下韦小宝在四份条约上都画了字,在罗刹文那份条约上,中间那一直画得
加倍巨大,然后费要多罗、索额图、俄方副使等都签署了。中俄之间的第一份条
约就此签署完成。

  这是中国和外国所订的第一份条约。

  由于康熙筹划周详,全力以赴,而所遣人员又十分得力,是以尼布楚条约划
界,中国大占便宜。

  约中规定北方以外兴安岭为界,现今苏联之阿穆尔省及滨海省全部土地尽属
中国,东方及东南方至海而止。

  双方议界之时,该地区原无归属,中国所占之地亦非本属罗刹,但罗刹已在
当地筑城殖民,签约后被迫撤退,实为中国军事及外交上之胜利。

  约中划归中国之土地总面积达二百万方公里,较之今日中国东北各省大一倍
有余。

  此约之立,使中国东北边境获致一百五十余年之安宁,而罗刹东侵受阻,侵
略野心得以稍戢。

  自康熙、雍正、乾隆诸朝而后,满清与外国订约,无不丧权失地,康熙和韦
小宝当年大振国威之雄风,不可复得见于后世。

  (按:条约上韦小宝之签字怪不可辨,后世史家只识得索额图和费要多罗,
而考古学家如郭沫若之流仅识甲骨文字,不识尼布楚条约上所签之「小」字,致
令韦小宝大名湮没。

  后世史籍皆称签尼布楚条约者为索额图及费要多罗。

  古往今来,知世上曾有韦小宝其人者,唯《鹿鼎记》之读者而已。

  本书记叙尼布楚条约之签订及内容,除涉及韦小宝者系补充史书遗漏之外,
其余皆根据历史记载。

  )

  依据当时习惯,双方同时鸣炮,向天立誓,信守不渝。清方大炮四百余门,
在尼布楚城东南西北四方同时响起,大地震动。俄方大炮只二十余门,炮声廖廖,
强弱之势,相差实不可以道里计。费要多罗暗叫侥幸,倘若议和不成,开起仗来,
俄国非一败涂地不可。

  当下两国使臣互赠礼物。费要多罗赠给韦小宝等人的是怀表、宝石、千里镜、
银器、貂皮、刀剑等物。韦小宝赠给对方使节的是马匹、鞍辔、人参、金杯、丝
绸衣衫、绢帛等物,此外二百六十名哥萨克骑兵各赠纹银二十两,以赔偿为清兵
割断的裤带。

  当晚大张筵席,庆贺约成。费要多罗兀自担忧,不知前去偷袭莫斯科的清兵
是否即行召回,不断以言语试探,韦小宝只装作不懂。

  过得两日,费要多罗得报,有大队清兵自西方开来,他登上城头,以千里镜
瞭望,果见一队队清兵向西而来,渡过尼布楚河以东扎营。费要多罗大喜,知道
西侵的清兵已然召回。他哪知大队清兵只在尼布楚之西二百里外驻扎候命,一听
得炮声,便即拔队缓缓而归。

  又过数日,石匠已将界碑雕凿完竣。碑上共有满、汉、蒙、拉丁及罗刹五体
文字。

  界碑分立于格尔必齐河东岸、额尔古纳河南岸,以及极东北之威伊克阿林大
山各处。

  碑文中书明两国以格尔必齐河为界,「循此河上流不毛之地,有名大兴安以
至于海,凡山南一带流入黑龙江之溪河,尽属中国;山北一带之溪河,尽属俄罗
斯」;又书明:「将流入黑龙江之额尔古纳河为界,河之南岸,属于中国,河之
北岸,属于俄罗斯。

  其南岸之眉勒尔客河口,所有俄罗斯房舍,迁徒北岸」;又书明:「雅克萨
所居俄罗斯人民及诸物,尽行撤往察罕汗之地」;又书明:「凡猪户人等,断不
许越界,如有相聚持械捕猎,杀人抢掠者,即行捕拿正法,不以小故阻坏大事,
中俄两国和好,毋起争端。」

  两国钦差派遣部队,勘察地形无误后,树立界碑。此界碑所处之地,本应为
中俄两国万年不易之分界,然一百数十年后,俄国乘中国国势衰弱,竟逐步蚕食
侵占,置当年分界于不顾,吞并中国大片膏腴上地。后人读史至此,喟然叹曰:
「安得复起康熙、韦小宝于地下,逐彼狼子野心之罗刹人而复我故土哉?」

  树立界碑已毕,两国钦差行礼作别,分别首途回京复命。

  韦小宝召来华伯斯基与齐洛诺夫,命二人呈奉礼物给苏菲亚公主,其中既有
锦被,又有绣枕。北国荒鄙之地,这些物事无处购置,均是双儿之物。韦小宝笑
道:「公主如当真想念我,就抱抱丝棉被和枕头吧。」

  华伯斯基道:「公主殿下对大人阁下的情意天长地久,棉被枕头容易残破,
还是请大人派几名筑桥技师,去莫斯科造座石桥,那就永远不会坏了。」

  韦小宝笑道:「我早已想到此节,你们不必啰唆。」

  命亲兵抬出一只大木箱,长八尺,宽四尺,宛似一口大棺材一般,八名亲兵
用大杠抬之而行,显得甚为沉重。箱外铁条重重缠绕,贴了封条,以火漆固封。
韦小宝道:「这件礼物非同小可,你们好生将护,不可损坏。公主见到之后,必
定欢喜,这天长地久的情意,和中国石桥完全一般牢固。」

  两名罗刹队长不敢多问,领了木箱而去。这口大木箱重逾千斤,自尼布楚万
里迢迢地运到莫斯科,一路之上,着实劳顿。

  苏菲亚公主收到后打开箱子,竟是一座韦小宝的裸体石像,笑容可掬,栩栩
如生。

  原来韦小宝召来雕凿界碑的石匠,凿成此像,又请荷兰教士写了「我永远爱
你」几个罗刹文字,雕在石像胸口。苏菲亚公主一见之下,啼笑皆非,想起这中
国小孩古怪精灵,非罗刹男子之可及,不由得情意绵绵,神驰万里。

  这石像便藏于克里姆林宫中,后来彼得大帝发动政变,将苏菲亚公主驱逐出
宫,连带将此石像击碎。唯有部份残躯为兵士携带出外,罗刹民间无知妇女向之
膜拜求子,抚摸石像下体,据称大有灵验云。

  注:

  「都护」是汉朝统治西域诸国的军政总督,「玉门关」是汉时通西域的要道,
「玉门关不设」意谓疆域扩大,原来的关门已不成为边防要地。「铜柱界重标」
指东汉马援征服交趾(安南)后,开拓疆土,立铜柱重行标界,意谓另定有利于
中国的国界。韦小宝尼布楚订约一节,乃游戏文章,年轻读者不可信以为真。

       第四十九回:好官气色车裘壮,独客心情故旧疑

  韦小宝凯旋回京。大军来到北京城外,朝廷大臣齐在城门口迎接。韦小宝率
同佟国纲、索额图、马喇、阿尔尼、马齐、朋春、萨布素、郎坦、巴海、林兴珠
等朝见康熙。皇帝温言奖勉,下诏韦小宝晋爵为一等鹿鼎公,加额驸衔,赐婚建
宁公主。佟国纲、索额图等大臣以及军官士卒各有升赏。

  此后数日,康熙接连召见韦小宝,询问攻克雅克萨、划界订约的经过详情。
韦小宝据实奏告,居然并不如何夸张吹牛。康熙甚是欢喜,赞他大有长进,对他
七名妻妾和两个儿子都加颁赏。

  这日康熙赐宴抚远大将军、鹿鼎公韦小宝暨此役有功诸臣。康熙在席上题了
两首诗,陪宴的翰林学士尽皆恭和,庆功纪盛。宴罢,韦小宝捧了御赐珍物,得
意洋洋地出得宫来,从官前呼后拥,打道回府,忽听得大街旁有人大呼:「韦小
宝,你这忘恩负义的狗贼!」

  韦小宝吃了一惊,更听得声音颇为熟悉,侧头瞧去,只见一条大汉从屋檐下
蹿到街心,指着他破口大骂:「韦小宝,你这千刀万剐的小贼,好好的汉人,却
去投降满清,做鞑子的走狗奴才。

  你害死了自己师父,杀害好兄弟,今日鞑子皇帝封了你做公做侯,你荣华富
贵,神气活现。你奶奶的,老子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在你小贼身上戳你妈的十
七廿八刀,瞧你还做不做得成乌龟公、甲鱼公?」

  这大汉上身赤膊,胸口黑毵毵地生满了长毛,浓眉大眼,神情凶狠,正是当
年携带韦小宝来京的茅十八。

  韦小宝一呆之际,早有数十名亲兵围了上去。

  茅十八从绑腿中拔出短刀,待要抵抗,众亲兵一齐出手,有的伸刀架在他颈
中,有的夺下他手中短刀,横拖倒曳地拉过,绑了起来。

  茅十八兀自骂不绝口:「韦小宝,你这婊子生的小贼,当年老子带你到北京,
真是错尽错绝,我对不起陈近南陈总舵主,对不起天地会的众家英雄好汉。老子
今日就是不想活了,要让天下众人都知道,你韦小宝是卖友求荣、忘恩负义的狗
贼,你只想升官发财,做鞑子皇帝的走狗……」

  众亲兵打他嘴巴,他始终骂不绝口。

  韦小宝急忙喝止亲兵,不得动粗。一名亲兵取出手帕,塞入茅十八嘴里。茅
十八犹自呜呜之声不绝,想必仍在痛骂。

  韦小宝吩咐亲兵:「将这人带到府里,好生看守,别难为了他,酒食款待,
等一会我亲自审问。」

  韦小宝回府后,在书房中设了酒席,请茅十八相见,生怕他动粗,要苏荃和
双儿二人假扮亲随,在旁侍候。亲兵押着茅十八进来,韦小宝命除去茅十八身上
铐镣,令亲兵退出。

  韦小宝含笑迎上,说道:「茅大哥,多日不见,你好啊。」

  茅十八怒道:「我有什么好不好的?自从识得你这小贼之后,本来好端端的,
也变得不好了。」

  韦小宝笑道:「茅大哥且请宽坐,让兄弟敬你三杯酒,先消消气。兄弟什么
地方得罪了茅大哥,你喝了酒之后,再骂不迟。」

  茅十八大踏步上前,喝道:「我先打死你这小贼再喝酒。」

  伸出碗大拳头,呼的一声,迎面向韦小宝击去。

  苏荃抢将上去,伸左手抓住了茅十八的手腕,轻轻一扭,右手在他肩头拍了
两下。

  茅十八登时半身酸麻,不由自主地坐入椅中。

  他又惊又怒,使劲跳起,骂道:「小贼……」苏荃站在他背后,双手拿住他
两肩的「肩贞穴」,轻轻向下一按,茅十八抗拒不得,只得重行坐下。

  他身形魁梧,少说也有苏荃两个那么大,但为她高深武功所制,缚手缚脚,
只有乖乖地坐着,更加恼怒,大声道:「老子今日当街骂你这小汉奸,原是拚着
不想再活了,只是要普天下世人知道你卖师卖友的卑鄙无耻……」

  韦小宝道:「茅大哥,我跟皇上办事。是去打罗刹鬼子,又不是去杀汉人,
这可说不上是汉奸啊。」

  茅十八道:「那……那你为什么杀死你师父陈近南?」

  韦小宝急道:「我怎会害我师父?我师父明明是给郑克塽那小子杀死的。」

  茅十八怒斥:「你这时候还在抵赖?鞑子皇帝他妈的圣旨之中,说得再也清
楚不过了。」

  韦小宝惊道:「皇上的圣旨之中,怎……怎会说我害死师父?」

  心中一片迷惘,转头向苏荃瞧去。

  苏荃道:「皇上前几天升你为一等鹿鼎公,颁下的诰命中叙述你的功劳,也
不知诰命是谁写的,其中说你『举荐良将,荡平吴逆,收台湾于版图;提师出征,
攻克雄城,扬国威于域外』,那都是对的。可是又有两句话说:『擒斩天地会逆
首陈近南、风际中等,遂令海内跳梁,一蹶不振;匪党乱众,革面洗心。』那便
不对了。」

  韦小宝皱眉道:「什么洗面割心的,到底说些什么?」

  苏荃道:「诰命里说你抓住陈近南、风际中等人杀了,吓得天地会的人再也
不敢造反。」

  韦小宝跳起身来,大叫:「哪……哪有这事?这不是冤枉人吗?」

  苏荃缓缓摇头,道:「风际中做奸细,确是咱们杀的,圣旨里的话没错,就
只多了『陈近南』三字。」

  韦小宝急道:「陈近南是我恩师,我……我怎么会害他老人家?皇上……皇
上这道圣旨……唉……你见了圣旨,怎不跟我说?」

  苏荃道:「咱们商量过的,圣旨里多了『陈近南』三字,你如知道了,一定
大大地不高兴。」

  韦小宝知道所谓「咱们商量过的」,便是七个夫人一齐商量过了,转头向双
儿瞧去,双儿点了点头。

  韦小宝道:「茅大哥,我师父的的确确不是我害的。那风际中是天地会的叛
徒,他……他暗中向皇帝通风报信……」

  茅十八冷笑道:「那么你倒是好人了?」

  韦小宝颓然坐倒,说道:「我跟皇上分说去,请他改了……改了……改了…
…」

  他连说三个「改了」,却知道康熙决不致因圣旨中多了『陈近南』三字,会
特地另发上谕修改,心想:「不知哪个狗贼多嘴,去跟皇上说我害死师父。在皇
上看来,这是我的忠心,可是……可是……我韦小宝还算是人吗?」

  他心中焦急,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叫道:「茅大哥、荃姊姊、好
……好双儿,我没害死我师父!」

  三人见韦小宝忽然大哭,都吃了一惊。苏荃忙走过去搂住他肩头,柔声道:
「那郑克塽在通吃岛上害死你师父,咱们都亲眼见到的。」

  说着取出手帕,给他抹去了眼泪。

  茅十八这时才看了出来,这个武功高强的「亲兵」原来竟是女子,不禁大为
惊诧。

  韦小宝想起一事,说道:「茅大哥,郑克塽那小子也在北京,咱们跟他当面
对质去,谅他也不敢抵赖。对,对!咱们立刻就去……」

  正说到这里,忽听得门外亲兵大声说道:「圣旨到。御前侍卫多总管奉敕宣
告。」

  韦小宝站起身来,迎到门口,只见多隆已笑吟吟地走来。韦小宝向北跪下磕
头,恭请圣安。

  多隆待他拜毕,说道:「皇上吩咐,要提那在街上骂人的反贼亲自审问。」

  韦小宝心头一凛,说道:「那……那个人么?兄弟抓了他来,已详细审过,
原来是个疯子,这人满口玉皇大帝、太上老君地胡说八道。兄弟问不出什么,狠
狠打了他一顿,已将他放了。皇上怎地会知道这事?其实全不打紧的……」

  茅十八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猛力在桌上一拍,只震得碗盏都跳了起来,
乒乒乓乓,在地下摔得粉碎,大声骂道:「他妈的韦小宝,谁是疯子了?今日在
大街上骂鞑子皇帝的就是老子!老子千刀万剐也不怕,难道还怕见他妈的鞑子皇
帝?」

  韦小宝暗暗叫苦,只盼骗过了康熙和多隆,随即放了茅十八,哪知他全然不
明自己的一番回护之意,如此公然辱骂皇上,茅十八当真便有十八颗脑袋,也保
不住了。

  多隆叹了口气,对韦小宝道:「兄弟,你对江湖上的朋友挺有义气,我也是
很钦佩的。这件事你已出了力,算得是仁至义尽。咱们走吧。」

  茅十八大踏步走到门口,突然回头,一口唾沫,疾向韦小宝脸上吐去。韦小
宝正想着心事,不及闪避,啪的一声,正中他双目之间。几名亲兵拔出腰刀,便
向茅十八奔去。韦小宝摆摆手,黯然道:「算了,别难为他。」

  多隆带来的部属取出手铐,将茅十八扣上了。

  韦小宝寻思:「皇上亲审茅大哥,问不到三句,定要将他推出去斩了。我须
立刻去见皇上,无论如何,总得想法子救人。」

  向多隆道:「我要去求见皇上,禀明内情,可别让这粗鲁汉子冲撞了皇上。」

  一行人来到皇宫。韦小宝听说皇帝在上书房,便即求见。康熙召了进去。韦
小宝磕过了头,站起身来。

  康熙道:「今日在大街上骂了你、又骂我的那人,是你的好朋友,是不是?」

  韦小宝道:「皇上明见万里,什么事情用不着猜第二遍。」

  康熙道:「他是天地会的?」

  韦小宝道:「他没正式入会,不过会里的人他倒识得不少。他很佩服我师父。
皇上圣旨中说我杀了师父,他听到后气不过,因此痛骂我一场。但对皇上,他是
万万不敢有半分不敬的。」

  康熙微笑道:「你跟天地会已一刀两断,从今而后,不再来往了,是不是?」

  韦小宝道:「是。这次去打罗刹鬼子,奴才就没带天地会的人。」

  康熙问道:「以后你天地会的旧朋友再找上你来,那你怎么办?」

  韦小宝道:「奴才决计不见,免得大家不便。」

  康熙点了点头,道:「因此我在那道诰命之中,亲笔加上陈近南、风际中两
个名字,好让你日后免了不少麻烦。小桂子,一个人不能老是脚踏两头船。你如
对我忠心,一心一意为朝廷办事,天地会的浑水便不能再趟了。你若决心做天地
会的香主,那便得一心一意地反我才是。」

  韦小宝吓了一跳,跪下磕头,说道:「奴才是决计不会造反的。奴才小时候
做事糊里糊涂,不懂道理,现今深明大义,洗面割心,那是完完全全不同了。」

  康熙点头笑道:「那很好啊。今天骂街的那个疯子,明天你亲自监斩,将他
杀了吧。」

  韦小宝磕头道:「皇上明鉴,奴才来到北京,能够见到皇上金面,都全靠了
这人。奴才对他还没报过恩,大胆求求皇上饶了这人,宁可……宁可奴才这番打
罗刹鬼子的功劳,皇上尽数革了,奴才再退回去做鹿鼎侯好了。」

  康熙脸一板,森然道:「朝廷的封爵,你当是儿戏吗?赏你做一等鹿鼎公,
是我的恩典。你拿了爵禄封诰来跟我做买卖,讨价还价,好大的胆子!」

  韦小宝连连磕头,说道:「奴才是漫天讨价,皇上可以着地还钱。退到鹿鼎
候不行,那么退回去做通吃伯、通吃子也是可以的。」

  康熙本想吓他一吓,好让他知道些朝廷规矩,哪知这人生来是市井小人,虽
然做到了一等公、大将军,无赖脾气却丝毫不改,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喝道:
「他妈的,你站起来!」

  韦小宝磕了个头,站起身来。

  康熙仍板起了脸,说道:「你奶奶的,老子跟你着地还钱。你求我饶了这叛
逆,那就得拿你的脑袋,来换他的脑袋。」

  韦小宝愁眉苦脸,说道:「皇上的还价太凶了些,请您升一升。」

  康熙道:「好,我就让一步。你割了卵蛋,真的进宫来做太监吧。」

  韦小宝道:「请皇上再升一升。」

  康熙道:「不升了。你不杀此人,就是对我不忠。一个人忠心就忠心,不忠
就不忠。那也有价钱好讲的?」

  韦小宝道:「奴才对皇上是忠,对朋友是义,对母亲是孝,对妻子是爱……」

  康熙哈哈大笑,说道:「你这家伙居然忠孝节义,事事俱全。好,佩服,佩
服!明天这时候,拿一个脑袋来见吧,不是那叛逆的脑袋,便是你自己的脑袋。」

  韦小宝无奈,只得磕头退出。

  康熙见他走到门口,说道:「小桂子,你又想逃走了吗?」

  韦小宝道:「这一次不敢了。奴才回家去,垫高了枕头,躺下来好好想想,
最好是既能让皇上欢喜,又顾得了朋友义气,而奴才自己这颗脑袋,仍是生得牢
牢的。」

  康熙微笑道:「很好。我跟建宁公主多日不见,很想念她,已吩咐接来宫里。」

  顿了一顿,又道:「你其余的六个夫人、三个儿女,也随同公主一起进宫来
朝见太后。太后说你功劳不小,要好好赏你的夫人和儿女。」

  韦小宝道:「多谢太后和皇上的恩典,奴才实在是粉身难报。」

  退得两步,忍不住道:「皇上,奴才以前说过,你是如来佛,我是孙悟空,
奴才说什么也跳不出你的手掌心。」

  康熙微笑道:「你神通广大,那也不用客气了。」

  韦小宝出得上书房,不由得唉声叹气,心道:「皇上把我七个老婆、三个儿
女都扣了起来,就算我有胆子逃走,可也舍不得哪。」

  走到长廊,多隆迎将上来,笑道:「韦兄弟,太后召见你的夫人、公子、小
姐,赏赐定是不少。恭喜你啊!」

  韦小宝拱手道:「托福,托福。」

  多隆微笑道:「兄弟这回带兵出征之前,吩咐我给你讨债,讨到现在,也有
七八成了。二百六十几万两银子的银票,回头我送到府上来。」

  韦小宝笑道:「大哥本领不小,居然榨到了这么多。」

  随即恨恨地道:「郑克塽这小子害死我师父,直到今天,仍叫我头痛之极。
他奶奶的,那疯子今日在街上骂人,还不是郑克塽种下的祸根。」

  越想越恨,说道:「大哥,请你多带人手,咱们这就讨债去。」

  多隆听到又要去郑府讨债,那是天下第一等的赏心乐事,今日有抚远大将军、
一等鹿鼎公韦公爷带队,干起来更加肆无忌惮,当即连声答应,吩咐御前侍卫副
总管在宫里值班,率了一百名侍卫,簇拥着韦小宝向郑府而去。

  那郑克塽封的虽然也是公爵,然而和韦小宝这公爵相比,可就天差地远了,
一个是归降的叛逆藩王,一个是皇帝驾前的大红人、大功臣。同是公爵府,大小、
派头却也大不相同,大门匾额上那「海澄公府」四字乃是黑字,不如韦小宝「鹿
鼎公府」那四字是金字。韦小宝一见之下,便有几分欢喜,说道:「这小子门口
的招牌,可不及我的金字招牌了。」

  众侍卫来海澄公府讨债,三日两头来得惯了的,也不等门公通报,径自闯进
府去。韦小宝在大厅上居中一坐,多隆坐在一旁。

  郑克塽听得抚远大将军韦小宝到来,那是他当世第一克星,不由得便慌了手
脚,却又不敢不见,只得换上公服,战战兢兢地出迎,上前拱手见礼,叫了声:
「韦大人!」

  韦小宝也不站起,大剌剌地坐着,拾头向天,鼻中哼了一声,向多隆道:
「多大哥,郑克塽这小子可忒也无礼了。咱们来了这老半天,他不理不睬,可不
是瞧不起人吗?」

  多隆道:「是啊!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老是做一辈子缩头乌龟,终究是躲
不过去的。」

  郑克塽怒极,只是在人檐下过,哪得不低头,眼前二人,一个是手握兵权的
大将军,一个是御前侍卫总管,自己无权无势,身处嫌疑之地,虽爵位尊荣,其
实处境比之一个寻常百姓还要不如,只得强忍怒气,轻轻咳嗽一声,说道:「韦
大人、多总管,您两位好!」

  韦小宝慢慢低下头来,只见眼前站着个弓腰曲背的老头儿,头发花白,容色
憔悴,仔细再看,这人年纪倒也不怎么老,只愁眉苦脸,连眼角边都是皱纹,颏
下留了短须,也已花白,再凝神看去,却不是郑克塽是谁?数年不见,竟然老了
二三十岁一般。

  韦小宝先是大奇,随即明白,他这几年来苦受折磨,以致陡然衰老,不禁心
生怜悯之意,但跟着想起当年他在通吃岛上手刃陈近南的狠毒,怒气立时便涌将
上来,冷笑问道:「你是谁?」

  郑克塽道:「在下郑克塽,韦大人怎地不认识了?」

  韦小宝摇头道:「郑克塽?郑克塽不是在台湾做延平王吗?怎么会到了北京?
你是个冒牌货色。」

  郑克塽道:「在下归顺大清,蒙皇上恩典,赏赐了爵禄。」

  韦小宝道:「哦,原来如此。你当年在台湾大吹牛皮,说要打到北京,拿住
了皇上,要怎样怎样长,怎样怎样短,这些话还算不算数?」

  郑克塽背上冷汗直流,不敢做声,心想:「他要加我罪名,胡乱捏造些言语,
皇上总是听他的,决不会听我的。」

  自从多隆率领御前侍卫和骁骑营军士不断前来讨债,郑克塽当真度日如年,
为了凑集二百多万两银子的巨款,早将珠宝首饰变卖殆尽。

  他心中已不知几千百遍地懊悔,当日实不该投降。

  施琅攻来之时,如率兵奋力死战,未必便败,就算不胜,在阵上拚命而死,
也对得起祖父、父亲的在天之灵,不致投降之后,却来受这无穷的困苦羞辱。

  此刻听了韦小宝这几句话,更是懊丧欲死。

  韦小宝道:「多大哥,这位郑王爷,当年可威风得很哪。兄弟最近听得人说,
有人要迎接郑王爷回台湾去,重登王位。郑王爷,来跟你接头的人,不知怎么说?
兄弟想查个明白,好向皇上回报。」

  郑克塽颤声道:「韦大人,请你高抬贵手。您说的事,完……完全没有……」

  韦小宝道:「咦,这倒奇了。多大哥,昨儿咱们不是抓到了一个叛徒吗?他
破口大骂皇上,又骂兄弟。这人说是郑王爷的旧部下,说他在北京受人欺侮,要
为他报仇,要杀尽满清鞑子什么的。」

  郑克塽听到这里,再也支持不住,双膝一曲,跪倒在地,颤声道:「韦大人
饶命!小人过去罪该万死,得罪您老人家。您大人大量,放我一条生路,老天爷
保佑你公侯万代。」

  韦小宝冷笑道:「当日你杀我师父的时候,可没想到今日吧?」

  突然间后堂快步走出一人,身材瘦长,神情剽悍,却是「一剑无血」冯锡范。
他抢到郑克塽身旁,一伸手便拉起了他,转头向韦小宝道:「当年杀陈近南,全
是我的主意,跟郑公爷无关。你要为你师父报仇,尽管冲着我来好了。」

  韦小宝对冯锡范向来十分忌惮,见到他狠霸霸的模样,不由得全身在椅中一
缩,颤声道:「你……你想打人吗?」

  多隆跳起身来,叫道:「来人哪!」便有十多名侍卫一起拥上,团团围住。
韦小宝见己方人多势众,这才放心,大声道:「这人在京师之地,胆敢行凶,拿
下了。」

  四名侍卫同时伸手,抓住了冯锡范的手臂。

  冯锡范也不抗拒,朗声道:「我们归降朝廷,皇上封郑公爷为海澄公,封我
为忠诚伯。皇上金口说道,过去的事一笔勾销,决不计较。韦大人,你想假公济
私,冤枉好人,咱们只好到皇上跟前去分剖明白。」

  韦小宝冷笑道:「你是好人,嘿嘿,原来『一剑无血』冯大人是大大的好人,
这倒是今日第一天听见!」

  冯锡范道:「我们到了北京之后,安份守己,从来不见外人,更加不敢犯了
半条王法。这些侍卫大人不断地前来伸手要钱,我们倾家荡产地应付,那都没有
什么。韦大人,你要乱加我们罪名,皇上明见万里,只怕也由不得你。」

  这人有胆有识,远非郑克塽可比,这番话侃侃而言,韦小宝一时倒也难以辩
驳,心想他二人虽是台湾降人,却已得朝廷封爵,欺侮欺侮固然不难,当真要扳
倒他们,皇上只消问得几句,立时便显了原形。皇上料到自己是为师父报仇,非
怪罪不可。他心中已自软了,嘴上却兀自强硬,说道:「我们昨天抓到一个叛逆,
他亲口供认要迎郑王爷回台湾,难道会是假的?」

  冯锡范道:「这种人随口妄扳,怎作得数?请韦大人提了这人来,咱们上刑
部对质。」

  韦小宝道:「你要对质?那好得很,妙得很,呱呱叫得很,别别跳得很。」

  转头问郑克塽道:「郑王爷,你欠我的钱,到底几时还清哪?」

  冯锡范听得韦小宝顾左右而言他,鉴貌辨色,猜想他怕给皇帝知晓,心想这
件事已弄到了这步田地,索性放大了胆子,闹到皇帝跟前。皇帝年纪虽轻,却十
分英明,是非曲直,定能分辨。若不乘此作个了断,今后受累无穷。实在是给这
姓韦的小子逼得让无可让了,狗急跳墙,人急悬梁,你逼得我要上吊,大伙儿就
拚上一拚。他心念已决,说道:「韦大人、多总管,咱们告御状去。」

  韦小宝吓了一跳,心想要是告到皇帝跟前,自己吃不了要兜着走,可是这当
儿决不能示弱,说道:「很好!把这姓郑的一并带了走!把他们两个先在天牢里
收押起来,让他们好好享享福,过得一年半载,咱们慢慢地再奏明皇上。」

  多隆心下踌躇,郑克塽是敕封的公爵,跟他讨债要钱,那是不妨,真要逮人,
却非奉到上谕不可,低声道:「韦大人,咱们先去奏知皇上,再来提人。」

  郑克塽心中一宽,忙道:「是啊,我又没犯罪,怎能拿我?」

  见风使帆原是韦小宝的拿手好戏,当即说道:「是不是犯罪,现下还不知道。
你欠我的钱可没还清,那怎么办?你是还钱呢,还是跟了我走?」

  郑克塽听得可免于逮捕,一迭连声地道:「我还钱,我还钱!」

  忙走进内堂,捧了一叠银票出来,两名家丁捧着托盘,装着金银首饰。郑克
塽道:「韦大人,卑职翻箱倒笼,张罗了三四万两银子,实在再也拿不出了。」

  韦小宝道:「再也拿不出了?我不信,兄弟陪你进去找找。」

  郑克塽道:「这个……这个……那可不大方便。」

  冯锡范大声道:「我们又没犯了王法,韦大人要抄我们的家,是奉了圣旨呢,
还是有刑部大堂的文书?」

  韦小宝笑道:「这不是抄家。郑王爷说再也拿不出了,我瞧他还拿出得很。
只怕他金银珠宝,还有大批刀枪武器、什么龙椅龙袍,收藏在地窖秘室之中,一
时找不到,大伙儿就给他帮忙找找。」

  郑克塽忙道:「刀枪武器、龙椅龙袍什么的,我……我怎敢私藏?再说,卑
职只是……只是公爵,『王爷』的称呼,是万万不敢当的。」

  韦小宝对多隆道:「多大哥,请你点一点,一共是多少钱。」

  多隆和两名侍卫点数银票,说道:「银票一共是三万四千三百两银子,还有
些挺不值钱的首饰,不知怎生作价。」

  韦小宝伸手在首饰堆里翻了几下,拿起一枚金凤钗,失惊道:「啊哟,多大
哥,这是违禁的物事啊,皇上是龙,正宫娘娘是凤,怎……怎么郑王爷的王妃,
也戴起金凤钗来?」

  冯锡范更加恼怒,大声道:「韦大人,你要鸡蛋里找骨头,姓冯的今日就跟
你拚了。普天下的金银首饰铺子,哪一家没金凤钗?北京城里官宦之家的女眷,
哪一个不戴金凤钗?」

  韦小宝道:「原来冯大人看遍了北京城里官宦之家的女眷,嗯,你说哪一家
的太太小姐最为美貌?啧啧啧,厉害,厉害,看了这么多人家的女眷,眼福不浅。
康亲王的王妃,兵部尚书明珠大人的小姐,你都见过了吗?」

  冯锡范气得话也说不出来,心里也真有些害怕,知道这少年和当朝权贵个个
交好,倘若将这番话加油添酱地宣扬出去,自己非倒大霉不可。

  郑克塽连连打躬作揖,说道:「韦大人,一切请你担待,卑职向你求个情。」

  韦小宝见几句话将冯锡范吓得不敢做声,顺风旗已经扯足,便哈哈一笑,说
道:「多大哥,兄弟的面子,比起你来可差得远了,多大哥来讨债,讨到了二百
多万两银子,兄弟亲自出马,却不过这么一点儿。」

  郑克塽道:「实在是卑职家里没有了,决不敢……决不敢赖债不还。」

  韦小宝道:「咱们走吧!过得十天半月,等郑王爷从台湾运到了金银,再来
讨账便是。」

  说着站起身来,走出厅去。

  冯锡范听得韦小宝言语之中,句句诬陷郑克塽图谋不轨,仍在和台湾的旧部
勾结,这是灭族的大罪,若不辩明,一世受其挟制,难以做人,朗声道:「我们
奉公守法,不敢行错踏差了半步。今日韦大人、多总管在这里的说话,我们须得
一五一十地奏明皇上。否则的话,天地虽大,我们可没立足之地了。」

  韦小宝笑道:「要立足之地么?有的,有的。郑王爷、冯将军回去台湾,不
是有一块大大的立足地么?你们两位要商议立足的大事,我们不打扰了。」

  携了多隆之手,扬长出门。

  韦小宝回到府中,当即开出酒筵,请众侍卫喝酒。多隆命手下侍卫取过四只
箱子,打了开来,都是金银珠宝以及一叠叠的银票,笑道:「讨了几个月债,郑
克塽这小子的家产,一大半在这里了。韦兄弟,你点收吧。」

  韦小宝取了一叠银票,约有十几万两,说道:「这狗贼害死了我师父,偏生
皇上封了他爵位,这仇是报不得了。多谢大哥和众位兄弟治得他好惨,代兄弟出
了这一口恶气。我师父没家眷,兄弟拿这笔钱,叫人去台湾起一座大大的祠堂,
供奉我师父。余下的便请大哥和众位兄弟分了吧。」

  多隆连连摇手,说道:「使不得,使不得。这是郑克塽欠兄弟的钱。你只消
差上几名亲兵,每日里上门讨债,也不怕他不还。我们给你办一件小小差使,大
家是自己人,怎能要了你的?」

  韦小宝笑道:「不瞒大哥说,兄弟的家产已多得使不完,好朋友有钱大家使,
又分什么彼此?」

  多隆说什么也不肯收,两人争得面红耳赤,最后众侍卫终于收了一百万两银
子的「讨债费」,另外三十万两,去交给骁骑营的兄弟们分派,余下的多隆亲自
捧了,送入韦府内堂。众侍卫连着在宫里值班的,大家一分,每人有几千两银子。
人人兴高采烈,酒醉饭饱之余,便在公爵府花厅上推牌九、掷骰子地大赌起来。
既是至好兄弟,韦小宝掷骰也就不作弊了。

  赌到二更时分,韦小宝向多隆道:「多大哥,兄弟还要求你做一件事。」

  多隆手气正旺,心情大佳,笑道:「好,不管什么事,只要你吩咐。」

  但随即想起一事,说道:「就只一件不成!那个骂街的疯子,皇上吩咐了要
我严加看管,明天一早由你监斩。倘使我徇私释放,皇上就要砍我头了。」

  韦小宝想托他做的,便正是这件事,哪知他话说在前头,先行挡回,心想:
「皇上神机妙算,什么都料到了。连一百万两银子都买不到茅大哥一条命。」

  心中恼恨,便又想去郑克塽家讨债,但一想到郑克塽那副衰颓的模样,觉得
尽去欺侮这可怜虫也没什么英雄,一转念间,说道:「那疯子是皇上亲自吩咐了
的,我便有天大胆子,也不敢放他。

  今日咱们去讨债,那郑克塽倒也罢了,他手下那个冯锡范,妈巴羔子的好不
厉害,咱们可都给他欺了。兄弟想起来,这口气当真咽不下。」

  几名侍卫在旁听了,都随声附和,说道:「咱们今日见着,人人心里有气。
韦大人不用烦恼,大伙儿这就找上门去。他一个打了败仗的降兵,竟胆敢在北京
城里逞强,这般无法无天的,咱们还用混吗?」

  众侍卫越说越怒,都说立时去拆了冯锡范的伯爵府。

  韦小宝道:「咱们去干这龟儿子,可不能明着来,给言官知道了,奏上一本,
御前侍卫的名声也不大好。」

  多隆忙道:「是,是,兄弟顾虑得很对。」

  韦小宝道:「多大哥也不用亲自出马,便请张大哥和赵大哥两位带了人去。」

  向张康年和赵齐贤道:「你们冒充是前锋营泰都统的手下,有紧急公事,请
冯锡范那龟儿子商议。

  他就算心中起疑,却也不敢不来。

  走到半路,便给他上了脚镣手铐,眼上蒙了黑布,嘴里塞了烂布,在东城西
城乱兜圈子,最后才兜到这里来。大伙儿狠狠揍他一顿,剥光他衣衫,送去放在
泰都统姨太太的床上。」

  众侍卫哄堂大笑,连称妙计。御前侍卫和前锋营的官兵向来不和,碰上了常
常打架。前锋营的统领本是阿赤济,那日给韦小宝用计关入了大牢,后来虽放了
出来,康熙怪他没用,办事不力,已经革职,现下的都统姓泰。多隆和泰都统明
争暗斗,已闹了好久,只是谁也奈何不了谁。

  多隆更加心花怒放,说道:「老泰这家伙怕老婆,娶了妾侍不敢接回家去。
他新娶的第八房姨太太住在甜水井胡同,老泰晚上不去住宿。咱们把冯锡范剥得
赤条条的,放在他新姨太太的床上,老泰非气个半死不可。他就算疑心是咱们搞
的鬼,大伙儿只要不泄漏风声,他也无可奈何。」

  当下众侍卫除去了身上的侍卫标记,嘻嘻哈哈地出门而去。

  韦小宝和多隆在厅上饮酒等候。

  韦小宝手下的亲兵不断打探了消息来报:众侍卫已到了「忠诚伯府」门前,
自称是前锋营的,打门求见;冯锡范出来迎接,要请众人入内喝茶;张康年说奉
泰都统之命,有台湾的紧急军情,请他即刻去会商;冯锡范已上了轿,众侍卫拥
着去了西城;众侍卫已将冯锡范上了铐镣,将他随带的从人也都抓了起来;一行
人去了北城,九门提督的巡夜喝问,赵齐贤大声回答是前锋营的,冯锡范在轿里
一定听得清清楚楚;众人向着这边府里来了……

  过得一炷香时分,众侍卫押着冯锡范进来。张康年大声道:「启禀泰都统:
犯官冯锡范带到。」

  韦小宝右手捏紧拳头,作个狠打的姿势。众侍卫叫道:「犯官冯锡范勾结叛
逆,图谋不轨。泰都统有令,重重拷打。」

  当即拳打脚踢,往他身上招呼。

  冯锡范武功极高,为人又甚机警,当众侍卫冒充前锋营官兵前来相请之时,
他便瞧出路道不对,若要逃走,众侍卫人数虽多,却也定然拿他不住。但他投降
后得封伯爵,心想对方纵使有意陷害,皇帝英明,总可分辩,要是自己脱身而走,
不免坐实了畏罪潜逃的罪名,从此尊荣爵禄,尽付流水,是以一直不加抗拒,给
上了铐镣。只因贪图富贵,以致身为当世武功高手,竟给众侍卫打得死去活来。

  眼见他鼻孔流血,内伤甚重,韦小宝甚感痛快,杀师父之仇总算报了一小半,
再打下去只怕便打死了,当即摇手制止,命亲兵剥光他衣衫,用一条毛毡裹住。
这时冯锡范已然奄奄一息,人事不知。

  多隆笑道:「这就到老泰的八姨太家去吧。」

  赵齐贤笑道:「最好把老泰的八姨太也剥光了,将两人捆在一起。」

  众侍卫大乐,轰然叫好。多隆要瞧泰都统的八姨太给剥光了衣衫的模样,笑
道:「这次我来带队。」

  一行人抬了冯锡范正要出发,忽然两名亲兵快步进来,向韦小宝禀报:「启
禀大人:甜水井泰都统的外宅,这会儿闹得天翻地覆,正在打大架。」

  众人都吃了一惊,均想:「怎么泄漏了风声?泰都统有了防备,这件事可要
糟糕。」

  韦小宝问道:「什么人打大架?」

  一名亲兵道:「小人等一共八人,奉了大人将令,在甜水井胡同前后打探,
忽然见到一队娘子军,总有三四十人……」

  韦小宝皱眉道:「什么娘子军?」

  那亲兵道:「回大人:这一大队人都是大脚女人,有的拿了擀面棍儿,有的
拿了洗衣棒,还有拿着门闩扁担,冲进泰都统的外宅,乒乒乓乓地乱打,把一个
花不溜秋的小娘子拉了出来,用皮鞭狠狠地抽。」

  韦小宝道:「这可奇了!再探。」

  两名亲兵答应了出门。

  第二路探子跟着来报:「回大人:泰都统骑了快马,已赶到甜水井胡同。他
衣服也没穿好,左脚有靴子,右脚却是赤脚。原来率领娘子军攻打甜水井胡同的,
便是泰都统夫人。」

  众人一听,哄堂大笑,才知是泰都统夫人喝醋,去抄打他的外宅。

  那亲兵说到这里,也忍不住笑,又道:「那位太太抓住了泰都统,劈脸就是
劈劈啪啪两个耳括子,跟着又是一脚,好不厉害。泰都统打躬作揖,连说:『太
太息怒!』」

  多隆手舞足蹈,说道:「这一下可有得老泰受的了。」

  韦小宝笑道:「大哥,你快带领人马,赶去劝架。这一下老泰给你揪住了小
辫子,保管他前锋营从今而后,再也不敢跟咱们御前侍卫作对。」

  多隆给他一言提醒,大喜之下,伸手在自己额头用力一凿,笑道:「我这糊
涂蛋!这么好的机会也不抓住。多谢兄弟指点,兄弟们,大伙儿去瞧热闹啊。」

  率领众侍卫,向甜水井胡同急奔而去。

  韦小宝瞧着躺在地下的冯锡范,寻思:「这家伙怎生处置才是?放了他之后,
他必定要去禀告皇上。就算拿不到我把柄,皇上也必猜到是我做的手脚。」

  背负双手,在厅上踱来踱去,又想:「天一亮,就得去杀茅大哥,可有什么
法子救他性命?『大名府』劫法场是不行的,法场,法场……」

  突然之间,想起了一出戏来:「《法场换子》!对了,薛刚闯了祸,满门抄
斩,有个徐什么的白胡子老头儿,把自己的亲生儿子,在法场换了一个薛什么的
娃娃出来……」

  他看过的戏文着实不少,剧中人的名字不大说得上来,故事却记得清清楚楚
的。

  一想到「法场换子」,跟着又想起了另外一出戏来:「《搜孤救孤》!这故
事也差不多,有个叫做程婴的黑胡子,把自己的儿子去调换了主子的儿子,让儿
子去杀头,救了小主人的性命。

  乖乖不得了,幸亏茅大哥的年纪跟我儿子不一样,否则的话,要我将虎头、
铜锤送上法场杀头,换了茅大哥出来,虽说朋友义气为重,这种事情我可是万万
不干的。很好,很好!」

  向着躺在地下的冯锡范重重踢了一脚,说道:「你运气不坏,韦大人这就收
了你做干儿子。韦大人的亲儿子舍不得换,干儿子就马马虎虎。」

  当即叫了亲兵队长进来,密密嘱咐一番,赏了他一千两银子,另外又有一千
两银子,命他去分给办事的其余亲兵。那队长躬身道谢,说道:「大人放心,一
切自会办得妥妥帖帖,决不有误。」

  韦小宝安排已毕,回进内堂。七个夫人和儿女都给太后召进皇宫去了,屋里
冷冷清清,和衣在床上躺了一会,不久天便亮了。

  辰牌时分,宫里传出旨来:「江洋大盗茅十八大逆不道,辱骂大臣,着即斩
首,命抚远大将军、一等鹿鼎公韦小宝监斩。」

  韦小宝接了上谕,在府门外点齐了亲兵,只见多隆率领了数十名御前侍卫,
押着茅十八而来。

  茅十八目青鼻肿,满脸是血,显是受了苦刑。他一见韦小宝便破口大骂:
「韦小宝,你这不要脸的小汉奸,今日你做老子的监斩官,老子死得一点不冤。
谁叫我当日瞎了眼睛,从扬州的婊子窝里,把你这小汉奸带到北京来?」

  众亲兵大声吆喝,茅十八却越骂越凶。

  韦小宝不去理他,问多隆道:「老泰怎样了?」

  多隆笑道:「昨晚我赶到时,老泰已给他夫人抓得满脸都是血痕。他一见到
我,这份狼狈样儿可有得瞧的了。我做好做歹,劝住了他夫人,又把他八姨太接
到我家里,让两个小妾相陪。老泰千恩万谢,感激得了不得。」

  韦小宝笑问:「这位八姨太相貌怎样?」

  多隆大拇指一翘,说道:「嘿嘿,了不起!」

  韦小宝笑道:「你可不能见色起意,乘火打劫!」

  多隆哈哈大笑,道:「兄弟你放一百二十个心,你大哥哪能这么不长进?老
泰虽是我对头,这种事情你大哥是决计不干的。」

  当下两人押着茅十八,往菜市口法场而去。多隆骑马,韦小宝则乘了一辆大
马车。茅十八坐在开顶的牛车之中,双手反绑,颈中插了一块木牌,写道:「立
斩钦犯茅十八一名」。牛车自骡马市大街向西,众百姓纷纷聚观。茅十八沿途又
叫又唱,大喊:「老子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所以名叫茅十八,早知道是要
杀头的。」

  街边百姓大声喝彩,赞他:「有种,是硬汉子。」

  来到骡马市大街和宣武门大街交叉十字路口的菜市口法场,韦小宝的亲兵早
已连夜搭好了席棚,棚前棚后,守卫得极为严密。多隆奉了康熙的嘱咐,生怕天
地会要劫法场,已知会九门提督,派了两千名官兵在法场四周把守。

  茅十八凛然站在法场中心,大叫:「咱们都是大汉百姓,花花江山却给鞑子
占了,总有一日,要把鞑子杀得干干净净!」

  韦小宝下车进棚,马车停在棚边。韦小宝升座,请多隆坐在一旁,多隆皱眉
道:「这犯人尽说大逆不道的瞎话,在这里煽动人心,咱们尽快把他斩了吧。」

  韦小宝道:「是。」

  喝道:「带犯人!」四名亲兵将茅十八推进棚来,要按他跪倒,茅十八说什
么也不肯跪。韦小宝道:「不用跪了。」

  转头向多隆道:「大哥,验明正身,没错吧?」

  多隆道:「没错!」

  韦小宝道:「验明正身,立斩钦犯茅十八一名。」

  提起朱笔,在木牌上画了个大圈,摔了出去。一名亲兵拾起木牌,将茅十八
拉了出去。

  韦小宝道:「多大哥,我给你瞧一样好玩的物事。」

  说着从衣袖中取出一叠手帕来,递到多隆面前,手帕上绣的是一幅春宫图,
图中男女面目俊美,姿态生动。

  多隆一见之下,目光登时给吸住了,翻过一块手帕,下面一块帕子上绣的又
是另外一幅春宫,姿势甚是奇特。

  多隆笑道:「这模样倒古怪得紧。」

  一连翻下去,每块帕子上所绣的人物姿态愈出愈奇,有一男两女者,有二男
三女者。

  多隆只看得血脉贲张,笑道:「兄弟,这宝贝儿是哪里来的?你给哥哥也买
上一套。」

  韦小宝笑道:「这是兄弟孝敬大哥的。」

  多隆如获至宝,眉花眼笑地连声多谢,将一叠手帕珍而重之地收入怀中。

  便在这时,外面砰砰砰连放三炮,亲兵队长进来禀告:「时辰已到,请大人
监斩。」

  韦小宝道:「好!」站起身来,拉着多隆的手,走到棚外。只见茅十八垂头
丧气地跪在法场之中,便如昏迷了一般。鼓手擂起鼓来,鼓声一停,披红挂彩的
刽子手举起手臂,靠在下臂的鬼头刀向前一推,登时将犯人的脑袋切下,左足飞
出,踢开脑袋。犯人身子向前一倒,脖子中鲜血狂喷。

  多隆道:「差事办成了,咱们别过了吧。我要去见皇上复旨。」

  韦小宝哽咽道:「多大哥,这人跟我挺有交情,实在是皇上的严旨,救他不
得,唉!」

  说着以袖拭泪,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多隆叹道:「兄弟很够义气。你好好
收殓了他,给他安葬,那也是很对得起死者了。」

  韦小宝应了一声,哭泣不止。

  韦小宝以衣袖拭泪,其实是将袖中备下的生姜揉擦双眼,辣得眼睛通红,流
泪不止,心中暗暗好笑,庆幸计策成功。多隆又安慰了几句,送他上了车,这才
上马而去。众亲兵簇拥着马车,径回公爵府。另有几名亲兵以草席卷起犯人尸首,
放入早就备在一旁的棺材,盖上棺盖钉实。

  观斩的众百姓纷纷议论,都说茅十八临死之前还敢破口大骂,当真是英雄好
汉,也有怕事的便出言诃责,说这钦犯大逆不道,决不可赞他,以免惹祸上身。

  韦小宝来到府门前下车,那辆马车径自向南,出了北京城,一直往南,向扬
州而去。

  韦小宝进宫复旨。康熙即行召见。他得多隆回报,知韦小宝监斩茅十八时曾
流泪不止,这时见他双目红肿,心下微感歉仄,又想他忠心为主,很是难得,温
言慰抚了几句,说道:「小桂子,你抓来的那些罗刹兵,大多数求我释放回国,
我都已放了,却有二百多名愿意留居中国,他们说中国天气温暖,吃得又好!」

  韦小宝道:「北京比莫斯科热闹好玩,跟随皇上办事,又比跟随那两个不中
用的罗刹小沙皇,风光多了。」

  康熙微笑道:「我将这批罗刹兵编为两个『俄罗斯佐领』。这两队兵,就拨
归你统带吧。你可得好好管束,不许他们在京里生事。」

  韦小宝大喜,跪下谢恩。

  出得宫来,两队罗刹兵已在太和门外金水桥边侍候。

  罗刹兵穿了新制的清兵服色,光鲜合身,倒也神气。

  韦小宝吩咐:每人赏银二十两,给假三天。

  罗刹兵大叫「乌拉」不已。

  终康熙之世,这两队罗刹兵一直在清军中服役,忠心不贰,外国使臣前来北
京,见到中国皇帝役使罗刹官兵,无不心中敬畏。

  直到众罗刹兵逐渐老死,「俄罗斯佐领」的编制方始裁撤。

  (按:关于被俘罗刹兵编入清军详情,具见俞正燮《癸已类稿》卷九《俄罗
斯佐领考》。

  萧一山《清代通史》云:「俘献京师,玄烨赦之,编为佐领,是为俄罗斯族
兵,其苗裔今有存者云。」

  则俄罗斯兵有和中国女子通婚而生育子女者。

  )

  韦小宝回到府中,公主和其余六位夫人、三名子女都已从宫中出来,人人得
了太后不少赏赐,公主却愀然不乐。

  韦小宝一问,原来太后对七个夫人一视同仁,公主虽是她亲生女儿,却无半
句较亲热的言语。韦小宝自然明白其中缘故,暗想:「太后没对你特别不好,已
是瞧在你老公分上了。」

  说道:「太后是很识大体的,只怕对你特别好了,六个姊妹吃醋。」

  公主怒道:「她是我亲娘,对我好些,难道她们也会吃醋?」

  韦小宝搂住她,笑道:「我对你特别好些,瞧她们吃不吃醋?」

  众夫人叽叽喳喳,笑成一团。公主是直性子人,大家一闹,也就释然了。

  此后十多天中,王公大臣一个个设宴和韦小宝庆功道贺,听戏赌钱,更无虚
夕。

  这一日多隆来访,说起冯锡范失踪了十多天,他家人已告上了顺天府。

  多隆低声问道:「兄弟,那晚咱们痛打了他一顿,后来怎样了?」

  韦小宝道:「后来就送他回家了,这家伙到哪里去啦?」

  多隆道:「不是你杀了他?」

  韦小宝道:「若是我杀了他,你一定也在旁瞧着。多大哥,你有没瞧见?」

  多隆忙道:「没有,没有!咱们只狠狠打了他一顿,哪里杀他了?」

  韦小宝道:「是啊。兄弟自从奉旨带兵后,虽已交卸了副总管的差使,但只
要是御前侍卫们干的事,不论有什么干系,兄弟仍然跟大哥一起担当。」

  多隆微笑道:「乱子是不会有的。

  冯家咬定那晚是前锋营老泰派人来接他去的,后来就没回家。

  顺天府亲自去拜访老泰,问起那晚的事。老泰好不尴尬,支支吾吾地不愿多
说,后来恼羞成怒,大发脾气,顺天府也不敢查了。」

  说着站起身来,拍拍韦小宝的肩头,笑道:「兄弟,你是福将。

  哪想到事情会有这么凑巧,老泰的夫人迟不迟、早不早,偏偏会在这一晚心
血来潮,率领娘子军去攻打甜水井胡同。这一来,什么事情都叫老泰给担当了去。」

  他心中料定,冯锡范定是暗中给韦小宝杀了,这件事自己虽然也担了些干系,
但嫁祸于前锋营泰都统,却大合己意。

  他哪里知道,泰都统夫人不迟不早于那时出师,并非凑巧,而是韦小宝算准
时刻,派人向她通风报信的。

  他自然更加不会知道,韦小宝派了亲兵,在监斩的席棚中搭了复壁,将冯锡
范藏于其内。

  待验明茅十八正身,牵出席棚之时,韦小宝拿出春宫手帕来,引开了多隆的
目光,手下亲兵立即将茅十八和冯锡范二人掉了包。

  其时冯锡范昏迷不醒,满脸是血,衣着打扮和茅十八一模一样,在法场中低
头而跪,立即斩首,冯茅二人面貌身材虽然有异,却谁也没有发觉,刽子手所杀
的,其实是冯锡范的头。

  亲兵将茅十八抱入紧靠席棚的韦大人座车,塞住了他嘴巴,马不停蹄地送往
扬州,过了黄河才跟他说明真相,又送了他三千两银子。茅十八死里逃生,锐气
大挫,又觉韦小宝拚了性命救他,并非不讲义气之人,自也不会再声张出来了。

  韦小宝连日酬酢,也有些腻了,记挂着天地会的兄弟,心想皇帝的手段越来
越厉害,自己在公爵府享福,青木堂的众兄弟可别让皇帝给一网打尽了,须得商
量个计较才是。于是扮作个富家公子模样,要双儿扮作了亲随,两人来到天桥,
在人丛中混了半个时辰,便见徐天川背着药箱,坐在一家小茶馆中喝茶。

  韦小宝当即走进茶馆,在徐天川的座头上坐了下来,低声叫道:「徐大哥!」
徐天川霍地站起,怒容满脸,大踏步走了出去。韦小宝一愕,跟了出去,见徐天
川尽往僻静处走去,当下和双儿远远跟随在后。

  徐天川穿过三条胡同,经过两条小街,来到一条小巷子前,巷口两株大银杏
树。他走进巷子,到第五家屋子的大门上打了几下。板门开处,樊纲迎了出来。
他一见到韦小宝,一怔之际,也是怒容满脸。韦小宝走上前去,笑道:「樊大哥,
你好!」

  樊纲哼了一声,并不答话。徐天川板起了脸,问道:「韦大人,你是带了兵
马来捉我们吗?」

  韦小宝忙道:「徐三哥怎……怎么开这个玩笑?」

  樊纲快步走到小巷外一张,回进屋来,关上了门。韦小宝和双儿跟着二人穿
过院子,来到大厅,只见李力世、祁清彪、玄贞道人、高彦超、钱老本等一干人
都聚在厅上。众人一见韦小宝,都「啊」的一声,站起身来。

  韦小宝拱手道:「众位哥哥,大家都好。」

  玄贞道人怒道:「我们还没给你害死,总算还不错!」

  刷的一声,拔出了腰间佩剑。韦小宝退了一步,颤声道:「你……你们为什
么对我……对我这样?我又没做……做什么对不起你们的事?」

  玄贞道人大声怒道:「总舵主给你害死了,风二哥也给你害死了,前几天你
又杀了茅十八!我……我们恨不得抽你的筋,剥你的皮。」

  韦小宝大急,忙道:「没……没有的事,那都是假的。」

  玄贞抢上一步,左手抓住了他衣襟,厉声道:「我们正想不出法子来杀你,
你……你这小汉奸今日上门送死,真是总舵主在天有灵。」

  韦小宝见情势不对,回过头来,便想施展「神行百变」功夫,溜之大吉,却
见徐天川和樊纲二人手执兵刃站在身后,只得说道:「大家自己兄弟,何必……
何必这样性急?」

  玄贞道:「谁跟你这小汉奸称兄道弟?你这小鬼花言巧语,没什么好听的。
先剖了你的狼心狗肺出来,祭了总舵主和风二哥再说。」

  左臂一缩,将他拉近身去。韦小宝大叫:「冤枉,冤枉哪!」

  双儿眼见危急,从怀里取出罗刹短铳,打火点燃药引,向着屋顶砰的一声,
放了一枪,屋中登时烟雾弥漫,随即抓住韦小宝后心,用力一扯。玄贞当年吃过
西洋火器的大苦头,父兄都死于火器之下,一听到枪声,心头大震,韦小宝便给
双儿夺了去。

  双儿跃向屋角,挡在韦小宝身前,以短铳铳口对着众人,喝道:「你们讲不
讲理?」

  玄贞红了双眼,叫道:「大伙儿上,跟他们拚了!」

  提剑便欲抢上。钱老本伸手拉住,说道:「道长,且慢!」

  向双儿道:「你有什么道理,说来听听。」

  双儿道:「好!」于是将韦小宝如何为了相救陈近南及众家好汉而出亡、如
何给神龙教掳向通吃岛、陈近南如何为郑克塽和冯锡范二人所杀、风际中如何阴
谋败露而给自己轰毙、康熙如何一再命令韦小宝剿灭天地会而他决不奉旨、最近
又如何法场换人搭救茅十八等情,一一说了。

  她并非伶牙俐齿之人,说得殊不动听,但群豪和她相处日久,素知她诚信不
欺,又见她随口说出来,没丝毫踌躇,种种情由决非顷刻之间捏造得出,韦小宝
为了救护众人而弃官出亡,伯爵府为大炮轰平,众人尽皆亲历,再细想风际中的
行事,果然一切若合符节,不由得都信了。

  玄贞道:「既是这样,鞑子皇帝的圣……圣……他妈的圣旨之中,怎么又说
是韦香主害死了总舵主?」

  他改口称为「韦香主」,足见心中已自信了九分。双儿摇头道:「这个我就
不懂了。」

  祁清彪道:「这是鞑子皇帝的阴谋,要韦香主跟本会一刀两断,从今而后,
死心塌地做鞑子的大官。」

  徐天川道:「祁兄弟的话不错。」

  还刀入鞘,双膝一曲,便向韦小宝跪下,说道:「我们一批糊涂虫鲁莽得紧,
得罪了韦香主,罪该万死,甘领责罚。」

  其余群豪跟着一起跪下。玄贞连打自己耳光,骂道:「该死,该死!」

  韦小宝和双儿急忙跪下还礼。韦小宝惊魂方定,说道:「众位哥哥请起,常
言道不知者不罪。一时误会有什么打紧?」

  群豪站起身来,又一再道歉。韦小宝这时可得意了,手舞足蹈,述说往事。
他的叙述自然精采生动,事事惊险百出,但在群豪听来,却远不如双儿所说的可
信。

  群豪交头接耳地低声商议了一会,李力世道:「韦香主,总舵主不幸为奸人
所害。天地会群龙无首,十堂兄弟一直在商议推举总舵主的事。咱们青木堂兄弟
想推你为总舵主。只是怕其余九堂的兄弟们不服,又或心有疑忌,大伙儿想请你
去立一件大功。」

  韦小宝连连摇手,说道:「总舵主我是决计做不来的。」

  但好奇心起,问道:「却不知要我立什么大功?」

  李力世道:「三藩之乱已定,台湾又给鞑子占了,北方罗刹人也已给韦香主
打退,咱们反清复明的大业,可越来越难了。」

  韦小宝叹了口气,道:「是啊。」

  心中却道:「既然很难,大家就偷偷懒,不干反清复明了吧。」

  李力世道:「鞑子皇帝年纪虽轻,却十分精明能干,又会收罗人心。天下百
姓对前朝已渐渐淡忘。再这般拖得几年,只怕鞑子的江山就坐稳了。」

  韦小宝又叹了口气,道:「是啊。」

  心道:「小玄子坐稳江山,也没什么不好啊。」

  李力世道:「韦香主很得皇帝宠信,大伙儿想请你定个计策,带着众兄弟混
进宫去,刺死鞑子皇帝。」

  韦小宝大惊,颤声道:「这……这件事可办不到。」

  樊纲道:「请问韦香主,不知道中间有什么困难?」

  韦小宝道:「皇宫里的侍卫多得很,又有骁骑营、前锋营、护军营、火器营、
健锐营、虎枪营等等保驾,乖乖不得了。单是侍卫,就有御前侍卫、乾清门侍卫、
三旗侍卫。当日神拳无敌归辛树老爷子这等英雄了得,尚且失手毙命,何况是我?
要行刺皇上,那可难上加难。」

  群豪听他一口拒绝,已是不悦,又听他口称「皇上」,奴气十足,更人人脸
有怒色。

  樊纲向众兄弟瞧了一眼,对韦小宝道:「韦香主,行刺鞑子皇帝当然极难,
然而由你主持大局,却也不是绝无成功的指望。我们兄弟进得宫去,那是没一人
想活着出来的了,却无论如何要保得韦香主平安。你曾为本会立了不少大功,本
会十数万兄弟之中,没一人及得上你。天地会和鞑子不共戴天。今后反清复明的
重担子,全仗韦香主挑起。」

  韦小宝摇头道:「这件事我是决计不干的。皇上要我灭了天地会,我不肯干,
那是讲义气。你们要我去刺杀皇帝,我也不干,那也是讲义气。」

  玄贞怒道:「你是汉人,却去跟鞑子皇帝讲义气,那不是……不是汉……」

  他本想骂出「汉奸」两字来,终于强行忍住。樊纲道:「这件事天大地大。
韦香主难以即刻答允,那也是情理之常。请你仔细想想,再吩咐大伙儿吧。」

  韦小宝忙道:「好,好。我去仔细想想,我去仔细想想。」

  徐天川见他毫无诚意,说道:「只盼韦香主不可忘了故总舵主的遗志,不可
忘了亡国的惨祸,凡我汉人,决不能做鞑子的奴才。」

  韦小宝道:「对,对。那是不能忘的。」

  群豪知他言不由衷,均各默然。

  韦小宝瞧瞧这个,望望那个,笑道:「众位哥哥怎么不说话了?」

  群豪仍均不做声。韦小宝甚感没趣,犹似芒刺在背,说道:「那么今天咱们
暂且分手,待我回去仔细想想,再跟众位大哥商量。」

  说着站起身来。群豪送到巷口,恭恭敬敬地行礼而别。

  注:

  台湾郑氏降清后,康熙对台湾王臣一直保护周全,直至后世,并无变更。韦
小宝欺压郑克塽、冯锡范,乃小说家言,并非事实。

        第五十回:鹗立云端原矫矫,鸿飞天外又冥冥

  韦小宝回到府中,坐在厢房里发闷。到得午后,宫里宣出旨来,皇上传见。

  韦小宝来到上书房叩见。康熙问道:「冯锡范忽然失了踪,到底是怎么一回
事?」

  韦小宝吃了一惊,心道:「怎么问起我来?」

  说道:「回皇上:冯锡范失踪的那天晚上,奴才一直跟多总管和御前侍卫们
在一起玩儿,后来听说前锋营泰都统把冯锡范找了去,不知怎的,这冯锡范就没
了影子。这些台湾降人鬼鬼祟祟的,行事古怪得很,别要暗中在图谋不轨,奴才
去仔细查查。」

  康熙微微一笑,说道:「好,这冯锡范的下落,就责成你去查问清楚,克日
回报。我答允过台湾降人,维护他们周全。这人忽然不明不白地失了踪,倘若没
个交代,可叫我失信于天下了。」

  韦小宝额头汗珠渗出,心想:「皇上这话好重,难道他知道是我杀了冯锡范?」

  只得应道:「是,是。」

  康熙又问:「今儿早你去银杏胡同,可好玩吗?」

  韦小宝一怔,道:「银杏胡同?」

  随即想起,天地会群豪落脚的巷子口头,有两棵大银杏树,看来这条巷子就
叫银杏胡同,皇帝连胡同的名字也知道了,还有什么可隐瞒的?这一下更是全身
冷汗,双腿酸软,当即跪倒,磕头道:「皇上明见万里。总而言之,奴才对你是
一片忠心。」

  康熙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些反贼逼你来害我,你说什么也不肯答允,你
跟我很讲义气,可是……可是小桂子,你一生一世,就始终这样脚踏两头船吗?」

  韦小宝连连磕头,说道:「皇上明鉴:那天地会的总舵主,奴才是决计不干
的。皇上放一百二十个心。」

  康熙又叹了一口气,抬起头来,出神半晌,缓缓地道:「我做中国皇帝,虽
说不上尧舜禹汤,可是爱惜百姓,励精图治,明朝的皇帝中,有哪一个比我更加
好的?现下三藩已平,台湾已取,罗刹国又不敢来犯疆界,从此天下太平,百姓
安居乐业。天地会的反贼定要规复朱明,难道百姓在姓朱的皇帝治下,日子会过
得比今日好些吗?」

  韦小宝心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说道:「奴才听打凤阳花鼓的人唱歌儿,说什么『自从出了朱皇帝,十年倒
有九年荒。大户人家卖田地,小户人家卖儿郎。』现下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皇
上鸟生鱼汤,朱皇帝跟你差了十万八千里,拍马也追不上。」

  康熙微微一笑,道:「你起来吧。」

  站起身来,在书房里走来走去,说道:「父皇是满洲人,我亲生母后孝康皇
后是汉军旗人,我是一半满人、一半汉人。我对天下百姓一视同仁,决没丝毫亏
待了汉人,为什么他们这样恨我,非杀了我不可?」

  韦小宝道:「这些反叛大逆不道,糊涂得紧,皇上不用把他们放在心上。」

  康熙摇了摇头,脸上忽有凄凉寂寞之意,过了好一会,说道:「满洲人有好
有坏,汉人也有好有坏。世上的坏人多得很,杀是杀不尽的,要感化他们走上正
途,我也没这么大的本事。唉,做皇帝嘛,那也难得很。」

  向韦小宝凝视半晌,道:「你去吧!」

  韦小宝磕头辞出,只觉全身凉飕飕的,原来刚才吓得全身是汗,内衣内裤都
浸湿了,出得宫门,才吁出一口长气,寻思:「天地会兄弟中又混进了奸细。杀
了一个风际中,另外又出了一个。否则的话,他们要我来行刺皇上,他又怎会知
道?可不知是谁做奸细?」

  回到府中,坐下细细思索,寻不到半点端倪。

  又想:「皇上责成我查明冯锡范的下落,瞧皇上的神气,是怀疑我做了手脚,
只不过不大拿得准。这件事又怎生搪塞过去?刚才双儿在银杏胡同说到我法场换
子,相救茅大哥,幸好我事先没跟她说是用冯锡范换的,否则这老实丫头必定顺
口说了出来,那奸细去禀报了皇上,我这一等鹿鼎公如不连降十七廿八级,我可
真不姓韦了。」

  东想西想,甚感烦恼。又觉以前进宫,和康熙说说笑笑,两个儿都开心得很,
现下大家年纪长大了,皇上威严日甚,自己许多胡说八道的话,吓得再也说不出
口,这个抚远大将军、一等鹿鼎公的大官,做来也没什么趣味,倒不如小时候在
丽春院做小厮来得逍遥快活。

  心道:「天地会众兄弟逼我行刺皇上,皇上逼我去剿灭天地会。皇上说道:
『小桂子,你一生一世,就始终这样脚踏两头船么?』他奶奶的,老子不干了!
什么都不干了!」

  心中一出现「老子不干了」这五个字,突然之间,感到说不出的轻松自在,
从怀里摸出骰子,向桌上一把掷了出去,嘴里喝道:「要是不干的好,掷一个满
堂红!」

  四粒骰子滚将出去,三粒红色朝天,第四粒却是六点,黑得不能再黑。

  他掷骰之时,本已做了手脚,仍没掷成。

  他骂了一句:「他妈的!」拿起骰子又掷,直到第八把上,这才掷成四粒全
红,欣然说道:「原来老天爷要我先给皇上干七件大事,这才不干。」

  心道:「七件大事早已干过了。杀鳌拜是第一件,救老皇爷是第二件,五台
山挡在皇上身前救驾是第三件,救太后是第四件,第五件大事是联络蒙古、西藏,
第六件破神龙教,第七件捉吴应熊,第八件举荐张勇、赵良栋他们破吴三桂,第
九件攻克雅克萨……太多了,太多了,小事不算,大事刚好七件,不多不少。」

  这时也懒得去计算哪七件才算是大事,总而言之:「老子不干了!」

  「一不做官,二不造反,那么老子去干什么?」

  想来想去,还是回扬州最开心。

  一想到回扬州,不由得心花怒放,大叫一声:「来人哪!」吩咐亲兵取来酒
菜,自斟自饮,盘算该当如何,方无后患,要康熙既不会派人来抓,天地会又不
会硬逼自己一同造反。要公主陪着自己去扬州花天酒地,她一定不干,不过要去
扬州开妓院,只怕苏荃、阿珂、方怡、沐剑屏、曾柔她们也都不肯答允。「好,
咱们走一步,算一步,老子几百万两银子的家产,不开妓院也饿不死我,只是没
这么好玩罢了。」

  当晚府中家宴,七位夫人见他笑眯眯的兴致极高,谈笑风生,一反近日来愁
眉不展的情状,都问:「什么事这样开心?」

  韦小宝微笑道:「天机不可泄漏。」

  公主问:「皇帝哥哥升了你的官吗?」

  曾柔问:「赌钱大赢了?」

  双儿问:「天地会的事没麻烦了吗?」

  阿珂道:「呸,这家伙定是又看中了谁家姑娘,想娶来做第八房夫人。」

  韦小宝不住摇头。

  众夫人问得紧了,韦小宝说道:「我本来不想说的,你们一定要问,只好说
了出来。」

  七位夫人停箸倾听。韦小宝正色道:「我做了大官、封了公爵,一字不识,
实在太也不成样子。打从明儿起,我要读书做文章,考状元做翰林了。」

  七位夫人面面相觑,跟着哄堂大笑。大家知这位夫君杀人放火、偷抢拐骗,
什么事都干,天下唯有一件事是决计不干的,那就是读书识字。

  次日一早,顺天府来拜,说道奉到上官谕示,得悉皇上委派韦公爷查究忠诚
伯冯锡范失踪一事,特地前来侍候,听取进止。

  韦小宝皱起眉头,问道:「你顺天府衙门捕快公差很多,这些天来查到了什
么线索?」

  那知府道:「回公爷:冯伯爵失踪,事情十分蹊跷,卑职连日督率捕快,明
查暗访,没得到丝毫线索,实在着急得不得了。

  今日得知皇上特旨,钦命韦公爷主持,卑职可比连升三级还要高兴。

  韦公爷是本朝第一位英明能干大臣,上马管军,下马管民,不论多么棘手的
大事一到公爷手里,立刻迎刃而解。

  卑职得能侍候公爷办这件案子,那真是祖宗积德。

  卑职衙门里人人额手称庆,都说这下子可好了,我们大树底下好遮荫。韦公
爷出马,连罗刹鬼子也给打得落荒而逃,还怕查不到冯伯爷的下落么?」

  韦小宝听这知府谀词潮涌,说得十分好听,其实却是将责任都推到了自己肩
头,心想:「那冯锡范的尸首不知藏在哪里,今晚可得用化尸粉化了,别让把柄
落在人家手里。只要没证据,谁也赖不到我头上。其实这尸首早该化了,这几天
太忙,没想到这件事。但皇上面前又怎生交代?皇上交下来的差使,我小桂子不
是吹牛,可从来没有一件不能交差的。」

  那知府又道:「忠诚伯夫人天天派人到卑职衙门来,坐在衙门里不走,等着
要人。卑职当真难以应付。昨天冯府里又来报案,说伯爷的一名小妾叫什么兰香
的,跟着一名马夫逃走了,卷去了不少金银首饰。倘若忠诚伯再不现身,只怕家
里的妾室婢仆,要走得一个也不剩了。」

  韦小宝哼了一声,道:「这冯锡范不知躲在哪里风流快活,你多派人手,到
各处窑子里查查。他吃喝嫖赌的不回家,小老婆跟人逃走了,也算活该。」

  那知府道:「是,是。按理说,冯伯爷倘若在花街柳巷玩耍,这许多日子下
来,也该回去了。」

  韦小宝道:「那也难说得很。冯锡范这家伙是个老色鬼,可不像老兄这么正
人君子,逛窑子只逛这么一天半晚。」

  那知府忙赔笑道:「卑职不敢,卑职不敢。」

  正在这时,忠诚伯冯夫人差了她兄弟送了八色礼物来,说要向韦公爷磕头,
多谢韦公爷出力查案。韦小宝吩咐挡驾不见,礼物也不收。

  亲兵回报:「回大人:冯家的来人好生无礼,临去时不住冷笑,说什么有冤
报冤,有仇报仇;又说皇上已知道了这件事,终究会水落石出,旁人别想只手遮
天,瞒过了圣明天子。回大人:这人胆敢到咱们门口撒野,小的当时就想给他几
个耳括子。」

  当日法场换人,这名亲兵也曾参与其事,听得冯府来人说话厉害,似乎已猜
到了内情,不由得心中发毛。

  韦小宝做贼心虚,不由得脸色微变,心想:「这般闹下去,只怕西洋镜非拆
穿不可。你奶奶,冯锡范自己也给老子杀了,难道老子还怕你一个死鬼的老婆?」

  突然间想到了一个主意,登时笑容满面,向那知府道:「贵府不忙走,你在
这里等一会儿。」

  回入内堂,叫来亲兵队长,吩咐如此如此。那队长应命而去。

  韦小宝回到大厅,说道:「皇上差我办这件事,咱们做奴才的,自当尽心竭
力,报答圣主。咱们这就到冯家去踏勘踏勘。」

  那知府一愕,心想:「忠诚伯失踪,他家里有什么好踏勘的?」

  口中连声答应。韦小宝道:「这桩案子十分棘手,咱们把冯家的大小人等一
个个仔细盘问,说不定会有些眉目。」

  那知府道:「是,公爷所见极是。卑职愚蠢得紧,始终见不及此。」

  其实以他小小一个知府,又怎敢去忠诚伯府详加查问?其时顺天府衙门中自
上至下,人人都知冯锡范是抚远大将军韦公爷的死对头,此人失踪,十之八九是
韦公爷派人害死了。

  韦公爷是当朝第一大红人,手掌兵权印把子,哪一个胆边生毛,敢去老虎头
上拍苍蝇?办理这件案子,谁也不会认真,只盼能拖延日子,最后不了了之。

  那知府心想:「韦公爷害死了冯伯爵,还要去为难他的家人。那冯夫人也真
太不识相,派人上门来胡说八道,也难怪韦公爷生气。」

  韦小宝会同顺天府知府,坐了八人大轿,来到忠诚伯府,只见数百名亲兵早
已四下里团团围住。进入府中,亲兵队长上前禀道:「回大人:冯家家人男女一
共七十九口,都在西厅侍候大人问话。」

  韦小宝点点头。那队长又道:「回大人:公堂设在东厅。」

  韦小宝来到东厅,见审堂的公案已经摆好,于是居中坐下,要知府在下首坐
着相陪。

  亲兵带了一个年轻女子过来,约莫二十三四岁年纪,生得姿首不恶,袅袅娜
娜地在公堂前跪下。韦小宝问道:「你是谁?」

  那女子道:「贱妾是伯爵大人的第五房小妾。」

  韦小宝笑道:「请坐,你向我跪下可不敢当。」

  那女子迟疑不敢起身。韦小宝站起身来,笑道:「你不起来,我可要向你下
跪了。」

  那女子嫣然一笑,站了起来。韦小宝这才坐下。

  那知府心想:「韦公爷对冯家的人倒不凶恶,只不过色迷迷的不太庄重。」

  韦小宝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道:「我叫菊芳。」

  韦小宝鼻子嗅了几下,笑道:「好名字!怪不得你一进来,这里就是一股菊
花香。」

  菊芳又是一笑,娇声道:「公爷取笑了。」

  韦小宝摇头摆脑地向她瞧了半晌,问道:「听说贵府逃走了一个姨娘?」

  菊芳道:「是啊。

  她叫兰香。哼,这贱人好不要脸。」

  韦小宝道:「老公忽然不见了,跟了第二个男人,嗯,倒也情有可原,未可
……未可……」

  转头问知府道:「未可什么非哪?」

  那知府道:「回公爷:是未可厚非。」

  韦小宝哈哈一笑,道:「对了,未可厚非。菊芳姊姊,你怎么又不逃啊?」

  知府听了,登时蹙起眉头,心想:「这可越来越不成话了,怎么『姊姊』二
字都叫了出来?」

  菊芳低下头去。却向韦小宝抛了个媚眼。

  韦小宝大乐,宛然是逛窑子的风光,笑问:「你会不会唱《十……》」说到
口边,总算缩得快,转头吩咐亲兵:「赏这位菊芳姑娘二十两银子。」

  几名亲兵齐声答应,叫道:「大人有赏。谢赏!」

  菊芳盈盈万福,媚声道:「多谢大爷!」原来她本是堂子里妓女出身,人家
一赏钱,她习惯成自然,把「公爷」叫成了「大爷」。

  韦小宝逐一叫了冯家的家人来盘问,都是女的,年轻貌美的胡调一番,老丑
的则骂上一顿,说她们没好好侍候伯爵,以致他出门去风流快活,不肯回家。

  问得小半个时辰,亲兵队长走进厅来,往韦小宝身后一站。韦小宝又胡乱问
了两个人,站起身来,说道:「咱们去各处瞧瞧。」

  带着知府、顺天府的文案、捕快头目、亲兵,一间间厅堂、房间查将过去。

  查到第三进西偏房里,众亲兵照例翻箱倒笼地搜查。一名亲兵突然「啊」的
一声,从箱子底下摸搜出一柄刀来,刀上有不少干了的血渍。他一膝半跪,双手
举刀,说道:「回大人:查到凶器一把。」

  韦小宝嗯了一声,道:「再查。」

  对知府道:「老兄你瞧瞧,刀上的是不是血渍?」

  知府接过刀来,凑近嗅了嗅,果然隐隐有血腥气,说道:「回公爷:好像是
血。」

  韦小宝道:「这刀的刀头上有个洞,那是什么刀啊?」

  顺天府的一名文案仔细看了一会,道:「回公爷:这是切草料的铡刀,是马
厩里用的。」

  韦小宝点头道:「原来如此。」

  亲兵队长吩咐下属,去挑一担水来,泼在地下。韦小宝问道:「这干什么?」

  那队长道:「回大人:倘若什么地方掘动过,泥土不实,便会很快渗水进去。」

  说犹未了,床底下的水迅速渗入土中。众亲兵齐声欢呼。抬开床来,拿了鹤
嘴锄和铁铲掘土,片刻之间,掘了一具尸首出来。

  那具尸身并无脑袋,已然腐臭,显是死去多日,身上穿的是伯爵公服,那知
府一见,便叫了起来:「这……这是冯爵爷!」

  韦小宝问道:「是冯锡范么?你怎么认得?」

  那知府道:「是,是。须得找到了脑袋,方能定案。」

  转头问身边的捕快头目:「这是什么人住的房子?」

  那头目道:「小人立刻去问。」

  去西厅叫了一名冯家人来一问,原来这房本是逃走的兰香所住。那捕快头目
道:「启禀公爷,启禀府台大人:凶刀是马厩中切草料的铡刀,拐带兰香卷逃的
是本府的马夫邢四,待小人去马厩查查。」

  众人到马厩中去一搜,果然在马槽之下的土中掘出了一个人头。请了冯夫人
来认尸,确是冯锡范无疑。当下仵作验定:冯锡范为人刀伤、身首异处而死。

  这时冯府家人都从西厅中放了出来,府中哭声震天,人人痛骂邢四和兰香狠
心害主。消息传了出去,不到大半日,北京城里到处已说得沸沸扬扬。

  那知府又惭愧,又感激,心想若不是韦爵爷迅速破案,只怕自己的前程大大
有碍,没口地称谢之余,一面行下海捕公文,捉拿「戕主逃亡」的邢四和兰香,
一面申报上司。

  只有那捕快头儿心中犯疑,见尸身断颈处切得整整齐齐,似是快刀所断,不
像是用切草料的铡刀切的,又见藏尸和藏头处的泥土甚为新鲜,显是刚才翻动过
的,不是已埋了十多天的模样。

  但韦公爷给他破了一件大案,上头犒赏丰厚,冯府又给了他不少银子,要他
尽快结案,别让冯府亲人到衙门里出丑露乖,他便有天大的疑心,又怎敢吐露半
句?只是自个儿寻思:「在冯府查案之时,韦公爷的亲兵把守各处,谁也不许走
动,他们要移尸栽证,那是容易之极。别说要在地下埋一具尸首,就是埋上百儿
八十的,那也不是难事。」

  韦小宝拿了顺天府知府结案的公文去见康熙,禀报破案的详情。

  康熙微微一笑,说道:「小桂子,你破案的本事不小,人家都赞你是包龙图
转世哪。」

  韦小宝道:「那是托了皇上洪福,奴才碰巧破获而已。」

  康熙哼了一声,向他瞪了一眼,冷冷地道:「移花接木的事,跟我的洪福可
拉不上干系。」

  韦小宝吓了一跳,心想:「皇上怎么又知道了?」

  一转念间,立即明白:「我的亲兵队里,皇上当然也派下了密探。」

  正不知如何回答才是,康熙叹了口气,说道:「这样了结,那也很好,也免
了外边物议。只不过你这般大胆妄为,我可真拿你没法子了。」

  韦小宝心中一宽,知道皇帝又饶了自己这一遭,当即跪下连连磕头。

  康熙道:「方今四海升平,兵革不兴,你这抚远大将军的衔头,可以去了。」

  韦小宝道:「是,是。」

  知道这是皇帝惩罚自己的胡闹,又道:「奴才这一等鹿鼎公,也可以降一降
级。」

  康熙道:「好,就降为二等公吧。」

  韦小宝道:「奴才胡闹得紧,心中不安,请皇上降为三等的好了。」

  康熙哈哈大笑,说道:「他妈的,你居然会心中不安,日头从西方出了。」

  韦小宝听得「他妈的」三字一出口,知皇帝怒气已消,站起身来,说道:
「奴才良心虽然不多,有总还是有的。」

  康熙点点头,说道:「就是瞧在你还有点儿良心的份上,否则的话,我早已
砍下你的脑袋,去埋在你小老婆阿珂、双儿的床底下了。」

  韦小宝急道:「这个万万不可。」

  康熙问道:「有什么不可?」

  韦小宝道:「阿珂和双儿,是决计不会跟了马夫逃走的。」

  康熙笑道:「不跟马夫,便跟……」

  说到这里,便即住口,心想再说下去,未免轻薄无聊,何况韦小宝虽然无法
无天,毕竟对己忠心,君臣之间说笑则可,却不能出言侮辱。一时难以转口,便
不去理他,低头翻阅案头的奏章。

  韦小宝垂手在旁侍候,见康熙眉头微蹙,深有忧色,心想:「皇上也时时不
快活。皇帝虽然威风厉害,当真做上了,也不见得有什么好玩。」

  康熙翻阅了一会奏章,抬起头来,叹了口长气。韦小宝道:「皇上有什么事
情,差奴才去办吧。奴才将功赎罪,报主龙恩。」

  康熙道:「这一件事,就不能差你了。施琅上奏,说道台湾台风为灾,平地
水深四尺,百姓房屋损坏,家破人亡,灾情很重。」

  韦小宝见他说话时泪光莹然,心想咱们从小是好朋友,不能不帮他一个忙,
说道:「奴才倒有个法子。」

  康熙道:「什么法子?」

  韦小宝道:「不瞒皇上说,奴才在台湾做官的时候,发了一笔小财,最近又
向一个台湾财主讨得一批旧债。奴才双手捧着皇上恩赐的破后翻新金饭碗,这一
辈子是不会饿饭的了,钱多了也没用,不如献出来,请皇上去抚恤台湾的灾民吧。」

  康熙微微一笑,说道:「受灾人数很多,你这两笔小财,也不管什么用。我
即刻下旨,宫里裁减宫女太监,减衣减膳,让内务府筹划筹划,省他四五十万两
银子去救济灾民。」

  韦小宝道:「奴才罪该万死,真正乖乖不得了。」

  康熙问道:「什么?」

  韦小宝道:「奴才做官贪污,在台湾贪了一百万两银子。最近这笔债,是向
郑克塽讨还的,又有一百万两……」

  康熙吃了一惊,说道:「有这么多?」

  韦小宝轻轻打了自己一个嘴巴,骂道:「小桂子该死!」

  康熙却笑了起来,说道:「你要钱的本事可高明得很哪,我一点儿也不知道。」

  韦小宝又道:「小桂子该死!」脸上却有得色,心道:「做官的人伸手拿钱,
怎能让你做皇帝的知道?你在我手下人之中派了探子,只能查到我敢不敢造反。
你妹夫右手收钱,左手入袋,连你大妹子也不知道,你这大舅子就万万查不到了。」

  他嘴里自称「奴才」,心中却自居「妹夫」。

  康熙沉吟半晌,道:「你这番忠君爱民之心,倒也难得。这样吧,你捐一百
五十万两银子出来,我再省五十万两,咱君臣凑乎凑乎,弄个二百万两。台湾灾
民约有一万几千户,每家分得一百多两,那也丰裕得很了。」

  韦小宝一时冲动,慷慨捐输,心中正感肉痛,已在后悔,听得康熙给他省了
五十万两,登时大喜,忙道:「是,是。皇上爱民如子,老天爷保佑皇上风调雨
顺,国泰民安。」

  康熙为了台湾灾重,这半天来一直心中难受,这时凭空得了这一大笔钱,甚
是高兴,微笑道:「也保佑你升官发财,多福多寿。」

  韦小宝笑道:「多谢万岁爷金口。奴才升官发财,多福多寿,全凭皇上恩赐。
再说,奴才这两笔钱,本来都是台湾人的,还给了台湾百姓,也不过是完璧归…
…归台而已。」

  康熙哈哈大笑,说道:「完璧归赵的成语,他妈的给你改成了完璧归台。」

  韦小宝道:「是,是完璧归赵,奴才一时想不起这个『赵』字来。赵钱孙李,
周吴陈王。百家姓上姓赵的排名第一,难怪他们这么发达,原来完璧什么的,都
归了他赵家的。」

  康熙更加好笑,心想此人「不学有术」,也教不了他许多,笑道:「很是,
很是。有句成语,叫做『韦编三绝』,说你韦家的人读书用功,学问很好。你们
姓韦的,可也了不起得很哪。」

  韦小宝道:「奴才的学问可差劲得很了,对不起姓韦的老祖宗。」

  (按:「韦编三绝」中的「韦」字,本来是指穿连竹简的皮条,古人读书读
竹简,连皮条也读断三次,可见用功。康熙故意歪解,拿来跟韦小宝开玩笑。)

  康熙道:「这次去台湾赈灾的事……」

  本想顺理成章,就派了他去,转念一想:「此人捐了这大笔银子出来,不过
跟我讲义气,未必真有什么爱民之心,只怕一出宫门,立刻就后悔了。他到台湾,
散发了二百万两银子赈灾,多半要收回本钱,以免损失,说不定还要加一加二,
作为利息。」

  他是韦小宝的知己,当即改口道:「……很是易办,不用你亲自去。小桂子,
你的一等鹿鼎公,也不用降级了。咱们外甥点灯笼,照旧吧。」

  韦小宝跪下谢恩,磕过了头,站起身来,说道:「奴才捐这点银子,不过是
完璧归……归赵钱孙李,皇上就当是功劳。皇上减膳减衣,那是真正省出来的,
才叫不容易呢。」

  康熙摇头道:「不对。我宫里的一切使用,每一两银子都是来自天下百姓。
百姓供养我锦衣玉食。我君临万民,就当尽心竭力,为百姓办事。你食君之禄,
当忠君之事。我食民之禄,就当忠民之事。古书上说:『四海困穷,则天禄永终。』
如果百姓穷困,那就是皇帝不好,上天震怒,我这皇帝也做不成了。」

  韦小宝道:「那是决计不会的,万万不会的。」

  康熙道:「你做大臣,出于我的恩典。我做皇帝,出于上天的恩典。你办事
不忠,我砍你的脑袋。我不做好皇帝,上天就会另外换一个人来做。《尚书》有
云:『皇天后土,改厥元子。』『元子』就是皇帝,皇帝不好,上天会撵了他的。」

  韦小宝道:「是,是。你叫做小玄子,原来玄子就是皇帝。」

  康熙道:「这个『玄』字跟那个『元』字不同。」

  韦小宝道:「是,是。」

  心想:「圆子汤团,都差不多。」

  反正他什么「元」字「玄」字都不识,也不用费神分辨了。

  康熙从桌上拿起一本书来,说道:「浙江巡抚进呈了一本书,叫做《明夷待
访录》,是一个浙江人黄梨洲新近作的。

  浙江巡抚奏称书中有很多大逆不道的言语,要严加查办。我刚才看了这书,
却觉得很有道理,已批示浙江巡抚不必多事。」

  说着翻开书来,说道:「他书中说,为君乃以『一人奉天下』,非为『天下
奉一人』,这意思说得很好。

  他又说:『天子所是未必是,天子所非未必非。

  『这也很对。人孰无过?天子也是人,哪有一做了皇帝,就』什么都是对、
永远不会错『之理?」

  康熙说了一会,见韦小宝虽连声称是,脸上却尽是迷惘之色,不由得哑然失
笑,心想:「我跟这小流氓说大道理,他哪里理会得?再说下去,恐怕他要呵欠
连连了。」

  于是左手一挥,道:「你去吧。」

  右手仍拿着那本书,口中诵读:「以为天下利害之权皆出于我,我以天下之
利尽归于己,以天下之害尽归于人,亦无不可。

  使天下之人不敢自私,不敢自利。

  以我之大私,为天下之公。始而惭焉,久而安焉,视天下为莫大产业,传之
子孙,受享无穷。」

  韦小宝听得莫名其妙,但皇帝正在读书,又连连赞好,岂可不侍候捧场?见
康熙放下书来,便问:「皇上,不知这书里说的是什么?有什么好?」

  康熙道:「他说做皇帝的人,叫天下的人不可自私,不可自利,只有他皇帝
一人可以自私自利,而他皇帝的大私,却居然说是天下的大公。这做皇帝的起初
心中也觉不对,有些儿惭愧,到得后来,习惯成自然,竟以为自己很对,旁人都
错了。」

  韦小宝道:「这人说的是坏皇帝,像皇上这样鸟生鱼汤,他说的就不对了。」

  康熙道:「嘿嘿!做皇帝的,人人都自以为是鸟生鱼汤,哪一个是自认桀纣
昏君的?何况每个昏君身边,定有许多歌功颂德的无耻大臣,把昏君都捧成了鸟
生鱼汤。」

  韦小宝笑道:「幸亏皇上是货真价实、划一不二的鸟生鱼汤,否则的说,奴
才可成了无耻大臣啦。」

  康熙左足在地下一顿,笑道:「你有耻得很,滚你有耻的蛋吧!」

  韦小宝道:「皇上,奴才向你求个恩典,请皇上准奴才的假,回扬州去瞧瞧
我娘。」

  康熙微笑道:「你有这番孝心,那是应该的。

  再说,『富贵不归故乡,如衣锦夜行』,原该回去风光风光才是。

  你早去早回,把娘接到北京来住吧。

  我吩咐人写旨,给你娘一品太夫人的诰封。

  你死了的老子叫什么名字,去呈报了吏部,一并追赠官职。这件事上次你回
扬州,就该办了,刚好碰到吴三桂造反,耽搁了下来。」

  他想韦小宝多半不知他父亲的名字如何写法,这时也不必查问。

  康熙虽然英明,这件事却还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韦小宝固然不知父亲的
名字如何写法,其实连父亲是谁也不知道。

  韦小宝谢了恩,出得宫门,回去府中取了一百五十万两银票,到户部银库缴
纳;去兵部缴了「抚远大将军」的兵符印信;又请苏荃替自己父亲取了个名字,
连祖宗三代,一并由小老婆取名,缮写清楚,交了给吏部专管封赠、袭荫、土司
嗣职事务的「验封司」郎中。

  诸事办妥,收拾起行。韦小宝在朝中人缘既好,又圣眷方隆,王公大臣送行
宴会,自有种种热闹。他临行时想起一百五十万两银子捐得肉痛,又派亲兵去向
郑克塽讨了一万多两银子的「旧欠」,这才出京。

  从旱路到了通州,转车换船,自运河向南,经天津、临清、渡黄河、经济宁。
这一日将到淮阴,官船泊在泗阳集过夜。

  韦小宝在舟中和七个夫人用过晚膳后坐着闲谈。

  苏荃说道:「小宝,明儿咱们就到淮阴了。古时候有一个人,爵封淮阴侯…
…」

  韦小宝道:「嗯,他的官没我大。」

  苏荃微笑道:「那倒不然。

  他封过王,封的是齐王。

  后来皇帝怕他造反,削了他的王爵,改为淮阴侯。这人姓韩名信,大大的有
名。」

  韦小宝一拍大腿,道:「那我知道。『萧何月下追韩信』、『十面埋伏,霸
王别虞姬』,那些戏文里都是有的。」

  苏荃道:「正是。

  这人本事很大,功劳也很大,连楚霸王那样的英雄,都败在他手里。只可惜
下场不好,给皇帝和皇后杀了。」

  韦小宝叹道:「可惜!可惜!皇帝为什么杀他?他要造反吗?」

  苏荃摇头道:「没有,他没造反。皇帝忌他本事了得,生怕他造反。」

  韦小宝道:「幸亏我本事起码得紧,皇上什么都强过我的,因此不会忌我。
我只有一件事强过皇上,除此之外,什么都万万不及。」

  阿珂问道:「你哪一件事强过皇帝了?」

  韦小宝道:「我有七个如花如玉的夫人,天下再也找不出第八个这样美貌的
女子来。皇上洪福齐天,我韦小宝是艳福齐天。咱君臣二人各齐各的,各有所齐。」

  他厚了脸皮胡吹,七个夫人笑声不绝。

  方怡笑道:「皇帝是洪福齐天,你是齐天大圣。」

  韦小宝道:「对,我是水帘洞里的美猴王,率领一批猴婆子、猴子猴孙,过
那逍遥自在的日子。」

  正说笑间,舱外家人朗声说道:「启禀公爷,有客人求见。」

  丫鬟拿进四张拜帖。苏荃接过来看了,轻声道:「客人是顾炎武、查继佐、
黄梨洲、吕留良四位。」

  韦小宝道:「顾先生他们,那是非见不可的。」

  吩咐家丁,接待客人在大船船舱中奉茶,当即换了衣衫,过去相见。

  顾、查、吕三人当年在扬州为吴之荣所捕,险些性命不保,幸得韦小宝相救。
那黄梨洲却是初会。吕留良身后跟着两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是他的儿子吕葆中、
吕毅中。行礼相见后,分宾主坐下,吕葆中、吕毅中站在父亲背后。

  顾炎武低声道:「韦香主,我们几个这次前来拜访,有件大事相商。泗阳集
上耳目众多,言谈不便。可否请你吩咐将座舟驶出数里,泊于僻静无人之处,然
后再谈?」

  顾炎武当年在河间府杀龟大会之中,曾受推为各路英雄的总军师,在江湖中
声誉甚隆,韦小宝对他一向佩服,当即答应,回去向苏荃等人说了。

  苏荃道:「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们的座船跟着过去,有什么事情,也好有个
接应。」

  韦小宝想到要跟着顾炎武等到「僻静无人之处」,心下本有些惴惴,有七个
夫人随后保驾,就稳妥得多了,连声叫好,吩咐船夫将两艘船向南驶去,说是要
在运河中风景清雅的所在饮酒赏月,韦公爷雅兴来时,说不定要做几首好诗,其
余从舟仍泊在泗阳集等候。

  韦小宝回到大船中陪客。两舟南航七八里,眼见两岸平野空阔,皓月在天,
四望无人,韦小宝吩咐下锚停泊,叫大船上的舟子和侍从都到后舟中去,以免碍
了韦公爷和六位才子的诗兴。

  待舟中更无旁人,顾炎武等这才又再申谢当年相救的大德。韦小宝谦逊一番,
跟着说起吴六奇和陈近南先后遭害的经过,众人相对唏嘘不已。

  顾炎武道:「江湖上流言纷纷,都说韦香主贪图富贵,戕师求荣。吕兄、查
兄和兄弟几人,却知决计不确。想我们三人和韦香主素不相识,韦香主竟肯甘冒
奇险,杀了吴之荣那厮,救得我们性命,以这般义薄云天的性情,怎能去杀害恩
师?」

  查继佐道:「我们听江湖上朋友说起此事的时候,总是竭力为韦香主分辩。
他们却说,鞑子皇帝圣旨中都这样说,难道还有假的?可是韦香主身在曹营心在
汉,种种作为也不能跟外人明言。自来英雄豪杰,均须任劳任怨。以周公大圣大
贤,尚有管蔡之流言,何况旁人?因此韦香主也不必放在心上。」

  韦小宝听不懂他说什么周公管蔡,只有唯唯诺诺。

  吕留良道:「韦香主苦心孤诣,谋干大事,原也不必在这时求天下人谅解。
只要最后做了惊天动地的大事业出来,大家自会明白先前是错怪了你。」

  韦小宝心想:「我会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业做出来?啊哟,不好,他们又
是来劝我行刺皇上。怎么跟他们来个推三阻四、推五阻六才好?我得先把门儿给
闩上了。」

  说道:「兄弟本事是没有的,学问更加没有,做出事来,总是两面不讨好。
兄弟灰心得很,这次是告老还乡,以后是什么事都不干了。」

  吕毅中见他年纪比自己还小着一两岁,居然说什么「告老还乡」,忍不住
「嗤」的一声,笑了出来,顾炎武等也都觉得好笑,相顾莞尔。

  黄梨洲微笑道:「韦香主英雄年少,前途不可限量。无知之徒的一时误会,
那也不必计较。」

  韦小宝道:「这个较是要计一计的。黄先生,你做了一部好书,叫做……叫
做明……明阿姨什么什么花花绿绿的?」

  黄梨洲大为奇怪:「这人目不识丁,怎会知道我这部书?」

  说道:「是《明夷待访录》。」

  韦小宝道:「是了,是了。你这部书中讲到有个美貌姑娘,叫做明明阿姨吗?
又有许多话痛骂皇帝的,是不是?」

  黄梨洲等都吃了一惊,均想:「连这人都知道了,只怕又是一场大大的文字
狱。」

  顾炎武道:「也不是骂皇帝。黄兄这部著作见解精辟,说明为君之道,该当
如何。」

  韦小宝道:「是啊。皇上这些日子中天天读黄先生这部书,不住赞你做得好,
呱呱叫,说不定要请你去做状元,做宰相。」

  黄梨洲道:「韦香主取笑了,哪有此事?」

  韦小宝于是将康熙如何大赞《明夷待访录》一事说了,众人这才放心。黄梨
洲道:「原来鞑子皇帝倒也能分辨是非。」

  韦小宝趁机说道:「是啊。小皇帝说,他虽不是鸟生鱼汤,但跟明朝那些皇
帝比较,也不见得差劲了,说不定还好些。他做皇帝,天下百姓的日子,就过得
比明朝的时候好。不过做人嘛,总归爱自称自赞,兄弟没学问,没见识,也不知
道他的话对不对。」

  顾查黄吕四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想起了明朝各朝的皇帝,自开国的明太
祖直至末代皇帝崇祯,若不是残忍暴虐,便是昏庸糊涂,比之康熙,人人天差地
远。他四人是当代大儒,熟知史事,不愿抹煞了良心说话,不由得都默默点头。

  韦小宝道:「所以啊。皇帝不太坏,天地会众兄弟更是好的。皇帝要我去灭
了天地会,我决计不干。天地会众兄弟要我去行刺皇帝,我也决计不干。结果两
边都怪我,兄弟左思右想,只好告老还乡了。」

  顾炎武道:「韦香主,我们这次来,不是要你行刺皇帝。」

  韦小宝喜道:「那好得很,只要不是行刺皇帝,别的事情兄弟义不容辞。不
知四位老先生、两位小先生有什么吩咐?」

  顾炎武推开船窗,向外眺望,但见四下里一片寂静,回过头来,说道:「我
们来劝韦香主自己做皇帝!」

  乒乓一声,韦小宝手里的茶碗掉在地下,摔得粉碎,他大吃一惊,说道:
「这……这不是开玩笑吗?」

  查继佐道:「决不是开玩笑。我们几人计议了几个月,都觉大明气数已尽,
天下百姓已不归心于前明。实在是前明的历朝皇帝把百姓害得太苦,人人思之痛
恨。可是鞑子占了我们汉家江山,要天下汉人剃头结辫,改服夷狄衣冠,这口气
总咽不下去。韦香主手绾兵符,又得鞑子皇帝信任,只要高举义旗,自立为帝,
天下百姓一定望风景从。」

  韦小宝兀自惊魂不定,连连摇手,道:「我……我没这个福分,也做不来皇
帝。」

  顾炎武道:「韦香主为人仗义,福泽更深厚之极。环顾天下,若不是你来做
皇帝,汉人之中更没第二个有这福气了。」

  吕留良道:「我们汉人比满洲人多出百倍,一百人打他们一个,哪有不胜之
理?当日吴三桂起事,只因他是断送大明江山的大汉奸,天下汉人个个对他切齿
痛恨,这才不能成功。韦香主天与人归,最近平了罗刹,为中国立下不世奇功,
声望之隆,如日中天。只要韦香主一点头,我们便去联络江湖好汉,共图大事。
顾先生在江湖上德高望重,他说出来的话,人人都会听的。」

  韦小宝的心怦怦乱跳,他做梦也想不到竟会有人来劝他做皇帝,呆了半晌,
才道:「我是小流氓出身,拿手的本事只是骂人赌钱,做了将军大官,别人心里
已然不服,哪里还能做皇帝?这真命天子,是要天大福气的,我的八字不对,算
命先生算过了,我要是做了皇帝,那就活不了三天。」

  吕毅中听他胡说八道,又「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查继佐道:「韦香主的八字是什么?我们去找一个高明的算命先生推算推算。」

  他知韦小宝无甚知识,要晓以大义,他只讲小义,不讲大义;要喻以大势,
他也只明小势,不明大势。但如买通一个算命先生,说他是真命天子,命中要坐
龙廷,说不定他反而信了。

  哪知韦小宝道:「我的时辰八字,只有我娘知道,到了扬州,我这就问去。」

  众人见他毫不热心,言不由衷,料知只是推托。

  吕留良道:「凡英雄豪杰,多不拘细行。汉高祖豁达大度,比韦香主更加随
便得多。」

  他心中是说:「你是小流氓出身,那也不打紧。汉高祖是大流氓出身,他骂
人赌钱,把读书人的帽子掀下来撒尿,比你还要胡闹,可是终也成了汉朝的开国
之主。」

  韦小宝不住摇手,说道:「大家是好朋友,我跟你们说老实话。」

  一面说,一面摸摸自己的脑袋,又道:「我这吃饭家伙,还想留下来吃他妈
的几十年饭。

  这家伙上面还生了一对眼睛,要用来看戏看美女,生了一对耳朵,要用来听
说书、听曲子。

  我如想做皇帝,这家伙多半保不住,这一给砍下来,什么都是一塌糊涂了。

  再说,做皇帝也没什么开心。

  台湾打一阵大风,他要发愁;云南有人造反,他又要伤脑筋。做皇帝的差使
又辛苦又不好玩,我是万万不干的。」

  顾炎武等面面相觑,心想这话本也不错,他既胸无大志,又不肯为国为民挺
身而出,如何说得他动,实是一件难事。

  过了半晌,顾炎武道:「这件大事,一时之间自也不易拿定主意……」

  正说到这里,忽听得蹄声隐隐,有数十骑马沿着西边河岸自北而来,夜深人
静,听来加倍清晰。

  黄梨洲道:「深夜之中,怎么有大队人马?」

  吕留良道:「是巡夜的官兵?」

  查继佐摇头道:「不会。官兵巡夜都是慢吞吞的,哪会如此快马奔驰。莫非
是江湖豪客?」

  说话之间,只听得东边岸上也有数十骑马奔来。运河河面不宽,两岸驰马,
在河上船中都听得清清楚楚。后面一艘船上的船夫奉命起篙,将船撑近。苏荃和
双儿跃上船头。苏荃说道:「相公,来人只怕不怀好意,大伙儿都在一起吧。」

  韦小宝道:「好!顾先生他们都是老先生,看来不像是好色之徒。大家都进
来吧,给他们瞧瞧也不打紧的。」

  顾炎武等心中都道:「胡说八道!」均觉不便和韦小宝的内眷相见,都走到
了后艄。公主、阿珂等七个夫人抱了儿女,走进前舱。

  只听得东岸西岸两边河堤上响起嘘溜溜的竹哨之声,此应彼和。韦小宝喜道:
「是天地会的哨子。」

  两岸数十匹马驰到官船之侧,西岸有人长声叫道:「韦小宝快出来!」

  韦小宝低声骂道:「他妈的,这般没上没下的,韦香主也不叫一声。」

  正要走向船头,苏荃一把拉住,道:「且慢,待我问问清楚。」

  走到船舱口,问道:「哪一路英雄好汉要找韦相公?」

  向两岸望去,见马上乘客都是青布包头,手执兵刃。

  西岸为首一人道:「我们是天地会的。」

  苏荃低声道:「天地会见面的切口怎么说?」

  韦小宝走到舱口,朗声说道:「五人分开一首诗,身上洪英无人知。」

  马上那人说道:「这是天地会的旧诗。自从韦小宝叛会降敌,害师求荣,会
里的切口尽数改了。」

  韦小宝惊道:「你是谁?怎地说这等话?」

  那人道:「你便是韦小宝么?」

  韦小宝料想抵赖不得,便道:「我是韦小宝。」

  那人道:「便跟你说了也不打紧。我是天地会宏化堂座下,姓舒。」

  韦小宝道:「原来是舒大哥,这中间实有许多误会。贵堂李香主在附近吗?」

  那姓舒的恨恨地道:「你罪恶滔天,李香主给你活活气死了。」

  西岸众人大声叫道:「韦小宝叛会降敌,害师求荣,舒大哥不必跟他多说。
今日咱们把他碎尸万段,为陈总舵主和李香主报仇。」

  东岸众人一听,跟着也大声呼喊。

  突然间呼的一声,有人掷了一块飞蝗石过来。韦小宝忙缩入船舱,暗暗叫苦,
心想:「原来宏化堂李香主死了,这些兄弟们不分青红皂白地动蛮,那便如何是
好?」

  只听得船篷上辟辟啪啪之声大作,两边暗器不住打到。总算官船停在运河中
心,相距两岸均远,有些暗器打入了河中,就是打到了船篷上的,力道也已甚弱。

  韦小宝道:「这是『草船借箭』,我……我是鲁肃,只有吓得发抖的份儿。
有哪一个诸葛……诸葛亮,快……快想个计策。」

  顾炎武等人和船夫都在船艄,见暗器纷纷射到,都躲入了船舱。突然间火光
闪动,几枝火箭射上了船篷,船篷登时着火焚烧。

  韦小宝叫道:「啊哟,乖乖不得了,火烧韦小宝。」

  苏荃大声叫道:「顾炎武先生便在这里,你们不得无礼。」

  她想顾炎武先生在江湖上声望甚隆,料想天地会人众不敢得罪了他。可是两
岸人声嘈杂,她的叫声都给淹没了。

  韦小宝道:「众位娘子,咱们一起来叫『顾炎武先生在这里!』一、二、三!」

  七个夫人跟着韦小宝齐声大叫:「顾炎武先生在这里!」

  叫到第三遍,岸上人声慢慢静了下来,暗器也即停发。那姓舒的纵声问道:
「顾炎武先生在船里吗?」

  顾炎武站到船头,拱手道:「兄弟顾炎武在此。」

  那姓舒的「啊哟」一声,忙发令道:「会水的兄弟快跳下河去,拖船近岸。」

  只听得扑通、扑通之声不绝,十余名会众跳入运河,将官船又推又拉地移到
西岸。这时船上火势已烧得甚旺。双儿拉着韦小宝抢先跳上岸去,余人纷纷上岸。
天地会会众手执兵刃,四下围住。

  那姓舒的向顾炎武抱拳躬身,说道:「在下天地会宏化堂舒化龙,拜见顾先
生。」

  顾炎武拱手还礼。会众中一名老者躬身道:「当年河间府杀龟大会,天下英
雄推举顾先生为总军师,在下曾见过顾先生一面。众兄弟可鲁莽了,还请恕罪。」

  韦小宝笑道:「你们做事本来太也鲁莽。」

  那老者厉声道:「我是跟顾先生说,谁跟你这小汉奸说话?」

  一伸手,便往韦小宝胸口抓去。苏荃左手一格,反手擒拿,已扭住了他手腕,
借势一推,那老者站立不定,向外直摔出去。两名天地会的会众忙抢上扶住。

  顾炎武叫道:「大家有话好说,别动武,别动武!」

  这时从舟船舱也已着火,火光照得岸上众人面目俱都清清楚楚。苏荃心想自
己和双儿武功高强,要护丈夫突围当非难事,天地会会众要对付的只韦小宝一人,
只须他能脱身,这些江湖汉子不会去为难妇女孩子,当下和双儿二人分站韦小宝
左右,看定了三匹马,一待说僵,立时便动手抢马。

  顾炎武拉住舒化龙的手,说道:「舒大哥,请借一步说话。」

  两人走远了数丈。舒化龙听顾炎武说了几句话,便大声招呼了六七人过去,
看模样都是这一批人的首领,那给苏荃摔跌的老者也在其内,余下四十余人仍将
韦小宝等团团围着。

  韦小宝道:「我船里值钱的东西着实不少,你们一把火烧了,嘿嘿,宏化堂
赔起来,可要破大财啦。」

  众人有的举刀威吓,有的出言詈骂。韦小宝也不理会,料想顾炎武必能向舒
化龙等说明真相。

  果然舒化龙等宏化堂的首领听顾炎武解释后,才知其中曲折原委甚多,韦小
宝在朝廷做大官,虽仍不为众人谅解,但总舵主陈近南既不是他所杀,心中的愤
恨也都消了。

  众人一齐过来。舒化龙抱拳道:「韦香主,刚才之事,我们是误会了你,若
不是顾先生开导,大伙儿险些得罪。」

  韦小宝笑道:「当真要得罪我,那也不容易吧。」

  说着斜身一闪,施展「神行百变」功夫,左一冲,右一穿,两三个起落,已
在宏化堂众人包围圈外五六丈之遥,一跃上了一匹马的马背。

  舒化龙等都吃了一惊,谁也想不到他轻身功夫竟如此神妙莫测,这人武功这
般高强,难怪他小小年纪,便做了天地会青木堂的香主,自来名师出高徒,总舵
主的嫡传弟子,果然非同小可。宏化堂那老者武功甚强,众兄弟素来佩服,却给
苏荃一扭一推,全无招架余地,险些摔了个筋斗,看来其余六个少妇个个都是高
手,己方人数虽多,当真动手,只怕还要闹个灰头土脸。

  韦小宝笑道:「我这可要失陪了!」

  一提马缰,纵马便奔,但见他向西奔出十余丈,倏地跃下马来,冲向西北,
左穿右插,不知如何,竟又回入了人圈,笑吟吟地站在当地,谁也没看清楚他是
怎么进来的。

  天地会会众相顾骇然。舒化龙抱拳道:「韦香主武功了得,佩服,佩服。」

  韦小宝抱拳笑道:「献丑,献丑。」

  舒化龙道:「顾先生适才言道,韦香主身在曹营心在汉,要干一件惊天动地
的大事,为天下汉人扬眉吐气。韦香主当真举事的时候,我们宏化堂的兄弟虽然
没什么本事,但只要韦香主有什么差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韦小宝道:「是,是。」

  舒化龙见他神色间淡淡的,突然右手伸出食指,噗的一声,插入了自己左眼,
登时鲜血长流,众人齐声惊呼。韦小宝、顾炎武等都惊问:「舒大哥,你……你
这是干什么?」

  舒化龙昂然道:「兄弟冒犯韦香主,犯了本会『不敬长上』的戒条,本该戳
瞎了这对招子,惩戒我有眼无珠。可是兄弟要留下另一只眼,来瞧瞧韦香主到底
怎样干这番惊天动地的大事。」

  那老者森然道:「倘若顾先生和大伙儿都受了骗,韦香主只说不做,始终贪
图富贵,做他的大官,那便怎样?」

  舒化龙道:「那么韦香主也挖出自己的眼珠子,来赔还我就是。」

  说着向顾炎武和韦小宝躬身行礼,说道:「我们等候韦香主的好消息。」

  左手一挥,众人纷纷退开,上马而去。

  那老者回头叫道:「韦香主,你回家去问问你娘,你老子是汉人还是满人。
为人不可忘了自己祖宗。」

  竹哨声响起,东岸群豪也纵马向南。片刻之间,两岸人马退得干干净净,河
中那艘官船兀自燃烧未熄。

  顾炎武叹道:「这些兄弟们,对韦香主总是还有见疑之意。他们是草莽豪杰,
说话行事不免粗野,可是一番忠义之心,却也令人起敬。韦香主,我们要说的话,
都已说完了,只盼你别忘了是大汉子孙。咱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说着拱了拱手,和黄、查、吕诸人作别而去。

  韦小宝惘然站在河岸,秋风吹来,颇有凉意,官船上火势渐小,偶尔发出些
爆裂之声,火头旺了一阵,又小了下去。他喃喃自语:「怎么办?怎么办?」

  苏荃道:「好在还有一艘船,咱们先回泗阳集,慢慢儿从长计议。」

  韦小宝道:「那老头儿叫我回家去问问我娘,我老子是汉人还是满人,嘿嘿,
这话倒也不错。」

  苏荃劝道:「小宝,这种粗人的胡言,何必放在心上?咱们上船吧。」

  韦小宝站着不动,心中一片混乱,低下头来见到地下几滴血渍,是舒化龙自
坏左眼时流下来的,突然大叫:「老子不干了,老子不干了!」

  七个夫人都吓了一跳。韦双双窝在母亲怀里,听他这么大声呼叫,吓得哭了
起来。

  韦小宝大声道:「皇帝逼我去打天地会,天地会逼我去打皇帝。老子脚踏两
头船,两面不讨好。一边要砍我脑袋,一边要挖我眼珠子。一个人有几颗脑袋,
几只眼睛?你来砍,我来挖,老子自己还有得剩么?不干了,老子说什么也不干
了!」

  苏荃见他神情失常,软语劝道:「在朝里做官,整日价提心吊胆,没什么好
玩。天地会的香主也没什么好当的。你决心不干,那是再好不过。」

  韦小宝喜道:「你们也都劝我不干了?」

  苏荃、方怡、阿珂、曾柔、沐剑屏、双儿六人一齐点头,只建宁公主道:
「你还只做到公爵,怎么就想不做官了?总得封了王,做了首辅大学士,出将入
相,那才好告老啊。再说,你这时要辞官,皇帝哥哥也一定不准。」

  韦小宝怒道:「我一不做官,就不受皇帝管。他不过是我大舅子,他妈的,
谁再啰里啰唆,我连这大舅子也不要了。」

  不要皇帝做大舅子,就是不要公主做老婆,公主吓得哪敢再说?

  韦小宝见七个夫人更无异言,登时兴高采烈,说道:「宏化堂烧了我的座船,
当真烧得好、烧得妙、烧得呱呱叫。咱们悄悄躲了起来,地方官申报朝廷,定是
说我给匪人烧死了,我这大舅子就从此再也不会来找我。」

  苏荃等一齐鼓掌,只公主默然不语。

  当下各人商议定当。韦小宝、公主、双儿三人改了装束,前赴淮阴安店中等
候。苏荃率同方怡、阿珂、沐剑屏、曾柔四人,回去泗阳集余船中携取金银细软、
各项要物,然后散布谣言,说道韦公爷的官船黑夜中遇到股匪袭击,船毁人亡。
但那几名船夫见到韦小宝没死,大是后患,依苏荃说,就此杀之灭口,弃尸河边,
那就更加像了几分。沐剑屏心中不忍,坚持不可杀害无辜。

  苏荃道:「好,剑屏妹子良心好,老天爷保佑你多生几个胖儿子。小宝,我
提剑杀你,你逃到树林之中,大声呼叫,假装给我杀了。」

  韦小宝笑道:「你这泼婆娘,想谋杀亲夫么?」

  高声大叫:「杀人哪,杀人哪!」

  拔足飞奔,兜了几个圈子,逃向树林。苏荃提剑赶入林中。

  只听得韦小宝大叫:「救命,救命!救──」叫了这个「救」字,倏然更无
声息。

  沐剑屏明知是假,但听韦小宝叫得凄厉,不禁心中怦怦乱跳,低声问道:
「双儿妹子,是……是假的,是不是?」

  双儿道:「别怕,自……自然是假的。」

  可是她自己也不自禁地害怕。

  只见苏荃从林中提剑出来,叫道:「把众船夫都杀了。」

  众船夫一直蹲在岸边,见到天地会放火烧船、苏荃行凶杀了韦爵爷,早在簌
簌发抖,见苏荃提剑来杀,当即四散没命价奔逃,顷刻间走得无影无踪。

  双儿挂念韦小宝,飞步奔入林中,只见他躺在地下,一动不动。双儿这一下
吓得魂不附体,心想怎么真的将他杀死了,扑将过去,叫道:「相公,相公!」

  只见韦小宝身子僵直,心中更慌,忙伸手去扶。韦小宝突然张开双臂,一把
将她紧紧搂住,叫道:「大功告成,亲个嘴儿!」

  夫妻八人依计而行,取了财物,改装来到扬州,接了母亲后,一家人同去云
南,自此隐姓埋名,在大理城过那逍遥自在的日子。

  韦小宝闲居无聊之际,想起雅克萨城鹿鼎山下尚有巨大宝藏未曾发掘,自觉
富甲天下,心满意足,只是念着康熙的交情,才不忍去断他龙脉。

  康熙熟知韦小宝的性格本事,料想他决不致轻易为匪人所害,何况又寻不着
他的尸首,此后不断派人明查暗访,迄无结果。

  后世史家记述康熙六次下江南,主旨在视察黄河河工。

  但为什么他以前从来不到江南,韦小宝一失踪,当年就下江南?巡视河工,
何须直到杭州?何以每次均在扬州停留甚久?又何以每次均派大批御前侍卫前往
扬州各处妓院、赌场、茶馆、酒店查问韦小宝其人?查问不得要领,何以闷闷不
乐?后人考证,《红楼梦》作者曹雪芹之祖父曹寅,原为御前侍卫,曾为韦小宝
的部属,后被康熙派为苏州织造,又任江宁织造,命其长驻江南繁华之地,就近
寻访韦小宝云。

  那日韦小宝到了扬州,带了夫人儿女,去丽春院见娘。母子相见,自是不胜
之喜。韦春花见七个媳妇个个如花如玉,心想:「小宝这小贼挑女人的眼力倒不
错,他来开院子,一定发大财。」

  韦小宝将母亲拉入房中,问道:「妈,我的老子到底是谁?」

  韦春花瞪眼道:「我怎知道?」

  韦小宝皱眉道:「你肚子里有我之前,接过什么客人?」

  韦春花道:「那时你娘标致得很,每天有好几个客人,我怎记得这许多?」

  韦小宝道:「这些客人都是汉人吧?」

  韦春芳道:「汉人自然有,满洲官儿也有,还有蒙古的武官呢。」

  韦小宝道:「外国鬼子没有吧?」

  韦春花怒道:「你当你娘是烂婊子吗?连外国鬼子也接?辣块妈妈,罗刹鬼、
红毛鬼到丽春院来,老娘用大扫帚拍了出去。」

  韦小宝这才放心,道:「那很好!」韦春花抬起了头,回忆往事,道:「那
时候有个回子,常来找我,他相貌很俊,我心里常说,我家小宝的鼻子生得好,
有点儿像他。」

  韦小宝道:「汉满蒙回都有,有没有西藏人?」

  韦春花大是得意,道:「怎么没有?那个西藏喇嘛,上床之前一定要念咒念
经,一面念经,眼珠子就骨溜溜地瞧着我。你一双眼睛贼忒嘻嘻的,真像那个喇
嘛!」

               (全书完)

            附录:康熙朝的机密奏折

  《鹿鼎记》的故事中说到,康熙在韦小宝的部属中派有密探,所以知道了韦
小宝的许多秘密行动。小说的故事有点夸张。清初政治相当清明,取消了明朝东
厂、西厂、内厂、锦衣卫等特务制度,皇帝并没有私人特务。一直到清亡,始终
没有特务系统。传说雍正有「血滴子」,那只是小说家言,并非事实。

  但康熙对于臣子的动静、地方上的民情,还是十分关心的,这是统治者所必
须知道的情报。

  从康熙朝开始,清廷建立了「密折奏事」的制度。

  原来的制度是朝廷有一个「通政司」机关,凡京官奏本,地方官的本章、题
本,都先交到通政司,经审阅后再行转呈。

  康熙觉得这方式会导致壅塞,泄露机密,所以命令特别亲信的臣子专折奏闻。

  专折不经通政司,直接呈给皇帝,密折的封面上并不写明奏事者的姓名,只
写「南书房谨封」字样。

  奏事者亲自送到御书房,面交太监,等皇帝批复之后,又亲自到御书房领回。

  后来这奏折制度的范围扩大,并不限亲信臣子才可密奏,一般地方督抚、京
中大员都可用折子向皇帝直接奏事。到了雍正朝,更规定科道等官(中级官员)
每天一人以密折轮流奏事,事无大小,都可照实奏告,即使没有什么事可说,也
须说明为什么没有事可说。这种方式扩大了皇帝的权力,同时使得各级官员不敢
欺骗隐瞒。

  从康熙朝的奏折中看来,奏折的内容主要是各地粮价、雨水、收成、民间舆
论、官员的清贪。可见康熙最关心的是百姓的经济生活,以及治民的官员是否贪
污腐败。当然,各地的造反叛乱,他也是十分注意的。

  康熙在奏折上用朱笔批示,大多数是写「知道了」三字,有时也有详细指示。
从批示之中,可见到康熙英明而谨慎,同时对待臣下和百姓都很宽仁。

  王鸿绪的奏折

  王鸿绪比康熙大九岁,江苏华亭人,康熙十二年进士,做过翰林院编修、工
部尚书、户部尚书等大官,是康熙十分亲信的臣子。他呈给康熙的奏折上,只写
「密奏。臣王鸿绪谨奏」字样,不写官衔,所有公式套语完全不用。他在京城做
官,所密奏的大都是北京官员的情况。

  康熙派遣亲信探听消息,起初所派的都是大臣,人数极为有限,并一再叮嘱
不可让人知道。他在给王鸿绪的亲笔上谕中说:「京中地可闻之事,卿密书奏折,
与请安封内奏闻,不可令人知道。倘有泻(泄)漏,甚有关系,小心,小心。」

  「前岁南巡,有许多不肖之人骗苏州女子。朕到家里方知。今年又恐有如此
行者。尔细细打听,凡有这等事,亲手蜜蜜(密密)写来奏闻。此事再不可令人
知道。有人知道,尔即不便矣。」

  (苏州女子以美丽出名,大概有人乘着康熙南巡的机会,想选美进献,或假
借名义,欺骗苏州女子的家属。)

  「已(以)后若有事,奏帖照南巡报例。在宫中耳目众,不免人知,不必奏。」

  「有所闻见,照先密折奏闻。」

  王鸿绪受到皇帝委托,保证绝对不敢泄漏。

  他在密折中说:「臣一介竖儒,历蒙圣恩简擢,毫无尺寸报效,愧悚无地。

  兹于十三日卯刻入直内廷,恭接御批并封内密谕,其时蔡查二臣未曾到。

  臣虔开默诵,不胜感激惶悚之至。

  伏念臣至愚昧,何足比数,乃仰荷天恩,破格密加委任,唯有竭尽犬马,力
矢忠诚,以仰报圣恩于万一。

  至蒙恩谕谆诲,虑臣稍露风声,关系甚大,臣益感而欲泣,永永时刻凛遵,
三缄其口,虽亲如父子兄弟,亦决不相告,自当慎之又慎,以仰副天心委任之至
意也。

  自后京中可闻之事,臣随时于恭请圣安帖内缮写小折,密达御览。

  缘系特奉密旨事宜,理合奏复。谨奉。」

  (康熙批:是。

  )

  王鸿绪所密奏的,大都是关于钱粮、马政、铸钱、盐政等等财政经济事务。
他对财经事务特别感兴趣,所以后来长期做工部尚书和户部尚书。本来这些财经
事务可以由正式奏本奏告皇帝,但密折中所奏的大都是弊端,侵犯到既得者的利
益,似乎密奏较为妥善。

  除财经弊端外,王鸿绪的密奏性质十分广泛。

  有几个密折与「陈汝弼案」有关。

  这案子起因于陈汝弼纳贿三千两银子,后来发展为大案,由「议政大臣、九
卿詹事科道等赴刑部衙门会审」。

  王鸿绪参与会审,将审案经过详细密奏康熙,其中说到满官汉官之间的争辩:
「……定陈汝弼『情真立斩』,满大人皆已依允。

  李振裕与臣说:定罪未有口供,大人们应斟酌,且陈汝弼昨日所首字纸及书
札是什么东西。

  臣又云:不是隐藏得的。

  满大人因令司官取来,念与众大人听……满大人说,没有关系,不必入在口
供内。

  汉大人说:『假装身死』四字该去,昨日原是昏晕去了。

  因删四字。

  屠粹忠说:藏匿案卷及犯赃,得无『立斩』之条。

  议政大人说:改了吧。

  舒辂因改『立绞』。

  科道说:仍照三法司监候绞吧。

  满班大人未有应者。

  又陈汝弼令家人递亲笔口供,满大人不收。

  李录予说:以前三法司不曾取陈汝弼亲笔口供,今日伊家人来递,又不收,
如何使得呢?……今本内所定口供,寥寥数语,乃舒辂所做也……从来问官改供
及捏供,拟罪处分,条例甚重……满大人皆怕惹怨,有话不肯发出。议政大臣亦
唯听舒辂作主裁定而已……」

  康熙批语:「此奏帖甚好,深得大臣体,朕已明白了。」

  奏帖的主要内容,是说「满大人」有冤枉犯人的情况,「汉大人」则力为开
脱。这案子后来如何结案不明,相信康熙会有较宽大的裁定。值得注意的是,满
洲官员传统上虽较有权势,但康熙并未偏袒满官。同时又可看到,当时处人死刑
十分郑重,不能由有权势的大臣一言而决。

  王鸿绪的密奏中偶然也有若干无关紧要的小事,今日读来,颇有兴味:

  有一个奏折是长篇奏告马政的,最后一段却说:「……李秀、殷德布二人,
不知何人传信与他,说皇上在外说他大光棍,李秀、殷德布甚是惊慌等语。此后
臣所陈密折,伏乞皇上仍于密封套上,御批一『封』字,以防人偷看泄漏之弊…
…」

  (康熙批:知道了。)

  有一个长篇密折奏告主考官、副主考是否有弊,最后一段说:「又宋荦幼子
宋筠系举人,于十一月廿一日到京会试,向人言:其父向年有晕病,隔久方一发,
唯今年武场中晕一次,及到扬州,复发一次,比以前紧些,然幸而晕醒,仍可办
事,今奏新恩,将来交印之后即可来京等语……」

  (康熙批:知道了。)宋荦本为江宁巡抚,新升吏部尚书,办事能干,康熙
关心他的健康。

  有一个密折奏告一个官员有罪充军,解差向他讨赏,每人要银子十两,那官
员不给,反加辱骂。一天晚上,那官员忽被人绑缚,所有银两尽被取去。这是一
件无关紧要的小事,王鸿绪一样地密折奏闻。

  李煦的奏折

  李煦是康熙的亲信,任苏州织造达三十年之久。李煦的妹夫曹寅任江宁织造
二十余年,曹寅就是《红楼梦》作者曹雪芹的祖父。李煦、曹寅,以及杭州织造
孙文成三人,都不断向康熙呈递密折,奏报江南地方上的情形。其中极大部分是
关于雨水、收成、米价、疫病、民情、官吏声誉等等。当时没有报纸,康熙主要
从这些奏折中得知各地实情。

  康熙三十二年夏,淮徐及江南地区天旱,六月中降雨,李煦奏报收成及米价。
康熙批:「五月间闻得淮徐以南时旸舛候,夏泽愆期,民心慌慌,两浙尤甚。朕
夙夜焦思,寝食不安,但有南来者,必问详细,闻尔所奏,少解宵旰之劳。秋收
之后,还写奏帖奏来。」

  四十七年正月十九日,李煦有这样一个奏折:「恭请万岁万安。

  窃臣于去年十二月初七日,风闻太仓盗案,一面遣人细访,一面即缮折,并
同无节竹子,差家人王可成赍捧进呈。

  今正月十七日,王可成回扬,据称:『无节竹子同奏折俱已进了,折子不曾
发出。

  『臣煦闻言惊惧。

  伏思凡有折子,皆蒙御批发下,即有未奉批示,而原折必蒙赐发。

  今称不曾发出,臣心甚为惊疑。

  再四严刑拷讯,方云:『折子藏在袋内,黑夜赶路,拴缚不紧,连袋遗失德
州路上,无处寻觅。

  又因竹子紧要,不敢迟误,小的到京,朦胧将竹子送收,混说没有折子,这
是实情。

  『等语。

  臣煦随将王可成严行锁拷,候旨发落。

  但臣用人不当,以致遗误,惊恐惶惧,罪实无辞,求万岁即赐处分。

  兹谨将原折再缮写补奏,伏乞圣鉴。臣煦临奏不胜战栗待罪之至。」

  康熙朱批:「凡尔所奏,不过密折奏闻之事,比不得地方官。今将尔家人一
并宽免了罢。外人听见,亦不甚好。」

  值得注意的,还不在康熙的宽大,而是他的基本心态:皇帝认为派人暗访密
奏,是一件不光彩、不名誉的事;不是堂堂正正的办事,不是光明正大的作风,
无论如何不能让旁人知道。

  康熙批复密折,从来不假别人之手,一度右手有病,不能书写,勉强用左手
批复。

  在今日世界,各国统治者派遣探子私访密奏,却众所公认是理所当然,可说
是政治上的极大堕落。

  这种对「特务工作」的价值观念,是政治清明或腐败的一种明显分野。

  武则天滥使特务、秦桧多用特务、明末特务横行,后世多认为是朝政衰败的
明征。

  后人为了要增加对雍正皇帝的反感,制造了他任用「血滴子」杀人特务的传
说。

  康熙四十八年七月初六,李煦在请安折子之中,又附奏江南提督张云翼病故
的讯息。

  向皇帝请安,是「恭祝万岁爷万福金安」,该当大吉大利才是,死亡的消息
必须另折奏报,决不可混在一起,否则有咒诅皇帝死亡的含义。

  李煦这个奏折犯了基本的忌讳,十分糊涂。

  奏折中说:「恭请万岁万安。

  窃提督江南全省军务臣张云翼,于康熙四十八年六月十八日,病患腰痈,医
治不痊,于七月初三日巳时身故,年五十八岁,理合奏闻。苏州六月晴雨册进呈,
伏乞圣鉴。」

  康熙见了这大不吉利的奏折,自然很不高兴,但申斥的语气中还是带了几分
幽默。朱批:「请安折子,不该与此事一起混写,甚属不敬。尔之识几个臭字,
不知哪去了?」

  李煦见到御批,自然吓得魂飞魄散,急忙上奏谢罪,痛自忏悔。康熙批:
「知道了。」

  康熙五十一年七月,江宁织造曹寅(曹雪芹的祖父)奉命到扬州办理刻印
《佩文韵府》事宜,染上疟疾,病势甚重。李煦前往探病,曹寅请他上奏,向康
熙讨药。

  康熙得奏之后,立即朱批:「尔奏得好。

  今欲赐治疟疾的药,恐迟延,所以赐驿马星夜赶去。

  但疟疾若未转泄痢,还无妨。

  若转了病,此药用不得。

  南方庸医,每每用补济(剂),而伤人者不计其数,须要小心。

  曹寅元(原)肯吃人参,今得此病,亦是人参中来的。

  金鸡拿(即奎宁,原文用满文)专治疟疾。

  用二钱,末。

  酒调服。

  若轻了些,再吃一服,必要住的。

  住后或一钱,或八分。

  连吃二服,可以出根。

  若不是疟疾,此药用不得,须要认真。万嘱,万嘱,万嘱,万嘱!」

  康熙连写四次「万嘱」,又差驿马赶急将药送去扬州,限九日赶到,可见对
曹寅十分爱护关心。奎宁原是治疟疾的对症药物,但曹寅可能有其他并发症,终
于不治逝世。康熙甚为悼惜,命李煦妥为照顾曹寅的遗属。

  李煦的奏折之中,有一大部分是关于实验新种稻米的。

  康熙很重视稻米品质,经过多方试种,培育出一种优良品种,发交各地官绅
试种。

  李煦详细奏报试种的情况,某官种几亩,亩产几石几斗;某商人种几亩,每
亩产几石几斗等等。

  如康熙五十八年六月二十四日奏:「窃奴才所种御稻一百亩,于六月十五日
收割,每亩约得稻子四石二斗三升,谨砻新米一斗进呈。

  而所种原田,赶紧收拾,于六月二十三日以前,又种完第二次秧苗。

  至于苏州乡绅所种御稻,亦皆收割。其所收细数,另开细数,恭呈御览。」

  可见李煦还负有「种御稻实验田」的任务。

  康熙将「御稻」种子普遍发交各地官绅商人试种,每人试种的田亩多数是两
亩至三亩。李煦种到一百亩,是最大的实验农场。所产的米当时叫做「御苑胭脂
米」,色红味香,煮粥最美。《红楼梦》写庄头乌进孝敬给贾府的,就是这种米。

  康熙在南巡之时,见到民舟中满载猪毛、鸡毛,问起用途,得知是用作稻田
肥料,其后即下旨试验,效果甚好。

  比之后世不经实验而大搞卫星田,不注意品种肥料而只虚报瞒骗,康熙的种
稻实践是科学化得多了。

  李林盛的奏折

  康熙颇有幽默感,虽然在严肃的公文批语之中,往往也流露出来。

  康熙四十年十月二十四日,陕甘提督李林盛上了一道奏本。

  这人的正式官衔是:「提督陕西甘肃等处地方总兵官右都督加一级降二级戴
罪图功」。

  奏折中说:「皇上著问:『提督好,提督身上好么?各官好么?又在先的提
督地方上事宜、雨水情形俱不时启奏,今你到任来,为何不具本启奏?今后可将
地方上事宜不时启奏于皇上知道。

  又皇上赐你鹿舌、鹿尾、干肉等捌样,你可查收『等因。

  臣随恭设香案,率同将弁各官,望阙谢恩,领受讫。

  除臣恭奉纶音,颁赐食品,见在另疏奏谢天恩外,所有奉宣地方事宜,雨水
情形,令臣宣奏之上谕,臣谨遵旨具复。伏念臣以庸愚,幸生圣世,遭遇尧舜之
主,身经太平之年,毫无报称,夙夜兢惕……」

  此人不明白康熙的性格,奏折中以大量套语歌功颂德,关于地方事宜和雨水
情形,也是报喜不报忧。此人大概是汉军旗的武官,所用的师爷也不明规矩,在
奏折上盖了一颗官印。康熙朱批:「知道了。以后折子写清字,不必用印。」

  「清字」即满洲文,康熙的意思是,这种奏折是秘密奏报,并非正式公文,
要李林盛自己书写,不会写汉字则写清字好了。

  李林盛收到御批后,又上奏折:

  「……仰唯我皇上承天御极,神武英文,虽圣躬日理万机,犹无时不以民生
为念。曩因河东岁歉,上勤圣怀,既沛赈恤之殊恩,复颁免赋之旷典,诚功高万
世,德迈百王,薄海内外,靡不共戴尧天也……再臣应宜遵旨,以清字具折请奏,
但臣虽稍识清字,因年衰目昏,不能书写,又兼清字之文理不通,如令人代缮,
臣既不谙其中深义,诚恐词句失宜,并恳皇恩,容臣嗣后凡陈奏事宜,仍准以汉
字具奏,庶民舛错之愆尤也。」

  康熙批示:「知道了。此汉文亦未必尔自能作也。」

  他明知这员武将肚子里墨水有限,这封奏折必是叫人代写的,于是小小地讽
刺了他一下,以后也不盼望他能自写奏折、密报地方讯息了。

  李林盛这封奏折虽是师爷所写,其实还是有不通顺处。例如「但臣虽稍识清
字,因年衰目昏,不能书写,又兼清字之文理不通」,其实应当是「又兼不通清
字之文理」。原折中那一句话,变成了指摘满洲文「文理不通」。好在康熙宽宏
大量,不予追究,如果变成了细密深刻的雍正皇帝,或许会下旨斥责,罚他「再
降一级,戴罪图功」。

TOP



当前时区 GMT+8, 现在时间是 2025-6-25 03:40